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戴笠的命令很快送到了杜公馆。送信的人进来,杜月笙一瞧,顿时目瞪口呆:来的竟是宋子文。

这个上海撤军,玩得有点大。合计正规军先走了,把什么戴笠、宋子文等要人全撇在这里了。日本人可是分分钟就会冲进来,虽说这些要人身边也不乏精兵卫士,但胆子大到这个程度,确实有些让人惊讶。

这就难怪苏浙别动队撇在战场上没人管,一旦撤退,就是千头万绪。戴笠、宋子文等人既要安排撤军又要处理断后事宜,忙到了逃命都顾不上。

杜月笙顾不上细说,马上叫来一个为人机灵、懂得武术的弟子,吩咐他小心从事,以最快的速度,安全稳妥地把撤退命令送到南市十六铺招商局码头的苏浙别动队指挥部。

然后,杜月笙亲自去找法国总领事,要求他允许撤下来的别动队成员进入租界并给予保护。

总领事答应了,但有个条件,撤退下来的别动队必须先缴械。

杜月笙回答:“那当然。”

然后,他匆匆赶回,飞檄传令,尽招没有上前线的门人弟子,让他们统统去南市的沿线,接应照料撤退下来的兄弟。

何天风的第一支队撤下来了,他们一个个衣不蔽体、满面熏烟、疲惫不堪地进入法租界。法国士兵和巡捕立即上前,收缴他们的枪械。随后,恒社弟子急忙上前,带他们就近喝水吃饭。租界的医生全被叫到这里,给那些伤残的兄弟迅速包扎治疗。

接着是朱学范的第三支队。

第四支队的人却一个也没回来。他们奉令由沪西挺进苏州河北岸,占据战场要点,掩护正规军撤退。等到正规军撤走,他们已经被日军重重围困,2000余名青帮弟子,无一投降,悉数战死。第二支队和第五支队只撤退出来一部分。

最让杜月笙惊恐的是,担任第二支队队长的陆京士却毫无消息。陆夫人泪如泉涌,伤恸欲绝,当着杜月笙的面,又不敢哭出声来。

杜月笙铁青着脸,说:“陆家嫂,你不要着急,我一定会有办法救回京士。”

于是,他发布命令,派出两只小火轮,命其冒着枪林弹雨驶往浦东的美孚油栈码头,并对派出去的人说:“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付出多少代价,我只要陆京士回来。如果你们没有办到,那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陆京士究竟哪儿去了呢?

此时,他正带着两个亲信伙伴,各持双驳壳枪,于南市的残砖断瓦中,寻找失散的别动队成员,传递迅速撤回的命令。慢慢地,他已经找不到自己人,却听到日本兵的说话声。

此时的南市已是日本人的天下,陆京士3人陷入日军的重重包围之中。

3人持枪突围,边打边向江边的方向奔逃。逃到江边,看到自家的小火轮,就知道这是杜月笙派出来接他们的。3人立即跳江,小火轮上的人扔下缆绳,把他们拉上去。小火轮沿江而行,抵达外滩的洋行码头。陆京士换乘汽车,回到了杜公馆。

侥天之幸,救回了陆京士,杜月笙兴奋得满脸红光。他挤在陆京士妻子前面,死死地抓住陆京士的手,不肯松开,反复念叨:“京士你回来了,京士你回来了。”

说罢坐下,泪如泉涌。

恒社弟子今何在?伤心血泪祭河川;万古千秋忠义梦,一朝惊破水中天。南市万名弟子强阻日军,血战3天3夜,让杜月笙元气大损。诚如他在张啸林面前所说,他这辈子挣的不是钱,而是人,挣的是这万余名甘愿为他效死的弟子之心。

求仁得仁,又有何怨?

