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鱼能搂草打兔子,玩个一举两得。难道比他更聪明的第五凌若不会?
陈飞扬此时犹未到,狗头儿尚不知在何方,天真烂漫的深深姑娘已经把杨家大院儿一众女子的祖宗八辈儿都抖搂了出来,第五凌若已然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矣!
第456章 贾师与伙夫
“我说陈婆子,你这肉脯儿…”
“哎哟,陈贾师呀,老婆子做买卖,可是一向公道。你瞧咱这秤,绝不缺斤少量,来,你秤秤,你秤秤…”
“我秤什么秤呀。”
陈飞扬不耐烦地推开陈婆子递来的秤,提高了嗓门儿:“你这肉脯变质了,知道吗?东西都坏了,怎么好把这长的毛晒干了就又拿出来卖呢,你闻闻,这都馊了。”
陈婆子狡黠地道:“陈贾师,这别是他们买了回去放着不吃给放坏的吧,这要赖在老婆子头上,老婆子可不答应。”
“哈?买回去放坏的?人家上午才买走好吗,这么屁大的功夫就放坏了?”
“陈贾师,他们自己长了眼睛,也不缺鼻子,不会看、不会闻呐?这东西都拿走了,谁知道是不是在我家买的。”
“你别跟我狡辩,律法有定,用器不中度,布帛精粗不中路,五谷不时、果实未熟、均不得市场卖售。买回的东西,三天内发现问题的,均可退货。你若不退,本贾师不但要令你强退,还得笞你四十鞭子,你偌大的年纪,吃得消吗?”
“你说是我老婆子的东西不好?证据呢?陈贾师,你别是瞧人家小娘子长得俊俏,就存心讨好,想给人家的娃儿做个干爹?”
那小妇人抱着孩子站在旁边,被她这么一说,登时脸庞通红。
这小妇人也是老实,所以给孩子买了袋肉脯,回头发现问题回来理论,结果叫这刁婆子给噎得无言以对,只好请贾师出面了。
陈飞扬那是什么人物?别看如今披了贾师的袍子,当初就是一泼皮,哪在乎这老婆子的牙尖嘴利。陈飞扬冷笑一声,道:“你这老不死的,偌大年纪了,也不知道给自己积点儿德,你看人家这孩子,才三岁,这得亏人家母亲发现的早,要真叫孩子吃坏了肚子,八十大板,活活打死你个老忘八!”
陈飞扬把袖子撸了撸,冲后边一拨子泼皮伴当一招手,喝道:“来啊,给我搜!她那柜子底下,秤盘子下边,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给我搜仔细了,有缺斤少两的东西、有违禁贩卖的东西、有变质腐烂的,全都给我拎出来。”
众人轰喏一声,一拥而上,陈飞扬狞笑着瞪着陈婆子:“别看你跟老子是本家,惹急了老子,就没你的好果子吃。但凡叫我发现你有一点岔处,就算你挨得过八十大板,这西市你都别想呆了。”
陈婆子一听就慌了:“哎哟,陈贾师,你这是发的什么火气?得嘞得嘞,我退钱,我免费给小娘子一包新鲜肉脯儿,我…”
“晚了!”
陈飞扬瞪着眼睛:“给小孩子吃的东西,你都敢昧着良心。你连我这泼皮汉子都不如,真亏你怎么活到这么大岁数的,你这良心都叫狗吃啦?你有儿有女没有?有,更昧良心!没有,就是老天罚你。我陈大爷…”
陈飞扬正大声嚷嚷着,人群中一声喊:“飞扬兄,飞扬兄…”
陈飞扬扭头一看,是第五凌若府上家丁,脚底下一个垫步,哧溜一下就滑了过去,点头哈腰,跟只乞食吃的赖皮狗儿似的:“哎呀呀,是方老弟,你怎么来啦,有何…”
那姓方的家丁一扯他胳膊,小声道:“飞扬兄,时辰到了。快快随我走一趟。”
陈飞扬一听,脸色顿时一正,用力一点头:“好!”
