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云:“安危相易,祸福相生。”
柳家本来过得平平安安,柳媚又学成归来,本是一家团圆以享天伦之乐的好时候。不料因她长得太美,引起鲍张两家恶少的垂涎,更不料这一帮一会又为人所屠,硬把两桩血案栽到柳家头上,全家只好养家避祸,寄人篱下,偏偏东方家又想招她为媳,以致逼得她逃出太白山庄。而太白山庄不讲道理,居然把柳震夫妇扣押,柳媚救双亲心切,才会听从徐雨竹的劝告,赴太白山庄索回父母,双方拼斗起来,徐雨竹展示神功,毙了东方家二十几人,引起了正道武林的公愤。
天,正邪两道都视柳家为敌,这区区柳家便危如累卵。
那么,一家人为何不再次逃亡呢?
柳媚坚持说,如果逃走,岂不成了畏罪潜逃?何况天下虽大,更有何处是安身之地呢?
不如干脆呆在白鹤别庄自己家里,要死就死在一块儿吧。
这话有一定的道理,柳震夫妇听从了。
未料妙清道姑突然来到,使柳家欢喜不已,在这样的高手相伴,无疑可以化凶为吉。
但是,这种想法仅仅保持了两天。
首先是柳媚感到了不安。
面对黑白两道众多的高手,仅只恩师一人又如何能应付得了?自已遭凶不算,还要拖累了师傅,这实在是大大的不该。
因此,她把七星剑法后十二招学会以后,便想劝师傅师姐还有江湖四英,速速离开白鹤别庄,别再牵涉到漩涡中来。
但妙清道姑不愿,江湖四英也不愿,这使柳媚夜不安寐。
可是,不还有个功臻化境的徐雨竹相助么?从她心里说,她不愿再接受他的帮助。她说不山是何道理,隐隐觉得这样下去不妥。
她把这意思向爹娘说了,爹娘却不以为然。二老觉得灾凶当前,多一人相助正是求之不得的事,何况柳家并未干出伤天害理之事,学武之道,不在于打抱不平,锄暴安良么?徐公子这样做不违背江湖正道,有何不可?
她没法子说动双亲,也没法子将徐丽竹拒之于千里之外。
徐雨竹天天都到柳家来,文雅的言谈举上,谦和的待人态度,逐渐引起了二老以及妙清道姑的好感。
他向他们表示过,对太白山庄之行他并未存心下毒手,只是临敌经验太差,慌乱中出手太重,对此事十分内疚,给柳家带来了灾祸,如果太白山庄邀约各大门派前来兴师问罪,他愿承担罪孽,任由武林正道处置。
双亲听后感动不已,连妙清道姑也出好言相慰,打消了责备的念头。
柳媚也觉此人年青,想是无心之过,对他的印象也有了转变。
江湖四英也有同感,和徐雨竹的关系逐渐热了起来。
这天中午,柳家一家和江湖四英刚刚饭罢,徐雨竹便匆匆来到。
一进客室,向众人见礼后便道:“天玄会飞蛇帮大批人马已向白鹤别庄进发,各位请将兵刃带上,到庄外去等他们吧,不知柳世伯柳伯母以为如何?”
他把“前辈”的称呼改成了“世伯”,这明显的变动大家都听出来了。
柳媚不由一阵脸红。
柳震大惊:“贤侄,这消息可准么?”
“绝无虚假,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必到。”
柳震便赶紧让顾敬去招集庄丁,又请郭青去招呼丐帮的三十多名弟兄,再让荷花青莲去请妙清道姑。
妙清与玉静吃素,在楼后小屋静室。
其余人都慌忙去自己住室取兵刃。
不一会儿,人众会齐,来到庄外空地,严阵以待。
柳家夫妇、妙清道姑居中立着,其余诸侠散在两边。
江湖四英恰是两对,柳媚虽与玉静道姑站在一处,但徐雨竹却站在她的另一侧,要是玉静道姑知趣退开,他们岂不成了一对儿?
柳媚已无心注意这些,只是手按剑把,惶急地朝村道张望,忐忑不安地等着对方来到。
丐帮三十多人,以长安分舵主独眼丐倪渊为首,排成方阵,严阵以待。
庄丁在顾敬带领下,手持弓弩,压仕阵脚,个个精神抖擞。
这一仗不知鹿死谁手?
