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午夜奇声

  原来周伯通看见路边树丛下面,有一个小小的泥沼,他立即拗了一根树枝,向泥沼里一挑,挑了一大团污泥,他后来的外号叫老顽童,最肯玩把戏,将污泥向张天浩面上一掷。

  周伯通是全真教主的师弟,他的手力眼力当然不比寻常,这团泥甩出来,赛同泥弹也似,把张寨主溅了个满面开花,众喽卒哗然大叫,周伯通大笑道:“好好,黑胡子变成泥胡子了!”

  张天浩怒吼一声,把手中锯齿狼牙刀一晃,因为王重阳的站处,距离较近,张天浩向前一窜,恰逼到王重阳的跟前,他怒火遮盖了理智,手起一刀,搂头盖面,向王重阳猛斫,王重阳不慌不忙,拂尘帚向张天浩锯齿刀一迎,嗖的一响,恰好把张天浩的锯齿刀刀身卷个结实。

  张天浩一刀砍去,猛觉手腕一震,刀锋活象陷入乱丝之中,他吃惊非同小可!急忙定睛看时,卷住自己兵刃的,竟是一柄小小的拂尘帚,张天浩又惊又怒,刚要用力往回夺,王重阳陡的叫了声:“放手!”拂尘向外一抖,张天浩再也握不牢刀柄,廿多斤重的一柄铰钢锯齿狼牙刀,脱手抛出六七丈远!

  周伯通大笑:“黑胡子变成红胡子了!”原来山东人把丢面子叫做红胡子,张天浩听了这几句话,越觉羞恼难当,他怒吼了一声,霍地翻身,由小喽罗的手里夺过一杆花枪来,直扑向王重阳,他把枪杆一抖,枪头红缨震成桌面大小一朵红云,向王重阳分心扎去。

  大枪居十八般兵器里面的第二位,它是由棍棒里面变化出来的,武家有句俗语,叫做“一刀二枪”,不是臂力刚强的人,决不能够使用,张天浩把枪身一抖,颤出三尺圆圈,可见他的臂力,已经不是寻常人能及了!

  不过他今天撞着的对手是全真教主王重阳,要想取胜,何异做梦,张天浩的枪招才一递出,王重阳已经向前一窜,出手如电,左手用擒拿法,一把抓住枪头,右手拂尘一抖,银丝也似的帚尾,已经扫到张天浩的面门。

  贼酋乍觉眼前一蓬银针飞到,哎呀一声,连忙撒手弃枪,向后一跳,王重阳只在一招之内,便把他的花枪夺了过来,运力一拗,喀喇两响,花枪断成两截!

  张天浩再次落败,越发羞恼难当,一张面涨得紫红,和面上的泥斑汗水一映,越发难看,周伯通哈哈大笑,张天浩狂吼一声,又由小喽罗的手里夺了一柄单刀,一面盾牌飞扑过来,叫道:“野道杂毛,你有本领连我这单刀盾牌也夺下!”

  王重阳大笑道:“要夺你这单刀盾牌何难,只怕不用两个回合!”

  张天浩怒吼一声,刀光一掠,盾牌横撞,这是刀盾并用的招式,名叫”旋风斩草”,盾牌先向敌人面前一推,惑乱对方耳目,手中刀倏的由盾牌下面扫出来,砍斩对方双脚,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武功平常的人,实在不容易躲开这一招。

  哪知道王重阳一声长笑,张寨主的盾牌才一撞到跟前,重阳真人一脚直飞起来,踢中盾面,牛皮做的盾牌,居然踢穿了一个大洞,张天浩也被他这一腿之力,登时全身离地抛起,王重阳一扭手腕,左手拿着盾牌,右手扣住刀背,用力一甩,张天浩仰面朝天直跌出去,单刀盾牌在同一刹那间到了王重阳的手内,全真教主哈哈大笑!

  张天浩估不到自己三次同敌人交手,换了三次兵器,结果跌了三个跟头!还有一点,一次败得比一次难看!真个是啼笑皆非,他急忙由地上一个滚身跳起来,正要抡拳再上,周伯通突然一晃身,到了他的眼前,骂道:“不要脸的泼贼!劈啪两声,打了他一个大嘴巴,还翻了他一个跟头,众喽罗哗然大叫,就要刀枪井举,上前群殴。

  周伯通一脚把张寨主踏在自己的脚下,高声大叫道:“喂,喂,你们还要大王的性命不要?”

  这一声喊果然收效,那些噗罗看见自己大王在周伯通的脚下,不敢上前,何况旁边还站着一个重阳真人,这道人刚才三次打败大王,三次抢了大王千中兵刃,挥洒自如,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哪里还敢冒失拥上,个个目定口呆,舌矫不下!

