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那几张照片拍的是大厅的自助甜品区,灯光闪烁,环绕桌子或立或走的人都是盛装,营造出某种衣香鬓影、纸醉金迷的氛围。

桌边有个人正在拿果汁,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镜头,露出大半张脸——正是杨逸凡本人。

黑猫警长:“熟吗?”

杨逸凡往后一靠,双臂抱在胸前:“这是一个朋友公司成立十周年组织的慈善晚会,当然,慈善只是噱头——但也没什么吧?当晚十点我就走了,至于他们几点散的,散完还有什么活动……他们没邀请我,我也不清楚。怎么,穿着衣服站在餐厅里喝杯果汁也犯法了?难道还有别的照片拍到我了?”

黑猫警长冷冷地说:“那我们就该邀请您去尿检了。”

“啊……”杨逸凡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她捏了捏眉心,一点也不严肃地笑了起来,“啧,有些人真是太不体面了。”

“这件事还在调查中,将来我们还会来找您,到时候还请您多谅解。”黑猫警长额角跳起了一根小青筋,“刷”地一下站起来,“另外,杨女士,贵司早期为了发迹,编造过很多耸人听闻的故事,当真实事件炒作,借以鼓吹高消费的生活方式,吸引关注,从中赚了巨额的广告费。后来跟风这么干的人很多,您是引领风潮的,我佩服您的市场嗅觉和炒作能力,但是也希望您能对自己造成的不良社会影响有个反思。”

“苗队慢走,”杨逸凡才不理他那套,笑盈盈地起身送客,“您这个姓真好,跟您特别配。”

她“咣当”一下关上门,把警察们关在了外面,脸上浑似画上去的笑容还没消失,一回头,就看见老杨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老杨大爷重重地把打狗棒往地板上一戳:“杨逸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躺着也中枪好吧?”杨逸凡不耐烦地冲他摆摆手,“八竿子打不着的网友,就因为去了同一个晚会上玩,还得被警察盘问——我去公司加班了。”

“加什么班!”老杨帮主脸上挂着寒霜,“刚才人家为什么那么说你?你每天都在忙什么?回来,杨逸凡,你给我说清楚!”

“哈,”杨逸凡披上外衣,笑了一声,“就这种小破公务员,一个月拿仨瓜俩枣的工资,没本事赚钱,还拿自己当个人物,心里不平衡呗,又仇富,凡是他买不起又配不上的生活,他都看不惯,我哪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说得那叫什么话!”老杨大爷短短的白发茬被她气得集体站直了,“我早跟你说过凡事有度,要知道适可而止!就你那些狐朋狗友每天互相攀比……”

“靠自己的努力,过自己喜欢的生活不对吗?”杨逸凡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没有教过那些小女孩说‘你要把自己捯饬得漂漂亮亮,将来想方设法傍个大款包养你’,我敢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这样的话!我教他们正视自己的野心!喜欢名牌,自己省吃俭用攒;喜欢口红,自己做兼职、打零工赚钱买。这有什么毛病?年轻人不该努力吗?不该奋斗吗?都跟你一样‘淡泊名利’,拿一点退休金在家啃馒头,社会就能好了?”

老杨大爷:“君子固穷……”

“是啊,君子固穷,小人才‘穷斯滥’,”杨逸凡毫不吝惜地从衣架上扯下自己鳄鱼皮的包,“所以自己废物就找个墙根好好反省,少探头酸别人贪慕虚荣,丢人现眼!”

老杨大爷:“咱们家世代在丐帮,没求过富贵,你得凡事无愧于心。”

“爷爷,”杨逸凡一脚跨出门框,忽然回头说,“照你这么说,我爸就是个不求富贵、又‘固穷’的君子人了吧,那你怎么觉得他心术不正,还跟他断绝关系了呢?”

老杨无言以对。

杨逸凡说完,嗤笑一声,转身走了。

老杨想追出去,被她气得前胸后背一阵发麻,缓了半天,才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走进楼道里,正好看见杨逸凡把自己的小跑车开出来,“嗡”的一声,绝尘而去。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了,尘嚣四起,言语喧天。老人们从年轻时根深蒂固沿袭下来的观念被各种思潮反复冲刷,即便是手握打狗棒的杨帮主,此时也觉出了恐惧。他有时候有很多话想对年轻人说,可是老了,慢得不单单是拳脚,往往他一句话没说完,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们已经机关枪似的怼了他十句,每句话都让他哑口无言,疑心自己是不是真错了。

他在楼道里站了一会,慢吞吞地回屋,挨个打电话给燕宁的丐帮骨干,让他们帮忙留意找这个叫“王嘉可”的失踪女孩。

甘卿大年初三就回去开店了,她在家也没什么事做,这个人除了拿小刀片削东西以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兴趣爱好,上网玩一会就腻了,没事只好穷折腾——炸了一锅油饼和一锅酥肉,差点累残一个抽油烟机,差不多全楼都送了一遍,还有剩。

地板一天擦两遍,美珍姐姐说,她再不去找点事干,地板就快被她擦破皮了。

“欢迎光临。”甘卿正在招待客人,听见门响,头也不抬地送了门口一句。

门口的人“嘶”了一声:“这什么玩意?”

