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见有些门派没落了也是有原因的。
“见过为了名利头破血流的,没见过没事找事还这么积极的。”李晟缓缓挪动着脚步,同杨瑾站了个直线,两人正好将丁魁夹在中间,随时可以同时出手发难,“玄武主,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想当这个武林公敌吗?”
丁魁闻声大笑道:“我的奶奶,武林公敌?我是谁的公敌,就你们这几只小猢狲?我说,这位小哥,你是谁家的小公子呀?怎么,霍连涛刚死,你就想接班当武林盟主啦?”
李晟没跟他耍嘴皮子,他目光往四下一扫,见除了兴南镖局的人真着急外,其他人虽然都在各自戒备,却谁都不肯上前,都在准备跑路。
有人说“仗义每在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其实尽是放屁,屠狗辈跟读书人孬起来可谓殊途同归,没什么本质区别,充其量是读过书的无耻的姿势更优雅而已。这些江湖屠狗辈们风里来雨里去地混,“道义”二字便如同读书人的“圣人言”,只是块鲜亮的大牌匾,真遇见事当不得真。
李晟暗自皱眉,兴南镖局的那帮人都是花架子,往日行走江湖还凑合,遇见高手武功不能看。
李晟和杨瑾他们俩,要是论单打独斗,谁都斗不过丁魁,只能一起上。可是丁魁不是光棍一条,他还带了不少打手,要是他们两人都被丁魁牵制住,那吴小姐和李妍那边出点什么事又该怎么办?
考虑别人的妹妹之前,自己的妹妹总是更重要一点。
丁魁仿佛看透了他的诸多顾虑,得意洋洋地冲他露出一口里出外进的豁牙,一摆手道:“别给老子磨蹭!”
李晟正在进退维谷,玄武派的人却毫无征兆地动了手,四五个玄武分别扑向两边兴南镖局的人,朱晨首当其冲便被人一掌打飞了出去,他先天便不足,哪里受得了这个?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垂在一侧的腿居然当场抽起筋来。
丁魁见状诧异道:“哦哟,这小白脸怎么这么不禁打?”
说完,他一伸手,从脖子上面卡住了朱莹的下巴,好像拖一只小狗,掐着她的脖子拖过来,指着朱晨道:“这么个废物点心给你当大哥你也要?要是我,早找机会把他宰了,自己当老大,省得这些不能当颗蛋用的东西来分家产。”
朱莹性子烈,受制于人连累家人受辱本已经不堪忍受,听见这等混账话,更是气得浑身发抖,一时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和力气,竟挣脱了丁魁的手,猛地上前一步,用自己的头肩去撞他。丁魁嗤笑一声,根本懒得躲开,随意地一指点出,正戳在那少女肋下,朱莹只觉得半身都麻了,当即便往前栽去,被那五短身材的丁魁一把抓住腰带,拎了起来,拎到眼前仔细端详,笑道:“胆子不小,好……”
“好”什么他没来得及说,朱莹便一口啐向了他的脸。
丁魁自然不会让她啐到,偏头躲开,再转过脸来,笑容却突然消失了。他嘴角两条耷拉下来的法令纹低垂着,神色有点死气沉沉的狰狞,随后,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这个不好,去给我换一个能解闷的。”
旁人还没听懂他要换个什么,丁魁一只手便拎着朱莹,猛一挥手,像摔猫崽子一样将她往旁边的一块巨石上砸去。
朱晨一条腿拖在地上,整个人已经骇傻了。
李晟终于无暇再计较其他,提剑刺向丁魁后心,与此同时,杨瑾一刀斩向丁魁的手臂,趁着他松手错身的时候上前一步,挡在朱莹与巨石中间。朱莹一头撞在他胸口上,腿软得好似面条,直接原地跪倒,一脸涕泪地干呕起来。
杨瑾出手救她小命,却没兴趣伸手扶一把,这扛大刀的一心一意都在丁魁身上,撞开朱莹之后,便提刀上前,叫道:“我来!”
说完,断雁十三刀就好似疾风骤雨似的冲着丁魁劈头盖脸而来。
丁魁长啸一声,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根锁链,毒蛇吐信似的缠住了杨瑾的断雁刀,将他凌空卷了起来,同时回身打开李晟的剑,叫道:“留下他们!”
