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哥脸色铁青。
甘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扫过他的鬓角,指尖好像碰到他了,又好像没有,好像一条毒蛇吐着信子掠过。
甘卿压低声音:“你要是嫌这说话不方便,不如带我去你家里坐坐?”
“有人让我说的。”马哥失声叫道,哆哆嗦嗦地从兜里掏出手机通讯录,“这个人、还、还有这个人……”
他话音没落,警笛声突然响起,马哥吓得一哆嗦,慌忙四处探头看,只见一帮警察不知从哪冒出来,迅雷不及掩耳地冲进了伪装成棋牌室的赌场,三下五除二地抄了场子。
马哥惊恐地扭过头,发现方才坐他对面的女鬼已经不见了,桌面上只留下几道平整的刻痕,每一条都是三寸二分长,他跟这几条刀痕面面相觑片刻,激灵一下跳了起来,直接冲警车扑了过去:“我自首!领导,你们把我抓进去吧,我自首,有人要杀我!”
第106章 第一百零五章
马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抱紧了警察的大腿, 哭着喊着要求加入被严打的队伍, 人民警察虽然为难,也不方便拒绝群众的进步请求,于是痛快地将他一并请上警车,拉走了。
马哥大大地松了口气, 自觉暂时到了安全区,至于外面的老婆孩子,暂时顾不上了,只能祈祷他们自求多福。
他没看见方才差点把他吓尿裤子的“女鬼”就在最后一辆警车上。
……正被人捉着擦手。
“你往我手上挤什么?哎……等等, 就这么直接抹手上吗?不黏吗?”
喻兰川臭着脸,把免水洗的洗手液挤了甘卿一爪子,然后整盒扔进了她兜里:“酒精的, 给你消消毒,黏吗?”
甘卿动了动手指,洗手液果然很快挥发, 清爽了。
但还不等她回答, 喻兰川就怼了一句:“没你手黏, 你们反派说台词的时候还非得搞点小动作是吧?没有配套动作你能忘词吗?什么东西你都摸!你……干什么!”
他话音刚落, 甘卿那只神出鬼没的手就突然伸了过来,狭小的车里没地方躲, 喻兰川被她摸了个正着, 甘卿一触即走, 只在他耳畔留下手上洗手液的残香。
喻兰川后颈汗毛一竖, 差点把肩耸起来。
“可不吗, ”甘卿理直气壮地说,“我们邪魔外道的妖女好色,就喜欢摸人脸,犯法吗,于警官?”
开车的于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路面,假装自己是个人工智能,平平板板地回答:“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甘卿问:“哪个词是敏感词?”
“哪个词都是。”于严的目光从后视镜里射出来,“在单身狗面前,二位喘气的姿势都很不和谐,劳驾点注意素质行吗?”
甘卿:“要不我给你留个招桃花的福袋?”
“你福袋早就不灵了,”于严惆怅地说,“梦梦老师,自从你下凡,你的神通越来越不好使了。”
说话间,他又看了甘卿一眼,认识这么长时间,于严觉得她脾气其实很随和,可以说跟忍辱负重的自己不相上下——能忍喻兰川,没点“随方就圆”的本事是不行的——她能说会笑,在人群里不太爱出风头,像大多数年轻人一样,钱总是不够花,但穷得很坦荡,没有抠抠索索的感觉,是个性格比一般人还好相处的普通姑娘。她笑起来目光清澈,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跟什么“江湖仇杀”八竿子也打不着。
只是偶尔会有那么几个瞬间,当她露出指间刀片来的时候,会流露出某种仿佛不属于现世的气质,让人闻到那股旧的、野蛮的、无常的江湖气,才突然意识到,她来自另一个世界,路过的,是一条和他们都不一样的路。
“马哥”那张哭丧的驴脸着实没什么好摸的,喻兰川既不是洁癖也不是醋缸,当然不会因为她手欠摸了烂赌鬼的脸就生气,只是方才甘卿轻车熟路地带他们进地下赌场,身上那股掺杂着血腥味的漂泊感太遥远了,让人有种错觉:她只是恰好路过,和他们有了一点交集,坐下喝一杯茶,最终还是要分道扬镳去。
于严暗自叹了口气,心想:喻兰川栽了。
栽的这坑还挺崎岖。
“梦梦老师,”于严说,“刚才咱们抓这人,能知道多少?”
“不少,这个人的人路很广,”甘卿想了想,说,“别看他不起眼,你看他骗得那么多人倾家荡产,受害者们都不敢报警。”
于严:“对啊,为什么?”
甘卿:“报了警倒是把钱保住了,警察行动快的话,没准还能把姓马的这伙人抓住,但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有放高利贷的,以及好多你想象不到的职业流氓。”
喻兰川:“比如行脚帮?”