上海沦陷,日军入城。日本侨民都疯了,冲到尘烟未尽的长街上载歌载舞。中国百姓满脸痛苦失落,袖着手躲在门后看。

这是上海城自开埠100多年来第一次沦陷。这究竟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敢认真地想一下。

日军入城当日,杜月笙一个多年老牌友翩然而至,进门来,开口就说:“杜先生,皇军托我给你带个话儿。”

杜月笙大骇:“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叛变了?”

对方道:“我叛变有什么稀奇的?下一个就是你。”

杜月笙不吭声,对方继续道:“杜月笙,咱们把话说开了。你坐镇上海,威风八面,凭的是什么?不就是青帮中上万名甘愿效死的弟子吗?可是,中央政府将他们置于南市前线,最后回来几个人?现在,你也应该老成一点,别像个冲动的年青人打打杀杀的了,你就老实地坐在这里,听听皇军对你说什么。”

杜月笙说:“你说,你说,我又没拦着你。”

对方道:“皇军的第一句话是,昨日皇军已经进入高桥,头一件事就是派了一队宪兵去保护杜家祠堂,禁止闲杂人等骚扰。”

杜月笙恍然大悟:“果然是高妙的诱擒之计,日本人是算准了,我在离开上海之前,肯定要去祭告先祖,他们正好在祠里将我横拖竖拽,强行捉走。”

对方失笑起来:“杜月笙,你长长心吧。皇军的第二句话是告诉你,沿江一带已布下重兵,十六铺和杨树浦两边都有大队的日本兵把守,以严防杜先生等人出境。皇军这话说得还算客气,我看他们的意思,是准备在必要之时,不惜闯入租界,也要让你留下来。”

杜月笙不明所以:“日本人干吗非要留下我?”

对方说:“当然是让你做正事啊。皇军那边已经拟定了上海市民协会成员名单,你是会长。瞧瞧皇军对你,多够意思?会员嘛,无非是王晓籁、陆费伯鸿、荣宗敬、姚慕莲、尤菊荪,等等。还是原来的老伙计,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

杜月笙哈哈大笑起来:“老伙计个屁,那王晓籁鬼精鬼精的,昨天就跑上船了,估计现在都快到香港了。”

对方道:“你1个杜月笙顶800个王晓籁,他走不要紧,你在就行了。对了,怎么还不给我上茶?”

杜月笙说:“送客……算了,墨林,给他上茶吧。”

不可不走,不走不可

送走来人,杜月笙立即带陆京士、朱学范、徐采丞3名心腹弟子,进入密室。

杜月笙先开口:“两个问题,走不走?如何走?”

陆京士立即接口:“走不走,其实就是如何走。”

朱学范立即跟上:“如何走,就没必要再说走不走。”

徐采丞也来了一句:“倘若问走不走,何来如何走?”

杜月笙差点没气哭:“你们仨……都这节骨眼上了还扯皮,想气死我啊?好好说话不行吗?”

陆京士道:“老师,都这时候了,那就干脆点,3句话:第一,非走不可,不可不走,不走不可。第二,大家每人备1皮包,放在手边,随时就走,说走就走,一旦说走,决不回头。第三,走则走矣,不可乱走,时机不到,坚决不走。时机来临,如飞疾走。”

徐采丞看了看杜月笙凝重的脸:“老师,你如何走?独走走,抑或众走走?”

朱学范赶紧踢了徐采丞一脚:“别玩了,再玩老师可要哭了。”

杜月笙已经欲哭无泪,说:“金荣哥说他年纪大了,受不了颠簸之苦。有死而已,走则不走。隔壁头的啸林哥已经走火入魔了,我们的事,第一个防的就是他。金廷荪金三哥呢,有些犹豫不决,他舍不得万贯家业啊。”

朱学范立即问道:“顾先生他们几位呢?”

他问的顾先生,是“小八股党”中排名第一的顾嘉棠。顾氏在青帮中威信极高,甚至已经超过杜月笙,帮中兄弟恭称其为“顾叔叔”。此人走或不走,都将对青帮的政治走势产生决定性影响,所以朱学范才有此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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