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美人相并立琼轩

  宝玺背对二人,又被封了穴道,一时动弹不得。师父此刻面上的表情是看不到,然闻其语调,却已消气。想到刚才那名随来的天仙女子,所见粉黛三千,以其为最!眼下饱餐秀色的大好时机,却苦于转不过身,不由得黯然谓叹。

  “你叹什么气?”

  “我在想,徒儿便如孙猴子一般,总逃不出师父您的手掌心儿。事到如今,为何您还不解了徒儿的穴道?难道师父还担心我会逃走?”

  他向来能说会道,马屁一堆,东方夫人是早领教过的。但无论如何,奉承之话总是令人消受。东方夫人的手不由自主地在弦间划过,铮地一响,宝玺周身登时大松,腿脚一软,几乎摔倒。待立定了,整整衣装,回转身来。韦玥妍二度见他,却是满脸的油滑与玩世不恭。而在这副面孔之下,似乎还隐藏着些什么东西。只是现在的宝玺,给人的感觉,只有轻佻二字。

  宝玺一个斜眼,恰与玥妍四目而对,羞得玥妍垂下头去。方才匆忙之下,只觉对方一瞥惊鸿,此时细细看来,果是天资绝色,美艳姚冶不可方物。

  “这位是韦玥妍韦姑娘,”东方夫人介绍道,“她有仇人追杀,我又要南下办事,便想找你帮忙来照顾些时日。可现在你既不是太监,此法便行不通了……”

  “为……为什么?!”宝玺不禁大急道,“我……我我我保证会好好照顾韦姑娘的,不教任何人碰她……”

  “唉!我现在最担心的正是你啊!”

  “我?”宝玺指着自己的鼻尖,心电急转,思忖怎样才能说服师父回心转意。当然,他又不能表现出太过猴急,以至于欲盖弥彰。

  “师父您远行他乡,徒儿为您分忧,是天公地道——唔,师父您若信不过徒儿,就将韦姑娘交由我妻子十公主看顾,如何?”

  “这个……”

  “您放心,公主她对我从来百依百顺。况且,她平日里也很是寂寞,身边能有个伴,正是其梦寐以求之事。”

  东方夫人向韦玥妍看看,征求她的意见。韦玥妍低头寻思,虽说此人满嘴糖蜜,不安好心。但若他真要不规矩的话,我有濯血箭在。谅你武功再高,猝不及防之下,必然着了道儿。况那公主身份尊贵,再如何百依百顺,看到丈夫偷情,哪会不理?眼下自己随时可能为宋奚遥的人发现,一旦被捉回去,那可是有死无生!若能藏身宫中,自是再安全不过。

  她那里思前想后,可急坏了宝玺。眼见她踟蹰颦眉,宛如病中西施,楚楚动人,垂首露出一段粉颈,便也美到了极致,不由得脸红心跳,深深着迷,不能自拔。最后,见对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乐得宝玺险些就要跳起来大叫“韦姑娘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竭力按捺心头狂喜,总算没有手舞足蹈。想立即便拉了韦玥妍入宫,可又怕她改变主意,心焦搓手间,东方夫人叹道:“这也好……不过我要亲自带了玥妍去见公主!不是师父信不过你,只是倘若你回去之后,那公主不答应的话,我人又不在,可教玥妍怎办?”

  “是,是……师父心思缜密,担心得是……”

  宝玺没料到她会有此一举,嘴上固然应和着,身上却早是冷汗直冒。他本就不是什么乘龙额驸,又哪来的公主老婆?然现在骑虎难下,万事只好走着瞧了:“那师父,你们就随我来吧!”东方夫人向韦玥妍一望,玥妍点了点头,两人跟着宝玺进入他先前步出的屋子。里边原来是个灶间。宝玺来到灶旁,掀开地下几块砖石,露出一扇暗门。他拉起暗门,底下显现一条秘道。

  宝玺抽身钻入,东方夫人、韦玥妍随后。甬道里昏黑幽暗,四处散发着霉臭的气味。宝玺晦着口鼻,摘下挂在墙上的灯笼,一路指引。三人行了饭顷,来到一堵石墙之前。见宝玺在墙上拨动了什么,忽而嘎嘎数声,移开了一道门。他探头向外望望,招手示意两人跟来。玥妍走出地道,顿觉眼前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

  “好漂亮的屋子!”

  宝玺拨动机关,合上甬道之门,原来却是一只古玩柜。这屋里摆设华贵,装饰辉煌,但又似乎鲜有人来,嗅不出一丝的人气。

  “这是在慈宁宫么?”