“唔,弄不好还有许家人。随便派几个人隔三差五骚扰一下,正常人就受不了,是一家老小安全重要还是钱重要?”甘卿顿了顿,“你们现在趁他害怕,切断他和外界的联系,也许可以从他这挖出不少东西,发挥好的话,还可以用这根线钓鱼。”
于严皱起眉:“他会配合吗?”
甘卿的嘴角又泛起那种让人胆战心惊的笑容:“会的,他只不过是个中间人,跟警察交代清楚了,还能争取宽大处理。隐瞒没好处,反正没人相信他能守住嘴,到时候警察不保护他,他那帮朋友没人管他了,我可是还会去找他的。”
于严:“这、这么怕你?”
甘卿的眼睛轻轻一弯,没吭声。
“我不懂哈,说句外行话,你听完别生气。”于严说,“梦梦老师,其实有时候我没觉得你特别厉害。当然,像我这样的文弱书生,你肯定是一口气打八个不费劲,但是跟咱们身边练过功夫的……还有抓起来的那些人比,我觉得你好像也不能‘秒杀’他们。”
她半夜装神弄鬼,在泥塘后巷里溜秃头,结果溜断了自己的鞋带,蹦着回家的。
追个闫皓都能追得胃疼岔气,还没追上。
当然,这些都算朋友,她没动“真格”的。
可是动起“真格”的,每次也很惨烈,不管是跟“极乐世界”的许家人,还是对上杨平,她都差不多是“惨胜”,到现在胳膊上的石膏都还没拆呢。
于严说:“我觉得他们一听说‘万木春’,就跟听见小李飞刀的反应差不多,好像看见你,脖子就已经断了。是不是也有点太夸张了?”
“本来就是呀。”甘卿一笑,一点也不在意,脾气很好地说,“我师父当年教我的时候就不太用心,基础不行。再说我一个天生的右撇子,强行改左手,手指头能掰开缝就不错了。现在还能在外面混,全是仗着祖荫吓唬人。”
喻兰川掀起眼皮,隔空抽了于严一下:“不懂就少说两句,露怯。”
于严连忙端正姿态:“哎,好,盟主,您指教。”
喻兰川没看甘卿,眼角余光却挂在她身上,淡淡地说:“‘万木春’又不是跟人打擂台的。”
春花嫩得不堪一击,春草又矮又小,每年的河冰都在乍暖还寒的夜里几经反复,岸边杨柳只有一层轻薄朦胧的绿意,可是这柔弱的力量却能无处不在,最终让凛冬彻底败下阵来,销声匿迹。
万木春这一门,世代单传,人单力薄,可是世世代代,总能出人意料,刀锋点到的地方绝不走空。这块招牌从春先生到卫欢、再到甘卿,至今没砸过,仅仅是这仨字,就是阴沟里的噩梦。
可是……
于严听他说了一半,没下文了,追问:“我知道,所以呢?”
喻兰川不吭声了——可那是“万木春”,不是甘卿。
万木春无处不在,而甘卿只是个人。就算是当年的卫骁,也只敢化名“卫长生”,躲过别人的耳目,才能过几年安稳的日子。
如果甘卿按部就班,从此过上普通人的日子,对于那些恐惧“万木春”恐惧得要命的人来说,她就是一个活靶子。到处推销保健品的许家人短暂地撤出燕宁,王九胜也跑国外去了,可这都是一时的,等风头过了,他们腾出手来,非得除她而后快。
如果甘卿想把万木春“噩梦之刀”的传奇延续下去,继续悬在那些人头顶,她在一百一就留不长。
只有不可捉摸才无懈可击,她迟早要去延续祖辈漂泊的命运。
喻兰川想到这,心口像被灌满了冰水,心脏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这事要说起来,全得赖卫骁。
春先生借着解放后那几年的时代东风,趁势金盆洗手,后辈满可以低调行事,该做饭做饭、该念书念书,不露刀锋,渐渐让“万木春”淡出人们的视野,像无数消失在历史里的门派一样泯然众人。
可卫骁年轻时初出茅庐,偏要让万木春在他身上青出于蓝,偏不舍得埋了这把三寸二分的刀,怀璧其罪,最后被裹进恩怨里,拔不出脚来。
“对了,”于严这货见半天没人理他,又去哪壶不开提哪壶,“甘卿,我们抓了行脚帮这么多人,现在因为杨平涉嫌吸毒谋杀、朱俏杀人未遂的一堆破事,把以前的案子也给牵扯出来了,照这么查下去,不定要查多少人,万一不能一网打尽,你最近还这么高调,他们会不会报复你?”
甘卿满不在乎地一耸肩:“我家大门常打开,欢迎,来。”
于严和喻兰川几乎异口同声:“不是闹着玩的!”