他们刚肃立片刻,只听得远处隐隐传来一阵轰隆之声,不由抬头一望,万里睛空,艳阳高照,哪儿来的滚雷?
再看传声来处,远远尘头大起,一片灰雾。片刻间,轰隆之声愈来愈响,众人巳看见疾奔的马匹和伏在鞍上的骑士。
他们果然来了!
柳媚心里一阵紧张,竞连呼吸也粗了起来,一颗芳心跳个不住。
“柳妹妹不必担心,且看几个魔头翻得起多大的浪头!”她耳边传来徐雨竹温和的声音。
“柳小姐”变成了“柳妹妹”,这是谁允许她这么亲昵的?
柳媚不禁一阵耳热,芳心也跳得更激荡了。
她不及细想,也不及纠了他的称呼,徐雨竹镇定豪迈的语言,给了她很大的慰藉。
她没有回答,也不知说什么好,只能微微点头。
就在这时,五十多名骑士已来到近前。
一下马,这拨人就分成了两伙。
自然是天玄会一伙,飞蛇帮一伙。
天玄会以四人为首,站在前列。
飞蛇帮也以四人为首,站在前列。
天玄会的四人中,柳媚他们只认出矮头陀静空,其余两男一女并不相识。
飞蛇帮的四人都是第一次亮相,叫不出他们的名号。
柳震走出两步,双手一抱拳:“列位请了,各位莅临敝庄,有失远迎,望乞恕罪。”
天玄会为首四人中,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老头,相貌十分凶恶。
他并不还礼,头一抬,傲然道:“你是谁,通名!”
“在下柳震。”
“啊,你就是罪魁祸首?好极好极,见了天玄会外督堂主马某人,还不跪地伏诛?”
众人心中一震,此人就是凶名昭著的八臂魔马申甲。
“柳震并无罪孽,也从不开罪天玄会,马堂主究是何意?”
马申甲冷笑一声:“不必再多说,你们既然列阵以待,就分个高下吧!”
他用目一扫丐帮子弟,道:“丐帮也要伸手架梁子,很好很好,你们从今后不必再在长安讨饭,天玄会再也容不得你们!”
“嘿嘿嘿,好大的口气,马申甲,你好神气啊。有了靠山就目中无人了?”
这声音不是柳震的。
也不是柳家一方任何一人的。
只见一株树上霍地露出两只干瘦的脏足来,两只裤腿千补百衲,却洗得泛白发亮。紧接着从枝叶中伸出个花白的小脑袋来,朝着马申甲横眉瞪眼,怒气冲天。
这株大树恰好立在两边敌对人众的中间,是以大家都瞧得清清楚楚。
郭青喜得大叫一声:“师傅,你老人家来得正好呀!”
独眼丐倪渊及丐帮弟兄,立即躬身齐叫:“参见帮主。”
原来,居然是丐帮帮主震三山穆朝忠驾到,这大大出乎双方人众的意外。
柳震赶紧行礼:“请穆帮主主持江湖道义,天玄会将罪名强加于人,柳震有口难辩哪。”
穆老化子仍坐在树上,对柳震点点头:“柳庄主不必担心,他马申甲吓唬不了人的!”
马申甲大怒:“老化子,天玄会与丐帮素无纠葛,奉劝你带领这群要饭的化子,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吧!”
穆朝忠斜着他道:“说得轻巧,天玄会的人为什么不离开?”
矮头陀静空象个肉球,从马申甲助下滚出来,喝道:“老化子,你给我下来!”
穆朝忠斜瞟着他,一付不屑的神情:“你这个短和尚,尺寸不够,回你的庙修行去吧,少出来丢人现眼!”
矮头陀听老化子称他“短和尚”,又挖苦他尺寸不够,气得狞笑一声:“穆化子,你有多大道行,敢讥讽你家佛爷!”