星之梦门口挂满了滴胶的小挂牌,来人个子太高,没留神撞了一头。

甘卿一抬头:“小喻爷,又代购啊?”

喻兰川没理她,皱着眉看那些挂在门口的滴胶牌——上面是一水的“一夜暴富”。

“开门撞上暴富,小喻爷,你今年要飞黄腾达啊!给你打五折,十块摘一张走,新年讨个好彩头。”甘卿笑眯眯地说,“说不定有富婆倒追,你就不用还房贷了。”

“有你这么个……邻居我也飞不起来,”喻兰川嘀咕了一声,“低……”

“俗”字还没说出来,店里的另外两个顾客就插了话。

“梦梦老师,我要!”

“我也要!”

“谁不想往脸上抹金箔呢?”

“做梦都想撸一撸镶宝石的鞋子和包包……”

“唉,咱俩也就这点出息了,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

“暴富以后,你们就该不来我这小店了。”甘卿帮两个少女把滴胶牌包装好,递过去,“我就快失去你们了,宝宝们。”

“宝宝们”听了这样吉祥如意的梦话,心花怒放:“万一真实现了,你这就得排大长队了,梦梦老师——人间活财神……梦梦老师,我怎么觉得过完年以后你变甜了?”

跟代购偷师的甘卿笑而不语,跟顾客们“宝来宝去”了好一会,甜得那两位宝宝又买了不少其他的东西,这才晕晕乎乎地走人。

甘卿送走了客人,一看时间,快到吃午饭的点钟了,隔壁天意小龙虾的锅已经“呲啦”作响地忙活起来,味道仿佛透过门缝钻了进来,她心不在焉地随口问喻兰川:“你又想要点什么啊宝宝?”

喻兰川:“……”

“咳……”甘卿看着他仿佛被雷劈过的脸,回过神来,尴尬地干咳了一声,“呸,说顺口了。”

第65章 第六十四章

卖东西的人对顾客的称呼千奇百怪, “美女”“帅哥”是普通版,“亲爱的”“宝贝”是肉麻版,“殿下”“小主”是莫名其妙版, “金主”“爸爸”……是臭不要脸版。

这种一般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无意, 等银货两讫后,大家会自觉断绝父子关系。

然而喻兰川看起来非但不想买东西,还不想遵循买卖双方的“潜规则”,表情非常一言难尽, 弄得甘卿觉得自己好像口头调戏了他,只好解释:“只是个普通的……”

喻兰川不等她说完, 就飞快地接话:“我当然知道,你想多了。”

甘卿:“……第二人称。”

后半句跟他重合在一起, 不知为什么,听着更尴尬了,甘卿只好一摊手:“我什么都没想。”

明明是你想多了。

“不就一句嘴瓢吗?你有完没完了!”喻兰川迫切地想把这个话题揭过去,急迫出了欲盖弥彰的味,“反正你不庄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哦, 好吧, ”甘卿于是给他摊开一张庄重的脸,念悼词似的沉痛道,“那喻兰川先生, 请问您有何贵干?”

喻兰川的眼神在店里飘:“你昨天在朋友圈里, 发的那个开春招桃花的珠子, 还有那什么剪子……”

“剪子?”甘卿一脸不解, “我这不卖剪子,要不你上旁边杂货铺问问?”

喻兰川:“专门找东西用的那个剪子,不是你发在朋友圈里的文吗?”

“那叫‘剪刀倒挂大法’,昨天想不出来公众号更新什么,在网上随便搜了点信众比较多的封建迷信小常识。”甘卿说,“你哪个同事要的,没好好审题吧?那个用普通剪子就行,不用特意开光——奇怪,我以为日常爱搞小迷信的群众都听说过这个。怎么,玄学领域也有大龄萌新,还这么肯花钱?”

“大龄萌新”喻兰川:“……”

其实没有同事让他代购——大过年的,都在家应付三姑六婆呢——他只是无意中转到了泥塘后巷,莫名其妙地进来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被她追着问,才仓促想了个借口。

喻兰川一年到头,能完完整整休的,也就只剩春节假了。

他家亲戚少,今年父母出国、大爷爷仙逝、亲爹又行踪飘渺,更没有什么需要走动的亲戚了,本来他都已经计划好了,留半天带熊孩子刘仲齐出去玩,剩下的时间就用来好好宅。

他要复盘全年,要列明年的个人计划,补看经典电影和书,再挑一两门线上课程集中突击一下新领域,给自己添加几道“斜杠”——每年他都是这样度假,充实又忙碌。

可是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在家坐得心浮气躁,总想找个理由出来转转。

“招桃花的粉晶,你自己挑吧。”甘卿拿出了几个大纸箱,可能是刚进的货,还没来得及包装,往柜台上一摊,质地就像上个世纪地摊上卖的塑料珠门帘,非常不堪入目。

喻兰川嫌弃地伸手扒拉了两下:“卖这种鬼东西,你到底是怎么让人相信它灵光的?”

