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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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满楼

G城的G音乐学院在整个东南区,乃至全国的音乐圈子中都颇有声名。它不但培养了获得“弗雷德里克?肖邦国际钢琴大奖”、“交响音乐大奖”等国际知名音乐大奖的得奖者,而且现今流行乐坛中二分天下的阳光音乐的三个创始人都是毕业于G音乐学院,许多脍炙人口的流行歌曲都出自阳光音乐,从最佳电影配乐到最佳歌曲,赢得无数奖项。

葛芬摸着刚领到的校徽,口中轻轻读了一遍“G音乐学院”,又笑起来,如同千百个刚跨入大学校门的同龄人,彩色的梦想似乎又近了一步。

树翠绿,天湛蓝,云洁白,葛芬的眼中一切都是美丽喜人的,整个世界都温柔地等待着她的拥抱,她忍不住滑着舞步转了个圈,伸着手跳了一下,似乎可以碰到天。

路旁有经过的男生打了个响亮的口哨,葛芬回了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不料更是惹来一片口哨声。有男生甚至唱起来:“……用一朵花开的时间,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九月的晴天闪了电……”居然是美声唱法,男中音,底气十足,连树叶都开始轻轻颤动。

有经过的好事者不服气地用民族唱腔也唱起来,是个男高音。

一时间,王菲的一首歌从中式唱法到西式唱腔,各种唱法云集,也算音乐学院才能有的独特风景。才华横溢的青春,肆无忌惮的青春,学艺术的人更是时时刻刻追寻着浪漫,葛芬虽早已对音乐学院的做派听闻一二,却仍看得目瞪口呆。

越来越多的人都闻声看向葛芬,她有些不好意思,抱着书本跑起来。奔跑间,手中的校徽不小心掉到地上,滚了几滚停在马路一边,葛芬忙去拣,起身时,听到远处男生的惊叫声:“小心!”

“快躲开!”

她茫然地抬头看去,一辆车正从侧路上冲出,还未及觉得痛,身子已经轻轻飞了出去。

“傻囡睡着了?”一直闭着眼睛装睡的葛芬听到推门进来的父亲压着声音问。

“睡了。”母亲的声音极度疲惫,和葛芬清醒时听到的声音截然不同,“医生怎么说?”

“医生说……”父亲哽咽难语,“医生说……因为受到剧烈撞击,导致大脑中出现血块,压迫到视神经,所以失明,只有通过手术取出已经硬化的血块,才有可能恢复视觉,可是手术成功的概率只有5%,医生让我们做好……做好心理……准备。”

母亲抽泣着,父亲低声道:“别在这里哭,会吵醒傻囡的。”说着扶母亲出了屋子。

葛芬紧咬着被子,眼泪奔涌而出。医生等于已经判定了她会成为瞎子。她大睁着双眼,努力地看,使劲地看,拼命地看,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暗。没有绿树,没有蓝天,没有白云,也不会再有梦想。生命色彩缤纷地才刚开始,却已经一片漆黑地完结。

喝水要母亲倒,吃饭要母亲喂,穿衣要母亲服侍,就连小解都要母亲扶着她坐到马桶上。葛芬越来越沉默,一个字都不肯多说,母亲的话却越来越多。

“傻囡,今天我们穿蓝色的外衣好不好?或者白色的?你喜欢哪一件?”

“傻囡,口渴了就叫妈妈,妈妈给你倒,千万别再烫到自己。”

……

葛芬只是点头和摇头,蓝色与白色对她已经没有分别,原来她连倒一杯水都做不到,只会烫伤自己给母亲添麻烦……

葛芬满心恨怨地想,为什么当时没有撞死我?她第一次想到死亡,如果生活是这样的,她宁可死,让痛苦从此终结,让母亲不必整天小心翼翼地照顾她,背着她偷偷哭泣。


今年的冬天冷得格外早,十一月底就开始不停下雨,亚热带的冬季是一场雨一场凉,几场雨过后,屋子里潮气逼人,原本只三分的冷意,也变成十分,空调开得十足,可葛芬还是觉得冷,心中的寒意越聚越重。

“爸爸,我想去校园里走走。”葛芬住院后第一次主动提了要求,父母以为她心情转好,都忙不迭地应承。

葛芬在一栋栋楼间徘徊,仔细辨别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这是巴赫的《勃兰登堡协奏曲》,这是在排演郭文景的歌剧《狂人日记》,还有《梁祝》……

葛芬无限留念,却知道这一切已经与她再无缘分,“爸爸,东湖边上有一排木椅子,我刚进学校时我们在那里照了好多相片,我想去逛逛。”

父亲扶着葛芬坐在了对湖的长椅上,“爸爸,以前我最喜欢上完一天的课后,买一个冰激凌坐在这里吃,吹着风好舒服。”

“傻囡,主楼那边好像有个小商店,我去给你买,你坐在这里等爸爸回来。”父亲心疼地看着女儿。

葛芬仰头看着父亲微笑,“谢谢爸爸。”

笑容竟是许久未见的明朗,父亲心中一酸,想着以后定要多抽时间陪囡囡出来走走。

风从湖面吹来,带着几许冷意,葛芬只记得这个湖面九月时的风光,林木郁郁,湖光荡漾,景致十分秀丽,现在却已经定格成一张灰褐色的明信片,不觉得美,只觉得凄凉。

她向湖面走去,一步,两步……从生到死究竟需要走多少步?

