就在和平协议签署之后,日本人动手了,指责日本人背信弃义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日本那边太乱,找不到个能正经说事的人。比如说,负责与吴铁城谈判的是村井仓松,而下令向第19路军开枪的却是日本海军陆战队指挥官鲛岛。
鲛岛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日本长年宣传、灌输军国主义,大肆渲染武士道精神,这导致日本人有点神经错乱、智商缩水,都认为日本人天下无敌。
日本海军认为,海军力量极弱,但大日本陆军天下无敌,应该先灭中国,再灭苏联,横扫欧美,一统全球;而日本陆军则认为,日本陆军很弱小,但大日本海军天下第一,应该横贯欧亚,打通四方,杀神灭鬼,称霸宇宙。
日本海军很困惑:这么强大的日本陆军,你趴在中国干什么?赶紧行动起来啊!陆军,你为什么不行动?
日本陆军很纳闷:这么强大的海军,你们天天在忙什么?为什么不赶紧杀向欧洲,老是跟在我们弱小的陆军后面黏糊个什么劲儿?
这种思维,贯穿到海军陆战队指挥官鲛岛的脑子里,就是这么个想法:那么强大的陆军,却因为被几个“日奸”控制,死活就是不肯行动,摧枯拉朽拿下中国。嗯,我得为祖国和人民干点事,先在上海这边打响第一枪,拖动陆军加入进来。一旦大日本海军展示出空前的优势,陆军高层那些日奸们就再也没理由阻碍我们的脚步了。
这个冲动的想法烧得鲛岛大脑高热,最终失控,挥起长刀,冲啊!
3个大队3000余人的日本海军陆战队,配以精良的重机枪、野炮、曲射炮和装甲部队,于1932年1月28日晚11时不宣而战,突然向蔡廷锴的第19路军发起进攻。
19路军这边装备极为简陋,只有步枪和手榴弹,士兵们富一点的穿草鞋,穷一点的打赤脚。突然遭遇日军袭击,一边殊死抵抗,一边打电话给蔡廷锴将军告急。
蔡将军接到电话,说了8个字:“誓死抵抗,寸土必争。”
是夜,枪声一响,吴铁城立即就瘫倒了。他承诺过上海百姓,尽全力避免战祸。而且他自以为做到了,岂料日本签完和平协议就开枪,这让他从此恨透了日本人。
枪声响起,上海居民全都惊坐而起。眼望闸北方向的冲天火光,于恐惧中瑟瑟颤抖。百姓恐惧战争是正常心态,更何况自甲午之败到八国联军,再到日俄战争乃至“九一八”事变,日本人始终追着中国人打。中国一败再败、一退再退,虽然抗日情绪高涨,但农业中国面对工业日本,犹如食草之羔羊面对食肉之豺狼,想要不恐惧,实在不可能。
而且,上海市民也和日本侨民一样,在目睹了中日双方军队装备的巨大落差后,根本不认为19路军能支撑得住。日本侨民称19路军最多支持4个钟头,这个评判丝毫也不夸张。还有更悲观的人,他们确信天亮之后,闸北呈现给他们的是成堆的中国士兵尸体。
很少有人相信19路军能挺过这恐怖之夜。这一夜,上海无眠。
杜月笙披着睡衣,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他家里的所有电话都有专人守着,有的不停往里打,有的不停往外拨。附近一带的人全都聚集在他的家里,脸色惨白,不停地交头接耳。
时间过了下半夜,枪声仍然不断传来,突然众人发出一声狂呼:“4个小时过了,19路军的抵抗仍然在持续。小日本,也就那么一回事。”
那一夜,19路军伤亡惨重,而挑起战事的鲛岛则完全陷入了震惊。
鲛岛之所以敢战,就是因为他看准了己方绝对的实力优势。等到打起来,他才发现自己想得太乐观了。
一个师的日军从四川北路的日本小学出发——这所小学,是上海的日本侨民活动中心,上一次4000侨民大游行,也是从这里出发——向闸北19路军驻地展开进攻。沿途全都是狭窄的鸡肠巷子,七歪八扭,忽东忽西,像什么机关枪、野炮之类的重武器根本就没法用。
武器优势丧失,这仗就打得吃力了。但日军还有重型装甲车,轰隆轰隆地直杀到宝兴路。不料,19路军的兄弟将生死置之度外,看到装甲车开过来,一个个大无畏地往装甲车上爬,爬上去就拼命掀开车盖,往里丢手榴弹。“轰”的一声,装甲车就瘫痪了。
