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项城东郊,已是太阳升起的时候。两人匆匆吃了些东西,开始找寻王家庄。东郊,村庄连村庄,可是竟没有一个叫做“王家庄”的。
他俩不死心,挨村打听有无一个上年纪的道人在此歇脚,回答都说不曾见过。
二人回到郸镇,已是下午未时末、申时初,真是又饥又渴,便找了家饭店进食。饭店里空无客人,这时辰不早不晚,会有谁会吃饭?
费礼书叫了几个菜,要了几个白面馍,还要了一斤酒。吃喝一阵,费礼书问道:“谢姑娘,找不到广元真人,该怎么办?”
谢飞燕道:“我与光灿相约,今日在项城见面,只有到那里去。”
“可是姑娘,房老魔不是说令友已……”
“放心,我这位朋友不会死的,老魔要取他性命,恐怕不易!”
谢飞燕虽然如此说,心中其实也在担忧。
与房玉龙交手,自然知道他的功夫,再加上一个铁臂和尚,光灿实是凶险已极。
费礼书却不信飞燕的话,那光灿年纪与自己不相上下,武功又能高到哪里去?至多与飞燕一样,已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但他不能再说下去,谢飞燕与光灿倒象是一对儿呢。
他不禁有些遗憾。
谢飞燕姿色出众,武艺超群,他真有些相见恨晚的感叹。
但人家武功比自己高,岂能看得上自己?千万莫作非份之想吧。
他暗暗告诫自己,切勿生歪念。
饭后,两人出了饭馆。
谢飞燕心急似火,由此地赶到项城,只怕已经天晚,因为费礼书负伤,不能全力奔跑。
她想出了个主意,道:
“买两匹马代步,免得你过于劳累。”
正好有个马贩子经过,听见飞燕的话,便停步道:
“小姐,要买马吗?敝马场有良马数十匹,任凭挑选。”
飞燕道:“好极,马在何处?”
马贩子一指道:“从这条街插进,马场就在那儿。”
费礼书道:“前头带路。”
马贩子恭恭敬敬答了声“是”,遂当先领路,走过横街,进了一条小巷。
这巷不长,但又拐进另一条巷,方走到一片旷地,似乎是个牲口集市场的模样。因此到处竖着些拴马桩,只是未见马匹。
费礼书道:“马呢?”
马贩子道:“集市已散,敝店的马已牵回马场,前面就是了。”
穿过牲口集市,果见有一块地被栅栏围着,里面有不少的马儿在四处走动。
这儿虽属镇中,却似郊外,连房屋也无。
马贩子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道:“两位,这马儿不卖了。”
两人一愣,齐声问道:
“为什么?”
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道:
“这马儿不卖,不过可以换。”
两人一回头,四丈外站着四个人,都是相貌凶恶的中年汉子。
马贩子接嘴道:
“不错,用紫晶白玉马来换,二位以为如何?”
谢飞燕、费礼书才知道上了大当,又落人人家的圈套之中了。
背后又有人接着说:
“紫晶白玉马不仅换两匹大活马,还换你二人两条小命,值得吗?”
费礼书大怒,喝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马贩子笑道:“你问谁啊?问大爷吗?”
谢飞燕这时才注意到此人相貌,哪里像一个贩夫走卒?只见他年纪轻轻,竟然生得仪表不俗,分明是一个富家公子,而且有些面熟。
费礼书斥道:“不问你问谁?好狡诈的东西,不敢通名吗?”
那青年淡淡一笑:“你还不配知道公子爷的姓氏,还是识相些,交出紫晶白玉马来吧。”
费礼书冷笑一声,抬手拍拍怀中,道:
“紫晶白玉马就揣在这儿,有本事的尽管来取!”
背后四人不约而同喝道:
“放肆,胆敢对公子爷无礼!”
就在这一瞬间,飞燕想起了一个人,那便是在杭州西郊的大宅里,和追命三郎申世诚用醉香雾迷倒“鸿雁班”的那个姓慕容的。
她不禁脱口叫道:
“是你!慕容恒?”
慕容恒大吃一惊:
“噫,你怎知道公子爷的姓氏?”
这么说话,不就是承认了吗?
谢飞燕追问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在杭州西郊设计陷害‘鸿雁班’?你敢不敢说出你的底细?”
慕容恒一声冷笑:“谢飞燕,大难临头,你还有闲心打听人家的底细吗?”
费礼书一听,原来飞燕与这班人早是冤家,便倏地抽出长剑,骂道:“混帐东西,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
背后有人大喝道:
“小子,你找死!”