“啊!对不起。”葛芬狼狈地惊叫,赶忙道歉。原来看不见时,生死之间还会撞到一个人。

一双手扶住了葛芬欲跌倒的身体,一把温和醇厚的声音道:“没有关系。你还好吗?”

男子的声音里满是担心,葛芬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全身颤个不停,胳膊簌簌直抖。

“我……我很好。”

葛芬欲推开男子的手,继续往前走,男子却没有放手,紧拽着她道:“你确定你很好?”

葛芬使劲拽了几下,都未抽出自己的胳膊,蓦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叫道:“不,我不好,你明知故问,难道你没有看见我是个瞎子吗?我怎么好?”

男子沉默了一瞬后道:“对不起,我没有看见。但是瞎子应该不等同于不好,瞎子也可以过得很好。”

葛芬几声冷笑,“你是否要给我讲盲女海伦的故事,或者张海迪瘫痪的故事?我书读得不少,这些故事不用你告诉我,我自己全知道,人要自强不息,是不是?”

男子温和地说:“我没有打算给你讲这些故事,你现在还记得来看东湖,肯定很喜欢东湖,我只想请你安静地欣赏一会东湖此时的美景。”

欣赏?葛芬从鼻子里发出了几声似哭非哭的声音,男子却自顾平静地说着:“你放松身体,什么吹拂到你的脸上?风,带着冷意的风,但是不同于别处的风,它们还有一份湖水的潮湿。”

葛芬又是一声冷哼。

“再用力吸吸鼻子,闻到了什么?西边是微甘菊的香气,它们正在盛放。东边……嗯……应该是枇杷的花香……”

葛芬不禁说了句:“湖边是有一片枇杷,我们还商量着等枇杷成熟时来偷几个尝尝是否好吃。”

男子拖着葛芬的胳膊,要她蹲下,“你摸摸地上,摸到什么?”

“土。”葛芬抵触地回道。

“是湿润的土,还有呢?”

“有落叶,还有木棉荚。”

“现在知道我们身后长着什么树了吗?”

“木棉。”

“虽然看不见,可我们依旧可以知道左边如今开满了微甘菊,右边是枇杷花,身后是几株木棉树,风中有湖水的潮气,土里有雨的痕迹。”

葛芬沉默了一会,摔开男子的手,“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还有耳朵,还有鼻子,还有触感。你听到脚步声了吗?每个人的脚步声都不同,和人的相貌一样,你可以认出熟悉人的脚步声,这是我的损友的脚步声,外号叫‘西门子’。”

葛芬判断脚步声是从男子背面传来,“你没有回头看吗?”

“没有。”

“老三,事情办完了,我们可以回去了。”西门子冷冰冰地说,对地上头挨着头蹲着的两人没有任何惊讶或好奇。

男子温和地对葛芬说:“仔细想想你的父母,走入湖中,可以让你从地狱到天堂,你却把父母推入了地狱。”

西门子冷着声道:“什么时候你又成知心大姐了?半个小时后还要开会。”

男子笑道:“这就走。”又对葛芬说了句,“我想明天我不会读到东湖浮尸的报道。”

葛芬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手里还握着一个木棉荚。想起因为自己喜欢喝木棉花瓣煲鸡蛋糖水,市场上却买不到新鲜木棉花瓣,每年木棉花开时,母亲都会费工夫去收集木棉花,拿着长长的竹竿一点点敲落花瓣。母亲做的木棉花瓣煲鸡蛋糖水又香又滑……

“傻囡,蹲在地上干什么?等久了吧?你爱吃的蛋筒冰激凌卖光了,我就又跑到你们宿舍楼附近的商店去买的。”父亲歉意地说着,一面扶葛芬起身,把蛋筒冰激凌塞到葛芬手中。

葛芬低着头大咬了一口,口中是冷,眼中却是热,泪意盈盈。


葛芬学着听每一个人不同的脚步,学音乐的人本就对声音很敏感,不过两天的时间,葛芬已经可以轻易辨别出父亲、母亲的脚步声。渐渐地,她连每个护士的脚步声都分辨得一清二楚。葛芬学着用心去触碰外界,她能感觉到太阳在屋中的变化,甚至能猜测出时间。

……

手术前一天,葛芬又去了一趟东湖,她闻着微风送来的花香,轻轻地对着湖面说:“你还记得脾气很坏的我吗?我会活下去,还会努力活得越来越好,即使手术失败。”


