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睁眼, 她就觉得家里似乎有什么不太寻常, 于是循着声音走到厨房, 看见甘卿正在煎肉松蛋卷。

张美珍恍惚了一会, 还以为自己失眠了, 回头确认了一下时间, 这才疑惑地探头问甘卿:“小尼姑, 你不是应该已经出门念洋经了吗?”

“有点事, 请假了, 一会和您说。”甘卿没回头, “给您卷一点鸡肉松还是牛肉松?”

张美珍嘀咕了一句:“我不吃那些小零嘴, 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

甘卿:“不是小零嘴,肉松我自己做的。”

张美珍转头看向甘卿的房间, 门口放着一个行李包,窗帘被撤了下来,整整齐齐地罗在洗衣机上, 大概是怕吵她睡觉, 洗衣机还没开机。张美珍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缓缓站直了。

甘卿:“牛肉的油多,香一点。”

“哦, 行啊, ”张美珍刚醒, 脑子不太清醒,被她带过去了,随即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重点——你昨天去哪了?收拾行李干什么?”

甘卿抓了一把肉松,撒进鸡蛋饼里,又在上面铺了一层芝士片,食物在不粘锅里“沙沙”地响,她说:“蹭车跟杨帮主他们去看了一眼,不小心跟人动了手——我少抹一勺酱吧,您血压高,吃太咸不好。”

“我血压现在就不低。”张美珍把披在肩上的头发往后一撩,“什么意思?你住我这,还需要他姓杨的批准?”

说来也巧,美珍姐话音刚落,就有人按了门铃,老杨大爷仿佛是掐着她起床的时间过来,专程来给她泄起床气的。

老一辈不知道有什么恩怨情仇,杨帮主在外面一直都是一副资深男神的模样,到了张美珍这里,美珍姐姐指东他不敢打西,堂堂丐帮帮主,天天被吆五喝六不说,还得不着几个好脸色。

张美珍开门,一见是他,不等老杨打招呼,就“砰”的一声把门甩上了,冲着外面喊:“我们这是盘丝洞、妖怪窝,不方便接待你们名门正派,您滚蛋吧!”

老杨大爷的声音被隔在门板外面:“你听我解释……”

张美珍:“助听器让狗叼走了,听不见!”

老杨大爷:“你先开门,楼道里人来人往的……唉,我站这多不好看。”

张美珍:“回去照照镜子,你站哪也不好看。”

甘卿手里拎着锅铲,脑子里已经演了一部四十集的狗血电视剧,忍不住把自己逗乐了。关上火,自己走过去给老杨帮主开了门。

张美珍冷冷地哼了一声:“别拿你的拐杖碰我家地板,打狗棒的清白都被玷污了。”

说完,她甩上卫生间的门,洗漱去了。

杨帮主灰头土脸地进了屋,腿脚还有些不灵便,毕竟是年纪大了,头天晚上挥舞着实木拐杖打了场架,今天膀子就提不起来了,他脸色有些发灰,大概是没休息好,也不知道几点才从医院回来的。

“我正做饭,您一起吃点?”甘卿客气地问,“要……”

“他不敢,”张美珍阴阳怪气的声音从卫生间后面传来,“怕你下毒,吃完穿肠烂肚!”

“别忙,别忙。”老杨大爷摆摆手,余光瞥见了甘卿收拾好的行李,认出了那个包——她背着这行李来的时候,还是自己让喻兰川帮的忙。

扶着拐杖,老杨大爷打量着甘卿,问她:“你就是当年……卫骁带来的那个小孩,是不是?”

甘卿笑了一下。

“唉,认不出来了,”老杨大爷伸手一比划,“当年才这么高,你师父……”

“前师父,死好多年了。”甘卿慢条斯理地打断他,给他倒了杯水,“您先坐,我饭还没做完,下午约了中介看房,一会得走了。”

老杨大爷说:“我来找你,就是为了这事。昨天医院太乱,都没来得及向你道谢。”

甘卿一笑:“不……”

“不光是昨天夜里的事,后半夜小川给我打了半宿电话。我才知道以前好多事能顺利解决,都是因为你出手。”老杨大爷顶着一副厚重的黑眼圈,证明这个“半宿”是实际数据,不是修辞方式,“要不然,光是绑架,闫皓那小子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前些日子他们几个被行脚帮围住,要是没有你解围,恐怕也难全须全尾地回来,这半年,那些能捅娄子的后辈们没少给你添麻烦,这声谢你当得起。”

喻兰川一早就上班走了,1003的厨房窗户冲着楼道,甘卿做早饭的时候,感觉他在窗外站了好一会。

昨天奔波到那么远的地方,回来还到处打电话。

是……一宿没睡么?

