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居然是长林世子……”韩彦小声地道,“他回来得好像比预计要早几天呢。”

  濮阳缨唇边浮起阴寒的笑意,“早晚都无所谓,能多填一个人进去,就是我的运气。”

  若按萧平章预定的归期,确实如韩彦所言尚有几日,但他挂念父王高龄犹赴边陲,心里总是放之不下,巡察完粮道后旦夕不歇,就想早些回京城把该料理的事情交接了,好去北境将父王接替回来。

  一路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日落之前进了城门。想到家中小雪会是何等的惊喜,萧平章的唇角不由轻轻挑起。前方开道护卫鞭梢声响,已转入朱雀横街,他身边的东青突然惊呼了一声:“那不是二公子吗?”

  萧平章闻声转头,只见二弟平旌满面怒容,正打马飞奔过街口,朝着宫城方向而去,急忙扬声叫住,催马近前打量了一下,问道:“怎么了?你这一脸杀气腾腾的……”

  萧平旌急怒之中意外见到兄长,一开始居然呆呆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欢喜地倾过半身拉住他的胳膊,叫道:“大哥你回来了!”

  “不过只提前了几天而已,你至于这么惊讶吗,”萧平章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到底出什么事了?”

  萧平旌的脸上登时又腾起怒意,尽量简洁地将赤霞镇被封的事情讲述了一遍,最后气冲冲地加了一句:“我正准备去内阁值房,要是没人,我就直接找到荀首辅的家里去!”

  疫症一旦蔓延成灾,后果有多严重萧平章自然懂得,更何况金陵城又是天子帝都,人口稠密,更加不是小事。他凝眉想了想,摇头道:“不,还是先去京兆尹府。”

  “林奚说京兆尹府的反应十分奇怪,已经信不过了,”萧平旌急得满额火星,“我刚才说的,大哥你没听明白吗?”

  萧平章的眸色冷肃下来,语调笃定,“就是因为奇怪,才必须先去京兆尹府。”

  第三十七章 倾城之灾

  身为内阁首辅,荀白水的日常事务原本就十分繁多,圣驾前去卫山之后,又添了许多联络禀奏之事,越发没有一丝空闲,忙到天色将暗还留在宫城朝阁值房中,整理次日要送呈御览的节略。

  进入八月以后,风轻云淡,秋意渐起,正是体感最为舒适的时节。荀白水心神专注,效率比往常更高,看起来不用到掌灯时分,就能忙完。

  刚刚将最新一份折本合上,值房虚掩的门扉突然被一脚踹开,萧平旌将京兆府尹李固半拉半拖了进来,揪着衣领丢向荀白水的脚边,把这位内阁首辅惊得跳了起来,呆怔了一下方才看清来者是谁。

  “萧平旌!李大人是朝廷命官,此处更是中枢要地,你……你这是干什么?”荀白水急怒之下,整张脸涨得通红,“你不要以为自己身份尊贵,又有陛下宠爱,就可以……”

  他的语音突然一顿,视线投向萧平旌的背后,面颊因极度意外而绷了起来。只见撞到墙面还在轻摆的门扇边,萧平章负手而立,面色甚是冷肃。

  “……老夫原本以为,世子应该是个懂规矩的……”

  “平章原本也以为,荀大人位列朝堂这么多年,至少该明白什么是轻重缓急,什么是黑白底线。帝都瘟疫,满镇的人命,这是能强行压住的事情吗?”

  荀白水被他凝重的表情所慑,不解地道:“世子这话什么意思?”

  萧平旌迈前一步,怒道:“京西赤霞镇暴发瘟疫已有数日,逾千人被封在里面等死,荀大人是不是也想跟这位府尹大人一样,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李固伏在地上,喘着气辩解道:“二公子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谣传,京兆尹府……从来没有接到过消息……”

  荀白水立即抓住了重点,急道:“京西暴发瘟疫?这种事情绝不能信口胡说,你们此言当真?”

  萧平章瞧他这样子竟不似作伪,皱眉道:“圣驾出行守斋,京城是托付给内阁的,如今疫情已经失控,首辅大人居然真的不知道?”

  荀白水这时哪里还顾得上计较萧平旌的无礼,凌厉的视线立即转盯在李固的脸上,“李大人,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混过去的事,老夫再问你一次,是否真有疫情发生?”

  李固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下官哪里知道是否真有疫情,但……的的确确未曾接到民间医家通报……”

  这句应答是什么意思荀白水岂能不明白,心头顿时一阵狂跳,三两步奔到门边,高声召唤在外伺候的书吏,吩咐道:“你,立即通知太常寺卿,京西赤霞镇疑发疫症,令太医署即刻派员前往查看,详情回报内阁!……还有你,你去请礼部、户部两位尚书大人,速来朝房议事!”