甘卿笑了起来,不等喻兰川变脸,她忽然抬起眼,轻轻地说:“你们知道什么叫‘打草惊蛇’吗?”
她左手指缝间夹着小刀片,像那天在面店里给智障少年表演玩硬币一样,刀片轻飘飘地在她几个指缝间翻,处理得极其锋利的刀锋贴着她的皮肉,冷冷的光滚成一线,几乎有几分惊心动魄——
傍晚前后,甘卿和“马哥”坐下聊天的早点小吃摊上,几个男人坐在了甘卿他们坐过的桌边。
“来了——”老板端着油乎乎的菜单走过来,目光往四下一瞟,弯下腰,压低声音说,“马老六今天被一个女的从场子里拔了份,当着人面拎出来的,那女的个头挺高,帽子遮着大半张脸,桌上这几条痕迹就是她留下的。”
几个男人听完,掏出软绳和尺,仔细地量了桌上的刻痕:“一样长,三寸二分。”
“切面平滑,一刀到底——什么刀?”
“我没看见。”店主小声说,“我就看她伸手在桌上乱画了几下,马老六看着都快尿出来了。”
“那就是指间刀,”其中一个男人说,“卫骁的绝活。”
“马老六可不是什么硬骨头,但我不怕他跟警察招供,”另一个男人说着,伸手敲了敲桌上的刻痕,“我就怕这个。”
“那可是十七岁就能杀卫欢的人。”
“好在她现在就在燕宁,有固定地方落脚。”
几个人对视一眼,店主压低了声音:“我们王总的意思,是不要夜长梦多。”
第107章 第一百零六章
“星之梦真没开门, 我昨天好像看见他们家官博说梦梦老师辞职了,老板正在找新的顾问, 还以为愚人节开玩笑呢。”
“什么?梦梦辞职了!我看她昨天朋友圈还在更新呢,翻译那个什么星盘解析。那她以后是不是都不更了?不是……怎么我追个工具书也坑得这么突然!”
“天意小龙虾也装修, 这老孟什么毛病,马上到旺季了他装修,我看他今年是不想干了。哎……我□□大爷!这路你们家的?走路长点眼成吗?”
两个十三中的小太妹骑着自行车,穿过狭窄的泥塘后巷, 边走边聊, 前面的女孩正偏头跟同伴说话,突然有个畏畏缩缩的中年男人冲到路上, 她车把一晃, 差点发生剐蹭, 破口大骂。
男人默默地退到路边,没还口, 任凭女孩银铃似的骂着大街掠过,他阴沉着脸,看了一眼门窗紧闭的“星之梦”和“天意小龙虾”, 从兜里摸出手机。
“她可能要跑……不清楚, 那个孟天意也不知道去哪了, 店里只留了个外地小学徒,狗屁也不知道……怎么办?”
那边说了句什么。
男人的目光一边警惕地四下逡巡, 一边低声说:“可她住在张……舵主家里……我知道张已经跟咱们一刀两断了, 那毕竟是……”
对方打断了他的话。
男人一低头:“他们?你确定吗……好吧。”
当夜, 凌晨一点,一辆低调的黑出租停在一百一十号院南侧的胡同口,开车的司机正是去星之梦踩过点的中年男人。
车刚停稳,两个乘客模样的黑衣男人下了车,一个中年人,一个年轻一些。
中年人的脸从中间凹了进去,像被人一拳杵的,方腮尖下巴,有点咬牙切齿的劲儿,恶狠狠的。
他对司机摆摆手:“谢了,一会你要是害怕,不用等我们,绕开监控直接走就行。”
司机拉下车窗,紧张地笑了笑:“我们行脚帮,自古干的都是赶车摆渡之类的小买卖,实在……”
“知道你们行脚帮的人都胆小,放心,我们‘春字部’办事,牵扯不到你们。”黑衣中年人轻慢地啐了一口,脚尖捻了捻自己喷出去的痰,冲同伴一点头,这俩人在四周游荡了一会,然后一前一后地贴着墙根,顺着一百一小院角落的自行车棚翻了进去。
一个物业清洁工打扮的人在那等着他们。
“清洁工”态度比司机还谄媚,点头哈腰地迎上来:“我在这等二位半天了。”
“许林。”黑衣中年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的年轻人,“我徒弟,去年我不在,我们‘春字部’的几个小辈人都折在这院里,还以为藏了条什么龙,原来是那个万木春的叛徒,今天特意过来讨个说法,谢谢行脚帮的兄弟们送信。”
“清洁工”就按亮了手机屏幕,给这俩人看手机里的照片——全是偷拍,全是甘卿。
“她今天出去了一趟,中午一点左右回来的。我一直在这盯着,没下来过。1003那屋晚上七点亮了灯,有个送外卖的上去给她送过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