亚热带的初夏,已经热得人心烦意乱。骄阳高挂,空气被晒得无一丝力气,腻乎乎地贴在人身上。葛芬才走了十多分钟,背脊已经汗湿。虽然打了伞,可灰白水泥地面反射起的太阳光依旧让她眯着双眼。就在她站定,确认着门号时,花荻的身影进入眼中。

院中虽有一架葡萄藤,身形修长的花荻却直直立在一无遮阴处,仰头望天,表情陶醉,似乎他每一个毛孔都感受着阳光的炽热。

葛芬看着他享受的表情,禁不住把伞移开,立即又遮了回去,阳光太刺眼。她仔细看了一眼门号,没错,是这里,但她实在不愿打扰这个男子,反正也来得有些早,于是静静立在院门口。

“门口有人吗?”自小黑暗中的生活,让花荻的其他感观极其敏锐,虽然葛芬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但花荻依旧察觉门口似乎有人,遂带着笑意试探地问。

葛芬心口微酸,这个立如玉树,笑如春风的男子竟然是个瞎子。她忙道:“我叫葛芬,是来见黑先生的。”

“我就是。黑瞳是我作品的署名,你叫我花荻就可以了。”花荻走了两步,向葛芬伸出手。

这么年轻英俊的黑瞳?一个看不见的黑瞳?葛芬幻想了好多次黑瞳是如何样的人,世事再次证明结果总是在人的意料之外。呆了一会,葛芬才赶紧伸手与花荻握了一下,握住他的手时,葛芬惊觉自己满手心都是汗,不好意思地又赶紧收了回去。

花荻在前领路,体贴地道:“屋子中比较凉快,我们边走边说。我直接叫你葛芬可以吗?”

葛芬一面收伞,一面点点头,又立即醒觉对方看不见,忙道:“可以。”

花荻笑说:“今天你先熟悉一下周围环境,以后我们就在这里工作,如果有什么不满意可以告诉我,希望我可以提供一个舒适的工作环境。我也算是G音乐学院的毕业生,说起来还是你的师兄,所以不要客气。”

葛芬心想,但凡G音乐学院毕业的人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黑瞳是从G毕业的呢?阳光音乐的三个创始人之一。其他两位早已放弃音乐,专心经营公司,只有黑瞳还是真正的音乐人,业内最负盛名的歌词作者。他的歌词内有中国古典文学的洗练内蓄,外有符合时代流行的节奏动感,字里行间一反时下的叛逆灰暗,而是对生活的热爱感悟,是流行歌曲市场内罕见的叫好又叫座的作者。虽然为人极其低调,不出席任何颁奖典礼,也不接受任何采访,可关于他的传闻依旧满天飞,什么未参加考试破格录取,教授的关门弟子,单独授课,两年就毕业,音乐学院年纪最小的毕业生。

小楼共三层,底层因为在地下,所以从外面看来只是两层。底层是工作区,一层有厨房和客厅,唯一让人联想到主人身份的就是那架巨大的三角钢琴。花荻领着葛芬参观了地下的工作区和一楼,一路行来,葛芬只是随在花荻身后用眼睛看,偶尔问一两句和工作相关的问题。

花荻第一次碰到陌生人把他当作正常人看,不会碰到门就帮他开,时刻提醒着他注意前方有个凳子,或右面有个椅子,他们总会一面刻意避免着盲人,残疾人的词语,努力做出一副把你当正常人的样子,可一面又时刻提醒着花荻,你是不正常的。

花荻指了指三楼道:“那是我的私人生活空间就不请你上去了,我还要去院子中感受一下阳光,你随意。”

葛芬捧着手中的冰水,立在屋廊下,静静看着站立在院子中的花荻。花荻又站了会,满意地叹口气,走进了屋廊下,葛芬忙轻声道:“我站在左边的藤椅前。”

花荻坐到右边藤椅上,一边摸索着桌上的冰块,一边笑着点了下头,心中又多了几分好感。一般人总是忘记他独自一人生活得很好的这个事实,忍不住地帮他这里帮他那里,却又在真正尴尬处忽略。这个女孩子不会因为他在桌上摸着拿冰块就急急递给他,对她是举手之劳,但她却选择了旁观,而这就是对他的最大尊重。但她会细心地提醒他自己站在哪里,否则他不是没有可能想坐到左边的藤椅上。

花荻往杯子中加了两块冰块,大喝了几口,身心立即凉了下来。

葛芬问:“你很喜欢太阳吧?”

花荻双手握着杯子,冰着自己发烫的手心,“很喜欢,那么炽热的温暖,没有办法让你不喜欢。”

葛芬沉默了一会,缓缓道:“我知道你肯定也喜欢晚上坐在月色下,感受月光在肌肤上流淌的感觉,你还喜欢听冬天雪落的声音,风刮过屋子的声音,喜欢闻春天花开的香气,雨后潮湿的青草香。”

花荻心中一动,笑说道:“差不多吧!我喜欢生活中一切美好的东西,你也喜欢做这些事情吗?”

