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常舒欣慢条斯理地道:“这个事体,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懒得扫听。我现在呢,回家过年是赶不上了,我那十三房婆姨,恐怕都得哭鼻子。哎,这久不浇灌,可别耐不得寂寞,给我老常来个红杏出墙才好。”

老常说了句玩笑话,又用眼角斜眼着龙大当家,小露得意、小露狡黠、小露色眯眯地道:“回家是来不及了,那十三朵盆栽的花儿,一时半晌的也渴不死,真要渴死了,我再买几朵就是了,买花儿的这钱就不用你出了。但是…”

老常端起杯来抿了口茶,慢吞吞的模样,一点都不像出了事的是他:“长安那边交货的时辰可不好耽误。人无信不立,跟人家说好了交货的时间,这要是迟了,以后再想取信于人就难了,说不得,你给我保质何量地补足了货,还得再给我按时运到关内道才成,我那边有人接货,哪怕货晚上几天到,他们星夜兼程运往长安,也还来得及。”

龙大当家道:“常爷放心,我龙傲天做事的风格,你该清楚!”

老常用眼角扫着龙傲天,伸出兰花指点了点:“我老常就喜欢你这样的汉子!”

常舒欣站起身,道:“这次,我就不跟车走啦,罗霸道既然盯上了你,我跟车而行,那不是自己找死么,我去马邑州盘桓几日,等你消息。”

龙大当家也起身道:“何不就住在寨子上?”

常舒欣笑眯眯地道:“亲兄弟,明算账!我要住在这里,那就欠了你人情,生意,就不好谈啦!”

常舒欣拿起他的海龙皮帽子,轻轻一掸,往头上一扣,潇潇洒洒地道:“甭送啦,你知道我不讲究这些繁文褥节的。”

常舒欣说罢,就摇摇摆摆地向外走去。他这边刚一出门,龙作作就从屏风后面闪了出来,气鼓鼓地道:“这个常叔叔也太不像话了,什么事儿都推到咱们头上。你看他轻松自若的样子。”

龙大当家正呆看着常舒欣消失的方向,闻言叹了口气,道:“他轻松个屁!你以为,货不能按时到长安,他往咱们龙家一推就能了事?只损失一个名,对他来说也是莫大的损失。只是老常是做过大事的人,天塌下来当被子盖,心大而已。”

龙作作气鼓鼓地道:“那他还把一切损失都推给咱们?”

龙大当家转过身,看了女儿一眼,郑重地道:“不是推,而是就该咱们龙家负责。作作,爹老了,尤其这一双老寒腿,拖累人呐!以后龙家寨得你当家,有些事儿得弄个清楚明白!”

龙大当家回到座位坐下,道:“咱们龙家凭啥在西北这么多皮货商里脱颖而出?就是当初立下了规矩,跟咱们做生意,在西北的一切安全咱们担了!皮货,咱们负责送到关内,如有损失,咱们负责!”

龙作作重重地哼了一声。

龙大当家语重心长地道:“所以当年只有七八个人、一年出不了一车皮货的龙家,现如今成了西北皮货行里执牛耳者!这次老常的货,本就该咱们护送,也是快过年了,又琢磨着四大寇都在大震关打仗,无暇他顾,我才跟老常提了一嘴,叫他自己的人押的货,你说,这些事儿该不该咱们担着?”

龙作作听了泄气地坐在椅子上,道:“可…七车上等皮货呢,咱们这损失…”

龙大当家道:“损失再大,根基在,就能活。要是伤了根基,哪怕暂时繁茂,也活不长久啦。别斤斤计较那些小事儿,我们眼下要考虑的是,如何尽快把货运去关内道。罗一刀这个人,怎么就盯上咱们龙家了?我没得罪过他呀!”

龙作作怒冲冲地道:“肯定是常舒欣故意推诿!”

龙大当家摇了摇头:“不可能!老常这人我知道,为人四海,江湖的很!你别瞧他一脸油滑,那模样儿是爹娘给的。他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不打诳语。所以在长安道上,才有他这么一号人物!我信他!”

龙作作好看的眉蹙了起来:“那咋办,这明天就过年了,要不,先让大家伙儿过完年再安排商队出行?”