声到人到,两支判官笔已向他背后出招。
费礼书急忙使个“怪蟒翻身”避过,剑从头上划个弧圈,使了个“倒劈黑虎”,一剑当头砍下。
这一招使出,他才看清是两个人,每人手中握一支判官笔。
谢飞燕叫道:“费兄小心,这两人是沂山二怪!”
费礼书行走江湖两三年,自然听过二怪的名头,心里也着实吃了一惊,怎么接连两天遇到的都是邪道高手,还不知那未动手的两人又是什么来路呢,自己伤势未愈,恐怕不耐久战,还是早想脱身之计为好。
心念电闪间,毕竟分了些神,吃了沂山二怪连连三招,打得他后退不迭。
谢飞燕没有动手,她知道今天又一次陷进了危境,沂山二怪武功高强不说,那慕容公子手上必然不弱,另外还有两人虽不认识,想必也不是庸手。
费礼书受伤未愈,自己双拳难敌四手,还是三十六着走为上。
她和费礼书一个心思,主意拿定,身形一起,抖手打出一绳剑,嘴里喝道:
“快走!”
刁德山避过绳剑,正好露出空当,费礼书虚晃一剑,从空隙窜出。
但是,两人都未能走得脱。
没有动手的两个中年人,一声不吭分别向两人各击一掌,掌力之雄厚,实不下于魔棍房玉龙。
谢飞燕、费礼书只得退了下来。
慕容恒道:“麻烦二老,擒下这两人吧。”
武雄笑道:“有黑山二雄出手,捉拿这两个小辈是不费吹灰之力!”
二雄之一的梁中和道:
“公子放心,包在我二人身上。”
这话一说,其余三人当真不再动手。
谢飞燕绳剑在手中“嚯嚯”绕了几个圈儿,忽地一下剑尖直朝口出大言的梁中和奔去。
梁中和不用兵刃,双掌一拍,伸手就抓短剑,伸出的掌心竟是红的。
谢飞燕玉手一牵,短剑飞回,左手一搭绳上,趁势一送,使了个“童子拜观音”,短剑转了个圈,“呼”一下直射对方咽喉。
她想起师傅说过,掌心泅出红色的,多半是邪派掌功。一些外门功诸如朱砂掌之类,练到十成功夫,掌心也泛红色。
此人大概练的就是朱砂掌之类的掌功,可要小心留意。
这边黑山二雄的高大梁,双掌一拍,掌心泛满黑色,“呼呼呼”几掌击出,声势惊人。
费礼书出身名门,自然也识得黑砂掌的厉害,但他与魔棍房玉龙交手百招,见识阅历已大增加,因此并不慌乱,沉着应敌。
他想,黑山二雄又有什么了不起?莫非还比得过魔棍房玉龙吗?四人上蹿下伏,打得十分激烈。谁知费礼书因伤势未愈,行动大受影响,二十招过后,便已然不支,被逼得步步后退。
谢飞燕见对方红砂掌掌力雄厚,便采取远攻办法,不让梁中和逼近。
她仗着轻功高明,满场绕走,将绳剑放出丈许,直向对方要害击刺。
这样的战法,正好发挥自己所长,激得梁中和怒火万丈,连连怪叫。
慕容恒和沂山二怪见谢飞燕竟有此武功,不禁互相望望,心中颇为吃惊。
慕容恒有心让二怪上阵,速战速决,但又怕伤了二雄的面子,因此有些踌躇。
此时费礼书腰际疼痛,不免影响了身手,越打越被动,眼看不出十招,就要伤在黑砂掌下。
谢飞燕一直担心着费礼书,眼见他甚为危急,便将绳剑放长丈五,从侧面向高大梁攻去,迫使高大梁转身抵御。
哪知这一着却让梁中和有可乘之机,立即扑向谢飞燕,展开贴身近攻。
谢飞燕只好收回绳剑,干脆将短剑握在手中,和梁中和面对面交手。
梁中和的红砂掌力猛劲强,谢飞燕手握短剑,展开师门驱魔剑法,剑身贯注无相神功,剑尖闪出五寸剑芒,再以轻灵身法游走,避实就虚,与梁中和战了个不分胜负,但这样一拼,她就无暇顾及费礼书了。
费礼书伤势未愈,功力未能运足,虽然以游斗方式闪避对方凶猛的黑砂掌,但时间稍长便吃不住了。
他的剑招越来越慢,身子不由直往后退。
突然,他感到腰间一麻,长剑再也拿捏不住,“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人也软瘫在地。
他立即张口大呼:
“谢姑娘,快逃!不要管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快逃啊!”