葛芬神色有些恍惚,记忆似乎又回到五年多前的东湖边,那个男子紧紧握着她的胳膊,温和地要她用触觉、嗅觉、听觉去欣赏东湖的风光,似乎穿越过时光与空间在回应着五年前的那场对话,极其温柔地自语道:“你有没有听见过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你能不能感觉到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你知不知道秋风中常常都带着种从远山上传过来的树叶清香?我已经全部学着感受过了……”

葛芬从沉思中醒来,看到花荻怔怔发呆,脸一下通红,急急解释道:“那些话不是我说的,是一个叫花满楼的人说的,我只是鹦鹉学舌。”

花荻不知怎的,脸也有些微红,笑着说:“花满楼?和我一个姓?捕捉生活美丽的人,我很希望能结交。”

花荻显然不看武侠小说,葛芬也乐得省去一番解释,她真的认识一个叫花满楼的人,而非古龙笔下的虚构人物,含笑道:“哪天我带他来见你。”

葛芬语气熟稔,显然和花满楼极是亲密,花荻心中没来由地一涩,却依旧笑着说:“欢迎,友朋来,不亦乐乎!”

葛芬笑说:“你和外界传闻的一点都不一样,外面都说你很孤僻不愿见客。”

花荻把杯子搁回桌上,“我只是想专注于自己的工作,我是写词人,见人应酬这是艺人的工作,但我很愿意见朋友。”


夜晚葛芬在灯下写道——

花满楼:

我今天认识了一个人,他也是一个很懂得生活乐趣的人,我在想如果我当年的手术没有成功的话,我只要能做到他的一半,我想你应该就不会对我失望了。他的声音似乎和你的一样温润好听,我真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记住你的声音。你是否还会偶尔想起我?也许你不会记得了,我当时表现得那么差,脾气又那么坏,而像你这样的男子肯定会有很多女孩子倾慕。我但凡有时间都会回东湖,我一直在祈求老天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看看你。可是已经五年了,我怀疑你可还会出现,但我想你肯定也是喜欢东湖风景的,只要你还在这个城市,你总会再去看看东湖的,我迟早会等到你……

葛芬自恢复视觉后就开始写日记,因为曾经失明,觉得每天看到的都是值得珍藏和记忆。

大二时,同寝室的女孩子朗读《凤舞九天》,“……只要你肯去领略,就会发现人生本是多么可爱,每个季节里都有很多足以让你忘记所有烦恼的赏心乐趣……你能不能活得愉快,问题并不在于你是不是个瞎子,而在于你是不是真的喜欢你自己的生命,是不是真的想快快乐乐地活下去。”

她立即觉得那个男子就是现实中的花满楼,古龙书中只要和花满楼有关的段落她都倒背如流。从此,刻在心上的一道声音有了名字。她爱上了一道声音,一个从未见过,但是却给予她良多的人,荒唐吗?五年来,葛芬只觉幸福与酸楚同在。


花荻虽然看不见,每到夜晚却仍旧喜欢打开灯,他总觉得夜晚的光亮对黑夜中经过的旅人而言有别样的含义,一座黑漆漆的屋子和一座灯光温暖的屋子讲述的故事不一样。今夜屋子却罕见地黑着,黑暗中,重复播放着葛芬应征工作时的歌曲。一首童谣,旋律简单,可却颇有《诗经》的韵味,感情淳朴真挚,作曲的人显然在用心感受世界和生活。花荻沉默地坐着,手中的咖啡由热变冷,心中滑过一句话:“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夏日的暴雨来得突然猛烈,葛芬紧着跑,可短短一段路也让她腰以下的裙子湿透。夏天的衣料本就轻薄,此时紧紧贴在身上,让一向喜雨的葛芬有些恼恨起这场雨来。

院门安装着电子密码锁,葛芬核对完密码后,赶紧推门进去。正对院子的一面墙几乎全是大玻璃窗,花荻正立在窗前,身后是那架三角钢琴。

葛芬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裙子,抿着嘴笑起来,继而又有些发愁。她看了眼光洁的木地板,再看看身上滴着的水,站在屋子门口,实在难以举步。

花荻侧身看向门口,笑问道:“怎么不进来?”又立即“哦”了一声,“你等等。”

花荻转身拿了一条大大的浴巾递给葛芬,“先擦一下。如果还觉得不舒服,可以去冲一个热水澡,有崭新干净的毛巾浴袍给你用,浴室内有烘干机,冲澡前把衣服放进去,洗完后估计也快干了。”

葛芬一面用毛巾吸着身上的水一面道:“不用了。我小时候最喜欢淋雨,下雨时经常会故意跑到雨中。”

“我也是。我小时候最喜欢下雨,因为它比太阳、比春风更容易感觉。或者温柔,或者粗暴地打在人身上,给人最直接的触觉。今年一直没有下过雨,我一直在等它,刚刚差点想冲到雨中,想到你要来……”

