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着一头长发,那长发披在前面,有一根直吊上去,吊在树枝上,是那根头发让他如此悬浮的。
最让人惊愕的是:他这样站着,却让人不能断定他显示的是他的正面还是背影。
——难道,他就是堂·吉拉德?
——堂·吉拉德终于出现了?!
可他的口里却刚好在道:“翳,你终于出现了。”
翳?难道,这个魔童原来还另有一个名字,叫做翳?
瞳抬起眼看向他:“你不用找了,你想找到的最好的通往冥界的开挖点就在我正坐着的下方呢。”
“只要有我坐着,你想要开挖,只怕要费一些心机了。”
那人却伸手掀开了长发,露出一个后脑,然后他转过身,又把披遮在前面的长发掀起,露出的居然又是一个后脑!
他哑沉沉的声音响起:“幽灵穴的地点?多谢了,如果让我来找,只怕要把整个镇子的房屋都拆散了才能找到。你果然善于判断,你说得没错,我很失望,但我也很高兴。找到幽灵穴的地点我固然高兴,但找到了你,却让我更加高兴。”
他嘿嘿地笑着:“你知道,在魔域里,究竟有多少魔神们、多少使者们、多少暗黑的鬼徒们正在渴念着你吗?”
瞳的脸色白了白,不再开口。
堂·吉拉德却耸耸脖子,用他本没有的鼻子到处嗅了嗅:“啊,你的法力是越来越强了,不愧是开天辟地第一个魔种子。你知道,从很多年很多年以前,我就对你多么嫉妒呀!你布下的这个结界,我的魂灵之军就算撞到天亮,只怕也撞不破的。而且你明显知道,以他们现在初成的法力,还不能在天亮后继续存在。”
“所以到现在我还没有开始攻击西里城,因为已怀疑到有你的存在。我本可以让西里城里人的死亡给我的魂灵之军增添多少的法力啊。”
瞳眯起了眼:“可是你呢?不是还有你吗?你这个冥界派出的使者,它们既然派出了你,想来你的法力也很强大吧?”
堂·吉拉德忽然笑了:“我为什么要和你斗法?要知道,与你这天生的魔力相抗,就算打败了你,只要还没杀死你,你败一次就会增加一次法力的。我不会上你这个当,我有……”
他一甩头发:“……更好的办法。”
说着,他忽然挥动起十指,念起了咒语。
亚述的脸色紧张起来,他握紧了他的长矛,只要瞳一有危险,他就会首先冲上的。哪怕对方是强大如冥界里轻易不现世的幽灵使者堂·吉拉德!
可堂·吉拉德的那些咒语却并不是对着瞳发出的。他是发向那些死魂灵们。暴躁着的死魂灵们为咒语所催,忽然不再只对着那结界的银光发威,也不再空对着空气发出他们的腐蚀之力,而是开始相互怒视起来。
然后,他们张开雪白的牙齿,挥起腐烂的手臂,相互残杀起来。
突然又涌出来许多僵尸。七八百个僵尸在互相咆哮着,互相冲杀着。它们互相咬噬着彼此的肌体,绿色的腥臭之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溅了出来,就溅在同伴的嘴边上。一块块的肉咯吱作响,就是地狱里也不会经常有这样的惨象。亚述都不由闭上双眼,不敢再看。可他接着马上想起了瞳,他望向瞳,却见瞳张着眼睛,木呆着表情,一语不发地对着那些僵尸的自相残杀直直地看着。亚述想挡在瞳的身前,挡住这不该让他看到的人间惨象。
但瞳制止了他。
他不能不看!这咒语是有魔法的,他只要稍一退却,稍一闭眼,他的结界就真的会被攻破的!
亚述不敢想象瞳此刻的心境。他是一个那么爱清洁的孩子,从一见面他就知道,哪怕那时他还习惯用泥涂污自己的脸,可他采用的泥一向都是用最干净的苔藓制就的,他怎么受得了这个。
接着亚述想到——难道他从一开始,就在躲避着魔域中的神魔们吗?
这男孩儿,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来历?
时间一分一分地溜走,亚述只觉得这一夜,真是无穷尽的长。他都担心瞳会撑不住了。
可他居然撑住了!直到晨光要吐前的一刻,堂·吉拉德一声大笑,笑意里有着痛恨与不满:“好,你狠,今天我们就先到这儿。可我倒要看看,你能护卫这个小镇到什么时候?要知道,这一次,不只我们冥界来了,破坏之原的三个恶神也正在诺丁汉结界的北面窥探着呢!”
“没想到,在人世久了,你也练出对脏污的忍受力了。”
“而你将如何面对我们的两面夹击?据我所知,萨森国长老院的莫休斯早已不满你的出现与权力,连罗亭几个助力也被他派回了卢多身边。”
“人间,嘿嘿,这个人间,也并不是你想保护他们就会让你保护的。只要短暂的安宁出现,只要我伸出一枝所谓的橄榄枝,他们是巴不得除掉你然后跟我们媾和的。”
“你内无救助,外有强敌,我倒要看着你凭什么撑下去!”
说完,他就走,带着残存的、但因噬咬了同伴尸首而更增法力的死魂灵,在黎明初起前悄悄遁去。
他们退得真快,转眼就已不见。在晨光照耀前,堂·吉拉德一定会带着他的魂灵之军避入秘密的为他结界所蔽的地穴,在一两天内,不休整好他的军队,不会再出来。
他们才走,瞳就走向了刚才那魂灵之军自相残杀的战场。
地上尸横一地。真是惊心动魄的惨象!到处都是红的、褐的、绿的,黏稠的、腐败的、说不上是血是肉的有机体。
亚述勉强控制着自己的反胃。他钦佩地看着瞳,瞳正在一地血肉中挥舞起他的食指,招来藤蔓消化掉那些恶心的残肢碎肉。
亚述知道,他是不想让这些惨象在早上小镇的居民醒来后被看到。不想让那些东西再给这平静的小镇带来瘟疫与死亡。
可是他,帮不上忙。
足足有一个小时,瞳的脸色苍白得都快透明了,才做好这番工作。
亚述佩服地说:“你真行。”
他甚至都想拥抱他,以最热烈的方式。
“我本来以为,一向最好洁的你,会控制不住地吐出来的。”
瞳看了他一眼,摆了摆手,似叫他不要说那个“吐”字。
亚述连忙收口,可已来不及了。
瞳忽一摆手,叫他走开。亚述愣了愣,还没明白,忽见瞳伸手捂向自己的嘴。然后他一脸惊慌,似是不惯于在人面前如此失态,也再也受不了这个地方,远远地奔出了几百步后,直奔到镇外,就再也忍耐不住地伏在地上呕吐起来。
他呕出了所有昨天吃过的食物,接下来是清水,接下来就是干呕。
泪水和汗水掺在一起从他的脸上流下。亚述伸手去捶他的背,瞳却挥手示意他走开,以免被自己的呕吐熏着了。
可只这一下,他就再没力气拒绝了。
过了好久好久,瞳呕的似乎不只是胃里的东西,而似把所有的力气都呕吐尽了。亚述见他伏在地上的胳膊似乎都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了,伸手从背后轻轻把他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