龙大当家苦笑一声,道:“现如今是能争一刻争一刻的当口儿,还能拖过过年?咱们龙家寨的年呐,甭跟外面一起过了,等商队平安回来再过吧,如果商队再出事,嘿!这年也就甭过了…”

龙大当家摇了摇头,站起身:“我去点人,亲自带队,立刻就走。作作,你去备货!”

龙作作吃了一惊,道:“爹,老不以筋骨为能啊!你都偌大年纪了,还逞什么英雄?我去!”

龙大当家不以为然:“你个女娃儿,撑得起场子?算了吧,还是爹去吧!”

龙作作道:“爹一双老寒腿,这大雪寒风的,一旦上了路,还能做什么?女儿早晚要当这个家的,就让女儿去吧!”

龙大当家犹豫地看着她:“要是啸啸…要是刘啸啸在,有他陪你,我还放心些,可你独自…”

龙作作眼中冒出怒火:“爹别提那个混蛋!龙家离了他,一样使得转!”

龙作作也是说风就风、说雨就雨的性子,说罢这句话,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爹,你点货去吧,我去选人,押货上路!” 

第142章 谁愿同行?

李鱼帮着众飞龙战士将一具具尸体抬下车,摆好,再把一个个伤员搀下车,心情也有些沉重起来。

他看看院子里没什么事了,吁了口气,慢慢踱出大院儿。

今日阳光依旧灿烂。西北的天空,晴朗的时候万里无云,一抬头,就是一片澄蓝澄蓝、无比悠远的天,让人的心境也会不觉为之开阔起来,但今天的李鱼却没有那样的心境。

忽然,他看到一辆车子,车子明显很华丽,但车辕上有血迹,车棚上还插着两枝箭,一看那箭杆箭羽,就知道不是军中制式的,而是民间自制的弓箭。

在那车子旁边站着一条大汉,那人要说个头儿,其实比李鱼高不了太多,但是极其壮硕魁梧,看起来气壮如山,似乎就比李鱼,也比其他任何人都要高上一头了。

所谓气壮如山,放在这个人身上,真的不是一句泛泛的形容。如此寒冷的冬天,他竟打着赤膊,露在外面的肌肉黝黑结实,仿佛生铁铸就。他的一双脚板是赤裸地踩在冰雪的地面上的,一双脚脏兮兮的,却沉稳而有力。

这可是大冬天啊,李鱼穿得那么厚,再看看这个夏天装束的男人,心中的震撼实在难以言喻。

他赤膊、光脚,一双拳头轻轻地握着,黑铁钵一般大。头发胡乱蓬松杂乱,可是露出的一双眼睛,却猛兽一般犀利、沉稳。

这时,李鱼才注意到,他的双手腕上,居然拴着一条铁链,很粗的铁链。那铁链一看就是精铁打造,哪怕细如小指,一个成年力士也难挣开,而他手腕上的铁链却有鸡卵粗细。

他的足踝上也有铁链,同样是精铁打造,甚至要更粗一些,足踝部位已经磨出厚厚的老茧,那茧不是经历磨励细细养成的,所以显得甚是粗硬,李鱼可以想像得出,他当初足踝部位一次次磨烂,不等痊愈便再次磨烂,承受了多少痛苦。

“这么冷的天…”

一阵风来,李鱼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裳,再看看那大汉的穿着,不禁有些同情。从这打扮,他就知道,这是一个奴隶,生杀予夺、毫无人权的奴隶,其人身权利比牲畜也差不多。

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那大汉再结实,也不可能凭着强壮的体魄来抵御寒冷,李鱼注意到他的双脚又交换了一次,铁链太沉重,而且在脚上磨擦的已经圆润了,居然没发出一点声音。

铁无环再次挪换了一次双足,足下虽然已经磨出了硬硬的厚茧,但仍难抵御寒冷,虽然他已冻得双脚麻木,不至于冰痛无比,但仍觉十分难受。

忽然,一个草垫子踢到了他的脚下,铁无环抬起头,就见一个穿着老羊皮袄,腰里插了把狭锋单刀的俊俏汉子,手里端着一个瓢,瓢里的水冒着热气,他一边吹着,一边小口地抿着,似乎那草垫子是他不小心踢过来的。

铁无环挪了一步,站到了草垫子上。草垫子是没有温度的,可他一站上去,就觉得一阵暖意涌来,同那冻得硬梆梆的地面相比,这草甸子显然要舒服很多。但他的脸色依旧一片漠然。

李鱼吹了吹瓢里的热水,作势抿了一口,左右看看,恰看到两个小孩子在大院儿门口放炮仗。

院子里抬死人的场面,两个小孩子也看到了,但两个小孩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丝毫没有惊诧。

“哎,你们两个,炮仗这么放,不响啊!”

