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小月见他认出了自已,倒是省了一番唇舌,便向他一笑道:“年关将至,过了趟家,爵爷这里公务繁忙,不敢久耽,这不又回来了么。”
两个军士急忙左右一闪,引手道:“原来如此,姑娘请上山!”
独孤小月把马交给他们,沿山而上,等到了折梅峰下时,又是一道关隘。
山下关隘守军不知道她离开的事,这一道关隘是由住在山上的龙家寨原寨丁守卫的,却是知道的,见她出现,十分好奇。
独孤小月解释道:“我本爵爷幕僚,之前只是年关将近,告假回去探亲。舍不下公务,所以提前回来了。”
这年关马上就到了,再急也不急在这几天吧?守门的军士暗暗纳罕,却也不敢多问,毕竟是爵爷身边的人,爵爷前些天一直把她带在身边,连去吐蕃都带着,足见器重。
于是,城门守军便拨了两个人伴她登上折梅峰。
那两名军士边陪她走,其中一人边道:“朝廷刚刚派了人来,爵爷现在应该在主厅接旨呢。姑娘这边请。”
独孤小月心中一动,道:“朝廷的旨意下来了?这么快?”
那军士笑道:“说的是呢,原以为要开了春才有消息回来,真没想到,朝廷的使节这么快就来了!”
一听朝廷使节到了,独孤小月不禁加快了脚步。
主厅是李鱼接见外客、商议大事的所在,此刻李鱼果然在此肃然接旨。
其实并没有什么香案,唐朝时候也不必因此下跪,李鱼只是面向长安方向,欠身肃揖,恭聆圣旨。独孤小月到的时候,那传旨的大臣刚刚展开圣旨。
这种远赴异地传旨的,一般较少用到中官内宦,都是外廷派人传旨,所以这传旨人并非太监,而是一名五品的文官。
他展开圣旨,朗声宣读着,李鱼身后肃立着不少人,独孤小月忙也肃立站定,侧耳倾听。
这一听她才知道,原来这传旨人并不是为了李鱼征伐吐蕃、开疆拓土之事而来。而是为了李鱼在基县打击豪绅、铲除了三大寇之首的罗克敌一事而来。
独孤小月心道:“我就说呢,按时间算,爵爷的报捷奏章此时恐怕都还未及送至朝廷,怎么可能回旨这就到了,原来是为了前事。”
只听那传旨官员念着圣旨,大肆褒扬了一番,最后道:“封李鱼,开国县侯,从三品,食邑千户。授岷州司马一职。”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爵爷升得太给力了,从开国县男直接升到开国县侯,直接跳升四级,而且还得到了岷州司马一职,主掌一州军事。水涨船高啊,爵爷…哦!侯爷升了,大家也都有了上升空间啊!
陈彬、铁无环这两位一文一武的主要官员,及其旁边众多僚属,人人眉飞色舞。
传旨官宣完了圣旨,向李鱼拱拱手,笑吟吟地道:“恭喜侯爷!”
“哪里哪里,杜员外辛苦了,快请厅中宽坐。”
礼部杜员外郎笑得很僵,也不知道是被山风吹的,还是大过年的被派到这么远的地方传旨,连回家过年都办不到,心生怨尤,李鱼自然得对人家客气一些。
“杜员外,马上就要过年了,你现在回程的话,也是赶不回长安的,便在这折梅峰上小住几日吧,劳动杜员外千里传旨,我折梅峰上下,一定将杜员外奉为上…”
李鱼说到这里,双眼突然一亮,他看到了独孤小月。那丫头,穿着一身臃肿的棉装,看起来像个刚长大的男孩子,那双星辰般闪亮的眼睛,正笑弯弯地看着他,一见他瞧过来,那双眼睛顿时就湿润了,那感觉,就像见到了孺慕的亲人。
李鱼的声音顿了一顿,继续向杜员外郎引手入厅,一边高声吩咐:“来啊!马上为杜员外和一众从员安排住处。立即安排酒宴,为杜员外接风洗尘。”
李鱼如此殷勤,倒是让杜员外心中好受了许多,等厅中宽坐一阵,李鱼引着他们到了住处,一瞧这屋舍宽绰,华贵而雍容,拱手送走李鱼,回到各自房间后,又分别在枕边发现了一份足以让他们忘却思乡怀亲之苦的昂贵礼物,这些位劳苦跋涉的礼部官员,顿时对李鱼大生亲近之感。
…
“来来来,看你,大过年的还不在家,怎么就回来了,这一身风尘,累坏了吧,先喝口热茶!”