陈飞扬扭头吩咐道:“小疤痢,你带人处理着,务必还这小娘子一个公道。我有事儿,先离开一下。”
陈飞扬说罢,与那方姓家丁就走了,他那副手小疤痢得了权利,顿时眉飞色舞。常言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现在由他主事,真比陈飞扬还要厉害,那陈婆子一脚踢中了铁板,真是叫苦不迭。
…
陈飞扬跟着方姓家仆匆匆到了第五府,进去见第五凌若。
陈飞扬是李鱼留在西市的人,平时颇得第五凌若照顾,从她那儿也没少拿赏钱,毕恭毕敬的很。
深深姑娘其实他也认识,两下里一见面,第五凌若便把情况交代下来。
其实这自救计划,真正的执行人,有力度的执行人,始终都是第五凌若。
李鱼一方面要考虑东西放在自己家里,怕被有心人窃取或搜走,另一方面也担心持去作证的时候,被人半路劫走。有第五凌若操持,那就放心的多了。之所以还要家里人走这一遭,完全是为了让双方对彼此的存在有一个愉快的认识过程。
陈飞扬听了第五凌若吩咐,连忙答应下来,第五凌若便返身去,从财库中取出那本簿册,又叫人取来一个火盆,撕去封皮、目录两张,就着火盆烧了,又将账簿一角贴着火盆儿烤糊了,这才交给陈飞扬。
陈飞扬贴身藏好,这时厅外已有六个便装的武士,腰间鼓囊囊的站在那里。
第五凌若点点头,陈飞扬便把头一扬,如高渐离易水行船一般,漫步而去。
眼看着那六条大汉护着陈飞扬离去,第五凌若长长地吁了口气,对深深姑娘道:“你放心回去吧,告诉老夫人和作作、吉祥两位姑娘,就说,李鱼一定平安无恙,叫她们宽心。”
…
陈飞扬这厢离开,却是直奔灵台。虽说监造和监护被一窝儿抓了,包工头也入狱了,可这灵台建造并未停止。那些工匠们由袁天罡、李淳风和杨思齐指挥着,依旧干得有声有色。
陈飞扬到了灵台,绕过热火朝天的建筑工地,就到了侧跨院儿里一排挖了地坑的大灶旁。这儿有十几个厨子,负责就地煮大锅饭,供应这些工匠们饮食的。狗头儿,就是一个负责劈柴烧火的小帮工。
狗头儿,已经来了长安。
李鱼没有忘记对他的承诺,这厢稳定了之后,就叫陈飞扬传信回利州,接他过来。
狗头儿在利州混的很不好,他个没脑子的泼皮,从小与李鱼、陈飞扬厮混长大。最早的时候,是李鱼负责打,陈飞扬负责动脑子,他负责摇旗呐喊,后来李鱼去了趟长安,再回来后摇身一变成了小神仙,动脑子的事儿就由他揽过来了。
陈飞扬则和狗头儿一样,成了小跟班,但若论头脑,还是陈飞扬有些。等李鱼和陈飞扬相继离开,狗头儿失去两个伙伴,在利州处境就非常凄惨了,饥一顿饱一顿的,胡乱混日子。
他接到陈飞扬的信儿,知道小伙伴李鱼做了官,兴冲冲地就往长安赶,等他赶到长安的时候,恰是灵台失火的次日。李观鱼本想介绍他去西市跟着陈飞扬混饭吃,因为这么一桩事,才灵机一动,把他安排在了灵台的大伙房,做了一个伙夫。
太子与王,贾师与伙夫,这本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种人。但是现在,两者不但扯上了关系,而且这贾师与伙夫,竟然可以影响到太子与王的大计。鸡鸣狗盗之徒,在谋国大计之中,经常扮演着如许重要的角色。
于是,灵台工地上就上演了这样一幕…
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烧火小子,在清洗了蔬菜,劈好了劈柴,跑回大锅灶旁准备撕一本簿册的时候,包继业的侄子,那个识字的小包工头儿包小群,赫然发现他用来引火的居然是一本重要账册。
这货刚撕下来一张,正要引火,就被发现了。
包小群揪着他的衣领子,一通咆哮质问,那个傻乎乎的狗头儿便交待,这本脏兮兮的、染了泥的、还烤焦了边的账簿,是他在那高土坡下发现的,他不识字,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觉得拿来引火正好…