话声一落,只见他双肩一晃,人已离地腾空而起,确象一个弹起的圆球,向树上掷去。
穆朝忠大喝一声:“找死!”双掌在胸前一个交叉,闪电般当胸推出。
“砰!”一声大震,树叶象雪花般激得漫天飞舞。矮头陀又象球一般弹了回来,穆朗忠坐着的树干“咔喳”一声折断,他却落在下一根横枝上,依然坐着。
静空凌空上击,穆朝忠居高临下,两人相较,自是老化子占了便宜。但这一击却不分胜负,静空被震回原地,穆朝忠没有从树上跌下来,但树枝折断,这虽是运功所致,也显示了静空的功力。
穆朝忠因树枝折断损了颜面,气得从树上窜下来,身子刚落地,就听树上有人说话。
“老化子,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动什么肝火,上来上来,看人家打架总比自己去打省事。”
双方人众见穆朝忠飘身下树,就在他刚才坐着的横枝上,怎么又坐了一人。
只见他三角脸、黄豆眼,颏下有几根鼠须,正笑嘻嘻地望着大家笑呢。
这是什么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穆朝忠回过头朝他吼道:“穷算命的,瞧着那个短丁打人,你不但不帮老化子,还说什么风凉话!”
这算命的正是古算子。
古算子笑眯眯地说:“老化子,上来上来,跟那个短丁打架不没意思,还是看人家打好玩。”
老化子倒也听话,肩一晃,又上了树,正好坐在古算子身旁。
一根儿臂粗的横枝,居然坐了两人不折断,岂不稀奇?不过,大概是两人都瘦的缘故吧,一个是讨饭的化子头,一个是算命糊口的穷老儿,胖得起来吗?
敌对双方听老化子叫“算命的”,立即想起了一个人:八卦神算古算子。
柳震、妙清都久闻他的大名,见己方突然来了这么两位高手,心里高兴万分。
天玄会、飞蛇帮的人自然不会这么想,但他们自恃高手众多,不惧两个老儿。
马申甲道:“今日之局,本是一帮一会寻柳家报仇的私事。你两个老儿既然伸手架梁,那就滚下来较量较量!”
徐雨竹忽然没声息地从柳媚身边慢慢踱出,他迈着方步,从容不迫。直走到马申甲面前五尺停下。
“奉劝天玄会、飞蛇帮退出江湖,从此不再骚扰柳家,否则,本公子定当严惩不贷!”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清晰冰冷。
大家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怎么说的?要一帮一会退出江湖?
马申甲气极,冷笑一声:“你是何人,大概神智不清说胡话吧,你刚才说什么?”
“本公子说:一帮一会退出江湖,从此不再骚扰柳家,这回听明白了么?”
“通名!”
“徐雨竹。”
“啊,你就是那个“一掌追魂”?”
“不错,正是本公子。”
一帮一会的人听说他就是双掌同时震退慑魂夜叉伍志生、莲花仙婆田明珠的徐雨竹,不禁齐朝他盯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翩翩富公子,能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天玄会人众中,站在前排的一个中年妇女,袅袅婷婷轻移莲步,走上前来道:“哟,徐公子,话不要说得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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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玄会三大高手一死一伤一败,看得在场诸人呆如木鸡。
黑牡丹马红玉却笑道:“徐公子果然好身手,佩服佩服。”
她旋即又对飞蛇帮的人说道:“贵帮看见了,我方连败三阵,该贵帮出手了吧?”
飞蛇帮为首的一人冷冷回道:“不苦费心,飞蛇帮自然是要出手的。”
他把头一摆,立在他右边的一个中年汉子大步走出。
徐雨竹道:“通名!”
汉子不答话,将外衫徐徐脱去,露出一身黑色劲装,脚上绣着一个白色骷髅头。
柳媚等人乃至天玄会的人都发出了惊呼:“天山四煞!”
天山四煞即红煞邱相、黄煞乔彪,青煞冯寅、黑煞陆成荣。四煞横行江湖二十年,罕逢敌手,是江湖黑道中名头极其响亮的人物。
他们一向很少到中原走动,想不到竟是飞蛇帮的领袖人物。
坐在树上的古算子道:“老化了,这四个凶煞何时加入了飞蛇帮当起爪牙来,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
穆朗忠道:“偷偷摸摸的鼠辈,干起事来也偷偷摸摸的,正人君子自然不知道。”
黑煞陆成荣满脸凶相,闻言也不回头。身子突然恻飞而起,半空中一拧腰,转身对着两个老儿扑去。
古老儿大叫道:“不好,煞星来啦!”