李鱼送了杜员外一行人入住,让他们稍作歇息,以便饮宴,回来就把独孤小月扯到了书房。
捧着李鱼递过来的热茶,小月儿心里暖烘烘的,一时间,这一路风餐露宿的苦,只觉都值得了。
“我还好,没事的。”
小月儿开心地捧着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儿,一双眼睛又笑成了弯月亮。相比起她一路奔波回到家里父亲的冷淡,她在李鱼这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呃…,你怎么回来了,李环肯放你走?”
李鱼让她坐下,犹豫着问了一句。
小月儿顿了一顿,轻轻咬着下唇,露出一口小白牙,沉吟了一下,才道:“人家…人家其实与李环,没甚么关系!”
她偷偷睃了李鱼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李环,算是人家的一位世叔,与家父…相熟的。人家其实是跟着他出来见世面的。”
李鱼讶然道:“见世面?”
小月儿局促地道:“嗯…,我家…我家没有男丁,家父年纪大了,有些事就得奴家来扛。环叔要在基县开设贸易,家父想着,或可让我跟来学习学习,我家也…也在这儿做点生意…,之前冒称是环叔的侍女,只是为了出门在外方便。”
李鱼恍然,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小月儿又瞟了他一眼,赶紧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杯中起浮的茶叶,茶的热气烘化了刘海上的霜雪,化凝成了小小的泪珠一般,一双长睫毛扑闪扑闪的,显得异常乖巧。
不过,说起瞎话儿来,她可是眼都不眨。
小月儿吞吞吐吐地道:“可是,奴奴很喜欢为爵…为侯爷做事。奴回家把想法说给父亲大人听了,父亲也赞同。奴家就…就回来了…”
“真的,太好了!”
李鱼大喜:“我这几天忙得脚打后脑勺,都快忙到飞起了,只是…你过年都不在家过么?这未免…太过意不去了…”
小月儿低了头,期期艾艾地道:“奴家族里,自然还有人的。只是我这一房,就只我一个女儿,与族人团聚的时候,家父…常因此被人取笑。所以奴家才…”
“女儿怎么了?就以你小月儿的本事,几个男人比得上,就说李家那两个活宝…”
李鱼马上卖朋友了,把李伯皓、李仲轩两兄弟喷了个一文不值,听他说的风趣,逗得小月儿“噗嗤”一笑。
李鱼扬眉道:“西域诸国,多有女子任事。其实便是在这陇上,女子撑立门户的也不罕见。你放心留在这里,我是不会只让你做个幕僚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你风风光光的锦衣还乡!到那时候,今日取笑你的,瞧不上你的,我要叫他们高攀不起!”
李鱼想着,心中已有了盘算。
陇右人口少,这个不是光靠掳掠人口就能解决的,就算每家都放开了生,也很难在百十年内让陇右增长到足够的人口。但是发展受到人口约束,除了人口稀少这个原因,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女性不得重用。
这就无形中减少了一半的人口,李鱼可不在乎这个,小月儿已经证明了她的本事,事实上折梅城中这么多人,真要论料理政务、梳理财务,就算陈彬也未必就比小月儿出色。
凌若在“东篱下”执掌财政大权十多年,不也做得好好的?李鱼打算将来在行政、司法、税务、商贸等方面,都可以大力提拔女性人才。而小月儿,就可以是那个示范的榜样。
小月儿心中想的可与他不一样。
锦衣还乡?