葛芬忽然扔了毛巾,拉着花荻的手走进院中。满天的雨冲打而下,顷刻间两人都已湿透。

葛芬的裙子紧裹在身上,曲线毕露,不过此时只有花荻,葛芬无所顾忌地伸展着双手,模仿着种子初发芽的样子,欢快地在雨中转了几个圈,“小时候,爸爸给花浇水,我问为什么,爸爸说为了让花快快长大。第二日下雨时我就跑到雨中假扮花的样子,想着过几日就可以快快长大,可以穿上妈妈的细长高跟鞋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嘴唇涂得艳红。惹得众人从此后都不肯叫我名字,都叫我傻囡。”

雨大风急,声音刚出口就被吹散在风里,葛芬扯着嗓子直吼,花荻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大声地吼了回来:“你现在唇是艳红的吗?”

葛芬哈哈大笑道:“最奇怪的是等我真可以光明正大抹口红时,最怕的就是艳红色。”

花荻刚张嘴欲说话,风向突改,吹了他一嘴雨水,花荻低着头只是咳嗽,葛芬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未断,惊呼了一声,花荻赶着问:“怎么了?”

葛芬扭捏了下,吼道:“我也被灌了一口雨水,看来真是不能嘲笑人。”她话没说完,花荻已经笑起来,只不过这次学精乖了,弯着身子低头笑着。

两个人淋雨的感觉和一个人大是不同,一个人时是静中感受着动,两个人却是与雨一起动着,花荻只觉心中说不出的畅快。

花荻捂着嘴吼道:“再淋下去该感冒了,进去冲澡,楼下归你,楼上归我。”

“地板怎么办?”

“地板?地板谁洗得慢谁擦。”花荻话音刚落,葛芬人已经冲进了屋子,花荻叫道:“我用楼上,你已经占了便宜。”回答他的只是一串银铃般的笑声,花荻不紧不慢地走进屋中,眉眼间俱是欢快。

葛芬蹲在地上抹着地板,花荻捧着一杯热茶,靠窗而站,脸上满是无法抑制的笑意。葛芬嘀咕道:“不公平,你有干净衣服可换,我其实早洗完了,是为了等烘干机才在浴室里又呆了一会。”

花荻心想既然已经胜利,就保持君子风范,不再多言,只是静静微笑着。

葛芬擦完地板,看了眼正在专注听雨的花荻,随意地坐在了钢琴前。

潮湿的风从窗外吹进屋中,深浅不一的声音环绕着屋子,一阵是节奏分明的,一阵又因为风,节奏突乱。葛芬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心中忽有所动,睁开眼睛,手指按上琴键,只是一个音符。伴着雨声,葛芬如同第一次接触钢琴的女孩子,只用食指玩着琴键,时断时续,时快时慢,雨声与琴声简单地交织在一起,葛芬心里却满是高兴喜悦,她仿佛在和雨嬉戏。

花荻悄悄走到录音设施前,按下了录音键,又走回窗前用心听着窗外大自然的音乐和屋内女孩的音乐。简单纯净快乐,却是人心中最初的柔软感动,其实这就是音乐的真谛。

葛芬玩了好一会才尽兴而停,一抬头,看见花荻正定定凝视着她,瞳孔内没有任何情感,却仍旧让葛芬脸一下子滚烫,有些尴尬地道:“我我我……”

花荻摇了摇头,“非常好听,我很荣幸能作为这首曲子的第一个听众。”

能得到黑瞳的赞誉,葛芬心中半喜半羞,起身坐到沙发上,笑问道:“要开始工作吗?”

花荻坐到葛芬对面,笑道:“工作?难道刚才我们没有工作吗?刚才的曲子请人重新编曲制作后,我有信心会很受欢迎。”

葛芬只是侧头笑了笑,“我写我心,市场不在我关心的范畴。”

花荻犹豫了会,最终下定决心,试探地问:“你上次说要介绍一个朋友给我认识,什么时候有机会见他呢?”

葛芬的笑容缓缓逝去,沉默了一瞬,又笑起来,坚定地说:“他现在不在我身边,不过我肯定会带他来见你的。”

花荻脸色有些黯然,一丝透着苦意的笑容,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你很喜欢他吧?”