穆朝忠向后一靠,提起两只脏足就往外蹬,去迎击黑煞的双掌。
陆成荣来料到老化子会使出这种不成体统的招式,怒吼一声,一拧身子,在斜刺里落去,惹得古算子拍手大笑。
黑煞陆成荣刚一落地,就击出双掌,两股无俦的罡气,击到了大树身上。
众人都未料到他有此一招。
两个老儿显然也大出意外。
大树宛如被人抱着摇晃一样,左右摇摆,抖落了满枝的树叶。两个老儿也随着树枝的抖颤歪来倒去,眼看就要被抖落下来。
柳媚等众侠挪替他俩担着心。
可这份心思白操了。
直到大树又恢复平静,两个老儿始终没有掉下来。
古算子拍着胸嘻嘻笑道:“好玩好玩,地动山摇,乱七八糟,颠得我老儿心都快跳出来了。老化子,你一身穷骨头散了架没有?”
穆朝忠道:“我老化子健朗得很,几根穷骨头也粘得牢牢的,凭他黑煞休想动得了我老化子的根本。”
黑煞气极,再度提气,想要上蹿。忽听红煞邱相道:“四弟,休与两个老不死的计较,先收拾了这个姓徐的再说!”
他只好忍住气,转回身来,只见弟兄三人已褪去了长衫,露出红色、黄色、青色紧身衣,胸前的白骷髅头十分鲜明。
四煞要一齐动下了。
这是非同小可的事。
黑煞陆成荣刚才以掌风击树,已显示了他深厚的内功,四人功力相差只是伯仲之间,这一加在一起,有谁能与之抗衡?
这时,红煞喊了声:“一人出阵!”
黄煞、青煞、黑煞立即齐声回应:“四方合力!”
喊声未落,只见人影晃动,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将徐雨竹围在了中间。人刚站定,每人迅速从腰间解下一根丈余兽筋索,一抖手,将蝇头送到另一人手上,除了红煞的筋索由他一手握着。其余三煞每人两手一手握自己的绳,一手握别人递来的绳头。
咦!这是什么玩意儿?
其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对敌双方人众都瞧得呆了。
这时红煞邱相左手握住了黄煞送来的绳头,他自己的兽筋索却拖在地上。
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红煞又是一声高呼:“龙蛇虎豹!”
“混天合一!”三煞齐声回应。
倏地,红蓝右手中的兽筋索,就象个活物一般在地上蠕动起来,“呼”地一声扬到了空中,直挺挺地,就象红煞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根柔韧的筋索,而是一根铁棍。
徐雨竹脸上变了颜色,不再是气度闲适的潇洒劲了,他将双手抬于胸前,猛提其气,屏息凝神,双目紧盯红煞,看他如何动作。
在场诸人见到筋索冲天而起,预感到瞬间就会有势如雷霆的一击,俱都停住了呼吸,目不交睫地盯住那根筋索。
一触即发!
忽然有一清朗的声音,吐字清晰,声如磁石,十分悦耳动听,在场诸人无一不听得清清楚楚。
这人只念了两句诗。
“壮士何慷慨,志欲威八荒。”
读过诗书的,自然记得这是三国时阮籍的《咏怀》。
全诗十四句,此人只念了开篇两句。
这两句诗的意思十分明显不过,他要“威八荒”。
真是语出惊人
众人连忙向传声处看去,只见远远走来了两人,身上衣服一紫一白,离他们一段距离,又有两人走着。
这几人离众人至少还有三十来丈,但一瞬间似平就只有二十丈了,再过片刻,已然是来到七八丈处。
好一个“千里传音”。
好一身轻功!
天山四煞也被来人招引,那根直竖的筋索变软了,重又拖到地上。
徐雨竹也感到了来人不凡,把目光转向了那一紫一白的不速之客。
算命老儿古算子坐不住了,对着老化子耳语道:“认识此人么?”
老化子摇头:“谁认识他?”
“可能是飞天魔獠贾德山呢!”
老化子一惊:“胡说,他怎么跑到长安来了,不信不信!”
“你瞧他后面跟着的两人吧,赤焰爪方胜、墨掌苗刚,这两个恶鬼向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有两人出现,主子还会不在么?”
“糟糟糟,今日之局只怕不好收拾!”
“等着瞧徐少爷的吧。”
“要是不行呢?”
“那就溜之大吉!”
“呸!老化子不象你,你溜了没事,我溜了成何体统?丐帮还能混得下去吗?”
“那怎么办?”
“舍命一拼!凭我两个老儿联手总不至于败在他手上吧?”