  周伯通高声叫道:“把郝金昌释放,带他下来,我放回你们的大王,一个人涣一个人,公平交易,两不吃亏,要快!”他说着脚尖微一用力,向张天浩尾关骨印了了一印,张天浩一声杀猪也似的怪叫。

  众喽罗看见自己大王落在人家手里,不愿意也要愿意了。立即去了十多人跑回大寨,不到半晌,郝金昌果然跟着噗罗下来,面目憔悴,郝大通扑了过去,把郝金昌抱住,兄弟二人搂在一起,半晌不能说话。

  周伯通晤了一声,说道:“你放了人,很好……”他突然把脚一踏,加了三分气力,张天浩痛彻心脾,连声怪喊;”我已经把你的人放了,为什么还要难为我?”

  王重阳觉得自己师弟这一下太不近人情,正要开口阻止,周伯通道:“臭厮鸟,这样便放你吗?你把姓郝的捉上山,他身边还有钱财呢,你把他做生意的本钱也劫干净,你放了人,应该连钱也还给他,如果你不还他钱财,靠什么吃饭?”他又向郝金昌道:“强盗劫了你多少钱,我叫他还给你!”

  郝金昌道:“我吗,我被他掳上山时,身边只得一百二十两银子,算了吧,不用问他讨了!”

  周伯通道:“混帐!我要他本利清还,张寨主,你拿一千二百两银子来,交给这姓郝的,不然的话,我周伯通脚尖再一用力,你的脊骨折断,马上要返回外婆家去了,知道没有?”

  张天浩估不到周伯通要他拿出一千二百两银子来,即是十倍利钱,他哪里舍得偌大一些银子,战兢兢的说道:“这这这,我不过劫了他百多两,还要我赔回一千两银,天下没有这个道理呀!”

  周伯通哈哈大笑道:“你不舍得银子吗?你的钱全是不用本钱得来的,月黑杀人,风高放火,我要你赔十倍钱给人,你便心疼,你要性命不要?”他说着把脚尖向下一踏,张天浩痛极大叫:“我给!我给便了!”

  众噗罗看见自己大王被周伯通象木偶一般摆弄,愤怒异常,可是谁叫他落在人家手内呢!

  周伯通笑说道:“这叫做不见棺材下流眼泪,哼!快拿钱来,便宜了你这一条命!”

  张天浩只好吩咐喽罗回寨拿钱,须臾之间,已经捧了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子出来,放在地上,周伯通吩咐郝金昌包好,然后用力一蹴,扑通,竟把张天浩踢出两丈之外,喝道:“滚你娘的蛋吧!老爷走了!”

  众喽罗上前把他扶起,周伯通哈哈大笑,向王重阳摆了摆手,一行四人扬长而去,众噗罗眼睁睁的望着他,不敢动弹,直到对方去远,方才垂头丧气的返回山寨不提。

  再说郝金昌郝大通兄弟,跟着王重阳离开了伞盖山,刚才离了山下,便向重阳真人拜倒,郝大通道:“家兄承真人救了性命,只是晚辈……”

  王重阳道:“我明白了,你的骨骼还不失为一个可以造就之才,我可以收你为徒,不过你先要护送你的堂兄返回海阳故里,三个月后,再到嵩山太室山去找我吧!”他向郝大通指点了烟霞侗的位置,郝大通十分感激,再三叩拜然后分别,后来他果然在三个月后,上了嵩山,拜王重阳为师,成为全真七子之一,这话说过不表。

  一个月后,王重阳和周伯通返到嵩山,丘处机等六个弟子恭谨迎接,他们看见师叔无恙回来,不禁大喜,众人返到烟霞侗坐下,马钰说道:“师父,自从你老人家离山之后,不到一月,本山接连发生了几件怪事!”

  周伯通眉毛一扬,问道:“什么怪事,难道是少林寺那些和尚,又再来生事吗?”

  原来王重阳周伯通师兄弟两人初学艺时,都跟少林寺有了过节,所以周伯通疑心自己离山之后,一定是少林寺僧人到来跟自己捣乱为难,哪知道丘处机摇头道:“不是!”他便把一切说了。

  原来王重阳离开了嵩山,到东海找寻周伯通之后,烟霞洞只剩下丘处机等六个弟子,勤练武功,看守洞府,这里是太室山最僻奥的地方,等闲没有一个生面人来。

  有天早晨,丘处机等六人到太室山巅去练习内功吐纳和剑法,这是他们几个人每日必修的早课,在东方日出的时候,几个人一齐上山顶,日上三竿方才返回洞府,哪知道他们今天返到烟霞洞里,却发生了一体怪事!

  原来他们师兄弟六人的房间,以及王重阳周伯通二人修真的草庐,完全被人翻了一遍,换句话说,即是给别人大搜一阵,许多器物迁移了位置,可有一宗奇怪之处,就是他们各人的兵刀,书本、丹药、衣物,以及一切钱银等日用品,却是丝毫不缺!