葛芬心事被人撞破,脸颊绯红,轻轻“嗯”了一声,脸俯在膝盖上微微笑着,“他教会我许多东西,热爱生命,感悟生活,善待他人,用心去发现美、体会美。”

花荻仓惶地站起,“我去加点水。”心思紊乱中,方位判断错误,在沙发拐角处被绊了一下,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葛芬忙跳起身帮他擦拭身上的茶水,花荻却立在原地怔怔发呆,满心苦涩。遇见是缘分,却已经迟到一步,原来前世修行得还不够,缘分太浅。


“……用一朵花开的时间。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用一场轮回的时间,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已经远离我一光年……”

花荻拿起电话,却犹豫着没有按键。既然已经远离,的确没有必要说再见。

他拨通了公司人事主管的电话,“帮我重新招聘助手,葛芬调到徐姐手下工作。”

……

“不,不是对她不满意,她非常优秀,否则我不会让她为徐姐工作。”
……

“和她说是公司内部人事安排就可以。”

葛芬接到人事通知时,刚开始满脑子不解,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情,变相解雇。可当了解到徐姐手下都是训练有素的公司精英,她作为资历最浅的人,本来应该没有机会加入徐姐的团队时,仔细回想着和花荻相处的一幕幕,蓦然明白过来,心中竟然是一下巨痛。其实花荻何尝不是一个现实中的花满楼呢?只是,只是……只是他到晚了,她心中已经有了人。


夏去秋来,花荻人消瘦了一圈,作品却是往常的两倍。阳光音乐的另外两个合作伙伴都是心内诧异,旁敲侧击地询问花荻,却一无所获,只能小心翼翼地观察花荻,寻找着蛛丝马迹。

不知道哪个办公室的人把音响开得有些大了,声音隔着会议室的墙壁依旧隐约可闻,“……用一朵花开的时间。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

陈凤研判地盯着花荻,用胳膊肘推了推西门明,“老三在听着一首歌发呆。”

西门明头埋在文件中一动不动,语气寒意阵阵:“老三发呆我不管,如果你再盯着老三发呆,而不是看你面前的文件,我肯定会让你今天晚上见不了女人。”

陈凤拍了拍西门明的肩膀,“我对别的女人都没兴趣了,现在只对闪电劈中了老三的女人更感兴趣。”

西门明终于从文件中抬起了头,看向花荻。

往日敏感的花荻依旧一无所觉地侧头听着歌,眉宇间的悒郁,虽淡却深,仿若心尖上涔出来,隔着眉间心头的遥远距离,却依旧掩饰不住,露了痕迹。歌声完后良久,花荻还在怔怔发呆。

西门明微挑了下眉毛,侧头对陈凤道:“女人,我不耐烦打交道,交给你了。”说完埋头继续看文件。

陈凤摸着下巴,笑着点头,仿若大灰狼看到小红帽,一脸兴奋。陈凤把花荻半年内见过的女子一一筛选,最后锁定了葛芬。有钱好办事,不到几天时间,葛芬从高中到大学,从大学到工作的所有芝麻蒜皮的经历都摆在了陈凤案头。再加上陈凤在音乐圈内的名气,从葛芬同学和老师处打听葛芬的事情也是易如反掌。

陈凤笑眯眯地研究着花荻,花荻含着笑意泰然自若地品着茶,西门明冷眼旁观着两人的对峙。

“嗯,嗯……”陈凤清了清嗓子,“我决定要追一个女子,想请你们帮我出谋划策一下。”

花荻微微笑着,轻抿了一口茶,“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你总在追女生,经验难道不比我们丰富?”

陈凤朝西门明挤了下眼睛,声音满是苦恼:“唉!这次我是认真的……喂,老三,你别笑,这次我真的很认真……”陈凤唉声叹气,“就是你以前的助手,现在是徐姐手下的人,我已经约了她好几次,却没有任何结果。本来怀疑她有男朋友,可请了私家侦探,又买通了她的大学同学,都说她从没有交过男朋友,不过有人说她似乎喜欢一个根据武侠小说幻想出来的男人,叫花满楼。她不会精神有问题吧?但看着又不像,经常去做义工,每月捐钱资助西北的一个孩子读书,应该不是精神病呀!”

花荻手抖了一下,茶水溅出,他忙把杯子放下。

陈凤朝西门明比了一个V字手势,一脸得意,嘴里却仍旧满是忧郁:“唉!该怎么追呢?先想法子钓到她的心,还是先想法子得到她的身体……”

花荻再听不下去,“陈小鸡,你要敢胡来,我和你翻脸。”

陈凤无声地笑着,花荻从没有如此叫过他,只有西门明心情不好时如此叫他,看来自己的火点得不错,“老三,你什么意思?葛芬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这么激动干吗?我的原则只有朋友妻不可戏,好像没犯忌讳吧?”

连陈凤都可以大声说出约过她,会费了工夫去了解她。而他呢?他什么都没有做过,根本没有开始,他就自己先喊了停。花荻默默思量了一会,一字字道:“凤大,你不用为了戏弄我去约葛芬,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喜欢她,我现在就开始追她,即使被拒绝,也曾努力过,不会有遗憾。否则万一有一天知道因为自己过度的自尊失去了机会,后悔都来不及。”

陈凤重叹口气,一脸沮丧,“这么快就被踢出局,没得玩了,我定了一个月的花,还不能退。”

西门明轻鼓下掌,笑道:“该出手时就出手,男儿所为。”


