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清风拂面,肖劲秋骑着一匹膘肥体健的高大白马,兴高彩烈地哼哼着小曲,自由自在地行走在官道上。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是什么人,大清早忙着往哪儿去?
他漫不轻心地回头一瞧,可了不得,是那两个女煞星追来啦!他赶紧双腿一夹,一甩马鞭,白马立即放开四蹄奔跑起来。
他想,我这马儿可是千中挑一的良马,谅你两个女煞星也追不上,只有远远落在后面干瞪眼的份,包管把她们气得大发娇嗔,咒天咒地!
他越想越得意,连连挥鞭,大声吆喝着:“跑啊跑啊,让两个女煞星追到爪畦国去吧!……”
话声刚落,眼角两边忽然瞟见一个青影一个紫影与他并肩,不禁吓了一大跳,赶忙左右一扫,天哪,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不正是两个女煞星把他夹在中间了么。
再跑无益,他慌忙勒住马停下来,客客气气让路:“两位姑奶奶先请!”
荀云娘、甘蕊面罩寒霜,相互对了个眼色,她们没想到这小子如此知趣,连”姑奶奶”
都叫出来了。
“跑啊,怎么不跑啦?”甘蕊板着脸。
“你不是要我们追到爪畦国去的吗?”荀云娘冷冰冰说。
肖劲秋涎着脸嘻嘻一笑:“不跑了不跑了,想不到两位姑奶奶的马儿竟然跑得这么快,原先我还以为自己的马天下第一呢。”
荀云娘哼哼一声:“井底之蛙!”
甘蕊道:“小子,这是吐蕃名马,你那匹马就像你一样,不过是匹懒驴!”
“是是是,在下的是驴,两位的是神驹,不知两位给起了什么名儿?”
提起马,二女十分自豪。
荀云娘:“我的棕毛马叫追风,师妹的黑马叫逐电,你那匹大概没名儿吧,姑奶奶赠你个雅号,就叫蜗牛如何,挺配的。”
“追风逐电,好名儿好名儿,二位是在何处买的,在下也要购一匹,这蜗牛就不要了。”
“你想知道么?”荀云娘问。
“是是,极想知道。”
“偏不告诉你!”甘蕊说。
“师妹,这小子在胡扯,别忘了题。”
“对啊,差点上当了,小子,我问你,昨天你在酒楼上笑什么?今天一早为何见我们就跑,跑了不说,你称呼我们什么,你得讲出个子丑寅卯来!”
肖劲秋心中叫苦,表面却若无其事,他装出—副无事的样儿:
“没有啊,这真是从何说起?我昨日酒喝多啦,记不起笑没笑过……”
荀云娘道:“既然没笑,你刚才为何要逃,这不是做贼心虚?你分明是笑我姊妹!”
甘蕊举起了马鞭:“快说!”
肖劲秋辩道:“在下就算笑了一下,也与两位无干。试想,两位貌若天仙,又没把五官生错了位置,在下怎么会笑两位呢?”
荀云娘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旋又板起俊脸:
“你又来胡扯了,谁会把五官生错了位置,你才会呢……”
说着又忍不住“吃吃”笑起来,一脸乌云消散。
甘蕊强忍住笑,叱道:“小小年纪,油嘴滑舌的,定是个浮浪子弟,哪里会是好东西!”
荀云娘道:“你是不是个轻薄子弟,见了有姿色的女子就打坏主意了,瞧你一张嘴巴甜甜的,定然哄得那些女子中了你的诡计,你老老实实讲出来,骗了多少个女孩子啦?”
肖劲秋大叫冤枉:“错了,错了,二位冤枉了好人。在下做人一向是老婆婆烧香,诚诚心心;嘴上说的都是老和尚念的佛经,句句实话。至于对女孩儿,在下却从未交往过……”
荀云娘骂道:“你这是丑八怪擦胭脂,自以为美,王婆卖瓜,自抱自夸!”
甘蕊道:“昨日笑什么,快说!”
“我笑那几个不自量的老兄,竟然自讨苦吃招惹两位姑奶奶。”
苟云娘道:“那么说,你早就认出我们姊妹是谁了?”
