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呼汗旅征战三十年来,唯一得以一直保其尊严之位的随军魔法师。他没有副手,因为他足够骄傲。这两人的出现完全是对他尊严的挑战。
他十根长长的手指忽然伸出,鸟爪一样地抓向自己身侧那长达丈二的法杖。他的法杖为风磨铜所铸就,在最高耸的帕尔高原上承受过最狂烈的风的冶炼。
他的法杖舞动起来,碎石坡上的天地似乎都变色了。
铁青的、厚厚的幕布一样的天围拢过来,似乎天地也要以云彩为帷幕,围就一个舞台,来观看这一场大战。
其余的六十六骑呼汗旅的铁流人动都没有动。
——这是他们魔法师与对方魔法师的战斗,他们不用插手。
这是一对一的——因为,堂本这时要维护的是他作为一个随军魔法师的骄傲与尊严。
如果他一个人拿不下敌人而要人助力的话,那在呼汗旅中,将永远没有他的位置!
堂本的魔杖搅动得越来越厉害,碎石坡上的碎石,大的、小的、重达吨余的,轻如薄刀的,都在他的法咒下被带起,旋成了一个更大的漩涡,向亚述的身周卷来。
——你这个男孩儿不是把我刚才随手的一击用魔法化成石幕了吗?
——那我就要用这石幕把你们二人压碎挤扁!
亚述只觉那男孩儿虽站在自己的矛尖,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他的分量。
他担心地看着他的魔法师。原来,他果然不一般!这就是他曾以自己的剑发誓要护住的魔童?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刚才召唤羊群时,他只像一个平常的农家小孩儿,尖尖的下颌像所有孩童一样柔弱。怎么一霎之间,他已登上了自己的矛尖,居然敢单独与那凶名已盛数十年的呼汗旅中的随军法师酣战?
——亚述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孩子可以如此柔弱而又如此强悍!
那男孩儿的战斗之法却更狂悍得让人心惊。他居然并不运用自己独创的什么魔法来破掉那堂本修为的“风”系魔法。他挺立起一根食指,居然要把对方用魔法召唤来攻击的漩涡之石都变成一个“石甲”,护在自己与亚述的身边。
那些利石呼啸得越来越尖锐了。
他们分明一上手就已动用了最凶险也最耗法力的对耗之战。
堂本的眼睛已变得蛇一样的阴绿。
飞沙走石,旧的石块才旋得力疲,落在地上了,新的石块就已补上。
那些重浊的不堪大用的石块坠得也快,围绕着亚述二人一马追袭而至的石头渐渐只剩下拳头大小、更为尖锐的石块。
只要有一块穿透,那男孩儿所布就的石幕就会被撕破了。
——狂风砂,狂风砂!这一场法力的耗拼不只让亚述,连那久经沙场、一向山崩地裂于前都面不改色的铁流人也都不由色变了。
时间一分一分地流走,石块的呼啸越来越尖利,似乎仅只声音就足以把人体割裂!
堂本的法杖忽然凝立不动了,他一张口,一口鲜血喷出。
因为尊严,因为颜面,此时他已退无可退。
他甚至不甘心更换一种魔法来对付对面的小男孩儿。
所以他把一口血喷在他蛇一样的长杖上。
然后,猛地,所有已落在亚述五十码内的石块立时受到了召唤,一齐向亚述与那男孩儿压来。
那男孩儿忽然开口,他念出了一句古埃摩语的法言:“汝之所施,是汝自身。”
堂本的神色忽然变了。那表情一瞬间不知是狰狞还是胆怯。然后,让所有人吃惊的是,他们眼中看到了一道汹涌的红流。
那是血,魔法师堂本的体内之血。只见他张大了他那长满黄牙的口腔,一股鲜血长江大河似的向那片石幕喷去!
他受了什么刺激?哪怕在以前最危险的搏斗中,他也没有使用上这么凶险的法术。
就在血溅上石幕前的那一瞬,那个男孩儿银色的食指忽然伸长,极不情愿但也极凶险地在堂本的口腔中一点。
随着那一点,忽然,堂本的身子像一块石头似的裂开。
那一点,点在他旧法已尽、新力未生的间隙。
他的身体在法力崩溃后猛地散开,变成一块一块滚落于地的碎石。
呼汗旅的铁流人终于变色了,他们的首领只凶恶地喝了一声:“杀!”
在他叫杀之前,亚述的马却已抢先冲了出去。
他的长矛所向就是那六十六名铁流人。因为在堂本落马之际,那男孩儿忽用低得只有亚述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冲!”
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然后再赶快退走——这是他的法师给他下达的命令。
那男孩儿的身体忽然悬空了,这是他的魔法。
但他悬空的身体一直悬挂在亚述的矛尖上方。铁流人的兵器都是亚述那把干戈剑远远不及的等级,那都是煅系的冶炼师们精心煅就,又被随军魔法师用魔法炉烧过的良兵,是用一场场血斗中的鲜血来提高过等级的武器。
亚述的长矛在数度交锋以后,本要爆裂开了。可他的长矛这时却受到了魔童的护持。男孩儿的手指始终在动,长矛一旦出现裂缝,他银色的食指就勾起一条新召唤到的、生命极强悍的、在碎石坡上也能生长出来的藤蔓的精魂附加上去,用它所有的生命与韧力将之胶合补实。
这种魔法亚述只是在传说里听过。据说,在这个大陆上,虽然一直以煅系的冶炼师们冶炼出的兵器最为坚固,但据说另有一种“木”系的魔法,也可以用来冶炼兵器。但那一种魔法久已失传,因为所有树木的精灵最痛恨的就是人类用来砍伐他们的铁器。它们再也不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修炼出一把这样的武器。
可这个男孩儿怎么还可以召唤来藤葛冶炼自己的剑?
木系魔法可以炼就“生机”之剑的。
难道说,这孩子,也在用藤蔓的生命,在自己的战斗中,为自己冶炼着“生机”之剑?
亚述的马儿却远比不上铁流人那蒙着铁面的马儿那么有冲荡沙场的耐久力。它只是一匹商人用的马,不到一刻,它就已开始气喘。亚述心头焦急,凭着这样的马,他是支持不了一时半会儿的。
他忧心地望向那个战斗中的男孩儿。那男孩儿虽在战斗中,却一直没有看向敌人,更没有看向亚述。他的嘴唇张成了一个小小的圆,一直似乎在向着正东方向呼唤。他的呼唤是无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