包小群揪着他大吼大叫着,又扯他去理论,弄得整个钦天监上上下下不、大大小小的官儿们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大家一致推断:这本账簿应该是侥幸没有被大火烧毁,但是清理的时候没人注意,踢下了土坡,然后被这货捡去,充当了引火之物,不幸中的大幸是:这货只烧掉了封皮和几页目录,第一页的记载页,只是被撕下来了,还没来得及引火。
于是,看起来傻啦吧唧的狗头儿,就和那本簿册,一起被送进了大理寺。灵台出事之后,该地监造防护事务,就由北衙禁军直接负责了,所以这么一闹腾,钦天监、北衙禁军、大理寺,外加灵台上一百多号工匠,尽人皆知。
大理寺卿周鸿深感问题重大,马上重新提审李鱼,因为在李鱼的供词中,并没有这样一件证据的存在,可是上边的画押清清楚楚,这不是伪造的。
这一提审,李鱼便招认,确有这样一本账簿,但是账房已经烧了,他就算说出来也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弄不好连账房烧毁都成了他的罪过,成了他和包继业撇清自己,是以纵火的罪状,所以之前没说。
这时候,魏王李泰正死咬李鱼不放,太子李承乾则拼命撇清自己。李鱼自始至终,就没有过为了证明自己无罪,而置太子于万劫不复之地的举动。他连这件证据的存在都不曾招供过,它的出现,完全是一个意外。
看看那个傻傻的,时不时还要流着口水,明显智商有缺失的狗头儿,都不用审,这的的确确就是一个意外。周廷尉马上进宫,把这件事禀报了皇帝。
这个意外,拯救了李鱼,让魏王李泰扑了空,差点儿闪了腰。而一直努力撇清自己却难免招人怀疑的太子,这回则成了主谋的重大怀疑目标。魏王殿下兴奋地扶了扶他那差点儿扭伤了叉腰肌的老腰,马上调转枪口,直指太子了。
这时候,皇帝陛下才惊愕地发现,事情已经演变成了他的长子和四子之争。最无辜的就是李鱼,他很无辜地坐了牢,他从不曾掺和到太子与魏王之争,奈何人家运气好,老天帮他洗脱了罪名,现在老李家一地鸡毛,却跟人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第457章 天人交战
李鱼从漩涡的中心,巧妙地跳了出来,活蹦乱跳、摇头摆尾而去,重新回到灵台。
虽然据他交代,是因为灵台起火,证据已失,所以才一直没有提起账簿的存在。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它被毁了是一回事,但作为事情的焦点人物,居然连提都不提,绝不可能是因为沮丧于它的被毁。
那么是因为什么?
很明显,一旦交代这一点,太子将更为被动。而太子是国之储君,是皇帝所立的继承人。他如此识大局、重大体,没有哪一层官僚不喜欢,皇帝更不会不明白他这么做的苦衷。
所以,官复原职之日,他在工部悬而未决的任命已经下来了。
本来,他此时任灵台监造,这是差使,不是职称,真正的官职任命,应该要等灵台顺利峻工,这时资历、政绩都有了,很可能顺势提一级,任命为工部下辖四部工部、屯田、虞部、水部之一的员外郎。
而今,一道圣旨,李鱼直接被任命为工部下辖四部中工部的员外郎,从六品上的官儿,而且是四部中唯一的正部----工部。
青袍换成了绿袍,只是腰间还欠缺了一枚鱼袋,不过李鱼长身玉立,已极显潇洒。
包继业屁颠屁颠地跟在李鱼身边,替他盘算着:“这就员外郎了,工程还未完工呢,要是等灵台修造完毕,还不得升为工部郎中?李员外屁股都还没坐热,就升为李郎中…,他才二十出头啊,这官职地位,俨然就是一颗政坛新星,就这升迁速度…”
“啊!我若有个貌美如花、年龄相当的女儿该多好!”
“啊!我那小姨子可惜相貌平庸了些。”
“啊!不好,小郎君想升五品,恐怕有些困难。他不是科举出身,越往上升,这些条件越是紧要。这该如何是好?不能科举,若是拜个大儒名士为师,‘养望’成势,那也容易的多。只是我哪识得什么大儒名士,不过我得提醒一下小郎君…”
包继业这厢忠心耿耿地准备为了他所抱的大腿变得更粗,而殚精竭虑着。
另一厢,第五姑娘已经动手了。
“当今名士,有哪些?”