肖劲秋知道赖不脱,只好承认:“我从未与两位朝过相,只是从相貌上猜的。”
甘蕊冷笑一声:“你的原形现出来了,敢情你也是个会家子,说,你是哪个门派的?”
肖劲秋道:“在下无门无派……”
“你师从何人?”
“家师是我爷爷,没有名号。”
“哼!你说的没一句实话。”荀云娘生气地说:“你肯定是所谓名门正派的弟子,你们全是一群伪君子!你刚才不是还称我姊妹是女煞星么?那好,做女煞星就做到底,今日就把你废掉,替世上除掉一个伪君子,以免害人!”
肖劲秋无法,心想这两个女煞星当真难缠,又不能毫没来由地和她们动手结仇,只好泄点底儿给她们听听,过了这一关再说。
“二位,二位,在下可是和你们站一边的,总不能对朋友下手吧!”
二女不由对了个眼色,神情有了缓和。
荀云娘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什么时候和我们站一边了?”
“昨天夜晚在城外野地呀!”
甘蕊道:“你也在场?那我姊妹遭人围攻,怎不见你出来显显本事?”
“在下实话实说了吧,那几个混虫被我用小碎石打得鬼叫……”
二女吃一惊:“是你干的?”
“二位莫非不信?”
“不信!”二女同声回答。
肖劲秋傻了眼:“唉呀,为何不信呢?”
荀云娘冷笑道:“你不过在场看到当时情形而已,休想哄骗我们。”
甘蕊道:“不信有许多理由,你要是帮了我们,今早为何一见我们就逃,而且还骂我们是女煞星,说,这是对朋友的诚意吗?”
肖劲秋没词了,他愁眉苦脸叹道:“唉,我这是哑巴伸冤,有口难辩哪!”
荀云娘道:“休要做那怪模样,你不是哑巴,也没冤枉你,你不能自圆其说,怪谁?”
“说是能说,只是……”
“只是什么?别吞吞吐吐的!”甘蕊喝道。
“我要是全说了,二位可不能翻脸不认人!”
二女又对了个眼色,相互微微点头。
荀云娘道:“只要说实话,可不许哄人。”
甘蕊加上一句:“当心割了舌头!”
肖劲秋心想,不说脱不了身,要是说了兴许能劝劝她们,只好试试看了,要是不成,再溜之大吉吧。
“二位师从公良前辈,公良前辈虽说号称混世魔君,与蛇心羽士卜刚、矮怪长孙荣、毒血趾班大为并列被江湖称为四大霸主,但公良前辈与那三个魔头不同,不像他们那样滥杀无辜,血债累累。公良前辈当然也有过火行为,做下些不该的事,但人孰能无过?况且到了晚年,他老人家虽未出家,但也皈依佛门,成了在家修行的居士……”
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看二女脸色,不知该不该再说下去。
二女听得入神,并有几分惊奇。
云娘说:“看不出,你知道得不少呀!”
甘蕊道:“说下去说下去,干吗停了?”
肖劲秋见她俩气色好转,放下了一半心,继续说道:
“现在说到二位姐姐头上了,姐姐们出自公良前辈门下又有什么错?二位从小被公良前辈收养,也是身不由己呀!再说师傅的作为又与徒弟何干?纵使师傅十恶不赦,只要做徒弟的分得清善恶是非,不去为非作歹妄造杀孽,能说徒第也是罪人吗?可叹世人黑白不分,师傅的罪名做徒第的也得分担,就象身上打了戳印似的,永远洗刷不掉!可是名门大派的情形又如何呢?如果出了一些玷污师门的败类,能说他们的师傅不好?那个派是邪派吗?虽然不能,世人也不会这样看。就因为是名门大派,有了瑕疵也不掩其光辉。而对非名门大派出身的武林人,就不那么宽容了,只要一步走错,就被斥为邪道,这自然是不公平的。窃以为,不管山自何种门振,当以其言行为准。任何人有了兽行,都该予以承认。古人云:‘不以爱习匿善’,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可惜,二位姐姐因出自公良前辈门下,就无端受到非议,处处遭到白道侠士的冷眼。而更可恨的是,竟有这样的蠢驴,错把黄金当瓦釜,辜负了二位姐姐的一片情意,正是‘珊瑚秋上千行泪,不是思君是恨君。’二位怨恨之余,自暴自弃,虽不深陷于黑道,但却专与白道作对,因而播下了恶名。那些垂涎二位美色的黑道枭雄。因遭到二位姐姐的恶惩,便到处传播流言,尽往二位姐姐身上泼污水,使二位姐姐蒙尘受冤,激得二位姐姐出手更辣,如此循环反复,以至江湖人都以为二位姐姐是女煞星是妖女,二位姐姐也就我行我素,动辄与人交手……”
他这里只顾说,也未去看看二女此时的神情,直到听见抽泣声,左右一瞟眼,才发觉二女涕泪交流,眼泪汪汪,吓得一下子住了口。
荀云娘用一方紫绸手绢擦干了泪,冷声问道:
“你怎么不说,说够了吗?”
