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但就在这刻,他看到了古杉的身形在空中一顿。

他还没有明白过来,看清那身影是如何地猛地在树杪上一借力,然后蓄势反击,突然一弹,已听阿芙蓉色变道:“共倒金荷……”

“共倒金荷家万里……”

——“共倒金荷家万里?”

——“共倒金荷家万里!”

阿芙蓉那一句中竟包含了这三种截然不同的语气。

然后,只听空中一连串儿的轻响,如放焰火般的,阿芙蓉的眉、眼、手、脚、发、身……零肢碎体,竟再也没那么全的在空中疾现,然后它们突然飞聚而来,要聚在一起,以抗古杉这临危一剑。

田笑却什么也看不清了:没看清那一道孤锐勇决的弧线,没看清那一条锋利绝世的痕迹,也没看清它那如此逆行倒挫的光彩。

他甚至没看清那一剑之后阿芙蓉终于暂得一聚、终于全身呈现后、是如何又零肢碎体地飞散……

也没明白她飞散后那一声怒极也微弱已极的吩咐——“退!”

因为他的脑中轰然一响:

共倒金荷家万里……

天呀——

竟然是共倒金荷家万里!

第十章 夺擂

摔碑店小镇尽头的打谷场上,突地竖起了一座擂台。

弘文馆从京中匠作监带来的匠人手艺果非寻常,这擂台搭得可大有趣味——随便立个牌坊门楼什么的,因为有成例可循,倒还简单;可这擂台、却须全靠那匠人别出心裁了。

它看着既像彩楼、又像元宵节扎的灯山看棚、更像南北各热闹处流行的戏台……文彩荟萃,民间的花巧与宫样的精致合在了一起,虽不见得经久耐看,但摆上那么个三五天倒也大是讨喜可爱。

偏这天的太阳也做脸儿,整整送出个好风丽日,打眼四顾,端端艳景。

咸阳城地界的田野风貌本甚荒凉,可摔碑店这一带却草木滋荣。这儿虽无那些通衢大驿的闹热,可赶上这么个艳阳天儿,清早起来打眼一望,照读书人说法,倒真真有点儿汉魏乐府诗里描述过的风采。

擂台两侧还悬着一副对联,那联语还是咸阳城有名的才子齐洛滨撰就的:奉旨招亲千花竞,代人做嫁一枝魁。末一句倒像有些调笑过千庭的意思。

今天是正日子,台下到的人可不少,四下里黑压压一片。那打谷场本在一片田地里,这时弘文馆看古杉的面子,已补了那农户的青苗钱,在打谷场前专辟出了好几亩的空地,还专用碾子碾实了以供人踩踏。

不用说,今天到场的女人格外的多——江湖不乏盛会,间有成名女子掺杂其间,可像今儿个,出来这么多女子,环肥燕瘦的、嗔莺叱燕的,却是数十年未有过的场面。场中还有些咸阳城本地有闲工夫的妇人,她们多半是绞得细细的眉,团着胖胖的脸,一个个正转头转脑地到处在看。

环子却在人群中乱窜。

她一身花布衣衫,打扮得格外短小伶俐。

可这伶俐未免伶俐得太过分,都有点捉襟见肘了。

她这身打扮像个乡下的土丫头,可她脸上还是一团高兴。场中人怕是再没有比她更开心的了,脸颊上两坨红晕都浸了汗,浸得颊上的汗毛跟小毛桃似的水嫩,那红晕却是在场的女子们再怎么调脂弄粉也调弄不出的泽彩。

——田笑一夜没回,所以环子从今天一清早起就满世界里找他,一直找到这擂台下来。

她刚到时一抬眼,先被那擂台晃花了眼,接着就看到那擂台之侧原还有一偏台。那台上,一溜儿坐了七八个女子。那七八个女子,年纪最小的也有三十八九,剩下的,不说六七十岁,也好有四五十的年纪。只见有鸡皮鹤发的,有木头木脸的,个个面色端谨——弘文馆果然好大情面,竟像把一整部《列女传》都请上了台。