玄武们早在摩拳擦掌,闻声立刻嗷嗷叫着便冲李晟他们带出来的人扑了上去,除了几个行脚帮的还算靠得住,不少人一见活人死人山便先腿软,方才还在叫嚣要“除魔卫道”的好汉们顷刻溃不成军,还有直接临阵脱逃的!
众人都是萍水相逢,哪有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逃走、自己断后的道理?有第一个领头的,后面的人简直要一哄而散。
除了四十八寨被大兵压境,李妍几乎便没有跟人动手的机会,此时也被迫拔出刀来,一手紧紧地握着刀柄,一手拉着吴楚楚。
她从小什么都爱跟周翡学,长大以后也跟着练窄背的长刀,长刀一亮竟真的颇有名门之风,大开大合地一个劈砍便逼退一个玄武,然后将吴楚楚往旁边一拽,长刀满月似的画了个圆,一刀推出去,漂亮的刀法下,竟没人能近身。
吴楚楚一直没见过李妍出手,没料到她这样厉害,顿时觉得周翡以往编排这小妹的话都很不公平,便对李妍道:“你武功很好啊!”
李妍身量未足,看起来娇娇小小的,提刀而立的样子却十分能唬人,她保持着这颇能唬人的姿势,嘴唇微动,悄悄对吴楚楚说道:“我就三招使的熟,刚才用了两招了。”
吴楚楚:“……”
李妍沉痛地说道:“好多看不完的书我都能把第一页前三行背下来……不说这个,现在怎么办?”
吴楚楚纵有七窍玲珑的心,也不知道仅凭她们两人,该怎么从一帮张牙舞爪的魔头手里杀出去。
此时,江湖好汉们跑了大半,不少玄武被李妍那“惊艳”两刀吸引了过来,如临大敌一般将她们两人围在了中间。
“喊救命恐怕不行,”李妍紧张得手指关节攥得惨白,对吴楚楚小声道,“楚楚姐,你看以德服人靠谱吗?”
吴楚楚将手往怀里一摸,突然说道:“屏息!”
说完,她猛地从怀中扯出一个布包,天女散花似的抖出了一堆白色的细粉。
玄武们大惊,慌忙屏住呼吸后退,跑得慢的几个人落了一身□□,吓得用力拍打,吴楚楚一拉李妍:“快跑!”
李妍没想到这位大家闺秀竟还会玩这手,当即五体投地,问道:“姐姐,你撒的什么药?”
吴楚楚道:“什么药,是面。”
李妍:“……”
玄武们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当即分两路包抄过来,不过片刻便又追上了她们,吴楚楚又道:“屏息。”
李妍苦中作乐地品出了一点娱乐:“哈哈哈,骗傻小子。”
吴楚楚忙道:“这回是真的!”
她说着,从怀中摸出了第二个包,李妍一眼扫过去,立刻敬畏地屏住呼吸,因为那是个灰扑扑的“荷包”,做工和针脚非常精致,口上以皮绳扎紧,上面别提绣花,彩线也没一根——这是周翡的东西,只有她觉得这玩意结实又好洗。
吴楚楚倏地一转弯,两人顿时变成了逆风跑,手指一撑便解开了皮绳口,往身后一抛。
穷追不舍的玄武们以为她故技重施,又扔出一袋面,哪会再上当?
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一股诡异的异香顺着风扑面而来,正是行脚帮拍花子专用的蒙汗药。
跑得快的玄武顿时手脚酸软,纷纷保持着向前冲的姿势扑倒在地。
李妍服了:“这样也行!我就说练武功没什么用!”
吴楚楚没料到这番险境竟然诱导她得出这么个结论,顿时哭笑不得。
就在她们俩刚甩脱追杀过来的玄武,尚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前面林子中突然有野鸟凄厉尖叫着冲天而去,李妍周身一震,止住了脚步,便听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帮脸上带着铁面具的人缓缓走出来。
为首一人约莫是个青年,一袭青衫,身量颀长,背着手,好似闲庭信步似的慢慢走,可身形却一晃便到了近前,李妍吃了一惊,不知来人是何方神圣,提刀挡在吴楚楚面前。
那青年看也不看她手中刀,直接开口问道:“丁魁在吗?”