李鱼一副按捺不住的样子,左右一瞧,顺手把瓢递给了铁无环:“不要了,送你,瓢可得给我留下啊!”

李鱼说完,把热水瓢往铁无环手里一塞,兴冲冲地就奔两个小孩子去了。

铁无环端着热水瓢,望着李鱼离去的背影,眸中终于露出一丝暖意。

李鱼走到两个小孩子身边,劈手从一个小孩子手中夺过了一个炮仗和点着的香。

唐朝时候,过年放的大型爆竹还是真的竹,以火烧干竹,听它爆裂发声。不过在西北地区,亦有人别出心裁地弄出了用火药点燃的炮仗。

其实春秋战国时期就有火药的使用,只是一直没有流行开来。后代可以找到的最早记载火药配方的书籍,是唐朝中期的一本书,而它的实际发明与应用,当然是早于这一时期的。

只不过此时的火药威力极小且不安全,完全无法用于军事或其他比较重要的民事用途。

李鱼拿香点着了香捻子,引燃那只炮仗,对两个呆呆看着他的小孩子笑道:“看,这么放才够响亮!”

这时的火药差劲儿,药捻子做的也不好,燃烧太慢,李鱼眼看那药捻子快烧到底了,才把炮仗往空中一丢。

“来人,敲钟!”

李鱼忽然听见龙作作的声音,下意识地便扭头望去,两个仰着脸儿的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那炮仗没听,翻滚着落下来…掉进了李鱼的脖梗里。

龙作作站在台阶上,凤目含煞,厉声吩咐。

龙作作一声令下,马上就有寨上壮汉跑到一边大树下,敲起了挂在树上的那口钟。

“当~~~,当~~~,当~~~”

悠扬的钟声响起,“啪!”炮仗在李鱼脖梗子爆炸了,炸得李鱼眼前一黑。

两个小孩子哈哈大笑,李鱼回头一瞪,两个小孩子立即捂着嘴巴一溜烟儿逃了。

李鱼摸了摸脖梗子,一手的黑灰,好在没把皮肤崩破。

常舒欣正在院子里探视他自己受伤的那些随从,死尸只能先搁在龙家寨了,活着的这些残兵败将,他得都带去马邑州,现在只能草草包扎一下,随便裹些枪棒伤药就行了。

听到外面响起钟声,常舒欣不禁叹了口气,希望老龙这一遭能把皮货安全运到关内吧。长安道上对于皮货生意的竞争其实非常激烈,其他不如龙家显赫的皮货商人为了竞争,都把利压得极低,这对他们的生意是一个大威胁。

如果龙家这次的皮货不能及时出现在长安坊市上,将会产生一连串的不良反应,不仅龙家寨得元气大伤,从此沦为三流皮货商人,他在长安的利益,也将损失巨大。

“当~~当~~~当~~~”

随着钟声,全寨所有人都自发地拥向龙家大院。

其实,这口钟固然是龙家寨召集全寨上下计议大事的号令,但钟声节奏不同,其实是有着不同含义的。像此刻两长一短的钟声,就是召唤龙家寨飞龙队成员的特有钟声,其他人本不必理会的。

可明天就是大年了啊,此时响起急召全寨飞龙队员的钟声,谁不紧张?