宗主夫人,侯爷夫人么?
啊!不对!这只是他剿灭了三大寇之首,铲除了基县恶霸,平定了地方所得的赏赐,待吐蕃胜战之功传到皇帝耳中,他还得高升。那…那就是郡公夫人了…
长安,两仪殿上,李世民拿着刚刚收到的奏章,正在为难。其实他刚收到奏章的时候很开心,来年开春,他就要亲征辽东了,这时候李鱼送来了开疆拓土的捷报,这不但本身就是一件大喜事,而且是个吉兆啊!
表叔杨广没有做成的事,将在朕手上完成!心花怒放啊!
可是,欢喜过后,他突然冷静下来,这么大的功,不能不赏啊!
可是,前番李鱼报捷,说是灭了三大寇之首,还铲除了一个恶霸,这功劳…顶多褒奖几句也就算了,大不了把他的男爵提拔为子爵,只是自已一时心软,想到当初负气把他打发去了那不毛之地,所以一下子给了个侯爷。
这回真的不能不赏的大功来了,朕…朕该怎么赏啊?
第624章 京畿变
李鱼这功,不能不赏啊!不在于他夺下的土地有多广阔,那是开疆拓土,哪怕就只争得了巴掌大的那么一块地方,那也是拓土。虽是寸土,意义不凡。
可是,封他为侯爷的诏书应该还没到基县呢吧,这马上又派一路钦差,再度提擢,岂不显得朝廷过于儿戏?哪有这样升官的啊,前一道圣旨还没进门,后一道圣旨再度提擢,这…
饶是堂堂天子,经多见广,这回也犯了愁。万般无奈之下,李世民只好把长孙无忌召进宫来,请他的舅哥帮着出出主意。
长孙无忌虽然有点小心眼儿,但毕竟是宰相之才,当年那点小小芥蒂,如果李鱼还是个小虾米,他是不介意抬抬尊臀,一屁股把他坐死的,现如今却是没必要结那个仇,所以处事倒还公允。
不过,他对李鱼毕竟没有好感,让他帮着李鱼说话,让李鱼继续高升,这种事他也是不会干的。长孙无忌捻着胡须思量许久,突然两眼一亮,呵呵地笑了起来。
李世民两眼一亮,道:“辅机有主意了?”
长孙无忌道:“陛下,李鱼此人,既然不宜频繁封赐,可以把这封赏转嫁给他的母亲呐!”
李世民两眼一亮:“诰命?这法子不错…”
但李世民旋即一怔,摇了摇头:“不妥,不妥,李鱼的母亲已然改嫁他人,安能再受李家的诰封?不妥。”
李鱼现如今也是一方封疆大吏了,家庭履历早就作为官员档案登记在册的。前番要因功授奖时,相应资料就已提供给皇帝看了,他倒还记得。
长孙无忌道:“母不可赏,可赏其妻呀。”
“其妻么…”
李世民想了想,那个内廷女官什么名字来着?已经记不太清楚了,长相…也已有些模糊。只是印象里是个很清丽的姑娘。罢了,虽说心里还是稍稍有那么一点不自在,一切也是缘由天定。
李世民点点头,唤道:“来人,拟旨,诰封基县开国侯李鱼之妻为郡夫人,赐丹书铁匮。”
旁边内侍答应,自去传旨,令学士拟旨,学士也自会调阅档案,查到李鱼妻子名字。
赐丹书铁券也是没办法,光赏其妻,那也说不过去。这丹书铁券始于西汉,不过那时它还只是相当于一份装裱隆重的奖励证书,并不具备“免死功能”,而铁券上刻“免死”二字,即始于大唐李渊。所以如今的丹书铁券,是具有除造反、弑君等十恶不赦大罪外的免死功能的。
长孙无忌原本只是建议诰封李鱼他老娘或者妻子,却没想到皇帝封的是郡夫人。要知道李鱼现在是侯爵,侯爵的妻子可不够封郡夫人的资格,那是公爵的夫人才能封的,这分明就是告诉李鱼、告诉天下,跑不了你的一个大公爵,早晚要升啊。
罢了!
