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还好。”萧平旌一面迈步进衙,一面答道,“可他老人家在朝辅政,每日不知会有多少烦忧,难免让人挂念。”
萧元启皱了皱眉,“你临走时已经安排得这般妥当,整个北境一线又没有丝毫危局,怎么不在大伯父膝下多陪伴些时日呢?”
魏广是长林王麾下老将,对他的状况自然关切,闻言频频点头,“是啊,这段时日各营防区都十分安静,一丝波澜都没有,二公子倒是真的应该多陪陪老王爷才是。”
萧平旌没有接这个话茬,快步走上议事厅,温言问道:“我临走时安排你们记录的军报,都拿过来了吗?”
“二公子今天才回来,且不用急着看这些吧?”魏广正一脸不赞同地劝说着,话音突然顿住,众人随他视线看去,只见厅外庭院中,东青正抱着高高一摞军报穿行而来,很快就拾级而上进入厅中。
“我就知道,还是东青最了解我。”萧平旌忙起身将一半的军报接了过来,放在身边的小桌上,回身又安抚魏广,“我也没打算一下子看完,不过就扫一眼大体的概况。到底走了两个月,这时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
萧元启在一旁笑道:“凡是你交代必须特别留意的地方我们都记录了下来,但说实话,我是真不明白敌军这些小的动向为什么这么要紧。”
洞察敌情是为帅者最为难得的能力,萧平旌对当下情势的判断来源于他对于庞大冗杂信息的分辨和筛选,一时半刻也解释不清,所以只是笑了笑,向三人道了声辛苦。
两个月的军报记录足有一尺来高,即便是匆匆浏览也需要看上两三个时辰,魏广还有例常军务,萧元启自知帮不上忙,两人都起身告辞离去,只有东青留了下来,以备主将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可以询问。不过北境这两个月的情形与萧平旌事先预想的差不多,他总览概况只是为了印证胸中所思,并没有太多的疑问。东青在一旁坐得无聊,视线随意地向周边悠悠扫过,突然发现侍立于萧平旌身后的鲁昭表情甚是古怪,时不时瞟一眼主将的袖口,有些急不可耐但又不敢催促的样子。
“你犯的什么毛病?”东青皱起眉头,轻声斥道,“跟二公子去了一趟京城,这规矩倒是越学越好了!”
鲁昭轻手轻脚向他移动了两步,附耳压低了声音解释道:“你留在甘州所以不知道,将军从琅琊阁上带回来一个锦囊!”
“什么?”
“琅琊阁的锦囊!我以前只在故事里听过啊!”鲁昭大为期盼地深吸了口气,“说是回甘州才能打开,我可一直等着呢,偏偏将军还要先看什么军报,军报放在这里又不会飞……”
“我说鲁昭,你应该知道我能听见你吧?”萧平旌忍俊不禁地抬起头,“路上都跟你说过了,琅琊阁的锦囊没有那么玄乎,大多时候它就是唬人的。”
鲁昭宛如受到侮辱般圆睁双目,奋起维护琅琊阁的声誉,“那不可能!”
“好好好,”萧平旌抚额笑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军报,“瞧你急成这样,那就打开看看吧。”
鲁昭立时满面兴奋,快速赶过去跪坐在了主将跟前,眼巴巴地盯着。东青虽然比他沉稳许多,但眸中也不自禁地现出了好奇之色。
对于琅琊锦囊,萧平旌远不似其他人那般奉若神纶,路上也只是随意塞在袖袋中,一伸手便拿了出来,抽开封口的丝带,从中拈出折了几折的纸页。展开笺纸的最初,他似乎仍然觉得有些好笑,眸色淡淡,可是扫过一眼之后,脸上的神情便立时正经起来,捏着锦囊的手指也突然收紧了几分。
鲁昭紧张得说不出话,还是东青关切地问道:“二公子,上面写的什么?”
“别问啊别问!”鲁昭赶忙向他摆手,“天机不可轻露,你不要乱问,万一是不能告诉咱们的呢?”
“倒没什么不能让你们知道的。”萧平旌最终还是笑了起来,“我只是觉得有点儿意外,想不到老阁主这次给的消息,居然还真有些用处。”
“琅琊锦囊当然有用了!”鲁昭先大声夸赞了一句,之后又小心地追问,“那……到底写的什么?”
“秋十月,朔日辰时二刻,宁关南北可见天狗吞日之异象。”
厅上一片静寂,连东青都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显然没有听懂。
萧平旌解释道:“意思是说,琅琊老阁主算出来,今年十月初一,刚好在咱们北境,可以看到日食。”
“日食?”东青吃了一惊,“日食乃上天警世之象,百年难遇,居然能测算出来?”
鲁昭立即露出了无比景仰之色,“琅琊阁主……真的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啊……”
“日食天象太过少见,许多人对此一无所知。老阁主预先告诉我,应该是想提醒我早做防备,以免到时北境军民慌乱吧。”萧平旌将纸页重新折好收入锦囊,吩咐道,“不过时日还早,又事关天象,你们先别出去到处乱说。”
突然之间天上的日头没了,不明缘故的人自然会无比慌乱,东青两人都能想象到时可能会有的局面,急忙坐正身体,齐声应道:“是!”
