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甘卿说完, 低头收了喻兰川的微信转账——盟主这朵香喷喷的奇葩, 就为十块钱, 跟她砍了那么半天价。

喻兰川问:“拿得到证据吗?”

“他们交易都是现金, 当然也没有账,不过现在去那个黑心大夫家搜一搜, 应该能搜到走私药,”甘卿想了想, “至于聂恪他们那些人,以前聊天记录应该是拿得到的,这样行吗?如果有需要,楼上那位尿裤子的可以去自首。”

“自首?”喻兰川奇怪地问, “他良心发现了?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没什么, 就是教育了他一下,基本算是以德服人,”甘卿说,“然后友好地跟他约了‘明天见, 天天见’。”

喻兰川:“装神弄鬼一次就够了, 这种事很容易穿帮的。”

“不要紧,”甘卿笑了起来, 冲他张开手掌——她手心上有一小撮头发, 很短,利器割下来的, 夜风一卷就飞了, 她说, “今天是头发,明天他要担心自己的耳朵,后天……至于我是人还是鬼,对他来说不重要。”

喻兰川:“……”

他差不多可以想象出楼上的赵医生是怎么尿裤子的了。

喻兰川用打车软件叫了辆出租,两个人在路边等,司机师傅似乎有点找不着地方,打电话来问,好不容易把自己的位置说明白,喻兰川放下电话,就听见旁边的甘卿忽然说:“这样就行了吧?”

“嗯,什么?”

“证据什么的,也不用太严谨,我这有方才那个姓赵的交代的录音,”甘卿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马路牙子,“再加上一部分聊天记录,发给聂恪,应该够让他闭嘴了。回去你们把那蠢燕子拴好,消停几天,这事就算过去了。”

喻兰川听到这,已经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们之所以出来管这一团破事,都是因为闫皓闯祸在先。现在既然已经抓住了聂恪的把柄,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是……

“其实就算黑心医生自首举报,也没什么用。”甘卿冲他一摊手,“聂恪给向小满下药这事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现在什么也检查不出来,他只要咬死不承认就行了。聊天记录能不能当证据还两说,他们可以说是编的——虚假宣传、为了骗死宅交学费什么的,最多罚点款的事。”

喻兰川没吭声。

至于传播别人隐私照片,也就是“传播/淫/秽物品”,最多能靠上个“侮辱罪”——后者一般要受害人告了,才会处理,除非有确凿证据,能证明向小满精神失常是聂恪传播她裸/照造成的,但这是不可能的,向小满本人可能压根不知道聂恪背着她干了什么。

且不说安眠药的事情过去太久,难以证实,就算可以,吃安眠药一般也并不会致人精神失常。

向小满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很有可能本人就是个自我评价比较低、比较敏感、容易依赖别人的人,也许她天生就有精神障碍的倾向,再查一查她家亲戚,万一查出个失眠抑郁的,就可以说这是家族遗传。

至于漫长的精神虐待,谁看见了?

何况虐待罪本身量刑也不重,最多三年,连个本科都念不完。

“小喻爷,”甘卿抬起头,笑盈盈地对他说,“十五块钱一个怎么样?”

喻兰川莫名其妙:“刚才不是说好批发价十四……”

他话说一半,忽然明白了甘卿说的“十五块钱一个”指的是什么,话音卡在了喉咙里。

“这已经是跳楼甩卖了,不然最少要加个万。”甘卿伸了个懒腰,说,“做工精细,保证不留痕迹、不留证据,你要是愿意给我额外报销交通费,还能加送‘毁尸灭迹’服务,让这个人从此消失得神不知鬼不觉,连警察都会觉得他是畏罪潜逃——怎么样?我也只收现金。”

天实在是冷,甘卿一边说,一边在原地轻轻地跺着脚,往手心呵气,像是在跟他闹着玩。

可是喻兰川却莫名有种感觉,如果他一笑而过,那这话就是个玩笑,如果他现在真的掏出十五块钱,明天聂恪就会变成失踪人口!