甘蕊深吸了口气道:“师姐,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我姊妹真傻,还被这小子说动了情。
我早说他伶牙利齿,很会讨女子欢心,定然是个骗子,我看还是把舌头割了吧,免得世间许多好女子受他的骗。”
云娘道:“师妹说得是,割了这条骗人的舌头,就能少一些女子上当,这可是功德无量的事!”
肖劲秋做出苦相,道:“我这舌头又圆又薄,红通通,嫩生生,巧如簧,甜如糖,割了岂不可惜?二位姐姐也舍不得的。”
他早把“姑奶奶”的称呼换成“二位姐姐”,二女听了似乎很受用,也未提出异议。
因此,他猜测二女对他已没了敌意。
荀云娘笑道:“你怎知我们舍不得?这样吧,你的话还没说完,继续说下去,假使说得我姊妹爱听,那就把舌头留着,要是说得我们生气,那就只好对不住啦,你那红通通、嫩生生的巧舌,只能割下去喂狗了。”
肖劲秋道:“好,好,我往下说,包管二位姐姐爱听。窃以为,二位姐姐年华并未逝去,一切均可以从头开始,不去理睬世人的闲言碎语,只要改行正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甘蕊厉声道:“且慢,你是要我们去巴结那些名门正派的伪君子吗?”
“不是不是,各行其是,又何必巴结谁?”
荀云娘道:“你刚才说什么年华未逝,我让你听听这句词:‘愿春暂留,春归如过翼,一去无迹’这意思你总该懂吧!”
“这是宋人周邦彦的句子,意思是想把春留住,然春像飞走的鸟儿归去了,从此一去无踪迹。姐姐想说年华不再,这未免……”
云娘道:“我姊妹正是这种情形,可你却说什么‘年华未逝’来哄我们。我们明明是芳华已逝,又背恶名,你还偏要说些好听的来气人,我看还是把舌头割了的好!”
肖劲秋一时找不出话来答,只把两眼朝天,一个劲动心思。
他想:劝人从善,功德无量,况二女良心未泯,不妨再费些口舌。
甘蕊道:“没话说了吧?唉,好可惜的一条舌头哇,看来只配喂狗啦!”
肖劲秋已有了词,道:“别忙别忙,我也念两句诗给二位姐姐:‘芳菲歇去何须恨,夏木荫荫正可人’,如何,该中意了吧?”
他念的是宋人秦观的词,意思是花谢了何必惋惜,茂盛的树木不正讨人欢喜吗?以此劝慰二女,花样年华虽过,可现在正是人生中的夏天,不正和绿荫树一样惹人爱吗?
二女细细品味了—番词意,悟出他的用心,不山粉脸一阵通红,但心里却舒畅极了。
云娘佯嗔道:“他又来胡说取笑我姊妹,这条舌头只能是割了。”
肖劲秋嘻嘻一笑:“割不得割不得,割了舌头,谁又把两位姐姐爱听的话说给姐姐听呢?
我看还是留着的好”
荀云娘、甘蕊相视一笑。
云娘道:“好,我们听你的,但你说真话,昨夜当真是你救了我们?”
