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萧平章性情温和,对于家人的要求一向是能顺从就顺从。蒙浅雪非要让林奚再看看,他心里觉得好笑,但也安静地配合了。

  随师行医多年,病人在想什么,亲友们又在想什么,林奚很容易就能看出来。静心屏息把完脉后,她直接转身安慰蒙浅雪道:“若世子只是进宫请个安,姐姐倒是无须忧虑,再说还有二公子同行照顾呢。”

  萧平旌忙道:“对对对,大嫂放心,一路护送都有我呢。”

  蒙浅雪一直紧挨着林奚而坐,心中一欢喜,便又攥住了她的手,笑道:“我们平章最终能过了这么大一场凶劫,全是妹妹你的功劳。”

  林奚这次没有抽手闪躲,皓腕轻转,反倒将蒙浅雪的手握在了掌心,细细看了片刻,夸赞道:“姐姐的手生得真是好看。”

  萧平旌正在喝茶,闻言一口水喷在空中。

  蒙浅雪瞪了他一眼,可自己随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自嘲道:“就我这双挽弓握剑的手,长了好些茧子呢,哪里称得上好看?”说着眼珠一转看向夫君,“倒是承蒙你不嫌弃。”

  萧平章故意叹了口气,道:“我又打不过你,就算有嫌弃的心,也没有这个胆量啊。”

  趁着两人说笑,林奚不着痕迹地放开了蒙浅雪的手,开始整理带来的药箱,眉睫微微低垂,偶尔才向旁侧扫上一眼。

  萧平章默默看了她一阵,不由脱口赞道:“林姑娘医术精深,人又沉稳,若不是老堂主说起,这份气度哪像是跟我们平旌同年的人呢。”

  蒙浅雪惊讶地转头看向他,林奚也怔了怔,并没有接话,将药箱的搭扣系好,起身告辞。

  往日里林奚离开时,蒙浅雪总是亲自相送到院外,今天却只是立起身陪到外间,便停步叮嘱萧平旌好生相送。等两人的身影刚消失在院门口,她立时转过了身,风风火火奔回内间,直扑到萧平章榻前,急急地问道:“快说,怎么回事?”

  萧平章讶然地看向她,“没头没脑的,你问的什么?”

  “我还不知道你,自小的规矩礼节都是母亲亲自调教的,连礼部都挑不出你的错。刚才跟一个姑娘家当面提起她的年岁,那可不是你素日会说的话。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我啊,急死了都!”

  萧平章不禁笑出了声,“最怕你有时候会变聪明,其实怎么回事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那是老堂主主动提起的……怎么,你还不明白?”

  蒙浅雪用力摇了摇头,“不明白!”

  “正如你所说的,一位闺阁姑娘生在哪年哪月,即便闲谈也不是该跟我说的话,”萧平章抬手示意她靠近,压低了声音,“老堂主不可能不懂这个,那他为什么偏偏要提起呢?”

  “为什么?”

  “我就是没想明白,又觉得必有缘由,才说那句话试探一下的。”

  “试探?”蒙浅雪费力地思索了片刻,呆呆地问道,“可在我看来,刚才林奚妹子什么反应都没有吧?”

  “是啊,林姑娘的性子可真是稳,什么都看不出来……”萧平章感叹了一句,突然又笑了起来,“当然,也有可能人家老堂主就是不拘小节,是我自己想多了。”

  蒙浅雪倒是赞同这个判断,笃定地道:“肯定是你想多了!”

  这夫妻两个在房内嘀嘀咕咕的时候,送林奚出府的萧平旌也在二院外拦了她的脚步,小声问道:“这儿没人,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林奚眉梢轻轻挑起,“二公子问的什么?我不知道。”

  “我不敢说特别了解你,但至少知道你绝非一个随口奉承的人。”萧平旌朝院内看了一眼,肯定地道,“刚才分明是你想仔细瞧一瞧大嫂的手,担心她觉得奇怪,偏偏又不太会说谎,这才说了那样一句话吧?我大嫂的手怎么了?”

