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只是他的宿疾……”
“我知道,和你无关。”
“我还是会尽力为贺侯想想办法……”
“这种虚头巴脑的客套话就不必说了。”长陵顿足,看向符宴归,“符相尚有政务要处理,我自己回去便好了。”
说罢,也不理会符宴归的神色,脚下如生了风一般快走几步,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长陵人是往宫门去的,却在半途中拐了个弯,闪身进了一条偏道,却没有看到本该等在这儿的符二。
她微微一讶。
原本说好了待她出来在此等候,天黑以后他乔装刺客引开一部分弘化宫的守卫,她再趁虚而入为叶麒疗伤。
不过就在方才见过叶麒一面后,她临时改变了计划。
除了那两下指尖触掌心的暗示,实则在她起身挡住沈曜他们视线的那一刻,叶麒的唇畔稍稍动了那么一下。
他无声对她说:回去等我。
回去,是告诉她此地危险,不要做任何事;等我,是望她信任他,能够自己走出宫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与叶麒之间已是无需多言,三言两语,可知彼心。
她本来是想和符二知会一声,怕他尚不知情回头别一个人往火坑里跳,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自己放她鸽子。
长陵心道:莫不成是这小子临阵退缩了?
也好,省得她要编个取消行动的理由。
长陵“无事一身轻”的出宫回相府去,殊不知她前脚刚走,符宴旸后脚就翻了个墙,鬼鬼祟祟地钻了进来。
他身上背着包袱,里头装着夜行衣,方才来的路上不小心被常侍长拦下,费劲了脑子才糊弄过去,这一耽搁就与长陵失之交臂。
符宴旸等了又等,迟迟不见师父出现,心里头不由焦躁起来:难道我师父已经露出什么马脚来,被逮住了?
转念一想,又摇了摇头:不可能,就凭我师父那身手,要逮住她还不得闹得翻天覆地的,哪能这么平静?
符二来回踱了好几圈,忽然想到什么,“呀”了一声,“会不会是我大哥察觉到不对,自己亲自盯梢,师父才脱不了身的?”
*****
长陵自是不知自己那个不着边际的小徒弟正满皇宫的瞎转悠,她回到符府之后,装成游园赏景的样子四处走动,想着趁符宴归没回来之前,再认认真真筛一次这座丞相府。
前两日一门心思都扑在营救小侯爷身上,这会儿暂时喘息的档口,正适合用来查一查姓符的底细。
从第一次在五毒门外,再到入金陵……乃至此后种种看似巧合的相遇,这位符相总是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感觉……
藏?
如果说,现在她所见到的是他想要给她看到的样子,那么在他藏匿之前,应当还有另一副光景才对。
想到这,长陵整好止步于符宴归的书房外,她正想推开房门,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来老爷的书房?”
长陵回过身,见吕碧琼微微一讶:“南……荆姑娘?”
看着眼前这个有好一段时日没见的丞相侧室,长陵心头忽地一跳——对了,吕碧琼十年前就被符宴归带入府内,她怎么就没有想过借用一下她的眼睛呢?
“碧夫人,好久不见了,这两日还没来得及过去问候你。”
吕碧琼显然也是消息灵通的,她很快调整了一下神色,“荆将军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姑娘……还当节哀。”
长陵不置可否的点了一下头,“对了,我刚从宫里回来,符宴归让我到他书房里帮忙取一份卷宗,不知碧夫人可否一起帮忙找找?”
碧琼听她直呼其名已是有些惊诧,再听她说到卷宗,心中却是有些难以言喻的低落,“老爷向来不肯我动他的卷宗的……想不到,他对姑娘如此信任……”
“这卷宗本是和荆家有关的,碧夫人不必多想。”长陵一边说,一边推开房门,迈入屋中,吕碧琼紧步跟上,看长陵自然而然的踱至书桌前,随手翻看卷宗扉页,又随手放下,看上去真的像是在翻找卷宗的样子。
吕碧琼心头疑虑犹在,但又觉得这位荆姑娘要是真的有什么企图,大可趁没人的时候溜进来,如此大张旗鼓,倒也不像是在说谎。她站在书桌旁,只盯着长陵,自己却没有动手,看长陵翻来覆去地,忍不住问道:“老爷可有说她想找的卷宗是什么样的?”