小半年来,喻盟主遇到的麻烦人物不少了。比如钱老太和她三个倒霉徒弟,就属于穷凶极恶之徒,有案底、能打能跑,一时冲动,什么都干得出来。比如闫皓,做事不过脑子,什么都不考虑,就是个随时准备失足的法盲。

相比这些人,甘卿完全就是个模范市民,平时讲文明、讲礼貌,买早饭从不插队,总是未语先笑,看着还有点好欺负的样子。可是就是这么一副“心里有数”的皮下,骨子里却黑乎乎的,偶尔露出些端倪,竟有点让人觉得触目惊心。

十五……“后面最少加个万”,那么她现在神神叨叨地到处骗吃骗喝,手里拿不出一块五的样子,他是不是应该觉得挺庆幸?

喻兰川的眼神在镜片下闪了闪:“你还挺有经验?”

这时,他俩约的出租车已经打着双闪开过来了,甘卿不回答,总是不肯完全睁开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隐隐露出了刀尖似的寒光:“你猜。”

于是这天,平时健谈的出租车师傅发现自己完全插不上话,副驾驶上的小青年长篇大论地进行了一路普法教育,吓得师傅把车开得战战兢兢,一路没敢超速。

胆敢在“逼王”面前装的甘卿自食恶果,被他喷成了一团,缩在后座不敢冒头,趁喻兰川换气,才连忙虚弱地插了一句:“我逗你玩的。”

喻兰川:“很多人踏破底线,都是从不严肃地对待这件事开始的。是什么事都能拿来玩的吗?”

甘卿沉痛地说:“……我错了。”

开车的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跟她对视了一眼,师傅的眼神充满同情,聊胜于无地帮她把车载广播拧响了一点,于是“法制专栏”多了一个评书西游记的背景音。

“看看这些个玉兔精、蝎子精、孙悟空什么的,好好的妖精、好好的猴儿,”出租车停在一百一十号院门口的时候,师傅意味深长地说,“看不透红颜白骨、色/即/是空,非得要跟唐僧结婚,紧箍咒戴上了不是?天天得听和尚‘咪吗’念经,老实了吧,唉!一共二十八块三,把零头抹了吧,谢谢您!”

收完钱,出租车跟世外高人似的,一溜小烟,绝尘而去。

喻兰川其实还没说完,可是“孙悟空和唐僧结婚”的论断如鲠在喉,卡得他嗓子疼,只好作罢,拂袖而去。

杨总找人把甘卿给的录音处理了一下,又截了几个聊天记录图,匿名发给了聂恪,当晚,喻兰川就收到了于严的电话,说聂恪忽然改口,承认自己喝多了报假警,还主动要交罚款。

闫皓被杨大爷和江老板押到喻兰川面前,唯唯诺诺地为他惹出来的麻烦道了歉,还是没拿回手办——这是江老板让的,要再观察一阵,等确定他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彻底不闯祸了,才能还给他。

反正在老一辈人眼里,那无非就是个塑料娃娃。一个大小伙子整天沉迷这玩意,一点人样也没有,给他拿走更好。

闫皓走的时候,眼泪都快下来了,一步三回头,不知道喻兰川能不能善待他的绫波丽。

他以前还有过一个蜘蛛侠,绫波丽是他的知己,蜘蛛侠寄托过他的渴望,他有时候会幻想自己能像小蜘蛛一样,变身蜘蛛侠,就能获得超能力和一切美好的东西,去战斗、救人。可是那个小蜘蛛的手办被他妈看见后,亲手砸了,而他穿上蜘蛛侠的衣服,也没有变成什么侠,只是在人们的指指点点中,被警察当成变态嫌疑人带走。

他也救不了任何人,只会给别人找麻烦。

幻想都如泡影。

现在,最后的慰藉也不在了,江老板和杨大爷他们都是为他好,闫皓心里明白,说不出“不”来,他只是觉得很孤独。

好像自己生下来,就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孤独。

闫皓一百一十号院楼下的十字路口,心里忽然想:“我是不是该走了?”

