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个男孩儿冷肃地道:“这够不够?”
然后,他的手突然一挥,只见四周万物忽然都静下来,然后,山鸣谷响,只听到山谷下的急流千万倍地鸣噪起来。那谷中的激流,突然奔腾咆哮,沸然澎湃,那水流相激,突然炸响,只见空中忽涌起了滔天之河一般。满山谷的草木同静中,那水流野马似的,走兽似的,飞鸟似的,崩云摧岸,从深达十米的谷底无端地涌了上来。浪起滔流中,无数雪白的水花交激里,那男孩儿衣袂沾湿,冷肃着喉音道:“这样够不够?”
然后他铿然一指,那远较常人长出不知多少的食指忽如一道银灰色的禅意在空中掠过,像是一把剑。
那剑把山涛风响就此斩断。
激流已退,刚刚坠向谷底的苍鹰突然从谷底歪斜地飞了出来。那男孩儿的食指忽挥起一片松针,那松针猬集向那苍鹰受伤之翅,那鹰欢鸣一声,精神猛一抖擞。那男孩儿手指一弹,却把那鹰定在崖前一棵老松之上,口里吩咐道:“命你立此,给我观敌。”
他没有回过头,却如有一道眼风刮向伊法,冷冷地道:“还是要我这样?”
伊法惊呆了。他不知道那男孩儿所施的是幻术还是实例。但无论如何,都足以让他惊呆。
那男孩儿没有更多的话,接下来,他就开始颁布命令。
他颁布的第一条命令就是要十四名武士去上游三里远的去处烧毁另外一座木桥。
这个命令下得很决断与肯定。
罗亭看了那男孩儿一眼,眼中颇有尊重之意。可他问道:“可伊水河上并不止这两座桥。”
那个男孩儿冷静地道:“可据我对呼汗旅的判断,只要是超过十里路程的桥,以呼汗旅的凶悍,他们宁可疾攻也不愿绕远路,决不肯那么麻烦。”
“何况,我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两天,两天后的晚上,你们必须回守在这里,做好全部的布防,准备好体力。”
“脊骨桥,这里,才是我们必将面对的最艰难的决战。”
去上游烧桥的路上,一向对什么都表示不满的伊法还在大发牢骚:“他怎么不索性烧了西里城?那样,铁流人也许就真的会失去了兴致,不再前来。”
可抱怨归抱怨,动起手来,他比谁都快。他又是个肯动脑子的人,比谁都更先看得出如何才能更迅速地毁掉这座桥的主架构,架起火药来也比谁都更快一点。
罗亭看着他奔忙的身影,唇角露出了一抹笑。
只有他明白,对于伊法这样的手下,不要听他嘴中说的话,而要看他执行命令时的热情与速度。
现在,他可以确信的是:这小子,心里对这命令的服膺只怕比队中任何一个人都来得衷心。
如今,他们就防守在秋汛之后奔腾澎湃的伊水河上。
脊骨桥,这是方圆二十里内通往西里城最近的路。
桥头堡里,一共十四个人。
那个男孩儿似乎对数字特别敏感,他只要十四个人。让罗亭感觉:那男孩儿法师所修,似乎近于古老东方的“术数”一道。
他是要他们布就一个阵势。
这阵势与他早布就在脊骨桥上的结界互成犄角,相互依赖。
风很大,水声似乎助长了风势。那风,吹得人心里空空的。连人嘴里的味蕾似乎都要被吹干了。
列夫张大了嘴贪恋地看着桥对面树枝上的绿叶。那是一株苦榆树,就是咬一口那苦森森的叶子,味道也远比这寡淡的口中没滋没味的好吧?
这样的感觉,只有久经沙场的战士们才会感觉到。他们都是雇佣兵,是富裕的萨森古国从大陆上别的土地上的游侠、骑士、刺客中招募而来的。
也只有血,只有血的味道才可以刺激到现下已如此干枯的味蕾了吧?
脊骨桥上,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桥的另一端,桥头堡内,已被大力的列夫在罗亭的安排下在两天之内布就了坚实的掩体与土木工事。
他们十四人中有力士列夫、快捷的刺客伊法、指挥全局的罗亭,还有九个火枪手、两匹快马。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要在呼汗旅主力到来后,坚守到子夜。
近暮时分,十四人终于抢在敌人到来前把工事都建造好了。
可接下来的却是那份难耐的空。
那是一种空荡荡的空。好像时针分针都胶着在钟表上,钟表已成为一个荒诞的象征,它弯曲着圆面萎落在地平线上,四周广大的空间毛细血管样地吸尽了天边那一点阳光的血。他们甚至盼望着敌人早一点到来,而不给他们一点儿喘息的机会。因为,在这种窒息的死亡面前喘息,让人反而平生一种生不如死之感。
瞭望哨中,罗亭青铜雕塑一样地站着。
他这么站在这儿,已超过了一个小时。
他一动不动,连脖子上的肌肉都没动上一动。他一直望着桥头那边被男孩儿的魔法凝立在古松巅处的那一只鹰。
那只鹰全身都是定的,只有一双眼还在活动。
那机警的,可以俯瞰全局的眼。
突然,一声凄厉的鹰啼响起了。
罗亭一抬头。
列夫也停下了他正搬运沙袋的手,伊法大腿上精劲的肌肉猛地绷紧,似乎引满弦似的渴望一蹿而出——哪怕再稍加上一丁点儿力,就会绷断他的身体。
他们同时望向那只鹰。
只见那鹰挣破束缚,猛然振翅,突然以一种直搏长空的气概升腾而起。
——呼汗旅的主力到了!
呼汗旅的主力到了。
一共三百七十余骑。
所有的马儿都蒙着面。未见人,先见马。桥头堡中,一个最年轻的火枪手身子忽然颤抖起来。他的汗一滴一滴地滴下,嘴唇苍白地哆嗦着。
伊法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队长罗亭的一只手却抚在了那火枪手的肩上:“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