这几日葛芬桌上的花从没有断过,每天九十九朵红玫瑰,成为办公室内养眼的一道风景。女同事啧啧称羡,葛芬却收花收得心惊胆战,唯恐被同事察觉出来是谁送的。

论容貌,自己顶多算清秀,没有什么可能吸引花名在外、阅人无数的大老板;论内在,自己似乎从未和大老板直接打过交道,他怎么发现自己的内在美?搞不懂这只被圈子内戏谑地称作金凤的老板为何追她,她十分苦恼地想,实在不行,也许只能考虑换工作。

送花的女子捧着花进了办公室,徐姐笑叫道:“葛芬,收花了。”

葛芬忙跳起,冲向送花女,却不料送花女尴尬地一笑,对徐姐道:“这花是送给徐姐的。”

徐姐纳闷地接过九十九朵红玫瑰,低头看着卡片,摇头而笑。

葛芬舒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去,送花女从身后的花篮中捧了一个纤细的水晶瓶出来,瓶中只插了一枝栀子花,虽不引人注目,却是扑鼻的香,“这是给葛小姐的。”葛芬愣了一瞬后接过花瓶,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只写着“闻香识人”,她的心立即大力地跳起来。

一整天,葛芬一听到电话响,呼吸就不禁屏住,总要紧握一下拳才敢接电话,一旦对方开口,呼吸虽然恢复了正常,可心却似乎漏跳一拍。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盼着电话,还是恐惧着电话。

一整个星期,葛芬每日都会收到一枝栀子花,摆在办公桌上,不注意似乎就会忽略,可香气却萦绕不去,沾染在她的衣角裙边,晚间躺在床上时还觉得鼻端都是栀子花香。

不知不觉间,她的日记本上,花荻二字出现得越来越多。待她惊觉时,她有一种背叛的羞耻感,可是究竟背叛了谁?是背叛了花满楼,还是背叛了自己?

她曾经以为花满楼早已长在自己的心上,即使青丝变霜,娇颜老去,只要心仍在跳,那一把声音就会清晰一如当日,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料到,那一把声音还很清晰,可她的心上又多了一个人的声音。


徐姐头疼地看着葛芬的辞职申请,“为什么?有什么不愉快的地方可以沟通,为什么非走不可?”

葛芬轻轻一笑,“是我自己的私人原因。”

徐姐还想追问,可看到葛芬眼中的悒郁,最终只是轻叹一声,收下了辞职信。

徐姐在房间内打了个电话后,出来对葛芬吩咐:“葛芬,你把手头艺人的资料整理好,把每个人的特点就你的观察写一份报告,赶在明天早晨交接给小黄。”

在阳光音乐,葛芬学到太多东西,所以对最后的工作丝毫不愿马虎,从艺人的声音到舞台表现,点滴不露地总结。下班时间早过,公司的同事陆续离开,办公室内只剩葛芬一人仍在电脑前苦干。

葛芬关了大灯,扭亮桌上的台灯,准备挑灯夜战。微黄的灯光下,栀子花皎洁似玉,幽香在暗夜中似乎平添几分缠绵。葛芬凝视着栀子花怔怔出神,心中忽喜忽悲,窗外猛然炸响的雷声,蓦地惊醒了她,她深吸口气,狠命地甩了甩头,似乎要甩掉很多东西,盯着电脑,强迫自己开始工作。

丁丁冬冬的曲子响起,葛芬正在敲键盘的手定在半空。自己在花荻屋子中随意而的《雨曲》奇妙和谐地交织着古曲《凤求凰》。仿若一个雨夜的邂逅,一场雨中的倾诉。漫天的大雨,漫天的相思,葛芬觉得自己竟然无处可躲,她第一次恨自己听懂了曲意。

花荻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口,暗影中看不清神情,“葛芬,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声音不高,却让葛芬的心硬生生地疼,她紧紧地抓着桌角,半晌后才声音平稳地说:“对不起。”

暗影中的花荻身子似乎微微晃动了一下,“为什么?因为花满楼吗?这一个星期,我请人把古龙的书读给我听,所有关于花满楼的段落更是听了一遍又一遍,相识恨晚,这是一个值得喜欢和尊敬的人。葛芬,我不敢说自己会做得比他好,但有一点肯定是他没有,而我有,我爱你。”

葛芬抓着桌角的手无力地滑下,声音终于失去了平静,微颤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遇见过一个叫花满楼的人。我已经爱他爱了五年,如果没有他,我不会是现在的我,你也不会爱上我,你和他很像,可我……对……不起……我不能。”

花荻的身影似乎凝固在黑暗中,悠长的曲子完结了很久,他依旧一动没有动。葛芬不敢再看他,趴在桌上,仿佛从心口拔落一些东西,一字字艰难地吐出口:“我还要赶工作,明天也许就会离开公司。”

花荻默默转身,向外行去,办公室内死一般的宁静,葛芬嘴里喃喃自语着:“要工作了,要工作了……”手却软无力,只有泪,一滴滴落在键盘上。

窗外雨势变急,砸得窗子噼啪直响,葛芬猛地从椅上跳起,匆匆奔出屋子。

一天一地的雨,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花荻一动不动地立在路旁,浑身早已被浇透。有出租车经过花荻身旁时,试探地慢下车速,可花荻一个手势不打,一句话不说,车子又加速而去。

葛芬分不清自己脸上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挥手招出租车停下,上前想把花荻扶进出租车,花荻猛地握住她的手,“葛芬。”

葛芬一言不发,只是手抖,出租车司机叫道:“上车吗?”