回衙当日总览完军报后,萧平旌只歇息了两晚,第三日便再次出城,花了五天的时间把莫山至甘南一线细细地踏看了一遍。萧元启自告奋勇随行,努力想要磨炼自己跟上他的思路,但直到回程的路上也未能想通这些举动的意义,最后还是只有开口询问。
“甘州以北出奇的安静,同安道反而有敌方增兵的迹象,大渝今春开始在锡高州垦荒,新迁户近三万……”萧平旌简略地答道,“所以我推断,覃凌硕以莫山一线为目标的可能性最大。”
他解释过之后,萧元启觉得自己倒比他解释之前更加茫然,转头看了看神色平静的鲁昭,轻声问道:“平旌刚才说的,你听懂了吗?”
“没有。”鲁昭理直气壮地摇头,“我能听懂号令就行了,将军身为主帅,他既然这样推断,那肯定没错。”
萧元启怔怔地看了他许久,突然间也苦笑了一下,“说得也是。”
踏看了莫山归来,萧平旌紧接着三天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寝院,命东青把各营的军报、大渝和北燕过来的线报,还有整整一年的晴雨折子尽数调了过来,堆满一地,时而翻看,时而仰头凝思。
七月流火,天气转凉,一场小雨后,清晨的朝霞灿若云锦,灼灼烧红了东面半边天空。独处多日的萧平旌终于推门而出,吩咐值守在外间的鲁昭:“去请魏老将军和莫南营的迟将军到我这里来一下。”
莫南营的这位迟将军正当壮年,职衔四品,在长林各营主将中排位只略低于宁州营的陶将军与飞山营的陈将军。接到召请赶来甘州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这是新任副帅要与众将面叙一次,结果进了军衙后方才发现议事厅上只有自己和魏广两个人,当下心里便已经有些疑惑。等到萧平旌说完自己真正的意图时,他更是惊得全身僵住,回过神后立即跳起身拍了桌子,激动地道:“绝对不行!”
同样僵住的魏广因他这一拍也惊醒过来,跟着跳了起来,“迟将军说得对,不行,肯定不行!”
萧平旌忙抬起手,安抚面前的两人,“你们两位先别急,听我慢慢解释。”
“您想要从莫山越境潜入大渝,这怎么解释都不行啊!”迟将军紧紧板着脸,面带寒霜,“咱们长林军已经没了世子爷,要是再不小心……谁还能有脸去见老王爷呢?”
这句话说得有些扎心,萧平旌不得不将头转向一边,好一阵才稳住自己,示意两人跟随起身,一同来到高悬于议事厅东壁的北境地图前,低声道:“你们看,我长林驻守北境一线,从同安、飞山、宁州、梅岭、莫山,再到甘州,实际在编十八万将士,每隔不到两年就要另补新兵。九座边境州城,数十个小县府,未曾被大渝袭击劫掠的,一个都没有。这战事连绵、边患不断的日子究竟是什么滋味,两位将军应该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迟将军与魏广都是常驻北境之人,对萧平旌所言自然感触颇深,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康王覃凌硕已经拿下皇属军主帅之位,两国之战在所难免。他此刻的战备已经到了什么程度,剑锋究竟会指向何处,我们现在还一无所知。这样的情况下,只图固营自守,绝非护卫国土的上策。”
迟将军听了萧平旌这番话,皱起眉头,语气缓了许多,“覃凌硕不会放过我大梁国丧之机,这个咱们各营主将心里也有数。可是探查大渝都城动向这种事,交给派出的谍探就行了,不用怀化将军您亲自去吧?”
魏广立即附和,“是啊,不用您亲自去啊!”
“谍探肯定要动用,但没有清晰的指令,他们送来的消息未必是我们真正想要的。不亲自去一趟大渝,我很难做下一步的安排。”萧平旌拿起放在案边的佩剑,指尖微弹,将雪亮的剑锋震出少许,笑了一下,“话又说回来,我好歹也算是学艺多年,即便到时真遇到了什么凶险,别的不敢保证,单单逃命,总还是能逃出来的。”
迟将军和魏广以前都曾跟他练过手,倒是不怀疑他单打独斗时自保的能力,但潜入敌境一旦被发现,将要面对的状况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是天下第一的墨淄侯,也不敢说就能全身而退。他这个理由显然说服不了两位将军,魏广立即摇起了头,断然道:“别说大渝了,就是楼漠小国那也不是想闯就能闯的,二公子虽然艺高人胆大,可这么做终究太过冒险,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北境重责一向由大哥承担,大渝都城又远离边境,根本没有人认识我。”萧平旌表情轻松地笑了两声,“若说风险自然是有,但咱们是军中之人,过的本来就不是贪图万全的日子,行事岂能如此畏首畏尾?”
两位将军听到这里,大概也清楚他主意已定,恐怕难以劝回,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萧平旌见气氛沉闷,忙亲自倒茶,请两人先坐下,徐徐解说这次潜入计划的每一步安排及要带的人手,不知不觉间就把当下的话题引入到具体的细节上,把应不应该去这一步跳了过去。
“人多确实容易打眼,但十名亲卫怎么够?怎么也得有二十来个,扮成商队这才像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