“难说难说,先看热闹吧。”
柳媚瞧见来人是两个超凡出世的俊公子,中年的一个,人虽有了年纪。但气度不凡,相貌也极英俊。少的一个更如闺中处女,美得不象个男人。
她虽不知他们的来路,但白衣中年书生已经显示出一手超绝的功夫,看他们貌相,似是正道中人,便眼也不眨地注视着他们的动静。
柳震夫妇也不认识这两位,只是见面就有了好感。
妙清道姑心中一动,连忙搜索记忆,查找白衣中年书生的来历。
衣着如此显眼,功夫又如此惊人,莫非是传闻中的那个大魔头么?
但从气色上观望,似乎又不可能。
喜穿白衣的人不少,徐公子就是一个,自己未免过虑了。
想罢,紧张的情绪为之一弛。
两位书生来到众人三丈外站住,把在场诸人扫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徐雨竹身上。
徐雨竹也目不转瞬地望着他们。
白衣书生眼睛一亮,紫衣书生脸却一红。
天山四煞忽然作出了怪异的举动。
他们四人收起了绳子,面色变得极为苍白,毕恭毕敬地走到白衣书生跟前各施一礼,然后低头缩肩,定定站在那里,似乎连大气也不敢出。
噫,这是干什么?
没有一句话,也不问一声好。
白衣书生并不答礼,仿佛没有瞧见他们,他只对徐雨竹发生了兴趣。
“足下贵姓?”他问。
“徐雨竹。阁下大号?”
站在白衣书生两丈外的两条大汉,不约而同吼道“住嘴,不准多问!”
白衣书生一摇头,两个大汉便住了声,跨出的步了也缩了回去。
徐雨竹觉得受了侮辱,便将头一抬:“不过两名奴才,也敢对本公子恶语相加,姑且看在主人面上,饶你不死!”
方胜冷笑一声:“你活腻了?”
徐雨竹寒着脸,对白衣书生道:“令仆再三出言无状,小生要替阁下教训奴才了。”
话一落音,人倏地到了方胜面前,扬手就是一个耳光。
方胜见他身法如此之快,不敢大意,立即将头一仰避过,一爪抓其腕脉。
徐雨竹一拳打空,方知这人不比天玄会的那帮子人,不可太托大,连忙变招换式,左拳右掌,闪电般攻出五招。
方胜接下了这五招。
但他已经退了三步。迫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方胜自出道以来很少遇到这种情形,不禁又惊又怒,提起八成功力,试图迅猛还出一击。但他就是没有机会,徐雨竹的攻势太猛太快,他仍然只有招架的份儿。
白衣书生伫立不动,关切地欣赏徐雨竹的身手。
红衣书生更是兴奋莫名,两眼盯住徐雨竹,眨也不眨。
十招已过,方胜露出了败象。
再有两招二招,他不死必伤。
果然,徐雨竹此刻踏中宫长驱直入,眼看一掌要击在方胜的胸腹上。
突然白影一闪,“啪”一声,徐雨竹击出的一掌却被白衣书生接下。
白衣书生身法之快,在场诸人无不惊服。
这一掌对下来,徐而竹双肩微摇,白衣书生岿然不动。
这一下,惊得在场正邪双方诸人面面相觑,有许多人甚至张大了嘴,再也会不拢来。
一掌追魂徐雨竹是何等人物,居然被白衣书生震得晃动了肩头。
徐雨竹山感到大吃一惊,他的脸色阴沉下来,双目闪出凶光,立即猛提真气,施出了煞手,当胸一掌向书生拍去。
白衣书生也立即出掌相迎。
“砰”一声大震,双方并未退后,两人双肩摇晃,算是平局。
白衣书生莞尔一笑,收式退了一步。
他的嘴皮动了动,却听不见声音。
徐雨竹神色不动,也不答言。
书生以传音入密讲完话,双手翻身后一背,扬长而去。
紫衣书生妙目顾盼,嫣然一笑,追随书生走了,走不到五步,又是回头一笑。
亦焰爪方胜、墨掌苗刚在两个书生走出三丈后,也立即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天山四煞在两书生走时,一齐躬腰相送。
徐雨竹呆呆地看着他们离开。
天山四煞待白衣书生等人走远,迳自走到飞蛇帮张浩天等人处。
红煞邱相道:“走吧!”
张浩天心中不解,脱口而出:“邱护法,这位是帮主么?”