葛芬忙推了推花荻,花荻紧紧地拽着她,“你为什么要下来?”

葛芬道:“雨太大了,我也准备回家。”

花荻慢慢地、缓缓地松开葛芬,扶着车门进了车子,葛芬忙对司机说了地址,花荻关门前对葛芬客气有礼地说:“对不起,今天晚上麻烦你了。”葛芬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痛得痉挛,车子远去,她却依旧呆呆盯着远处。

“小姐,要车吗?”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过路旁。

葛芬茫然地钻进车中,“小姐,去哪里?”葛芬想了半天,脑子一片空白,只想到“G音乐学院”。

雨水混着湖面蒸腾的水汽,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葛芬失魂落魄地站在木棉树下,时不时有打落的木棉夹落在身上,很快又被雨水冲走。

我爱他?我不爱他?我不爱他?我爱他?葛芬痛苦地蹲在地上,为什么看到他伤心,我会如此心痛?为什么看到他疏远客气的神情,我会如此恐惧?

葛芬望向东湖,那一日的对话句句在耳。在这里,黑暗中的她懂得了珍惜生活,懂得了珍惜手中的幸福……懂得?我真的懂得了吗?葛芬自问。她脑中一个惊雷,她究竟推开了什么?

她忽地笑起来,眼泪却还在不停往下流,冲着白雾中的东湖叫道:“花满楼,我爱上了一个人,我会永远记住你,感激你,但我的爱要给他了。”

多年前在湖边许下的约定就此解除,一段过去就此别过。过去难以忘怀,但珍惜现在的人才更重要,否则将来有一日,又会变成一个遗憾着、不能忘怀的过去。


葛芬按了门铃,屋内却无反应,她试着输入以前的密码,门缓缓打开。她轻轻扭亮灯,花荻一动不动地正坐在沙发上,全身依旧湿淋淋的,显然从进门就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变过。

葛芬眼中满是水汽,直直盯着花荻。花荻察觉到有人,忽想起原本答应过陈凤和西门明,走时通知他们来接自己,竟然忘记了,强笑着说:“不好意思,我忘了打电话,不用担心我,只是有些累,睡一觉就好。”
葛芬一步步走向花荻,花荻脸色大变,他显然已经听出是葛芬。葛芬走到他身旁蹲下,“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我……你愿意做我的男朋友吗?”

花荻僵硬着身子,一句话也没说。

葛芬的眼泪一颗颗落下,滴在花荻手背上,滚烫。花荻轻声问:“为什么?”

葛芬道:“我想我爱上你了。”

花荻又沉默下来,葛芬望着他,擦去眼泪,坚定地说:“也许你现在满心困惑和不相信,但我会……”

花荻笑起来,虽然头发还滴着水,可他的笑容却明亮如阳光,“我愿意,葛芬,你没有喝酒吧?”

葛芬心中绷着的弦一松,心里暖意溶融,“没有醉,很清醒呢!” 两人再无一言,只是相对着傻笑。

随在葛芬后溜进门的陈凤和西门明,已经偷看了好一会,西门明唇边缓缓带出一丝笑,陈凤嘀咕了句“原以为还有激情戏可以看”,笑对屋内的二人嚷道:“喂!你们不怕感冒吗?就算要含情脉脉,也等换一身干衣服呀!”

葛芬羞得满面通红,花荻虽然看不见,却似乎知道葛芬此时的样子,朝葛芬温和地一笑,“这人嘴里从来不吐象牙的,不用理会他。”

陈凤“呜呼”一声,一脸哀苦地对西门明说:“西门子,老三这家伙过了河就拆桥,你们还说我有异性没人性,我看……”

陈凤的声音在葛芬耳边霎时远去、消失,葛芬只呆呆盯着花荻。老三?西门子?早就刻在心上的字一字字轰然炸开,老天和她开了一个多大的玩笑?她蓦地握着花荻的胳膊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却是泪水哗哗直落。

陈凤眼睛发直地看着葛芬,就连一向冷漠的西门明也略显担心。

花荻忙揽住葛芬,葛芬又是笑,又是哭,“是你,居然是你!”花荻一脸茫然,葛芬抹去眼泪,“我本来还觉得今天晚上很对不起你,如今想来,我已经爱了你五年多,等了你五年多,老天罚你为我吃点苦,也是罪有应得!谁叫你让我等这么久?”

葛芬虽说着嗔怪的话,语气却满是欣喜。毕竟等到的是幸福,一个了无遗憾的幸福,那么不管再多的兜兜转转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