“只是助了—臂之力。”
“你用什么暗器?你说是小石粒?”
“是的,小石粒。”
“这么说来,你的武功造诣……令师究竟是谁?你可不要再哄人。”
“不说师傅名号可以吗?”
甘蕊道:“不行,你不说,我们信不过。”
荀云娘面孔又是一沉,“说来说去你是信不过我们!你刚才说的全是假话……”
“啊哟,冤枉冤枉,好好好,我说我说,说了以示小弟诚意,家师名号顽石老人……”
“什么?竟是他老人家?”二女人吃一惊。
“下山时,家师不准小弟随意提他老人家的名号,故此不到万不得已就不说。”
至此,二女已完全信服了他。
荀云娘道:“师傅他老人家一生最佩服的就是顽石老人,说顽石老人心性开阔、玩世不恭、喜笑怒骂皆随性情,一生不求名不求利,不巴结名门大派,不畏惧江湖恶人。虽然功臻化境,当世无匹,可从来不挟技凌人。我曾记得,顽石老人还到贺兰山做过客呢。”
甘蕊道:“师傅曾教诲我姊妹,下山后若遇到顽石老人的传人,要我们以礼待之……呀,真想不到会是你,你要是早说,我们也不会对你凶霸霸的了。”
云娘又道:“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见识,我还以为你比别人笨呢。”
肖劲秋笑道:“顽石老人也不会收个笨徒弟呀,二位说是不是?”
甘蕊笑骂道:“又来了,不害臊,王婆婆卖香瓜,人家不夸自己夸!”
云娘笑道:“唱戏的喝彩,自吹自擂!”
肖劲秋得意已极,一个劲傻笑。
“说了半天,你上哪儿去?”云娘问。
“上葛洪山瞧热闹,二位姐姐呢?”
“我们也是,正好,一起走吧。”
甘蕊故意道:“师姐,一起上道恐怕不妥。人家是白道上的大侠客,我姐妹是黑道上的女煞星,混在一起不怕把人家染黑了?”
肖劲秋笑嘻嘻说:“染黑了不要紧,只是……嘿嘿嘿……”
“说呀,只是什么?鱼刺卡喉啦!”
“怕找不到媳妇儿呀!”他话音刚落便双腿一夹,嘻嘻笑着纵马跑了。
云娘笑骂道:“不识羞,该打!”
甘蕊笑着尖叫:“哪里逃。”
追风、逐电两匹神驹放开了四蹄,踏起一溜烟尘,追了上去。
两天后,肖劲秋、荀云娘、甘蕊到了福宁州,在南城一家大客店住下。
这一路来,肖劲秋与二女谈谈说说,颇为融洽,亲如姊弟,这使他十分高兴。
下山前,师傅顽石老人曾嘱咐过,在江湖行走若是遇到公良品的两个女弟子,能关照就要关照。
若她们走了邪道要千方百计让她们回头。
但若她们执迷不悟,造孽太多,那就毫不留情予以诛除。
但依公良品老来之性情,不会纵容二女为恶,只顾虑二女背着公良品的黑锅,不为正道侠义所容,一时偏激为邪道所诱,步入歧途。
下山后,他甚为注意二女行踪,并打听二女所作所为,知道她们专与正道武林为敌,但也不和黑道人物多亲近,是以盼望早日见到她们,完成师命。
此次在福州巧遇,却一时想不出接近二女之法,那晚二女与人约斗,他便混入人堆,打算不让二女伤人,也不让人伤二女。
双方动手后,甘蕊将双钩王之子打倒,他及时制止,没想到费铮却毫发无伤,足见二女心存仁厚,心中甚感欣慰。
后见多人围攻二女,他便以碎石粒用两指弹出,把围攻者惊走,解了二女之围。
但尽管如此,他仍无法与二女接近,翌日,二女找他问罪,才算是彼此相识。
相识两天,虽觉二女性情有些乖张,但料想均系遭人诽谤所致,只要将她们引入正途,定能慢慢恢复本性。是以他一路来并不探问二女以往经历,二女经常问他在顽石老人膝下学艺情形,他都如实回答,使二女对他多有一分了解,消陈疑虑。
此刻正是酉时,三人洗去一路风尘,高高兴兴出门找酒楼。
走不了几步,就见一条洒帘悬垂,上书“万里香”三字,肖劲秋立即舔舔嘴笑道:
“啊哟,好个‘万里香’,上楼上楼!”