邱相道:“张舵主,是帮主还不让你们参见么?速退分舵,不必多言!”
张浩天不敢再问,招呼帮众,各人自寻马匹,哪里还有杀人寻仇之心。
天玄会马红玉也吩咐属下上马,并将总巡察的尸身搬到马上。
一场流血惨剧终止,柳家化险为夷。
妙清道姑低颂一声“无量寿佛”。欲向树上两个老儿打招呼,发现横枝上已无人踪。
柳震也想请两位前辈入庄奉茶,一见人已无踪,只好自叹无缘,招呼众人回庄。
徐公子作为今天顶大梁的英雄,被请入庄做客。
柳震等人边议论边走路,来到大厅前,柳媚当先入厅。
咦!怎么厅里有人?
只见老化子和树上那个老儿正跷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高谈阔论呢。
她不禁大为高兴,忙着叫喊师傅和爹娘,说贵客已经临门。
柳震等人入厅一瞧,俱都十分兴奋,郭青更是一跃而前,跪拜师傅。
其余诸人也都—一见礼。
这时,大家才知那个瘦老儿就是江湖异人八卦神算古算子老爷子。
妙清道姑虽知他的大名,却缘悭一面。
徐雨竹也谦恭地和两位前辈见了礼。
丐帮帮主道:“徐公子,那白衣书生临去以传音入密对公子讲了些什么呀?”
徐雨竹道:“他说……哎,也没说什么,赞扬了小生的武功,说他只是想试试小生的身手而已,并无恶意。”
“他没告诉公子他是何人么?”
“没有。”
“他的武功如何?”
“与小生能有一拼。”
徐雨竹反问道:“帮主知道他的来历么?”
穆朝忠摇头。
妙清道姑刚要说话,忽又忍下了。她意识到老化子不想说真话,自己又何必戳破,她不相信老化子猜不出书生的来历;他既不愿说,想必有他的道理。
这时,柳震对徐雨竹道:“今日若不是徐公子只身退敌,还不知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呢!”
徐雨竹道:“柳庄主休要这般说,小生不过略尽微力,今日仗着帮主和妙清道姑的威名,小生这才有胆与妖邪一搏。”
他故意不提八卦神算古老爷子。
妙清道:“小施主不必过谦,以神功镇慑妖邪的是小施主,贫道微名不在妖邪眼中。”
柳震道:“没有各位,柳家早已破灭,在下感激万分!”
妙清道:“依贫道之见,这样终日防范不是常事,太白山庄不久也会到来,不如暂避其锋,待贫道与丐帮帮主亲赴太白山庄,向武林各派阐明真相,消此兵刀之灾,然后再回来安居度日吧,柳庄主以为如何?”
穆朝忠接嘴道:“老化子也收到了请帖,今日就要赴太白山庄参加丧礼,有妙清道姑前去反而不妙,人家说是包庇小徒,不如就让老化子一人去吧。”
妙清道:“这样也好。”
古老爷子道:“柳庄主还是远走他乡的好,终日刀兵相见,这日子又怎么过得下去?”
柳震道:“在下只怕为了避难,被人说成是畏罪潜逃,以后更说不清。”
徐雨竹道:“柳庄主不如到小生‘静园休养、太白山庄若是前来兴师问罪,小生愿引颈就戮,以身抵命。”
这话使大家感动不已,七嘴八舌劝他不必如此。
柳媚想,人家为了柳家造了杀孽,又愿以身抵命,这样的人显是至诚君子,前些时对他的顾忌错了,不该对他出手太重不满,今后应该相信他才是。至于避到他家,鉴于太白山庄的教训,还是不去为妙。
这时只听古算子道:“柳庄上不如远走他乡,天下之大,难以追寻,待真相大白后。而回白鹤别庄不迟。”
他说是“真相大白”,这话谁也没有注意,只当他指的是天玄会飞蛇帮血案。
徐雨竹道:“远走天涯诸多不便,这畏罪潜逃的罪名也令人可畏,不如就在这里,以示光明正大。”
柳震心想,逃出去的日子实在不好过,也防备不了正邪两道的追杀,只要有徐公子在,又有什么可怕的?