  丘处机等不禁骇然,因为烟霞洞里,大家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普通狗偷鼠窃,决然不会光临,有哪个偷几个道士的东西呢?而且来的这人,似乎不是旨在偷盗财物,目的在找寻一件重要的东西。

  马钰说道:“各位师弟,这件事十分希奇,依照我的推想,这个人搜我们全真教的洞府,多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东西哩!”

  丘处机道:“九阴真经?”

  马钰说道:“虽不中不远矣!不过咱们全真派是武林正宗,被人家这样上门大搜。对我们全真派大失面子,我们要搜搜嵩山里面,有没有可疑的人潜伏。”

  大家一致赞成,这天大家索性不做功课,搜索全山,足足搜到红日西落,暮风横斜,兀自不见陌生人的踪影,大家方才陆续返回洞府,废然作罢。

  第二大早晨起来,大家为了前车之鉴,不敢再离开洞府了,只在烟霞洞里面做功课,这一天还没有意外,可是一到晚上,奇怪的事立时出现口新月初升,北斗乍现。全真派六个弟子正在烟霞洞里面做着功课,忽然听见烟霞嗣外边不远的地方,陡的响起咯咯咯三声怪叫!

  这三声怪叫突如其来,十分洪亮,宛如蛤蟆的叫声,可是声音的洪亮,比起普通的蛤蟆来,强烈何止万倍!马钰等六人被这三声怪叫一喊,心战神摇,眼目昏眩,大家都是心旌摇摇,不能自己!

  丘处机刘处玄两人立即霍然站起身来,要冲出去看个究竟,哪知道又是咯咯咯的三声,这三声比起刚才那三声还要洪亮,发声的位置距离似乎近了一半,丘处机刘处玄两人登时觉得头脑胀痛,摇摇欲仆,马钰大惊叫道:“不好!这来人用的是一种上乘气功,要向我们挑战,大家快些坐下,手搭肩头,运用师父传授的“金关玉锁”二十四诀,抵御邪魔,克敌致胜!”

  丘刘二人立即坐了下来,六人环坐成大半个圆圈,马钰左掌当胸,右掌搭住了丘处机的肩头,丘处机也学大师兄的样子,右掌按住了刘处玄,刘处玄搭住王处一,王处一搭住谭处端,谭处端搭住了孙不二,六个人同时用起内视功夫来,正心虔意,用全真教的坐功,克服一切。

  原来武术达到最高巅顶的人,所谓上格青冥,声闻如此,古人说是空空,精精,昆仑,摩勒之流,能够御气飞行,瞬息千里,这当然是夸大的神话,不能入信。

  不过武功最高的人,可以用气功来伤人,比如隔山打牛,隔墙熄灯,却是事实,每一个人身有“气”和“神”,没有了精气和神,那个人便没有生命,就是一具死尸,一个武功练到内外五行俱全的人,他不用怎样跟人交手便可飞花杀敌,摘叶伤人,举手投足之间,便可以把一个人杀死,功夫最奥妙的,只用一种吼声或是怪叫,便可以令人心胆俱碎,佛家里面的“狮子吼”,就是这个意思。

  那几下咯咯咯怪声,就是要动摇全真六子的心魄,使他们内中一两个功力较浅的人,不能够控制自己的心神,生出错觉,跟同门互相砍杀,好象疯人一般,所以这几声怪叫,比起什么武功来,还要阴损毒辣!

  马钰在六子中,年事最长,他一听之下,立即觉察出不妙来,喊叫五个师弟齐齐坐了下来,使用“金关玉锁”二十四诀,一同抵御,什么叫做“金关玉锁”二十四诀呢?这是一种性命交修的精神功,也即是佛家里面的“定力”,时至今日,印度缅甸一带,还有一种“苦行和尚”,他们长日折磨自己的肉体,有的铁钉穿身,有的巨练悬胸,有的满地打滚,甚至严冬履冰,火坑踏炭,寻常人决不能做到的事,他照样子做了,不损分毫,这就是“定力”

  了。

  马钰恐怕同门五个师弟之中,功夫造诣深浅不一,个性也互相迥异,所以要每个人都搭着对方的肩头,拇指抵住了“大椎穴”,中食指捏住了“肩贞穴”,无名指按住“风府穴”,用自己的精神,助长对方不足,换句话说,即是六个人合成一体,抵御邪魔歪道。

  果然不出所料,这“金关玉锁”二十四诀一使出来,除了马钰之外,大家原先动荡不已的心神,立即安静下来,那咯咯咯怪叫接二连三的响了三遍,全真教六个弟子定力坚固心意澄明,对方想是看出来了,知道不能下手,响起破锣也似一阵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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