甘卿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是个喜欢溜墙角的人,虽然不至于像楼下的“燕子”一样怕别人的眼神,却也不太习惯被人关注,如果有人专门为了她做什么,哪怕只是举手之劳,她也会有点如芒在背的感觉。

“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杨大爷说,“以你的年纪,大概也没见过你师祖几面,我虽然不知道你们门派内部出了什么事,但……春兄要是泉下有知,应该是颇为欣慰的。闫皓千里迢迢地从南边过来,投奔我们,小川新房没装修好,暂时住过来,东升为着孩子上学,走了十年,又带一家老小回一百一,你也机缘巧合地住在了美珍这,这不是冥冥中自有天命么?我有生之年能重见五绝聚齐,也算是三生有幸。姑娘啊,你走了,五绝可就有缺憾了。”

甘卿低头笑了笑:“快一百年了,凑这种数没意思。杨帮主,昨天您听见了吧?我只是个师门叛逆。您都不问问我做了什么吗?”

“该知道的,总有一天会知道,不到时候的,强行打听一点,可能也只是管中窥豹。”老杨大爷不在意她疏离里带着刺的态度,只是说,“小川那么个性情,为你打了一宿电话,美珍也出面留你,我这老眼昏花的人,还要跟他们比眼力么?”

说完,他慢吞吞地站起来:“不耽误你们吃饭啦,再不走,美珍又要甩脸色了。”

甘卿:“……”

“对了。”老杨大爷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甘卿说,“你应该不记得了,小卫带你来一百一那回,其实是他最后一回在武林中露面。他说年少轻狂的时候惹过不少麻烦,得罪了好多人,种因得果,他自己倒是也无所谓,只是有你这么个小家伙在身边,要多好多顾忌,以后不方便再搅合江湖事了,所以打算隐姓埋名,就此归隐。”

从此卫骁变成了厨子卫长生。

甘卿愣愣地看着他。

老杨帮主拄着拐杖往外走:“你师父啊,肯定还是很疼你的。”

甘卿送走了老头,神魂不知飞到了哪去,失手煎糊了一块鸡蛋饼。

张美珍把抽油烟机开大了些,挥了挥手厨房的烟:“干什么呢,日子不过了?”

甘卿连忙把焦黑的碎渣铲出来,清理锅铲上的灰,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

平时安静得自成一国的1003今天格外热闹,张美珍打开门,看见已经放寒假的韩周小朋友捧着个纸盒站在那。

全楼最有前途的小男孩见了美珍女士,眉开眼笑,往上一蹿,给自己蹿了好几个辈分,张口就说:“美珍姐好,我能来蹭饭吗?”

“……”张美珍的脸色变了几变,语气不由自主地温柔了不少,“没大没小的,叫谁呢?你爸都得叫我奶奶。这些熊孩子,都跟谁学的,一个个都油嘴滑舌的,唉,进来吧。”

“这是我妈买的蛋糕,让我给姐姐们尝尝。我姥爷还在医院,我爸妈去陪床了。”韩周小朋友举起纸盒,“甘卿姐姐,我爸让我给你带句话,他说等我姥爷出院,一定带他登门道谢,幸亏你在一百一住,你可千万不要搬家呀——你要搬家吗?”

甘卿:“呃……”

韩周跳上椅子,两只脚丫还够不着地,细伶伶地悬着,这位未来的情圣忧郁地双手托腮:“那你把我也带走吧,我要跟你去浪迹天涯,何必困在人世间,苦……苦……唉,苦什么来着?反正就是还得上学的意思。”

他们家大人这一阵顾不上他,这小崽放假在家撒了欢,可能已经长在电视里了。

甘卿最后一个蛋卷出锅,不速之客又来了一位——幸亏她做得多了一点,不然还不够吃。

这回来的是刘仲齐,刘仲齐刚从学校回来,像个被狼追杀的大兔子似的,书包都没放下,就慌慌张张地跳进来,惊恐地说:“我们上午最后一门考英语,跟人对了一下答案,我感觉我大限将至了,梦梦老师,快给我估个分!”

甘卿:“……”

好不容易打发了组团来刷她的老年组、幼年组以及“一心向学组”,比在郊区和邪教分子大战三百回合还累,窗帘也没来得及下水,就到了她跟人家中介约的时间,只好匆匆出门。

坐着公交车绕城一周,房子看了好几处,都不怎么样——以她的预算,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房子,唯一一个条件还算过得去的地方,是一处陵园旁边的凶宅。

甘卿下了公交车,手指在手机上划来划去,犹豫着要不要跟中介说,把凶宅定下来。车站附近一个正在垃圾堆里捡瓶子的乞丐远远地见到她,咧嘴冲她一笑,还弯腰鞠了个躬。甘卿点头回礼,微信发送键却忽然按不下去了。

她裹紧了厚外套,有些茫然地走进夜色里。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挽留,她有点不知所措。

刚走到一百一十号院附近,没过路口,一道人影突然闪过来,甘卿的脚反射性地一缩,脚尖点地,调整到随时能踢出去的动作,这才看清拦住她的人是闫皓。

“是你啊,”甘卿把提起的脚腕放下,“怎么,小喻爷也给你打电话了?”

还真是不挑人。

闫皓愣了愣:“什、什么?”

甘卿:“……”

哦,不小心自作多情了。

“什么事?”