环子一眼之下没看清,不由大吃一惊,怔愣中,不觉喃喃道:“古杉要娶的就是这些个?她们难道都要来打这擂台?”旁边有闲人听了,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戏久不开锣,所有人都正等得不耐烦,就等着有人冒傻话呢。

环子身在外围,这时身边多是些不入流的江湖二三流人物。他们纯只是为了看热闹来的。

有人就给她提醒儿道:“你看清楚点,那些可都是‘列女传’中的人物。”

环子这才看清,只见那些人个个板着脸,神气间隐有骄矜之气。而田哥哥说给她听过的魏大姑、三九姨、郝婆婆……分明也厕身其中。

她不由吐舌一笑:“啊!我没看清,一眼之下,都忍不住要跑去给古杉哥哥提个醒儿了,叫他快撒脚丫子跑!这不像比武招亲,倒像是比武招妈了。”

旁边有人刻薄道:“你以为怎么着?你以为最急着嫁的是那些女儿啊,说不定就是她们的妈!”

剩下人都哄哄笑着。“比武招妈”这四字一时像长了翅膀,竟飞快地窜进场中,从这一头传到那一头,东南西北地转了个遍,竟又当了笑话传了回来。

环子发觉自己竟说出了句“名言”,不由大是得意。她抬头看了看台上,盯着听田哥哥说那日曾逼迫他极甚的魏大姑几个一眼,心中暗想:她们个个耳目灵便,也不知听到了没有?

她想着有趣,不由拿眼向那台上仔细瞧去,却只见台上那七个女人脸色更端凝了起来。

环子一脸天真地冲先搭话的那人问道:“大叔,她们也不打擂,都在那儿坐着干啥?”那人见她一个小女孩子,口头又乖巧,便笑着答道:“镇鬼呗!你没见凡是村子里搭个戏台,不都是要先供那菩萨的?刚才过千庭把这比擂的规矩宣布了,原来不是所有女子都可上台的。他们虽算作放榜天下,原来天下人尽分几等,所有想上台的女子都要经过这‘列女传’中的人物评定首肯了才有资格。所以说到底,这擂台最终还是他们世家大族的擂台。他们既要把古杉拉拢成‘自己人’,那些出嫁的女孩儿不是自己人怎么能成?”

说着,他随口取笑道:“怎么,你个小丫头子也想上台去比武招亲,找个小女婿回去?”环子摇摇头:“我才不呢。我要我田哥哥上去,把那些姐姐都打败,再把那古杉抢回来,不用我自己出手的。”

没人知道她田哥哥是谁,却有一人插口笑道:“镇鬼?要是迟慕晴那丫头真个来了,她们不知镇不镇得住这个鬼?”

一句话引动了众人兴致,四下里一时七嘴八舌地议论了起来,都在猜那迟慕晴会不会真个来。

环子听得纳罕,心里暗想:迟慕晴?帝女花?

——那又是什么样的人,难不成真有他们说的那么厉害?

她在人群中蹿来蹿去,到处在找田笑。

只是这台下来的怕不有千几百人——今日来的明面上的主角儿虽是那些女儿们,但护送她们的师长父兄却要远较她们更多出几倍,环子一时也搜不完。

她得空还到处瞧去,只见好些姐姐们或严妆、或淡抹,或素面天然,各有各的一番打扮。

她心里一时羡慕起来。她这样的年纪,越是见到矫饰得过分的就越有些艳羡。

这时只见这最多的一干人多在台下,可这多是出自江湖草野或小门小派,真正的世家名门的气派自然与众不同,那擂台外的两侧原还搭有两排彩棚,想来就是给那些名门世家起坐用的。

环子向那两排彩棚望去,却见其中最打眼的却是三座连在一起的彩棚。稍一细看,就可知是“晋祠”三家了。韩、赵、魏三家各悬族徽,彩棚之间还搭了连通的木板。其中一个女子穿了一身鹅黄的衫,长身玉立,腮如新荔、鼻凝鹅脂,颇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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