荀云娘瞅他一眼:“瞧你那馋相,没酒喝会要你的命不成!”
甘蕊笑道:“可不准你喝醉了!”
肖劲秋笑嘻嘻直往楼上冲,—边用鼻子嗅着,赞不绝口:“好酒!好酒!”
小二见来了位公子爷和两位衣着华贵的丽人,连忙过来引客,请他们到靠里的一张空桌就座。本是嘈杂纷乱的酒楼,却忽然静了下来,食客们都把目光对准了二女。
一般食客是被二女的美艳所吸引,武林中人则慑于她俩的声名,对肖劲秋则无人注意,因为没人认识他。
三人坐下后,整个楼面不再喧哗,只有压低了嗓门的窃窃私议声。
二女对这种情形早已司空见惯,浑不当一回子事,十分矜持地端坐着,决不东张西望。
而肖劲秋却忙着要酒点菜,没功夫去注意周围的动静。
酒一上来,他替二女斟满了杯,然后举起杯子嗅了嗅,笑道:
“香,香极啦,二位是不是和小弟一道先喝几杯解解乏?”
云娘讶然道:“怎么,菜没上就喝?”
甘蕊笑道:“馋鬼,你自己喝吧。”
肖劲秋迫不及待一口喝了个干净,这才道:
“那我就不客气啦……”嘴里说着手却不闲,又忙着斟满了第二杯,“哧溜”一声早已下肚,然后又是第三怀。
云娘摇头笑道:“就你这嗜酒如命的德性,我看哪家的姑娘也不会嫁你!”
甘芯抿着嘴问:“美人与酒择其一,你将如何?要酒还是要美人?”
肖劲秋笑道:“两者都要,缺一不可……”
二女同时羞他:“想得美,不害臊!”
小二送来了冷盘和两道热炒,肖劲秋笑嘻嘻举起酒杯:“我敬二位姐姐一杯!”
二女举起杯呷了一口便放下杯子,肖劲秋则一饮而尽。
云娘道:“你饮一杯倒一杯,不嫌费事吗?干脆抓起壶来喝吧,装什么斯文?”
劲秋笑道:“那是牛饮,少了情趣。”
甘蕊撇了撇嘴:“你这叫猪八戒看唱本,假斯文!”
正说笑着,—个著青袍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满面笑容地对二女道:
“二位师妹,别来无恙,想不到会在此相逢,这一向可好?”
云娘、甘蕊一侧脸:“是你呀!”声音中透出一丝惊喜。
云娘又道:“怎么,光师兄一人?”
青袍文士笑道:“都来了,适才见了二位师妹有客人,便未及时招呼,他二人在那——”
说时用手指着楼侧另一方,“可否请二位妹妹移驾过去一叙。”
云娘欣然道:“好好,我们过去。”
甘蕊对肖劲秋引荐道:“这位是中原三怪儒士老大,姓裴名杰,和你一样是酒鬼。”
又对裴杰道:“这是我们新结识的小兄弟肖劲秋。”
裴杰脑中—转,似乎从未听过这么个姓氏,想来是无名之辈,便淡淡地点点头:“幸会幸会!”
不等回答便对二女道:“二位,请!”
二女相视抿嘴一笑,知道裴杰高傲性情,放眼江湖,有几人入他的眼:肖劲秋的底细又不能泄露,这是肖劲秋再三告诫过的,要是抖露出来,裴杰大概就是另一种样子了。
云娘笑道:“小弟弟,你乖乖儿坐着,我们一会就回来。”
肖劲秋摇头晃脑道:“二位姐姐放心,小弟只要有酒便不寂莫,请吧,请吧!”