想当官,不一定非得科举,如果你在士林中威望卓著,那就有机会入仕,而且一上任就可以是高官,但那都得是在仕林中极富威望的名士,公认的贤达,“望”能养到这一步的,几乎都已是白发苍苍的贤者。
“嗯…于志宁、李百药、杜正伦、孔颖达、张玄素、房玄龄、魏征、岑文本…”
“这些人都在野?”
“均已入朝。”
“已入朝者不可用。”
“这个,当今圣上继位后,广征当世名士、道德大儒入仕,几将天下名士尽数网罗手中,再想寻一个…”
“便是偶有遗珠,怕也因为稀罕,恐怕不会就范。这些读书人,都是些又臭又硬的脾气。等我想想…”
第五凌若身姿袅娜,休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地踱了几圈儿,忽有欲呕的感觉,连忙奔到净手盆儿旁,弯腰抚胸,作呕半晌,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那位被找来答话的大账房瞠目道:“姑娘这是想到了谁,居然一想到都要吐了。”
第五凌若摆了摆手,方才突然胸中欲呕,倒不是因为想到了谁,自己估摸大概是这几天说着不着急,还是为那不省心的男人操心劳神,所以休息不好导致,所以也没往心里去。
第五凌若回到几案边倚着软榻坐下,拈了枚杏脯儿丢进嘴里,咂着那酸甜味道,忽地两眼一亮,道:“我问你,虽还未成名士大儒,但已颇具威望,很容易更近一步的,有哪些?”
那大账房毕竟是读书人出身,对此了如指掌,欣然道:“这倒是有许多,像林青衫、徐胜治、刘炜、王小磊、陈彬、王钟、晓峰、李寿民…”
那大账房一口气列出许多,然后道:“其中许多都被魏王网罗进了文学馆。不过其中胜治先生就可惜了些,他与寿民先生一向不合,两人曾著文互骂,寿民先生先入了文学馆,他便没有接受魏王的邀请…”
“就是他了!”
第五凌若黛眉一挑,微微含笑,目漾异彩,美丽异常:“他拉不下脸面与对头共事一主,可人家入了文学馆,文名必定更上层楼,再有诸多同僚捧场,早晚压他一头。咱们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第五凌若站了起来:“他要出文集,咱们就帮他出文集。他要办雅集,咱们就帮他办雅集!用银子堆,把他堆成当成大儒,名士风流!唯一的条件,他要收李鱼为入室弟子,且要利用一切机会,为他造势。”
这大账房呆了一呆,忙应道:“老朽知道了,老朽这就去寻胜治先生。”
第五凌若点点头,目送他出去,小婢捧了碗老鸡汤来,第五凌若刚刚拿起汤匙,胸中又是一阵犯呕,她懊恼地丢了汤匙,吩咐道:“我不舒服,今日不去西市了,差人备车,去请白山药王孙十常来。”
那小婢答应一声,就安排人去请孙思邈了。
…
李鱼这边,是有福之人不用忙。
皇帝那边心存青睐之意,随手送了他一顶员外郎的官帽儿,李员外从大牢出来,陈飞扬、华林、刘老大、康班人等人拿艾草叶蘸水替他扫了晦气,当即就穿上了六品官服,护拥着这位李员外浩浩荡荡去灵台赴任去了。
而他那新晋铁杆小跟班包继业还一门心思盘算着让他能更进一步。他那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进得了卧房的千娇百媚小情人儿则准备硬生生捧出个当世大儒来为他铺路了。
而一向苦逼的太子李承乾此时却更苦逼了。
本来就不受父亲待见,身为太子,风头却一直被自己的四弟压着,如今李鱼成功脱身,结果就把他扔在了风口浪尖上。可他不但丝毫怨不得李鱼,还欠了人家一份人情。
毕竟,人家可是很够义气地没有搬出账簿的事儿来撇清自己,推他入坑。他最终入坑,完全是一个“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