  林奚的脸上并无特别明显的表情,垂眸继续向前走,一直走到外院等候的马车旁方停了下来,低声道:“二公子说得没错,我当时的确是在想其他的事,不过现在还没有理出眉目,等我想清楚了,自然会告诉你。”

  负责送客的仆从和车夫这时已经小跑着赶上前来。萧平旌再怎么心急也不好追着多问,只得忍下满腹疑云,目送林奚上车离去。

  次日刚好是休沐停朝的日子,兄弟两个一早起身,在东院用过早膳,便直接前往宫城觐见。

  在大梁历代君主中,若论对子侄后辈的爱宠,萧歆怎么都能排上前几位。下方平章兄弟刚刚行完大礼,他立时便抬手叫起,又吩咐左右:“来人,给长林世子看座。”

  萧平章忙叫了一声:“陛下……”

  “好了好了,你这样的小辈,平时当然没有你的座位。”萧歆慈和地笑了笑,“朕召太医来问过,这次的伤情终究与以往不同。这好不容易能出门了,进宫请个安就得扶着回去,让朕怎么见你父王?”

  说话间,内侍已搬来一个锦凳,先放在萧平章的身后,又在梁帝的示意下挪到阶旁近前。

  萧平章不好再强推,只能拜谢落座。

  萧歆的视线又转向萧平旌,微带责备之意,“你这孩子一年到头逍遥在外,要不是你大哥遇到危险,只怕你还不肯回来吧!”

  萧平旌一向惯会跟他撒娇,被责怪了也浑不在意,三两句便扯开了话题,聊起自己从大同府到京城诸番经历,说得绘声绘色,末了还告了父王一状,抱怨自己被瞒到最后,十分委屈。

  萧歆虽知案情大概,细节却一概不晓,甚有兴趣地听他讲完,笑道:“你的性情浮躁,确实应该多历练一下,王兄做得对。”

  萧平旌闷闷地道:“我就知道,不管我抱怨老爹什么,陛下都不可能站在我这边儿。”

  “知道就好。”萧歆用手点点他,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太子年满十岁,已经正式迁入东宫,平旌也该过去看看他。你这一年回不来一次,再不多去露个脸,怕是太子以后都不认得你这个堂兄了。”

  萧平章闻言急忙起身,拱手道:“既然如此,微臣也应该……”

  “你是经常要见元时的,急什么,多陪朕坐一会儿,咱们说说话。”

  萧平章心头稍觉异样,却又不能多言,只得回身再坐下。平旌倒是完全不疑有他,高高兴兴地拜退出殿,一个人跑得飞快,梁帝派来护送的内监眨眼便已找不到他的踪影。

  养居殿内少了他吵吵嚷嚷,一时变得异常安静。梁帝轻轻啜了一口清茶,问道:“平章啊,朕听说……你曾上琅琊阁问过一个问题?”

  萧平章面色略白,胸口微微发紧,一下子又站了起来。

  绕道琅琊,求取锦囊,固然是为了纾解心头多年之惑,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终究也算是对于迷离往事的一种刺探。

  那些埋于深潭之下的时光,那些久远到似乎已被淡忘的记忆,有的能成为照耀一生的暖阳,而有的,却只能是心底永远不愿再被触发的悲伤。

  相比于萧庭生的毫不在意,梁帝的眉间微有不悦,“你若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为什么不直接问你父王呢?只要你开口,他什么都不会瞒你,什么都会告诉你的。”

  萧平章此时已平静了下来,淡淡笑了笑,“琅琊阁不受任何一国朝廷拘管,有一双世外的眼睛,臣希望可以借来看一看,免受身在局中之误。”

  “那你看清了吗?”

  “看清了。”

  萧歆直直看向他眼底,“朕今日也跟你说实话,当初你父王决定册立你为世子时,朕的确极力反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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