二女跟着裴杰走了,又引起了武林食客们的议沦。
肖劲秋心想,中原三怪儒名头极响,三人一向同行同止,江湖上并未听说他们有多大的恶行,但都自标黑道豪杰,善交黑道朋友,不过也不公开与白道人物作对,只在碰到黑道人物有难时便伸手架梁,不惜与一些白道英雄结仇。
由于三人武功极高,白道人物大多不敢招惹他们,黑道人物则对三人歌功颂德。
想不到二女与他们相熟,那裴杰还称二女师妹,莫非他们之间师门有什么渊源不成?三怪儒武功怪异,人们从未提起过他们师从何人,摸不清三人的底细,但都说定是—位出世前辈。
等有机会,向二女打听打听。
此刻他已喝完了两壶酒,桌上还有一壶,又命小二送来了三壶,小二惊得瞠目结舌。
他端起酒杯嗅着,两只眼睛到处乱看,这酒楼上的食客有六七成是武林人物,不用说都是为了葛洪祖师的秘典来的。
他根本不相信这挡事,来此纯粹是看看热闹。
世人如此轻信,可笑又可叹,定有人闹出些笑话来,不妨当作人生百态一观,长些见识。
忽然,他瞅见楼梯口冒出来个矮小汉子,此人貌相最显著的是一副倒八字眉,一对骨碌碌、灵动的小眼睛和一个又窄又尖的下巴。
这正是他在三清山捉弄过的,在江湖上以狡诈滑溜著名的笑狐边小龙。
他不禁笑了起来,双目注视着那小子的一举一动。
那笑狐站在梯口,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先把楼面上的食客扫一遍,然后把眼球子定在肖劲秋身上,毫不犹豫地向他走来。
他装作没瞧见这小子,只顾喝酒。
笑狐不愿和武林人共一桌,而楼面上再无空席,只右肖劲秋这个不像武林人的公子爷这儿最合适。
边小龙边走边和人打招呼,称这个大爷,那个仁兄,这个前辈,那个老弟,熟人多得不得了,人家邀他入座,他都客客气气谢绝。
来到肖劲秋桌前,也不管桌面上有两双筷,迳自朝空凳上一坐,大咧咧道:“这位仁兄,在下坐在这里不碍事吧?”
不等回答,旋即吩咐小二:“喂,堂倌,来两壶好洒,一盘酱牛肉、两只酱猪脚,再来条鱼,越快越好!”
小二连忙走了过来,知道这里原先还有两位女客的,便道:
“客官,这里已有客人……”
边小龙一挥手:“知道知道,我和这位公子爷是熟人,快去拿酒治菜,噜嗦什么?”
小二见肖劲秋微笑着并无异议,以为他们当真是热人,便点着头赶忙沽酒去。
肖劲秋问边小龙:“我们是熟人吗?”
边小龙一笑:“现在不就相识了?”
“你我不知姓名,怎么叫做相识了?”
“吃完饭各走各的,知道姓名有何用?”
“我这里还有人,你竟然就坐下了……”
“有人?人在问处?就算有人也不妨,大家挤挤不就得了,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小心眼?”
“那好,你可别后悔。”
“什么?后悔?哈哈哈,你一个文弱书生,也敢说这样的话?我这个人性情好,不与你计较,来,喝一杯!”边小龙说着,把荀云娘的杯子端起来就往嘴里倒,喝完咂嘴,赞道:
“好酒,好酒!”
说着伸手抓过酒壶倒酒。
肖劲秋道:“这酒是我的,你……”
“四海之内皆兄弟,分什么彼此?”
笑狐笑嘻嘻回答,又喝了一杯。
此刻小二送来了酒菜,边小龙却拿眼瞧着肖劲秋这边的菜,捡了块烧鸡,道:
“你一人吃不了这许多,算你运气,碰上我这个助人为乐的好汉,说不得只好助你一‘口’之力了。”
说着喜滋滋地把鸡块往嘴里送。
肖劲秋道:“你吃我的鸡,那么把你的酱牛肉拿过来我尝尝。”
边小龙道:“朋友,切莫如此,东西吃杂了会坏肚子的,这牛肉你还是不吃的好!”