鲛岛急了,如果就这么灰头土脸地退下去,整个日本海军的声誉就等于毁在他的手中。他不甘心,又无法取胜,只能呼叫支援。
日本舰队司令盐泽不绝口地骂鲛岛家中所有女性成员,骂他轻率狂妄擅启战端。但骂归骂,这个责任他还是要扛下来,于是命令加派援兵。
日方前前后后总计投入兵力11万人、军舰10余艘、飞机数百架,而中国方面,只有19路军的3个师、3万兵力。后来,实在招架不住,中央第5军及其他军队偷偷跑来帮打,但投入总兵力也未过8万人。
兵力少,武器粗陋,火力弱,19路军竟能扼守防线,令日军无法前进一步。此役彻底改变了中国人的观念,不再认为日本强大无敌,转而开始觉得真要拼起来,日本未必能占到便宜。
上海市民经过大半天的观望,突然间全都活跃起来。原本声称4个小时消灭19路军,岂料战事持续了一整夜,19路军竟岿然不动。这让上海市民一下子充满了信心,立即冲出家门,不计牺牲,甘愿成为19路军的大后方。
报纸上所有的版面全方位报道战事进程。电台24小时滚动播报,传递前线最新消息。一旦19路军某项物资出现短缺,转瞬之间这种物资就会堆成小山。电台报纸不停地播报:某某物资已经捐赠数量过多,请大家不要再捐了。
战前,19路军将士最缺的是钱。南京政府已经拖欠了这支军队整整9个月的军饷。战事初起,报纸适时地披露了这个情况。上海人无论富户还是乞丐,都踊跃为19路军捐款。短短时间内,市民捐献出来的钱就把19路军总司令蒋光鼐、军长蔡廷锴给惊呆了。
上海人到底捐了多少钱呢?没人知道。蒋光鼐、蔡廷锴先拿出一小部分发足了欠饷,然后发现剩下来的,不算实物,还有900多万元。
900多万元,足够买下一座城。
蒋光鼐和蔡廷锴被这么大的数目吓到了,把钱存到了国华银行。所以,上海人说国华银行是19路军开办的。
出了钱,还出人。寂寞已久的“杀手大王”王亚樵重新走入公众视线,他的弟子余立奎率斧头帮参战。
这支帮会武装成了19路军的敢死队,给日本人造成了极大困扰。
所有人都在为这场战争奔忙,杜月笙更是忙到不可开交。他一会儿跑到抗日救国会,一会儿跑到总工会,发号施令,布置人手,配合前线运送物资给养。忙乱之际,他的管家万墨林忽然来了。
万墨林说:“爷叔,夫人让你回家打麻将。”
“啥子?”杜月笙目瞪口呆。
万墨林重复道:“爷叔,夫人让你回家打麻将。”
杜月笙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他知道,姚玉兰是知大义之人,这时候突然叫他回家,绝非打麻将那么简单,一定是有极重要的事。可他万万没想到,回杜公馆后,姚玉兰居然真的是三缺一,叫他回来凑足人手。
杜月笙无言落座,看着姚玉兰的两个牌搭子——两个北方年轻人鲜衣怒马,风姿绰约,此二人就是李氏兄弟:李立阁、李择一。
进亦忧,退亦忧
那一夜,上海滩头,10万计的日本兵向闸北疯狂进攻,19路军顽强迎战。王亚樵的斧头帮冒死突阵,死伤累累。呼啸的流弹划破空际,弥漫的烟尘令人窒息,濒死的伤兵于血泊中绝望地呻吟。
杜公馆里却灯火辉煌,欢声笑语。大捆的筹码伴随着“劈里啪啦”的麻将声交换。正所谓“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这种巨大的反差,正辉映出麻将桌前几张诡异的面孔。
“啪!”李择一掷出一张牌,说道,“这场战事,看似偶然,实则不可避免。”
杜月笙说:“哦。”
李择一道:“现今,吴铁城犹自死中求活。他向上海列国领事团提出抗议,认为列国领事没有尽到保证上海安宁的义务。因此,领事团推出了英美两国的总领事,进行斡旋调停。”
杜月笙说:“哦。”
一桌4个人,只有李择一说话,杜月笙听。另外两个人,姚玉兰和李立阁紧紧地板着脸,一言不发,只是抓牌掷牌。
李择一继续道:“日本军方对吴铁城的做法不以为然。”
杜月笙说:“哦。”
李择一道:“现在,挑起事端的日本第一先遣舰队司令盐泽已经被免职,继任者是野村中将。”
杜月笙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