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想阻止那些挣来抢去的人打开武库,可后来目睹一场闹剧,又觉得疲倦了……他们这些人的死活,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想自己只是个老得快死的老头子,这辈子没什么事好挂怀了,便终日无所事事,以走遍大江南北、吃遍天下为己任,也许直到有一天他走不动了,那就死在哪里算哪里。
对了,还偶尔怀念一下容长青。
容长青,是叶白衣这世上唯一一个朋友,已经死了三十年了。
可叶白衣还是能分毫不差地回忆起他当年的模样,他青春得意的模样,他少年轻狂的模样,甚至他呀呀学步的模样。
叶白衣骄狂了一辈子,不愿意记得无关紧要的人,有生以来唯一鲜明的记忆,便是关于那个人的。
容长青自小和他一起长大,和一出口就找打的叶白衣不一样,他是个很讨人喜欢、相处起来叫人如沐清风的男人。喜欢美酒、名剑、美人、甚至诗书。给他一杯酒,天下人便都可以是他的朋友,可惜他真正的朋友只有一个——除了练功,就只会损人的叶白衣。
“鬼手”容长青的成名之作,便是大荒剑,那时容长青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并不在意,随手把这柄后来被人称为“剑中将军”的名剑送给了一个流浪的老乞丐,老乞丐给了他一壶猴儿酒,一本秘籍。
猴儿酒被他拿回去和叶白衣分了,秘籍,便是后世传说中《六合心法》的残卷。
后来叶白衣听说,机缘巧合下,那柄流落江湖的大荒落到了张家遗孤的手上,忽然觉得有些荒谬,好像他们这些人,这些事,隐隐约约地连成了一个圈子,死得死,老得老,成一部说不完的辛酸,却谁也没落下什么好。
容长青到底是个年轻人,天下几个习武之人,能抵挡那天人合一的魔力呢?可他资质不够——叶白衣有时候回想起来,觉得那东西,其实就是一部妖书,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陷阱,诱得人一步一步走下去,直到万劫不复,或者万万人中有那么一个,被它选中,成了新的继任者,就变成了一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容长青天纵奇才,凭一己之力妄图补全六合心法,最后走火入魔。
那时叶白衣外出游历,正看上了长明山的地方,觉得人迹罕至,十分适合他偶尔闭个关,山下村民以讹传讹的“古僧”之名才刚叫出来。
容夫人当时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孩子,不惜名分,一步一步地背着容长青上了山,求叶白衣救他。
两人想尽了办法,毫无起色。最后叶白衣无奈之下,决定以命换命,要将容长青一身功力传到自己身上,谁知到了他这里,机缘巧合,竟真的叫他参透了那神乎其神的六合心法。
那么多人前仆后继求而不得,这天大的“馅饼”,带着一股子狗屎味,竟然就这样落到了一个抱着必死之念的人头上。
容长青是个至情至性的,他决定报答他的两个恩人——娶了容夫人,以及在长明山上,陪着叶白衣一辈子。
他是个傻子,不知道容夫人并不想在那种冷冰冰的鬼地方陪另一个冷冰冰的男人一辈子,也不知道,叶白衣……并不想他娶容夫人。
他是个傻子,用名剑换妖书是一件傻事,沉迷那妖书是第二件傻事,可其实前两件加在一起,也没有第三件那样傻。
世上还有比这再荒谬的事么?
有,比这更荒谬的事,就是容长青的儿子容炫,是个和他老子一样傻的孩子,又是个和他师父叶白衣一样坚定的武痴。他结合了所有人的缺点,所以这辈子注定是个悲剧。
他不明白那习武之人终生所求的东西,就在他师父和爹爹手上,为什么那两个人都讳莫如深,听他们说,那是极危险的东西,可年轻人对危险的看法并不同于父辈。
每个人年轻的时候,都认为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做不到,自己能做到,别人会死,自己不会死。
容炫背着叶白衣亲手传给他的古刃龙背出走,容长青和容夫人大吵一架,昔日里那才情与美貌并存,心志坚定忠贞不渝的女子,在几十年冰雪的寂寞里,变成了一个苍老而绝望的妇人,她和他们不同,她是一朵花,需要热闹,需要阳光和人气。
三十年的腥风血雨,宿命一般地走出了第一步——或许从容炫开始,或许从容长青开始,或许更早,从那流浪的老乞丐开始,从那柄低调出世的“将军大荒”开始。
或许它只是个圈子,在人心里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世代相承。
三十年后,被温客行抓住了一点端倪,出手,便闹了个天翻地覆。
可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某日午后,在一家小酒馆里喝掉了最后一口面汤的叶白衣心里忽然漠然地想,活着的人,和死了的人,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那些身在局中各自悲哀的人,比如他,比如容夫人,比如温客行,比如周子舒,比如赵敬,甚至顾湘曹蔚宁,他们都企图“跳出去”。
叶白衣想要跳出那天人合一的诅咒;容夫人想要跳出那冰天雪地的长明山;温客行想要跳出鬼蜮,重回人间;周子舒想要跳出天窗,自由自在;赵敬想要跳出整个江湖的规则,居高临下,手握乾坤;顾湘和曹蔚宁想要跳出世间根深蒂固的偏见,遗世独立地在一起。
他们倾轧、争夺、机关算尽、舍生忘死。
就像是一道深渊,有的人跳过去,便出去了,有的人没过去,便摔死了。
而那道深渊,有一个名字,叫做——江湖。
没了,我打已完结了,人来疯小p感谢各位一路捧场,抱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