就在这时,旁边的宠物店开了门,店员送两个客人出来。

店员是个脸上有雀斑的哑巴女孩,一对小情侣刚从店里出来,带走了一只猫,看花色,应该是领养的。

猫安静地蜷缩在猫包里,望着哑巴女孩,女孩像是很不放心似的,下意识地跟了几步,直到客人以为她还有什么事,停下来回头问。

哑巴女孩目送客人走远,正好发现不远处的闫皓,她眼睛一亮,“啊”了一声,转身钻进店里,拿出了他放的那箱罐头,指了指闫皓,又指了指罐头,冲他鞠躬。

闫皓本来就害怕女孩子,吓成了一根人棍,没留神,被那哑巴女孩一把揪住袖子,强行拉进了店里。

角落里几只大猫正在吃罐头,吃得全神贯注,听见动静,只是耳朵动了动,头也不抬。

这时,有点嘶哑的猫叫声响起,他俩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小一点的猫不知怎么的爬上了很高的柜子,下不来,急得来回打转,哑巴女孩赶紧放开闫皓,去解救小猫。

她松了手,闫皓也跟着松了口大气。

只见哑巴女孩轻盈地跳起来,脚尖在猫爬架上一点,没有重量似的够到了柜顶,然后她一脚踩着猫爬架,一脚踩着一扇打开的小柜门,就这么把猫抱了下来。

猫爬架和活柜门居然纹丝不动。

闫皓吃了一惊,忽然觉得她有点过于灵活了。

虽然看起来很纤细,但……就算再瘦小的女孩,七八十斤也总是有的,可以这么轻吗?

不等他看分明,那女孩已经跳了下来,把猫放在地上,落地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拿出个小本,写字给他看:“谢谢你,流浪猫太多,老板不高兴了,以后每个月拿给它们吃的猫粮有限额,不能超,要不是你,我就不能让小白来了。”

闫皓回过神来,也觉得写字比说话好多了,于是自愿加入了聋哑人行列,在本子上写:“不客气,下个月呢?”

哑巴女孩:“毛线球刚才被领走了,要是它不被送回来,店里也不来新猫,就差不多够吃。”

顿了顿,她又在本子上写:“不过经常被送回来。”

闫皓:“刚才那两位看起来是挺好的人。”

“但愿吧。”女孩写,“猫在别人家里,受了委屈也不会说。”

两个人一起发愁地蹲在地上,闫皓心里轻轻一动,转头望向一百一十号院,从这个角度看不见八楼。

他闹了那么一出,聂恪肯定不敢在这住了,他把孩子送走,现在不知跑哪去了。用不了多久,他就该搬家了,804会租给其他人,碎了的窗户修补好,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囚禁过一个女人。

闫皓叹了口气,跟哑巴女孩告了别,站起来走了,他决定还是先按着江老板他们的安排去工作,赚一点钱,好歹能给宠物店的女孩支援些罐头。

过了一个礼拜,804果然搬家了,院里来了两个搬家公司的车,甘卿早晨出门上班,正好碰见聂恪在楼下,跟搬家工人说话,她站在楼门口,一只手在兜里摸索着什么,盯着聂恪的背影看了片刻。