李妍蛇都不怕,对上那面具后面射出来的眼神,却不知怎么的一阵恶寒,闻言吭都没吭一声,抬手往身后一指,说道:“那边。”
带面具的青年见她识趣,便点点头,也不道谢,看了吴楚楚一眼,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个冷森森的微笑,鬼魅似的与她们两人擦肩而过。
贴面具只能挡住眼周,鼻子嘴与轮廓一概没有遮挡,倘若是先前认识的人,仔细看看,不至于完全认不出来,那人走过来的时候,吴楚楚便觉得他有些熟悉,及至见了这一笑,她浑身一震,一声“殷公子”差点脱口而出。
原来那戴面具的青年正是当日衡阳一别的殷沛!
可是……纪云沉不是说他先天不良,习武不行吗?
怎么一夜之间成了这样的高手?
吴楚楚虽然震惊,却还记得殷沛讨厌别人提起他的出身与姓氏,当下果断一咬舌尖,硬生生地将“殷”字咽了回去。殷沛没有为难她们,轻飘飘地往前迈了一步,身形便如鬼魅,已在一丈开外!
李晟余光扫过,发现李晟和吴楚楚已经不在视线之内,顿时心急如焚,手上的剑招陡然凌厉,是不要命的打法,与丁魁几下硬碰硬,立刻便带了内伤。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说道:“让开。”
李晟强忍胸口剧痛,顺势往旁边侧身,躲过丁魁一掌,随即便觉得一阵青色的风从他身边卷过,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上来便架住了丁魁双掌,电光石火间已经与丁魁过了十几招,一股阴冷无比的气息从两人交手处掀出来,直叫旁观者都一阵气血翻涌。
杨瑾抽回断雁刀,与捂着胸口的李晟面面相觑。
丁魁好似认出了青衣人使的功夫,大叫道:“冯飞花,你这孙子,还敢来见我!”
他双拳抵在胸前,脚下一使劲,地面竟皲裂如蛛网,推向那青衣人,来人轻飘飘地顺势后退几步,笑道:“玄武主误会了,白虎主冯前辈恐怕往后见不到你了。”
这声音年轻得很,丁魁一愣,再一细看,见眼前人身形与轮廓果然与白虎主冯飞花不同,便疑惑道:“你是什么人?”
青衣人正是被吴楚楚认出来的殷沛,殷沛笑道:“区区名字便不报了,我看那活人死人山四派并立,多年纷争未曾一统,觉得十分痛心,不如干脆由我一统,往后你只需记得唤我主上就行了。”
活人死人山欺男霸女,看上什么抢什么,敢怒不敢言者甚众,才有征北英雄会上的群情激奋,还从没听说过有要强抢活人死人山的。
丁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目瞪口呆道:“你说什么?”
殷沛单薄的嘴角有些刻薄地笑了起来,下一刻,一个黑衣玄武陡然从他身后偷袭,殷沛肩膀不晃,头也不回地一伸手夹住那偷袭者的剑,轻轻一拉,便将那人扯到身前,那偷袭的玄武只觉周身好似被蛇缠住了,冷意顺着他的皮肉一寸一寸地攀了上去,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那面具人抓住的手开始变黑、皮肉干瘪下去,并且顺着胳膊卷过他全身。
那玄武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成了一具人干!
殷沛没有被面具遮住的脸上露出一点微微的红晕出来,他扯过一张手帕擦了擦手,在丁魁惊骇的目光下说道:“玄武主,你怎么那么迟钝呢?至今还以为是白虎主将你坑到永州的吗?啧……”
丁魁瞳孔骤缩,看了看地上可怕的尸体,又想起眼前的面具人会使冯飞花的武功,头皮都麻了。
旁边的杨瑾等人也看呆了,李晟伸手用力一扯他,低声道:“来者不善,至少非友,趁他们狗咬狗,快走!”