书架上摆着一摞摞的卷宗,封皮不是蓝色就是墨绿色,长陵稍微瞄了一眼,瞎扯道:“只说是绿色封皮,第一页就写着荆……写着我爹的名字,咦,怎么就没有呢?”
吕碧琼忍不住也帮忙上手翻阅,长陵看她上钩,不留痕迹的放慢手中动作,眼神飞快地巡了一圈书房——以前住在符府时她也悄悄来过,但那时只是深更半夜在柜子抽屉里翻找东西,并没有认真观察过房内的陈设布置。
桌、椅、柜都是上等的金丝楠木,漆光暗沉,应当是用了有些年头了。
墙面微微泛着黄,连椅子上的白貂皮都起了点球——这符相倒是个念旧的,这间书房至少几年内都没有翻新过的痕迹。
长陵最终把目光落在了书桌边上的一幅字画上——一幅纸绢卷轴的史箴图,画风细致入微,笔法如春蚕吐丝,便是连长陵这种不懂书画之人都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吕碧琼见她找卷宗找到一半,突然走神去看画,有些奇怪道:“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这幅画的气质和符宴归不太搭,”长陵淡淡道:“我以为当丞相的人,屋里挂的当是那些气吞山河的水墨画……”
吕碧琼微微一笑,“这幅画乃是前两年皇上赠的,讲的是汉臣保护元帝的故事,其实老爷一向不喜欢在房里挂字画,不过既然是皇上所赐,总不能把画藏起来吧。”
长陵“喔”了一声,终于找到了违和之处——这面墙下,既无柜无椅,也不见任何摆设,反倒是衬这这画有些突兀。
她问:“这以前不挂画,就这么空着么?”
吕碧琼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以前,这里挂着一把剑。”
剑?
长陵微微蹙眉:若她记得没错,符宴旸分明说过,符宴归从不用剑,一个不碰剑的人,为何会在房里挂一把剑呢?
“什么样的剑?”
吕碧琼眸中泛过一丝难以言说,她方才本是随口一说,眼下看长陵特意问起,又不知从何形容,只闪烁其词道:“就是……一柄普通的剑,碧琼也不知那剑叫什么名字。”
长陵更是莫名其妙:她只是问剑的样子,又没有问剑的名字。
她放下手中的卷宗,走到画下,心道:若是挂了许多年,剑所在的位置应当会比墙面更白。
思及于此,伸手将史箴图挪开。
此时,呈现在眼前的,是曾经悬挂其上,岁月印在墙上的剑痕。
剑长三尺,剑宽三寸,剑柄平直,剑尾微垂而曲。
长陵的瞳仁中就像划过了一道尘封多年的剑光,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她手一松,史箴图跌在地上,不等吕碧琼开口,人已经奔出书房。
*****
马儿往符家的竹林山而去。
就是那时教符宴旸孤鹤剑的竹林。
脑海里回想起符二说过的几句话:“不过这漫山的竹林倒是我大哥找人种上去的……”
“你大哥喜欢竹林?”