何况,寨子里大部分的飞龙队员都是已经成亲了的,其中有些甚至有了孩子,或者妻子正有孕在身。他们被召集,他们的家眷能不担心?七百六十名飞龙队员,等于通过血缘和姻缘与全寨所有人都扯了关系。

所以,全寨的人都来了。

杨千叶也提了剑,匆匆地赶来。她到龙家寨时日不长,还不了解这些规矩,但自有龙家的丫环告诉她。杨千叶一直苦寻纥干承基这位造反战友而不得,一听这是对全寨战士的召唤,登时来了精神。

她就不信,如果纥干承基果然与龙家关系密切,在龙家如此重要的时刻,他还不肯现身。

全寨人都汇齐到了龙家大寨门口,飞龙战士们站在最前方,李鱼这厮原本毫无飞龙战士的觉悟,又或者是被炮仗震晕了,看到站在队伍当中的慕子颜和李宝文向他递眼色,这才省悟过来,忙赶过去与他们站在一起。

“各位!”

等所有人到齐了,一直稳稳地站在台阶上的龙作作才说话。

她知道,父亲直到此时还未出现,是对她的一个考量,这还是她第一次走出父亲的羽翼庇佑,承担关乎全寨命运的大事,龙大当家也想看看,他的女儿,够不够这个资格。

龙作作提足了丹田气,朗声说道:“咱们龙家寨运往长安的货给人劫了。你们也该清楚,这批货能否运到长安,对咱们龙家寨意味着什么。现在,我需要一批人,由我亲自带队,再往关中行,谁愿前往!”

龙家大院门前,一时唯有寒风呜咽,半晌无人作答。

第143章 挺身而出

许久许久,偌大一个广场,毫无声息。

龙作作面上镇定,心中却已有些慌了。这种事,以前从未发生过,在她老爹亲自带队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拉着娘亲的手,躲在大门后看着,总是老爹说一声出发,那些棒小伙子们就急吼吼地抄家伙上路了。

刘啸啸当飞龙队大主事的时候,风格与龙傲天不同。他御下甚严,有些行伍作派,但手下的干劲儿依旧十足。每次出人护货,同样是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但现在…

龙作作骑着她的火龙驹,在龙家寨横冲直撞时,人人走避,望而生畏,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威风气派并不比阿爹当年和刘啸啸如今要弱,直到此时她才明白,那只是平时。

平时的意思,就是在这种要带着大家出生入死的时候,一些表现和行为是做不得数的。龙作作攥紧了手,瞪起眼睛道:“你们怎么不说话?这是龙家寨的大事,是关乎你们每一个人的大事,难不成你们怕了?”

一个飞龙战士慢吞吞地开口了:“大小姐,大当家的不能带队吗?”

另一个飞龙战士叹了口气:“刘主事或许做了些错事,但…确是一把好手,罕有人及啊!”

对于刘啸啸的被逐,飞龙队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认同的。刘啸啸再跋扈,在飞龙队中也有一些亲信,也有一些亲密战友,曾与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曾经在他的率领下险死还生的人,很多对他所犯的错误并不以为然。

你是啥?女人嘛!长生俊,生得美,就是该给男人用的,不然还有个毬用?刘啸啸是飞龙队大主事,在龙大当家老去之后,能撑得起龙家寨这片天的只能是他,你不跟他睡想跟谁睡?跟谁睡不是睡,早晚不就是被男人睡?矫情!

抱着这一想法,很是有些飞龙战士对龙作作不满。

这个时代,男人的地位远比女人高,在男少女多的西北地区,男人的地位尤其的高,龙作作是龙寨主的女儿,是龙家寨的小公主,所以地位超然,可是在这些男人骨子里,还不也是女人?除了侍候男人和生养孩子,还有屁用。

“大小姐,你一个女人家家的,带着我们去送货?就因为这事儿重要,所以,大家伙儿不放心呐!”

还是有人忍不住刺了龙作作一句,龙作作俏脸胀红,偏偏也知道此时不宜发作,恨得一双紧攥的拳头都有些发抖了。

“大小姐,我听说这一次是罗霸道劫了咱们寨子的货,还声扬说,只要是咱龙家的货,他就抢!罗霸道,号称一刀,一刀必中,西北刀客中数一数二的豪杰,就算我们肯跟着大小姐走,怕也护不住货呀!”

这人实诚,忍不住说出了大家的心里话。大家固然有这样那样的担心,可说到底,罗一刀才是横亘在他们心中的那座不可逾越的山。

也正因为这才是大家最担心的,可又不便说出来,才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么多这样那样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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