留下的人立刻互相搀扶,趁着那两大魔头对峙的时候飞快地跟着李晟跑了,殷沛余光瞥见,也没阻止,只是目光在朱晨身上停留了一下,朱晨好似被毒蛇盯住的青蛙,后背立刻布满了冷汗,连跟死里逃生的朱莹抱头痛哭的时间都没有。
第118章 蛊毒
什么挖心掏肝的木小乔,大变活人的楚天权……等等诸多奇人怪事,李晟自以为已经看得不少了,可单就令人毛骨悚然这一点来看,以上诸多妖魔鬼怪,还真没有一个比得上殷沛。
就连看见什么都想较量一二的杨斗鸡都二话没说,提起断雁刀便撒丫子跟着他们跑了。
一行人同先一步退出战圈的吴楚楚和李妍汇合,裹挟着一帮老弱病残,一路丝毫不停留地往约好的城外跑去,赶路了一天一宿,方才落脚。
永州城仿佛成了一口煮着沸腾毒水的大锅,稍不注意便会被飞溅的毒液溅个魂飞魄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直到众人逃离了这是非之地,在一家小客栈里落下脚来,朱莹还在不住地哆嗦。
“放心住一晚上吧,”杨瑾同掌柜的说了几句话,转回来将红色五蝠令扔回到李妍怀里,说道,“这是行脚帮的客栈。”
李晟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客栈很小,掌柜的得兼任大厨,厨房的帘子没拉,那掌柜正手持一把大砍刀,在后厨剁排骨,刀光冷森森的。仿佛察觉到了李晟的目光,那掌柜抬起头来冲他一笑,露出一口惨白的牙。
李晟忙端起他对外人时世家公子似的温文尔雅,客气地冲那掌柜拱手致谢,回过头来,却自己长出了口气,后脊梁的冷汗还是一层一层的往上反——从前听人说“江湖险恶”“江湖快意”,险恶的地方他向来只当耳旁风,只记得“快意”二字,倾慕不已。
非得他自己仗着剑、不知天高地厚地走一趟,才能知道深浅,不必提外面那些动辄磨牙吮血的大魔头,便是这边陲处的小小客栈,倘不是有杨瑾和李妍手上那只五蝠令,晚饭桌上的包子肉馅便指不定是谁身上剁下来的。
原来险恶才是常态,快意不过一时,而且你快意了,便必有人不快意。
李妍不会看人脸色,没注意李晟脸色不好,目光在疲惫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她贼头贼脑地伸出爪子扒拉了李晟一下:“哎,哥,我跟你说……”
李晟本就心里郁闷,见了她更是心头火起,二话没说,直接扣过李妍的掌心,拿起筷子便打。
李妍惊呆了,好不容易忍住了没在大庭广众之下一嗓子叫出来,手心几下便被李晟抽出了一排红印,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晟将木筷往桌上一拍,冷冷地地李妍道:“你还有脸哭?‘平时不用功,将来出门在外有你后悔的时候’,这话姑姑说过你没有?我说过你没有?今天算你运气好,可你难道打算这辈子都靠撞大运活着?”
李妍扁扁嘴,她小事上虽然惯常任性,正经事上却不大敢跟大哥呛声,尤其这会出门在外,连个给她撑腰的都没有。她哭也不敢使劲哭,自己坐一边抽抽噎噎,把袖子抹得一塌糊涂。
旁边杨瑾好似见识了一种全新的动物,颇为受惊,搂着他的雁翅大环刀将屁股底下的凳子挪远了,警惕地瞪着李妍。
李晟到现在一闭上眼,都能想起自己被丁魁困住,一偏头发现李妍她们不见了时的心情,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沉着脸瞪李妍,瞪得她抽噎也不敢了,憋得脸色通红,大气也不敢喘。
杨瑾又将凳子挪了一掌远,心道:“她要炸了。”
吴楚楚实在过意不去,只好低声道:“是我不好,是我拖累……”
李晟一摆手,他好似脸上挂了两个切换自由的面具,对李妍从来没好脸,但一转向别人,态度便又让人如沐春风了。
“不碍吴姑娘的事,”李晟一垂眼,说道,“舍妹不成器,叫诸位看热闹了。”
李妍实在憋不住,急喘了几口气,哭得把自己噎住了。
吴楚楚在桌子底下抓住她的手摇了摇,小心地转移着话题,说道:“那个戴面具的青衣人,我以前见过的。”
她三言两语便将殷沛、纪云沉与郑罗生的恩怨交代了一遍,末了又有些疑惑地说道:“我虽然不懂,但上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好像并没有这么厉害的身手,今日再见,觉得他整个人都有点古怪。”
众人很快被她这一番曲折的故事摄去了心神,训妹的忘了训,委屈的也总算有机会将鼻涕擤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