把他点倒的慕容恒,当即又点了他的哑穴。
谢飞燕听到费礼书的喊声,看见他已然倒地,自己留此无济于事,不如逃开再行设法,便提足真力,猛攻两招逼退梁中和,一式“雁冲云霄”,平地拔起二丈,在空中又施个“大雁投林”腰肢一扭,两臂一张,连接两个空翻,身子射出四丈,人一落地,双足一点,拼命前窜。
慕容恒见她蹿起二丈,叫了声:
“堵住她,别让她跑了!”
他见飞燕在空中倒翻,瞅准她落地方向,连忙一个纵跃,双足一落地又接着一个纵跃,两下跃出了十丈多远,正值飞燕第二次纵跃,恰好就到了他跟前。
慕容恒喝道:“回去!”
喝声中闪电般攻出两掌,迫得立足未稳的谢飞燕往后一跃三尺,人刚立定,背后沂山二怪刁德山、武雄已经赶到,两侧黑山二雄也同时来到。
谢飞燕处于五大高手的包围下,估计再难走脱,把心一横,今日就拼他个鱼死网破!
她娇叱一声,手挥短剑,使出绝技“罗汉驱魔”一招。
这一招是“驱魔剑法”中最难最狠的一招,专门在危难中杀敌自救时施用。
这一招耗力最大,雪山圣母再三叮嘱,不到万不得已,切勿使用。
她从下山后,一直没有施此绝招。
只见她双足突然并拢,左腿屈膝提起,身子以右腿直立支撑,轻轻往上跃起两尺,一个身子如陀螺般旋转,直朝梁中和冲去。
这么奇怪的招式,梁中和和其他人一样,从来也未见识过,人才愣了一愣,短刃已向喉间刺到。
梁中和大惊,慌忙一个“凤点头”让过剑锋,未等有所施为,胸腹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疼得他大叫一声,一个身子跌出两丈外,倒在地上。
谢飞燕一招得手,身子已停止旋转,从这空当里趁机跃出,拼命逃走。
慕容恒等大怒,喝斥声中竭力追赶。
谢飞燕刚刚掠出五丈,猛觉腿弯上一麻,左腿再也提不起来,一下跌倒在地。
慕容恒喝道:
“你中了我的毒箭,还想逃吗?”
谢飞燕又惊又怒,左腿全已麻木,低头一看,膝弯处插着一支两寸长的小箭,箭尾上粘有两片鸟毛。
她咬紧牙关,伸手就拔。短箭一出,黑血马上涌出。
慕容恒趁她不留神,一下点了她的肩井穴,然后从怀中摸出个象牙圆盒,打开盖子,用手指捻出一些白粉,替飞燕撒在伤口上,又扯下她的裤腿,替她扎好伤处。
谢飞燕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只得由他摆布。
黑砂掌高大梁赶上前来,骂道:
“贱人,竟敢伤了梁大哥,今日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他挥动右掌,击向谢飞燕天灵盖。
慕容恒大惊,他正蹲在飞燕身侧,连忙出掌一推,把高大梁推出三尺远,才算没将谢飞燕打死。
刁德山、武雄也急忙上来挡住高大梁,道:
“高兄息怒,这贱人暂不能死,千万莫要莽撞!”
高大梁被慕容恒推了一掌,心中十分恼怒,叫道:“贱人伤了梁大哥,在下不该报仇吗?
你们护着她作甚?”
慕容恒站起身来,双手抱拳,道:
“高老,此女还有很大用处,不过暂留她一命而已,待事情了结,将她交与高老处置如何?”
高大梁不敢再违拗,道:
“既如此说,一切听凭公子吩咐。”
慕容恒道:“好好好,快将梁老扶回店中,叫胡大立即套车,马上动身!”
刁德山叫道:“来人!”
马场的栅栏后面,立即跳出四个家丁,飞奔而去。
武雄从费礼书怀中搜出一尊紫晶白玉马,捧着过来道:
“公子,请看此物。”
慕容恒接过来一看,顺手往地上一扔,骂道:
“又是假的,这广元老道好狡猾!”
武雄弯腰拾起,观看一阵,道:
“玉石不是上品,最多中品之质。”
慕容恒走过去,一把将费礼书从地上提起来,喝问道:
“广元老道给你的,就是这么个假货吗?说!真货在哪里?”