长孙无忌本还有些再进一言,忽尔一想,那小子已经被打发到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去了,再也休想回来。就是封他个王又有何用,还不是蹲在山头上当野人王,便晒然一笑,未予理会。
学士拟旨,查阅李鱼档案,找到其妻名姓:郭欣恬,便写成诰书,请皇帝御览,加印之后,一路宣扬地出了长安城。这与报捷时沿途在人多地方大声说出来一样,也是一种宣传。
平素的话,官员报捷,驿卒会一路大声“口宣”,但皇帝赏赐就不必如此了。而如今不同,皇帝征辽东在即,朝野皆知,由于前朝三次折戟,损及国运,民间难免惴惴不安。
此刻恰又是“元正佳节”到来之际,也需要喜庆气氛。因此那又一位倒霉的礼部传旨官被迫着赶在大年到来之前就出了京,一边着下人宣扬着皇帝对李鱼的封赏以及封赏的缘由,一边藏在车轿中,扎着小人咒骂那个不叫人得闲的混账侯爷,顶风冒雪望西而去。
…
临近年关,第五凌若府上也是一片忙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第五凌若其实已经在做走的准备了,这半年“东篱下”她已根本不去了,她已明确告诉良辰美景,她要辞去大柱职位,请两位姑娘另觅贤良。
李鱼走的匆忙,李鱼遗下的房产、地产,以及第五凌若这边的财产,也由她分门别类做了梳理,该变卖的变卖,该转型的转型。
李鱼早已说过,李家将来的根,就在基县。但并不是说,李家要断了与长安的联系,这里才是天下中枢,李家不能做井底之娃。七宗五姓,就没有一个不在京中长期派有眼线,门下子弟时不时游历京城的。
基县李家也是如此,长安这边,必须置有资产,留有人员,以后李家子弟都要常往京师来走动,增长见闻,交结名士。所以第五凌若并不是简单的变卖财产,她也在物色哪些行业资产可以留置,最好和基县那边拥有的资源能够互相配合。
当然,她现在这幢豪宅也是要变卖了的,留置长安的人实在没必要保有这么大的一幢宅子,就算以后李家子弟到了长安也没必要,空置着光是打理费用就不知道要虚耗多大。
现如今已经有两位王爷,还有一位大将军想要买下这幢豪宅。第五凌若也不急,正在待价而沽。除了这些事情,她的大部分时间就是陪孩子了。
这些小家伙,一个就够闹腾的了,一下子来了五个,哪怕是请了十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子,也是把她忙了个焦头烂额,原本因为怀孕而丰腴了的身子,很快就瘦了下来。
好在三个月之后,这些孩子就好得多了,睡觉、吃奶什么的渐趋正常,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整天的折腾,此起彼伏的折腾,除了偶尔哪个孩子生个病什么的,平时她就清闲多了。
“夫人!”
一个女金刚似的相扑手走进厅来,虽说她也赤着脚,踩在暖融融的铺了地龙的地板上,还刻意放轻了脚步,那地板犹觉一阵地颤悠。府中大部人还是称呼第五凌若为姑娘,只有她这样的心腹,才称呼第五凌若为夫人。
这女相扑手走到第五凌若身边,抱拳道:“夫人,自长安至折梅峰,沿路共计一百零八处飞将军舍,俱已建造完毕了。”
第五凌若一听,一双娥眉顿时扬了起来,喜动颜色地道:“好!速度很快嘛!”
这女相扑手所说的“飞将军”指的是信鸽。这时候用信鸽传讯的事情已经有了。中国有史有载的第一人算是大唐的那位宰相张九龄了,他少年时就蓄养鸽子,做为与亲戚、朋友通讯的工具,称这些飞鸽为“飞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