古算子见柳震不答,知其不想离家,于是轻叹口气,站起来告辞。
送走古老爷子,郭青问师傅:“你老人家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帮主道:“本是到太白山庄赴会的,路上听下属说起柳家的事,知道你也在柳家。并且调动了长安分舵,于是前来探向,没想一进入长安,和老算命的不期而遇,遂与他前来助阵,幸而徐公于艺压妖邪,免了为师去动手动脚。现在事情虽未了,为师的也得去太白山庄了。”
说着站起来,坚拒庄主挽留,饭也不吃就走了。
群侠接下来入席,一杯在手,又免不了向徐雨竹颂扬道谢几句。
饭后,徐雨竹告辞回家。
众豪各自回房休息。
晚上,一轮明月徜徉在碧空,园中花木披上了一层银纱,更显得幽深恬静。
柳媚站在楼上窗前,眺望这幽幽夜色。
园中柳荫下、水池边,不时闪现出两对人影。
一对是沈雪珠和郭青,一对是洪天龙与董雪雁。
柳媚不禁一叹:“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自己形影相吊,又能和谁约?
萧笛说是在长安,可人海茫茫,又能到何处去寻觅?
他要是有情,又为什么一别就不再回来?
他要是无情,又何必忍受自己的鞭子,又何必到白鹤别在充当下人养马?
想起他那两只灼人的眼睛,至今也会叫人脸红,想起他那讥讽的笑容,又恨不得去拍他几鞭子。
他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为什么他周身都藏着一个谜?
她又为什么总是心里悬着他?
古诗云:“愿得心上人,白头不相离。”
她敢认定萧笛就是她的“心上人”,终生终世与他“白头不相离”吗?
这是否只是“一厢情愿”呢?
想着想着,她眼前出现了徐雨竹的影子。
徐雨竹据大家看,武功超过萧笛,品貌两人却不分轩轾。按常情说,徐雨竹也是武林巾帼羡慕的对象,他显然对自已有了情意,时下柳家陷于生死境地,对徐雨竹的仰仗愈来愈深,柳家欠了他多少情。长此下去,他要是和东方家一样提出婚姻大事,自己又如何处置?
到时只怕难以相拒了。
但是,她心中有个萧笛。
徐雨竹未能代替了他。
那么,怎样脱出这愈来愈麻烦的困境呢?
出路只有两条。
一条是萧笛立即来到她身边,和她共同拒敌,减少对徐雨竹的依靠。
他要是迟迟不来,另一条路就只有自己离家出走去寻他。
可是,柳家大难因她而起,她又怎能抛下父母远遁呢?
唉,难呀,她觉得自己象条春蚕,被自己吐出的丝越缠越紧了。
忽然,远远传来一阵悦耳的笛吟。
这笛声辽阔舒展,动人心肺。
柳媚在痴迷中不禁喃喃自吟:
“鬈发胡儿眼睛绿,
高楼夜静吹横竹,
一声似向天上来,
月下美人望乡哭。”
这是唐朝诗人的《龙夜吟》。
此诗不是有点象她的写照么?
萧笛来自胡人处,虽然他不是胡人。
如此明月之夜,她正情系于他,愁思满怀之际,骤闻舒广笛声,怎不激得她珠泪滚滚?
这是何人月夜吹笛?
除了他还会有谁?
她曾听过他月下吹笛,吹的也是这支曲子。那是从一个宽广的心怀里发出来的情思,使人一扫忧愁,增添了勇气和信心。
她立即一个“飞燕穿帘”,如一只春燕掠出,向笛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跃过围墙,略辩方向,风驰电掣般便到了曲江池畔。
一池碧波,辉映着一轮明月。
面对一池清辉,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忘情地沉缅于笛声之中。
她悄然走到他的背后,不想惊扰他。
然而,笛声停了。
萧笛缓缓站立起来,慢慢转过身。
“小姐,别来无恙。”萧笛施礼,语声平和,两目焕发异彩,大胆放肆地看着她。
柳媚又一次感到了他炽热目光的火辣,不过她没有低头,鼓起勇气迎着他的双眸,轻启樱口:“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我怕小姐不想见我。”
“哪有这等事,你知道么,我从东方家的太白山庄出来,就是为了找你。”
“真的么?小姐。”
“柳家遭难,你却隐形遁迹,难道还不原谅家父母么?”
“小姐言重了,我哪里会怨柳庄主,只是不好冒昧前来而已。”
“真的?”
“绝无虚言。”
“知道么,自你走后,发生了一连串事件,你听说了么?”