“那个……那个人,”闫皓结结巴巴地指着一个在路口徘徊的男人说,“在这走来走去,说警察告诉他,他妈妈就是从这条路上‘走’的……”

甘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认出了路口的男人——昨天在医院也见过一次,是那个不幸去世的林老太的儿子。

林老太讨要打赏钱未果,心脏病发去世以后,行脚帮的人怕担责任,偷偷把老太太的尸体运走埋了。

“尸体是从这条路上运走的啊,”甘卿问闫皓,“怎么了。”

“我想跟他说句话……不、不知道怎么说,”闫皓抓耳挠腮,他被甘卿揍过、救过,还从她手里领走过塑料小人,因此勉强拿她当熟人,还能说几句话,要他去搭讪陌生人,可就太强人所难了,“我也没有证据……也不一定说得准,你能不能帮我说……”

甘卿被他这颠三倒四的表述说得云里雾里:“什么没有证据?帮你什么?等等等等……喘口气,不着急,先确定你的主谓宾。”

“他妈妈,就……林老太太,”闫皓按照语法家教梦梦老师的指点,艰难地迸出一个主语,“失踪……从这条路上……悄悄可能看见了。悄悄是……”

“宠物店的小女孩,我知道,”甘卿说,“然后怎么了?”

闫皓感觉自己说不清楚,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本,上面是他和悄悄面对面笔聊的记录。

“晚上我看见有个人蹬着电动三轮从这过,”纤秀的女孩子的字迹写道,“车上装了个一人高的麻袋,还打电话说‘燕宁人高眼杂,惹麻烦’之类的话。然后不小心骑进坑里,车上东西都掉了。”

“麻袋在动。”

第59章 第五十八章

“我, 是一个派出所的片儿警,并没有因为工作业绩突出,被转岗到重案组, 对吧?”于严木然地坐在宠物店的塑料椅上, “我现在的重点工作, 应该是防止片区居民非法燃放烟花爆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年底反扒环节,以及努力找出前一段时间的那个高空窃……啊!这是什么!”

他话没说完, 一只无毛猫从悄悄怀里跳了出去, 闪电似的蹿到桌子上, 探出一双硕大的眼睛, 打量着于严。

于严一蹦三尺高:“这是什么!长得好恐怖啊!ET吗?”

无毛猫愤怒地朝他叫唤了一声。

于严震惊道:“卧槽, 这哥们儿叫起来跟摩托一个调!”

铁路部门已经宣布进入年底春运, 宠物店的寄养业务也随之多了起来,于严一嗓子领衔了一场猫狗大合唱,楼上楼下“汪汪喵喵”, 七嘴八舌地跟他一起嚎, 简直是一场灾难。

悄悄气呼呼地跑过来, 一把抱起无毛猫放进猫窝, 翻着眼睛看向于严, 飞快地比划了一串哑语。

甘卿在旁边翻译:“她说这是一位漂亮姑娘, 让你跟它道歉。”

“不是, 母猫啊?母猫怎么叫起来这个调的, 你们确定这位不是一只女装大佬吗?”于严说, 随后又转向甘卿,“等等,你怎么知道她比划什么?你连哑语也看得懂?”

甘卿谦虚地说:“一点,连猜再蒙。”

于严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像不理解自己一个片警,为什么要和犯罪分子火拼一样,他也不理解甘卿这种什么都“懂一点”的人,为什么会屈就在一个小黑店里当“托儿”。

“可是仅凭‘你看见’了,不能作为依据啊。黑灯瞎火的,万一你看错了呢?就算你没看错,里面不一定是人啊。”于严对哑女悄悄说,“也可能是猫狗——就那些路边摊上用的三无小厂生产的便宜肉肠,好多都用流浪猫狗当肉原料,有人专门来收……当然,这也是违法的,所以驾驶三轮的人做贼心虚,在电话里跟人说出你听见的那段词,没毛病啊。”

悄悄反驳不出,撅起嘴,不吭声了。

于严看她年纪小,就很耐心地给她解释说:“而且像老太太这种失踪死亡案件,我们一开始不能断定是意外还是谋杀,法医肯定要验尸的,不可能听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尸检结果证明老太太就是心脏猝死,不然你以为我不想让那个狗屁气功大师把牢底坐穿吗?因为他,我差点被流氓群殴!”

甘卿听到这,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办法嘛,”于严冲她一摊手,“组织袭警的是那几个黑车司机,林老太太自己气死的,属于意外……要说起来,跟那个极乐世界给她瞎吃的致幻剂关系更大。气功大师他们那伙人充其量只能算‘私自藏匿尸体’。”

闫皓不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插话,就转头看向窗外的街道,林老太的儿子已经沿街走远,不见踪影了。

“你拦着他俩,没告诉老太太家属是对的。”于严叹了口气,对甘卿说,“家人死得不明不白,换谁也不甘心,这时候你不管捕风捉影地告诉他点什么,他都会相信,万一一时想不开,真不一定会干出什么事来。”

悄悄着急地伸出手,要比划什么,甘卿轻轻地搭住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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