聂恪无端感觉背后掠过一阵阴风,神经过敏地梗起脖子,往四周看。

几天不见,这男人憔悴了不少,据说是那个黑心大夫自首的时候顺便举报了他们,聂恪被警察带走调查,闹得公司里八卦满天飞,以后可能是待不下去了。

不过,正像他们预想的那样,聂恪请了律师,很有技巧地把自己做过的事一推二五六,到最后数来数去,只承认了自己有“道德问题”。

这次他虽然栽了个大跟头,被折腾得够呛,但并不伤筋动骨。至于工作,大可以避避风头,以后再找。以聂恪的资历和学历,换工作不难。反正人们忘性大。

第35章 第三十四章

甘卿歪着头, 从楼道一角射出目光, 看见聂恪皱着眉,吆五喝六, 占了院子中间很大一片空地, 把搬家工人们指挥得团团转。

这男人虽然已经人近中年,但绝不难看, 甚至堪称眉清目秀, 体型也保持得很好, 会穿,还很有些衣服架子的意思, 石墨色的长外套衬得他脸色很干净, 一个路过的女车主被他挡了路, 拉下车窗看了他一眼, 竟连眉头都没皱,很耐心地等他挪开。

聂恪看清这位车主的玛莎拉蒂车标, 立刻又变了一副嘴脸,风度翩翩地走过去跟女车主说了几句话,可能是道歉解释之类,三言两语的功夫,还就聊在了一起。

这二位谈笑风生, 大概都嫌搬家货车挪得快了。

等女车主把车开走, 聂恪脸上忧郁的笑容就不见了, 他目送着载着女人的车, 点了根烟, 狠狠地抽,像是不服不忿、又有些不怀好意的样子。周正的眼角和嘴角拉扯出了尖锐的角,这面孔看着就不怎么像人了,像一头五官端正的豺狼之类。

甘卿的目光扫过他露在外面的脖颈和手腕,眼神专注,像考场上的中学生看最后一道解析几何题,冷静地盘算着从哪下手。

聂恪随手把烟头往井盖上一扔,又仰头看了一眼八楼,想起了向小满,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讥诮的冷笑,后悔自己心慈手软,没把这女人处理干净,留着她找了那么大的一个麻烦。

“可是你还能把我怎么样呢?看着吧,疯婆子。”聂恪这么想着,啐了一口,爬上搬家车的副驾驶。

他喜欢女人,但在他眼里,女人就像是某种游戏道具,不是人,也不必有感情,应该让他招之则来、挥之则去,最好能为他自残自杀一下,给他的个人魅力再添勋章。可她们如果胆敢反抗,胆敢让他麻烦缠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

自古,人驯烈马,是英雄、是斗士,可是野马不甘心被驯服,还装作老实巴交的样子伺机伤人,那就是罪该万死了。

就在这时,甘卿动了——她所在的楼门口距离搬家货车的尾巴只有几米,中间有一个自行车棚,能完美地挡住她的身形,只要几步,她就能钻进搬家车底,然后……

去青年才俊聂先生的新家转上一圈,晚上给他点“惊喜”。

然而,就在她滑出去的瞬间,一只手凭空横了出来,拦腰截住她:“回来!”

甘卿听出了来人是谁,不理会,硬是往前闯——她手肘一竖撞了过去,而对方也不肯退让,胳膊肘撞上了胳膊肘,一声闷响。

两个人硬撞,谁瘦谁吃亏,甘卿被迫侧身卸力,同时,对方一抬胳膊抓住门框,把她堵了回去。

甘卿的目光没离开聂恪,手上在较劲,嘴上却客客气气地寒暄:“小喻爷,今天怎么没上班?”

“家长会,请假半天。”喻兰川避开甘卿撞过来的肩头,往前抢了半步,另一只手抓住了她那始终插兜的手肘,“拿出来!”

“不容易啊小喻爷,”甘卿皮笑肉不笑地说,膝盖别住他的腿,“天天早出晚归……”

喻兰川的腿撤回来,人却没动,依然堵着,两个人在方寸大的空间里拆了好几招——幸亏这个楼道门被货车挡住了,否则外人会看见七八条腿和七八条胳膊乱飞。

“……要管弟弟,”甘卿一个手刀下切,捅向他小腹,喻兰川手肘往下一压,却发现她手虽然快,却没用力,在他手肘压下来的一瞬间,她的指尖飞快地一动,化指为刃,准而重的擦过了他的麻筋。

喻兰川:“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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