“我全都知道。”
“咦,你说的实话?”
“让我数给小姐听吧,从你和徐公子商议到太白山庄救庄主起到今日上午大会群魔止,每一桩我都知道得详详细细。
柳媚又惊又喜:“那么说,你没忘了柳家?没忘了我……”
“刻骨铭心,岂能忘记!”
柳媚一阵耳热心跳,萧笛的话不是明明白白了么?她又喜又惧,慌忙岔开了话题:“你怎知我要去救家父母?”
萧笛老老实实将他前来白鹤别庄的情形说了,说他如何在楼上听,柳媚和徐雨竹又如何在楼下说,因此他便只身赶往太白山庄,趁他们大打出手之际,如何潜去救柳震夫妇。
柳媚娇嗔道:“你既然来了,为何偷偷摸摸,不下来见我?”
萧笛以为她又生了气,忙道:“因为小姐有客呀,我哪里敢惊扰?”
“那么早上呢?早上你藏在哪里?”
“我就在古爷、化子爷的上面树枝里呀。”
“什么?你就躲在树梢上?居然没人发现你,连徐公子这样绝顶的武功,也被你瞒过?”
“那不过是专心对敌,无暇旁顾罢了,倒并非我有什么了不得的本领。”
“这倒是。你觉得徐公子武功如何?”
“自然是功臻化境的绝顶高手。”
“你觉得他这人如何?”
“我此来见小姐,就是为了他。”
“啊,为什么?”
“小姐,此人可能有复杂的背景,本人也神秘莫测,望小姐小心提防。”
柳媚一听,芳心不悦。
徐雨竹为柳家牵进了是非,柳家依仗他脱出一帮一会的围杀。从认识此人到现在,并未发现他有任何一点劣迹,哪怕是一点不端行为也看不到。
萧笛为何要如此谤人?
说徐雨竹“神秘莫测”,你萧笛自己难道不如此?
莫非是嫉妒心理在作祟?
为了争夺情人,就可以随便污人么?
如果这样的话,岂是君子行为?
孔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
萧笛这样的行为岂不成了小人?
“你说徐公子神秘,那么你呢?想不到你会在背后说人,有何根据?”
“徐公子与一命案有关,再说今日上午大魔头飞天魔獠贾德山与之较量武功之后,下午他们又秘密相见……”
“谁是飞天魔獠?”
“白裳书生。”
“是他?”
“不错。”
“怪不得徐公子伤不了他。”
“此魔出现于长安,必怀有目的。”
“与徐公子何干?”
“现在还不清楚。”
“你怎么知道下午徐公子去见了他?”
“我在远处看到的。”
“你跟踪徐公子?”
“不,跟踪飞天魔獠。”
“见一面又有何不可?”
“这……”
“你说要我提防徐公子,为了什么?”
“徐公子是正是邪还不能肯定。”
“他要是邪,为何与天玄会、飞蛇帮不沆瀣一气?反而一他们结下冤仇?”
“这个,暂时不明,但是,他也与正道结仇。”
“你知道么?徐公子为柳家蹈了趟浑水,在太白山庄失手打死人,武林正道正起问罪之师,他说等东方和各大派掌门来到,他要自戕谢罪呢。再说,他结仇于武林正派,还不是为了柳家?”
萧笛一时无话可说。
“萧笛,人不可有谤人之心啊!”她想规劝萧笛。
“小姐,这绝不是毁谤,徐公子练的是邪功,与一个老魔头有关,在其身世未明之前,望小姐慎重防范,以免上当。”
“你当我是小孩子么?你说人家练的邪功,我怎么看不出来。别忘了,人家还说你会妖术呢。萧笛,你不是承认你认识须弥怪魔吗?那你是不是与老魔有关呢?”
“小姐,我来是为了柳家的安危,也为了小姐,望听我一句: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言尽于此,告辞了。”
柳媚伤心到了极点,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表面看来豪爽坦诚的男儿,居然为了个情字诽谤于人,这样的人怎不令人失望呢?
她冷冷地道:“不劳你操心,请吧!”
萧笛叹了口气,露出他那惯有的讥讽笑容:“小姐,偏听则暗,兼听则明。”
“明”字一完,他身子摇一摇,便消失在夜幕中。
柳媚又滴了几颗珠泪,洒下的是满腔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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