费礼书已被制了哑穴,哪里回答得出,只是瞪起眼睛狠狠盯住他。
慕容恒将他放开,拍开哑穴,问:
“你说,广元到哪里去了?”
费礼书道:“告诉你也无妨,他与我约定在王家庄相见。”
慕容恒立即吩咐道:
“走,上王家庄去!”
费礼书道:“去干什么?我们去了都未找到他,你去了还不是一样?”
慕容恒怒道:“小子,你耍嘴皮?”
刁德山斥道:“你找死!”
费礼书道:“我受了广元老道的骗,心里一口恶气还没地方出呢,你们与我何仇?”
慕容恒道:“你不说出老道下落,今日定不轻饶!”
费礼书道:“不讲理的东西,我怎知他的下落?”
谢飞燕伤口上了解药,一会儿腿就恢复了感觉,人也清醒过来,听见他们的谈话,怕费礼书吃亏,便道:
“他说的是实情,我们找过就没有王家庄,信不信是你们的事。”
慕容恒想了想,道:
“好,姑且信了你们,反正你们在我手中,跑不了的!”
这时两辆豪华轻便马车驶了过来,费礼书、谢飞燕被点了穴,送上一辆马车,车厢帘子全放下,遮得严严实实。
谢飞燕斥道:
“你们要干什么?”
慕容恒阴笑道:
“送你们到一个好去处,乖乖儿听话吧!”
说着又点了两人两个穴道,放下车帘,径自上另外一辆车去了。
车厢摇晃着,马车开始走动。
谢飞燕道:“费大侠,小女子连累了你,实在对不住。”
费礼书道:“谢姑娘,说这些做甚?广元真人不该欺哄在下,只此一点在下有些不快。
至于被人掳获,那是在下学艺不精,但此仇在下记下了,只要留得一条命在,他日决不软手,崆峒派算与他们结下梁子了!”
飞燕道:“这帮人心狠手辣,怎容我们逃生?这一路上得自己想法才好。”
费礼书道:“从现在起运功冲穴,只要有一人……”
话未说完,车厢外刁德山笑道:“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老夫每隔一个时辰便点你们一次穴,看看你们怎么个冲穴法!”
谢飞燕和费礼书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马蹄嗒嗒,车辆里并不显得颠簸,大概马车已驶上了官道。
这时车帘掀开,坐在车辕上的刁德山进车厢来了,伸手点了两人哑穴,得意地笑着道:
“让你两人当一回哑巴,免得惹出是非,乖乖儿在车厢里睡一觉吧!”
谢飞燕、费礼书想骂也骂不出声来,只能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眼巴巴见他掀开车帘坐到车辕上去了。
谢飞燕闭上双目,立即运起无相神功冲穴,她要在一个时辰内自解穴道。
在雪山学艺时,记得师傅曾说过,无相神功只要练到七成火候,便能在半个时辰内自解穴道,练到十成火候时,可以做到关闭穴位,根本不怕人点穴。
下山时,她的无相神功只达到五成火候,但光灿却慷慨地贯注了十年功力与她,这样算起来,她该有七成火候了。
无相神功初时进展神速,到后来则越来越慢,进展维艰。
但只要有一成的进境,威力也就相当可观。
所以,她只估计自己有七成火候,但她忘了一点,光灿注入的内力,还未与她本身真元融合一体,否则,她的内力便会有惊人的进展。
半个时辰过去,她没有冲开穴道。
她觉得未能将体内真元收在丹田里,因此冲穴时力道不足。细想之下,她明白了原因。
半年来内功进境慢了,虽有几次较长的空闲时间,但她忙着为光灿护法,只在剑术上勤加习练,未在吐纳上下大功夫。
但她不灰心,只管倾全力运功,一次次冲穴。
一个时辰过去,穴道未冲开,刁德山又钻了过来,将两人各点了两处穴道,然后又到车辕外与马夫同坐。
趁他掀起车帘的机会,看到外面已是日头西斜,一天就快过去了。
光灿本该在今日与她在项城会面的,他已经到了吗?
他会不会住上两三天?
会不会从项城又返回界沟镇去找她?
她相信光灿不会遭到太大的凶险。
她知道他的本领,她十分依赖他。
这世上,除了师傅和他,她哪里还有这么亲近的人呢?
可是,自己这一次至少显然凶多吉少,她还能再见到他吗?
想到这里,她真想大哭一场。
此时马车拐弯,猛地将她甩到一边。
她在一惊之下,恢复了清醒的神志。
哭也无益,悲也无益。她立即强制着收敛心神,又开始运功冲穴,她决不甘心束手就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