  两名书吏慌张地向外走,荀白水想想又叫住后头那个补了一句:“等等,再传令巡防营,加强主城戒护!”

  他说是派员查看,但未等回报就去请两位尚书,显见心里已有判断。李固惴惴不安地蜷缩起来,面色更见惶然。

  紧急安排之后,荀白水这才稳了稳神,转身面向萧平章,脸上带着僵硬的笑容,“如果二公子所言属实,那么当务之急便是要控住大局。至于京兆尹府是否失职,恐怕现在不是追查的时候,老夫以为,先将他夺职拘押,等过几天商办完京城急务,老夫一定严加讯问。不知世子意下如何?”

  眼下的第一要务肯定是疫情控防,荀白水方才处置的数道指令也没什么偏差,确实不用急着在此时此地就开审李固。萧平章想了想没有反对,转头对平旌道:“太医署的人要去赤霞镇,你也一起过去,看看有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萧平旌心里正记挂着这个,立即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至于李府尹,他到底是疏失还是另有缘故,未审之前不好臆测。”萧平章深深看进荀白水的眼底,“荀大人理应先办急务,不过平旌是首告人,将来开审的时候,您可别忘了叫上他。”

  “是是是,这是自然。”荀白水勉强挤出笑容,“圣驾不在,京城若生波澜,无论大小都是我内阁的责任,老夫岂敢轻慢。”

  就职责而言,他这句话倒是说得不假,萧平章也不想显得过于咄咄逼人,见他已召来当值守卫将李固拘押了起来,便不再多说,微微欠身为礼,转身也离开了朝房。

  他前脚刚走,荀白水后脚便命荀樾将递押至半途的李固拦下,带回宫城前殿的一处厢房,亲自赶过去讯问。

  “被长林二公子发现乃是意外,下官本以为,可以悄无声息地封杀掉……”李固苦着脸分辩了一句,见荀白水明显听不懂的样子,不由怔住,“难道……皇后娘娘没有跟大人您说吗?”

  自从濮阳缨上次进宫之后,荀皇后又有七八天未曾见过他,等消息等得十分焦躁,连白神像前供奉的油灯闪上一下,都能让她的心神不安许久。

  荀白水沉着脸赶到正阳宫时,皇后正在偏殿的白神堂前默祷经文。他此刻急怒交加,也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进门便喝令左右:“全都出去!”

  荀皇后吃了一惊,抬头看见他脸色铁青的样子,心中突然有些发虚,以目示意素莹领着随侍人等退出,方问道:“兄长这是怎么了?”

  荀白水没有时间绕弯子,上前两步,盯住她的眼睛,“封锁消息,放任疫情,是不是你给李固下的旨令?”

  “兄长怎么知道的?难道你阻止了?”她的双手颤抖起来,用力抓住了荀白水的袖子,“瘟疫本是天灾,无论赤霞镇发生了什么,那都是在借白神之力替太子渡劫,不可救治,不可阻挠啊!”

  荀白水心头一沉,不由咬紧了牙根,“什么叫作替太子渡劫?”

  “濮阳上师说大功尚未告成,你千万不可插手,一旦半途而废,怕是会反噬……”荀皇后泪流满面地哭道,“……我也知道拿子民性命生祭敬神,有违大梁为君之道,可是……可是事关太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请兄长放心,凡是代太子挡灾的人,我一定会厚厚抚恤,保他家中所有人一生富足……”

  荀白水已是听不下去,暴怒地抬手掀翻一旁的神案,油灯跌落摔得粉碎,“濮阳缨!我就知道是濮阳缨!”

  他疾步在殿内走了几趟,胸口剧烈起伏,好一阵才让自己平静了一些,“那日东宫走水,我知道娘娘必定惊魂难安,但我没有想到的是,你竟会因为这个……迷失心智到如此程度!”

  “可是濮阳上师说……”

  “你不要再提濮阳缨!”荀白水蹲下身子,紧紧扣住皇后的手,“妹妹,这一次难说还能不能脱身,你先给我清醒一些!……告诉我,听从你旨令的人,只有李固吗?”

  荀皇后面色惨白地看了他片刻,先是迟疑地点了点头,随即又张开嘴,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神堂的殿门突然被猛然推开,素莹慌乱地奔入殿中,叫道:“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突然晕倒!”

  惶然失措的荀皇后,几乎是半昏半醒地被素莹扶上步辇,惊恐地奔向东宫。荀白水独自一人在偏殿廊下闭目站了许久,才稍稍找回了些许素日的沉稳。快步走出距正阳宫最近的仁安门,他先派荀樾往巡防营传内阁钧令,命孙统领立即查封乾天院,随后又赶向前殿朝房,看看是否已有赤霞镇的消息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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