他把鸡骨吐出,又忙着夹肖劲秋点的菜,自己要的菜不动箸。
肖劲秋肚里好笑,表面上仍装山一副委屈而又无奈的摸样:
“咦,你这人好没道理,光吃我的……”
边小龙瞪起鼠眼道:“胡说八道,你这人好没面皮,我助你一‘口’之力,你该感谢才是,怎么还怨天怨地的?再说像你这样的纨挎子弟,成天挥霍家中银两大吃大喝,造下了无数吃孽,大爷我沾点剩菜的光不嫌委屈,你小子还愤愤不平?告诉你,今天大爷吃定了你这小子,等一会乖乖地把账替大爷付了,要不大爷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让你小子见阎王去!”
他正说到“大爷吃定了你”时,二女已姗姗走了过来,以下的话全都听得明明白白。
肖劲秋看在眼里并不点破,只装出一副害怕已极的惊恐模样,结结巴巴道:
“不,不不,大爷尽尽管吃吃,我付付付账……”
边小龙这才得意地一笑:“小子,这就对啦,孝敬大爷一顿,再拿几十两银子来讨好,大爷就免了你的灾,听清楚了吗?”他嘴里说着手可没闲下来,又是斟酒又是夹菜。
“听清楚啦,好威风啊!”荀云娘冷冷插话道。
笑狐突然听到个娇滴滴的声音,忙扭头一看,惊得瞠目结舌,赶紧放下手中筷子,满脸堆笑站起来道:
“原来是二位姑娘,请在这里坐吧,今天由在下作东……”神态毕恭毕敬。
甘蕊板着脸道:“我姐妹原本就坐在这里,你雀巢鸠占,胆子可不小啊!”
笑狐又是一惊:“什么?二位坐在这里?”
肖劲秋告状道:“二位姐姐,此人不请自来,把大姐的酒喝了,讹吃还不算,还要讹银两,要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边小龙一听肖劲秋称呼二女为姐姐,心中大感惊奇,从未听说这两个女煞星有个弟弟,今天算倒了八辈子的霉,怎么撞到刀口上来了,连忙向肖劲秋陪笑道:“这位兄台,适才多多冒犯,请恕在下有眼不识泰山……”
云娘道:“慢,听我弟弟说完。”
肖劲秋赶紧道:“我好意劝告他,说这里有两位贵客,你最好另找座位,—位是荀大姐,一位是甘二姐,你惹不起的,哪知这小子说,哼,我当是什么大人物,原来竟是紫衣罗刹、玉面蛇精两个小妮子,凭她们也敢招惹大爷我吗?不信叫她们来,见了大爷马上会乖乖下跪……”
他加油添醋,又向二女眨眨眼睛。
二女知道他不露真相,又姑意寻笑狐开心,也就不予点破。
笑狐听他这么说,吓得赶紧求饶:”啊哟,我的爷、我的小祖宗,你千万别搬嘴弄舌,我笑狐吃了豹子胆也不敢招惹两位姑奶奶,你大爷留点口德,别害了在下一条小命……”
又忙着对二女分辩:“二位切莫听这位爷信口开河,在下从来对二位姑奶奶都是心悦诚服,人前人后不敢不敬……”
荀云娘冷笑接嘴道:“所以,占了我的座,喝了我的酒,还吃定了我的小兄弟,对吗?”
甘蕊冷笑道:“好个笑狐,两三年不见,有出息啦,欺负到我姊妹头上来了,就让我姊妹领教领教笑狐的绝世神功,看看是不是天下第一,要不,会这么威风吗?”
笑狐心中叫苦,又是打躬怍揖又是说好话,求两位姑奶奶和公子爷大人大量,不与他这小人计较。可是二女不听,非要算账不可。
肖劲秋这时说话了,他道:“二位姐姐,小弟乃读书人,—向心软,听他这般求饶,怪可怜的。要不这样吧,罚他替小弟斟酒,权当个小厮使唤,若侍候小弟高兴,就饶了他,二位姐姐以为如何?”
云娘道:“好吧,看在你份上,让他一旁侍候,若有半点怠慢,哼哼,看我不撕了他的狐皮才怪!”
笑狐赶紧抓过酒壶,连连陪笑:“是,是,由在下把盏,寺候三位……”
甘蕊道:“谁要你侍候?碍眼,你只把我兄弟侍候好就算你运气!”