  “是啊!嘿,您看您,啊,没想到师父的记性这么好,十几年没进宫来,却还记得这里。”宝玺涎脸含笑道。

  “你就是废话一堆,还不快带我们去你住处!”

  “好,好!”

  宝玺领了二人小心翼翼地在宫里乱转,想以此拖延时间,好找到应付的对策。宫里巡夜固然极多,然三人的武功均是不弱,宝玺且又熟悉地形,故许久未尝为人发现。他本应编个借口支开东方夫人,可又忍不住要偷看韦玥妍一两眼。这一看,便是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当也拿不出法子来了。

  又过饭顷,宝玺抬头看时,却是来至一处。他望见匾额上的金字,忽地计上心来,微微笑道:“师父,这就到啦!徒儿先前是从窗户中爬出来的,咱们还是打原路返回吧!”深更半夜,大内之中,自不可去走正门。东方夫人拉了玥妍与他逾墙而入,又绕到一间厢房窗下。宝玺一拉窗沿,应声而开。他悄没声息地翻入屋中,借着月光,见大床上正甜甜地卧着一名年轻女子。

  “喂!公主!公主!!快醒醒!!”他坐到床头,轻搡其肩,细声唤道。

  那公主缓缓睁开惺松的睡眼,惊见房内徒增三人,不由吓的魂飞魄散。口一张,便欲叫喊。宝玺早有准备,发指如电,点了她的颊车穴。公主登时哑了嗓子,发不出声来。宝玺将脸埋在她面颊内侧,吻了一下,道:“公主,别怕!是我——宝玺……”旋又放低声音:“帮个忙,现在我装作是你丈夫,叫宝玺!”

  公主待其坐直,才自看清他的真实面目。诧异之际,斜眼望向站在面前的东方夫人与韦玥妍,不禁又是一惊。宝玺见她已然认出自己,略略放心,随给她解了哑穴,使个眼色道:“这位美姐姐,是我师父东方夫人;那个俏妹妹……是我师妹韦玥妍韦姑娘。”又将二人来意告之。

  公主点点头,道:“宝玺的师妹,就是本宫的姐妹。你肯留下来给我作伴,那是再好不过的了!放心吧,东方夫人。我们会好好招待这位韦姐姐的!”

  东方夫人、韦玥妍刚才亲眼看见他俩的亲热相,方信其为夫妻。只是看那公主,人才十几岁的年纪,和宝玺相差太大。不知这小子马屁功练到了何等境界,却有本事将一个皇帝老儿弄得甘心情愿地把妹妹嫁他。东方夫人见这位十公主举止得体,贤淑温雅,颇为通情达理,全无金枝玉叶的娇气与刁蛮,这才放下心来。由宝玺送出宫后,一路南下贵州不题。

  却说第二日清晨,公主与玥妍用完膳食,坐于房内,一唱一答,很是相投。宝玺说她是自己的师妹,不过是为套个近呼,占个便宜而已。那公主问起其之身世,玥妍只好骗她说,自己的父母双亡,随师父四处漂泊为生。现师父南下有事,自己不便相跟,才来这里叨扰。公主又问起她师父门派来历,以及宝玺何时拜在其之门下,自己却是从来不知一事。玥妍想她本就不是东方夫人门徒,又哪里可以知晓?一时捏造不出,正在那儿焦急,忽闻门口有人笑道:“你们两个大美人儿谈得好欢啊!”

  她们一回头时,见宝玺如今妆扮一新,笑吟吟地立在当间儿。韦玥妍观其眉胜利剑,目比寒星,额高隆准,方脸阔颔,髭髯修齐,不怒自威,虽是启齿含笑,仍觉霸气庄严,再加一身湖绸袍褂,翠玉腰佩,与昨日的形象截然不同,不禁呆了一呆。

  “阿……宝玺!你来啦?”公主站起身来,才自望前跑了几步,却若忽然想起甚么似的,放慢步子,微笑相迎道,“我方才还在正问你的韦师妹呢——你啥时有过这么一位师父?我却从不知晓……”