“心诚则灵,”甘卿漫不经心地说,“肯花钱买这些的,都是迫切希望找到对象的。反正满大街都是人,对象这玩意,自己诚心找,总能碰上几个,这不就灵了吗?至于那些自己不行动,指望天上掉下个梦中情人的,带着这个能自我安慰。”

喻兰川:“安慰什么?”

甘卿一撩眼皮,露出被隐形眼镜渲染成灰色的瞳孔:“有人暗恋我。”

喻兰川平稳跳动的心脏一脚踩空。

“但是‘那个人太害羞,我太迟钝,所以不知道’。”甘卿拎起一条粉晶手链,擦了擦上面的浮尘,开始往礼品盒里装,“在即将到来的春暖花开之季,有这种错觉也是好的。毕竟本店的主营业务就是贩卖梦想与美好。”

喻兰川顿了顿,忽然说:“也有可能……不是错觉呢。”

“大家一没有杀父之仇,二没有清规戒律,城府再深,也都是藏恶感,谁没事把好感也藏那么严实?”甘卿低头笑了起来,摇摇头说,“那要多不会看人脸色的人,才会迟钝得一无所知啊?这种二傻不多见的。”

成年人的世界,就像擂台比武、点到为止,不用事无巨细什么都说明白。

喻兰川的目光落在那些粉色玻璃珠上:“……哦。”

踩空的心脏兄“啪叽”一下摔在了洋灰水泥地上,差点裂开。

甘卿笑眯眯地说:“粉晶新年酬宾,买五条就送‘一夜暴富’牌,富婆在不远的前方等你哦。”

喻兰川挑挑拣拣地拿了四条,往她面前一扔:“结账。”

隔壁的“天意小龙虾”冬天主打火锅和汤面,孟老板指导着学徒炒完一锅料,隔着烟熏火燎的窗户看见喻兰川:“小喻爷,有空串门来啊,我这有……”

喻兰川仓促地冲他点了一下头,话也没说一句,就走了。

“……刚熬好的辣酱。”孟天意觑着他的背影,嘀咕一句,“怎么走这么快,还想给他带一罐尝尝呢。”

“什么辣酱?”甘卿走进来,“孟叔,我要。”

“就知道吃。”孟天意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吃锅子?”

“饿了,别弄那么麻烦,烫几片牛肉下碗面就行。”甘卿一探头,用筷子挑了点辣酱抿了抿,“唔!好吃,用这个拌!”

孟天意打趣道:“你这年后开店没两天,小喻爷过来逛游好几趟了吧。”

甘卿洗了洗手,接过小学徒手里的刀,把肥牛片得飞快:“照顾生意的朋友才是好朋友。”

孟天意瞥了她一眼:“少来这套,男女之间还有纯友谊?当谁还没年轻过!”

甘卿笑了:“那是那是,您,泥塘后巷著名仙草,小龙虾潘安!谁不知道啊。”

她手起刀落,不到片刻,就把小学徒半天的活都干完了,看得没见过世面的小学徒目瞪口呆。

“男女之间是不太容易发展纯友谊。”甘卿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戳,若无其事地说,“不过公羊和母鹿吃草的时候结个君子之交,不算很稀奇吧。”

孟天意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愣了愣。

甘卿冲他一抬下巴:“孟叔,留神面软了,可别给我煮过头。”

春节假期里,星之梦关门也早,没到晚饭的点钟,甘卿就关了门买菜回家,快到一百一十号院的时候,她脚步忽然一顿,猛地扭过头去,向路口一条小胡同射出目光——那里有一道隐约的影子闪过!

甘卿毫不迟疑地追了上去。

这是她当时追踪向小满、还坑了刘仲齐同学一顿下午茶的那片小胡同,地形错综复杂,这会游客稀少,小路上都空荡荡的。甘卿站在路口凝神片刻,手指间蓦地弹出一把小刀片,切开西风,飞进了一片漆黑的自行车棚。

小刀片打着旋地卷过,一声极轻的裂帛声响起,是刀刃刮破了衣服!紧接着,一个瘦小的身影从自行车棚里一跃而起。

甘卿出了声:“等等,这位朋友。”

那人理都不理她,猴似的跳出生锈的栏杆,撒腿就跑。他似乎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在窄巷间左钻右跳,甘卿追出了两条街,竟追丢了!

冬天黑得早,此时已经是暮色四合,风挤过宽窄不同的小巷,发出高低不同的呜咽,隐约向“知音”透露着每一条小路的情况,其中夹杂着一个轻且急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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