肖劲秋一口喝干:“斟酒!”
笑狐赶紧斟上,肖劲秋杯到嘴边—吸,马上涓滴不剩,又命笑狐用两个杯子轮流倒,但笑狐怎么也赶不上趟,刚斟满一杯,他那里早空了,直忙得他手忙脚乱。
“快呀,你这头笨驴,比起我家那跛腿小斯还差劲!”肖劲秋骂骂咧咧,极不满意。
二女—旁瞧着,强忍住笑。
笑狐心思,这小子看样子不会武功,可喝酒倒是挺快,这大概是在家里练出来的。
只不知与两个女煞星有什么渊源,不然老子马上把他的五脏六腑都打出来,看他还威不威风!
他这里给人斟酒,引起了武林豪客的讪笑,他们虽不知究竟,但也看出是二女在惩治他。
“嘿,各位兄台,笑狐几时成了酒楼的店小二啦?你们瞧,他对阔大爷侍候得挺周到!”
有人大声说,引得一个楼面的人都来看笑狐。
“呀,新鲜新鲜,笑狐改了行啦!”
“各位,他等着赏金呢,数目一定不小!”
边小龙大怒,又气又羞,但又不敢发作,只好装听不见。
“咦,那位小爷喝得真快!笑狐有了主人,从此不必夜里再去农家偷鸡了,各位说是么?”
又有人呵呵笑着嚷嚷。
“哈哈哈……”食客们哈哈大笑。
忽然,肖劲秋不快喝了,只慢慢—口口品尝,笑狐可怜巴巴立在桌旁,耐心等候。
二女吃完了饭,见笑狐哭丧着脸,云娘问肖劲秋喝够了没有,他说差不多了,叫笑狐坐下和他一块喝。
笑狐如逢大赦,赶紧拖个凳子坐下,把身子一转,对满楼食客大声嚷道:
“我与这位爷赌酒,干什么什么事?哪个王八羔子说我笑狐改了行?哼哼,我笑狐蒙二位姑娘看得起,邀我一同吃喝,你小子有这份荣幸吗?”
他高傲地转回身来,满脸得意之色。
荀云娘笑道:“笑狐,你来此是要争夺葛洪祖师爷的秘本吗?”
边小龙忙把菜咽下:“不敢,在下只是想来瞧瞧热闹……”
旋又压低声音道:“我已来数日,探知了一些情形,据说藏宝已被一男一女得去,两人都很年青……”
甘蕊奇道:“真有此事?”那一男一女何人?是什么路数?”
边小龙摇头:“无人知道这两人姓氏。”
云娘道:“藏宝之说是真的?”
“在下有些不信,其中大有蹊跷。”
“啊,说来听听!”
“现在还说不出个什么,天灵教的人也来了,说宝藏被人窃去的,正是天灵教。”
“有人见过那一男一女吗?”
“没听人说,我怀疑天灵教故意散布流言,至于为何这样做,眼下还闹不明白。”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说藏宝被人取走,不过是转移视线,好让他们独吞而已。”
“这有可能,但说不准。此次来的人不少,连一些隐踪多年的人也来了,二位可要小心,以免遭仇家暗算。”
“你若有什么消息,先来告诉我们。”
“一定一定,在下决不含糊!”
三人对答,肖劲秋不插嘴,只端着酒杯嗅。似乎也不听。
笑狐指了指他:“这位爷出自哪位高人门下,二位姑娘何以与他姐弟相称?”
云娘道:“什么高人不高人,他是读书人,你看不出来吗?”
笑狐的判断得到了证实,又道:“公子爷既然不习武,只好离开这是非之地。”
甘蕊道:“留下也无妨,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是是,有两位在,决无人敢惹。”
肖劲秋酒已喝够,道:“笑狐,你既然赔罪,这顿饭就由你付账吧!”
笑狐没奈何,陪笑道:“我请客我请客!”
肖劲秋笑嘻嘻道:“叨扰叨扰!”
三人随即离席下楼,笑狐气得直瞪眼,他这是偷鸡不着失把米,自认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