“不喜欢哪来的闲情逸致捣腾这么多竹子……他还在山上盖了一栋避暑的屋子呢……”
皓月当空,夜色阑珊,竹林处处都有蟋蟀鸣叫。
长陵一路奔往山峰,却在看到栋避暑的屋子时慢下了脚步。
那是一间木屋,屋外石桌上摆着一个棋枰,几把竹凳乖巧的绕在桌旁。
再平凡不过的乡间小屋,平凡到……昔日与凌绝山上,越二公子用作练武修行所盖的那一间别无二致。
好一会儿,长陵才迈向前,轻轻推开屋门。
屋内的布置极为简洁,桌椅榻都由竹子搭成,一呼吸间都是竹子的清香。
长陵不小心撞歪了摆在八仙桌角的小炉子,低下头时,但见桌上除了笔墨纸砚外,还摆着一个软枕。
曾经,有一个人因为抱怨画拳谱手酸肩疼,另一个人亲手缝了垫手的软枕。
长陵心悸之剧,已听不清屋外的风声呼啸,屋内漆黑一片,但她好像根本不需要光也能前行,她止步于窗边竹柜前,拉开柜子的第一个抽屉。
抽屉里是一把长剑,剑鞘通体幽黑,月光过窗映照,透着微微的蓝。
剑柄微微回扣,生铁的光泽昭示着岁月的流逝,以及来自曾经所向披靡的过往。
暮陵剑。
暮字,既代表暮色无形,又代表墓之将至。
那本是越二公子,越长陵的剑。
第一零三章 :追忆
一个时辰以前。
符宴旸揣着个包袱在弘化宫附近东溜西晃, 一颗心七上八下的, 生怕长陵孤勇闯宫, 关键之时自己起不到“引开追兵”的用途,无奈之下只好蹲点守着,望能及时止损。
区区一个新入宫的散骑常侍, 在不该出现的时辰频频“路过”, 初时人家还念着他是符相的弟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最后实在忍无可忍了, 连巡宫的羽林军都给招惹来了。
羽林巡军皆是沈曜的心腹, 也不听符二少的巧言令色,说什么都要去搜他的包袱——那包袱里装着两套夜行衣,真被搜出来就有嘴说不清了, 符宴旸眼看要亡,撒腿就跑。
符二少武功练的一般, 逃跑的功夫倒学了个九成九,一眨眼的功夫就蹿没了影,好容易甩开羽林军, 气都没喘匀,身后突然有人伸出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不等符宴旸头皮吓的炸开, 就听到那人先道:“是我。”
符宴旸难以置信转过头, “大、大哥?”
符宴归似乎有些无奈, 将他手中包袱一把夺过翻开,看见里头黑色的衣服,“我要是不来, 你们是不是还打算扮成刺客夜闯弘化宫?”
“我……”被识穿了,符宴旸自知在自家兄长面前解释无效,索性道:“我都没找着我师父呢……哪敢一个人闯进去?”
符宴归愣了一愣,“长亭没来找你?”
“没……”符宴旸答完,倏地抬起头,“大哥你会在这儿出现,是早就知道我们搭伙了?”
符宴归没顾着回答这一问,他眉头一蹙,忍不住暗付道:她不想救他了么?
不,她进宫的目的昭然若揭,临时变卦必有缘由。
符宴归忽然想到了什么,眸光一凛,立即就要转身而去,符宴旸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哥,这羽林卫可都等着逮我呢,你你你可不能这么跑了啊。”
“你去太医院,找陈太医,让他帮你把这包袱里的东西换成艾草,羽林卫那儿自然无话可说。”符宴归随口交待一声,迫不及待的走出几步,又想到了什么,回头道:“对了,还有一事,事关重大,你务必要办。”
*****
符宴归赶回丞相府的时候,吕碧琼坐立难安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长陵掀开那幅画后突然暴走,这事实在蹊跷地令人心慌,正犹豫着要否派人去追踪她的下落,外头的小厮道了一声“老爷回府了”。
吕碧琼几乎是冲出屋门的,书桌与书柜的卷宗被翻成一团乱,符宴归自然知道自己这个侧室是没有这胆子的,不等她开口解释,他先道:“荆姑娘可进过书房?”
“是啊,她说是老爷让她来找荆家的卷宗……”吕碧琼忙道:“我不放心,所以跟进来看一看……没想到……”
“她动了这幅画?”符宴归直接截断她的话头,眼神瞄向墙壁上微微有些倾斜的史箴图。
吕碧琼有些无措的点了点头,“她一看到画后的剑痕,就疯了似的跑了出去,我根本就追不上她……我也不知道她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