  “公主大人见谅!”宝玺学着戏腔唱道,随一躬身,直揖到地,“这段说来话长…

  …可是雍正九年间的事了。”宝玺过来坐在两位美人儿当中,轻揉耳垂,一边偷望韦氏,一边将兹事的来龙去脉细细讲起。

  那一日,他经由其无意发现的秘道回转。才自步出慈宁宫门,就见一名与己年轻相仿的美貌女子,正与十几名侍卫往来周旋。看她身形萍踪不定,左飘右舞,优雅洒脱。

  时而四方闪现,时而化作长影一丛,如蝴蝶穿花,凌波微步,纵横于众人间。

  宝玺为其翩翩风采倾倒,咬唇自思道:“我若能学得这门功夫,可有多好?”他正在遐思,忽觉眼前人影攒动,那女子竟已来至跟前。一呆之下,见那人旋又一杳,插到身后,牢牢扼住其后颈大椎重穴,向众侍卫甜声嚷道:“你们别再过来!否则的话,他可就要不妙了!——喂!小子,你想活命的话,就快带我出宫去!”

  那几名侍卫用刀尖指着这两人道:“那小子是哪里混进来的?实在面生得很……哼,说不定,你们还是一伙的呢!”

  原来,宝玺出宫精心化妆过一番,用烟灰搽黑脸颊,又自粘上了假须。凭那女子的绝顶武功,本不必将几名小小侍卫放在眼里。无奈她于宫中迷失了路途,总这般转来转去,便是武功再高,也还是要给累垮的。所以其极盼找个人做向导,领了她走。宝玺此刻心电急转,想若自己帮她逃脱,对方自当欠我一个人情。那时再开口央她教其武功,她就不好推脱了。

  其主意打定,对那女子轻声耳语道:“好姐姐,让我带你出宫!我来指路!”

  “真的?”她蛾眉微蹙,宽袖一拂,刹时撩倒了前边数人。趁对方阵脚大乱之时,拉了宝玺就跑。此女轻功卓绝,奔驰起来直如飞翔,很快便将尾巴悉数甩掉。宝玺领她从秘道来到那家四合大院之中,尽其所能,大夸对方武功如何了得。

  那时的东方夫人,人方二十出头。听了宝玺无耻的赞美之后,不禁羞涩不已。宝玺甜言蜜语之中,已将其身份来历套出。原来,东方夫人芳名寂寞,因为爱侣被害,仇人武功太高。除非自己能用一种叫冥响蚕音的功夫,否则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冥响蚕音?!”听到这里,韦玥妍险些儿就要叫出声来,“难道这东方夫人就是……没错!那果然是呼延峻……”宝玺不知她心里有此一想,继续讲了下去。

  原来,这冥响蚕音,必须一把上好古琴,方可练成。而天下最珍者,莫过于雍正帝的那把殇羽宝琴。东方夫人贸贸然闯入禁宫,就是想盗此琴。可她把皇宫想得太简单,虽然那些侍卫武功差极,然其于宫中路径不熟,却是一直都在兜圈,若无宝玺指引,险些便要被困死其中。

  宝玺听到这里,不由计上心来,拍拍胸脯道:“东方姐姐,不瞒你说。我其实是皇上的贴身太监,”说着擦去煤灰,撕掉假胡子,露出一张清秀的脸来,“我叫金玺,人人都称小玺子的便是。宫里寂寞无聊,所以我就化了妆去,偷偷溜出宫玩。没想到回来之时,正遇上了姐姐你,咱俩可实在是投缘。好姐姐,你将如此要紧的事都告诉了我,便是看得起小玺子。我保证定要帮姐姐将琴弄到手来……”

  “就凭你么?”

  “怎么,好姐姐不信?”

  东方夫人见他一脸认真的样子,不禁止住了笑,正色道:“你若真能弄来,我,我却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

  “哎,您也不用谢我。小玺子只有一个要求——不知姐姐您愿不愿教我那神秘莫测的步法?”

  “可以!”东方夫人没想到世上有人会对己如此仰慕,自是一口答应了下来。只是,她仍不相信,这个小太监真能将殇羽琴偷到手里。可事实终是事实,三日之后,宝玺果然按约定将这稀世古琴带来。东方夫人兴奋地将其捧在怀中,又是抚摸,又是落泪。

  那份古朴,那份沉重,确是不同凡响,人间极品。她人言出必行,以后宝玺每每溜出,便从练气运劲教起。待对方的内力有了一定火候,才始传授这“心猿易形步法”。他们两个,师父耐心,徒弟聪明,宝玺在东方夫人离开后又自勤加练习,终于将此绝学演至化境。

  回目释解:本回回目“美人相并立琼轩”,摘自朱庆余《宫中词》。“美人相并”

  指韦玥妍与公主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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