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重天并非在天上,所以有七重天之称,完全是因为那个地方形势险恶,悬崖峭壁,直立如削,由山脚到山上一共有七重险阻,要将之攻下来,难比登天。
盘踞在山上的是一群亡命之徒,因为易守难攻,到现在仍然活得非常快活。
经过多年的扩建,山寨已变成一个坚固的城堡,由第一重到第七重的险阻之间亦筑了石级,但第一重以下仍然保持原状,以吊篮来上下。
要攻下这一关已经不容易,而城堡在为数逾四百的山贼据守下,当真的固若金汤。
贼首叫元宝,到底是真名字,还是因为他样子像元宝或者喜欢元宝,可就不得而知了。
他天生一张孩儿脸,接近三十岁的人看来只像十七八岁,能够控制这么多山贼,当然有他过人的本领,闲着无事他最喜欢是喝酒、吃肉、玩女人、堆元宝。
皇帝给送进忠义堂的时候,他正卧在一堆金元宝后面,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抓着半只肥鸡,满嘴油腻,旁边还侍候着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他看来已有些醉意,可是一听掌柜报告抓着的是皇帝,立时便跳起来,一口酒全都喷在掌柜的面上。
“皇帝?”他的一双眼鸽蛋般瞪大,眼里一些醉意都变没有。
掌柜狼狈地一面以袖擦脸一面道:“路上小弟已问清楚,城破之后,魏初、盛北川的人救了他出城,现在正要去金鸡口与魏初、盛北川会合。”
元宝眯起一双眼,放下酒壶,摸着下巴道:“盛北川这个人很麻烦,魏初比他可爱得多了。”
掌柜笑应道:“听说他家里有一座金库,富可敌国。”
“所以老子一直都很想跟他亲热一下。”元宝拿起那半只鸡狠狠地咬了一口,目光突然又一亮,含糊地吩咐:“掌柜你快与我算一算,铺满忠义堂这块地面要多少两金子。”
掌柜算盘已在手,“劈劈啪啪”地立即拨动起来,他未上七重天之前是个掌柜,上了七重天之后大家也一直叫他掌柜。
元宝随即向皇帝走去,绕着皇帝打圈子,一面好奇地上下打量着。皇帝不敢动,浑身在发抖。
“你就是皇帝?”元宝又咬了一口鸡肉。
皇帝牙龈不住相叩,说不出话来,方才坐在吊篮,下望百丈峭壁,早已令他三魂去二,七魄留三,走进忠义堂之前所见又是一个个如狼似虎、凶神恶煞的山贼,还能够立着不倒,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元宝将那半只鸡往后一抛,满是油的双手在皇帝的龙袍上,左拭一下,右摸一把,又问:
“这是龙袍?”
“你……你……”皇帝又惊又怒。
“老子也是皇帝,七重天的元宝皇帝,只少了一件龙袍,你来得正好。”元宝转身喝道:
“你们都是聋子,还不替老子将龙袍脱下来。”
几个山贼一拥而上,皇帝挣扎着嘶声道:“朕诛你的九族!”
元宝大笑:“老子可是九代单传,让你砍也只是一颗脑袋。”
群贼哄然大笑,元宝又一下溜到了皇后的面前,皇后惶恐,脱口惊呼:“皇上--”
“来了!”元宝应声一把将皇后搂进怀中,笑问:“这个大美人是什么?”
“是皇后!”一个山贼应一声。
“好,老子就选你做皇后。”元宝伸手往皇后面上摸一把,又大笑起来。
掌柜就在这时候捧着算盘走进来。“算好了,一共要二万九千九百三十九两。”
元宝一皱眉,将皇后推开,接过算盘:“你说多少两?”
“那算够三万两好了。”掌柜伸手将算珠拨够三万两。
“三万两?”元宝摸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旁边山贼已将龙袍送上。“头儿,龙袍!”
“给老子穿上!”元宝双手伸开,接一瞪掌柜:“你怎么还呆在这里,快写信给魏初、盛北川!”
掌柜急急奔向那张长案,另一个山贼接问:“头儿,这个皇帝怎样处置?”
元宝看着皇帝皇后:“都送到石牢去,好好地侍候,就像侍候你们的爹妈一样。”
群贼大笑,皇帝皇后相拥在一起,涕泪交流,也毫无挣扎的余地,给拥出了堂外。
元宝龙袍穿好了,左顾右盼一番,笑问:“你们看怎样?”
“要比那个皇帝神气得多了。”群贼你一句,我一句,只听得元宝心头大乐,挺胸凸肚地往前走,到底是人矮袍长,冷不防一脚踩在袍脚上,险些一跤摔翻,群贼连忙左右扶住,齐声:“皇上保重!”元宝大笑,推开众人,在案后坐下,一个山贼随即将皇冠送上,他接在手摇了摇放在头上,更显得怪模怪样,山贼又哄然大笑。
掌柜那边下笔如飞,很快便已将信写好,眉飞色舞地高呼:“成了。”
元宝漫不经意地伸出手:“拿来看看。”
信接下,他上下左右一转再转,瞪着眼睛,似懂非懂的,突然放下,道。“读来听听。”
掌柜早就知道元宝胸无点墨,忍住笑,大声朗诵:“字示魏初、盛北川,皇帝现在七重天,速将黄金三万两送来赎回,半月为限,切勿自误。七重天皇帝元宝!”
元宝一面听,手指一面往信上按,停在“三”字上,到掌柜诵完了才问:“三万两?”
掌柜道:“足够铺这个忠义堂的了。”
元宝再问:“那我们花什么?”
掌柜一怔道:“那改五万两。”
元宝摇头:“三十万两。”
掌柜瞠目结舌,群贼亦傻了眼,元宝一扫,又摇头:“所以说你们就是没见识,那是皇帝,出钱的是魏初--”
掌柜点头:“魏初家里有一个金库,富可敌国,人称魏百万,三十万面还要不到他自家的一半。”
“三十万两已够我们花的了。”元宝连打了三个哈哈。“我们也不是那么贪心的人。”
群戚一齐点头,他们本来都被那个数目惊呆,现在听元宝这一说,又不觉得是一回事了。
三十万两到底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其实他们都并不清楚。甚至做梦也想不到,元宝也没有例外。
金鸡口,清晨簧火随着天色的光亮逐渐淡下去,这种天色下,魏初、盛北川的面色都显得很苍白,他们各领二百侍卫,在这里已等了三天。
天未亮,他们便已醒来,三天以来他们都是寝食不安,虽然他们到早了,但无论如何,皇帝这时候都应该到达金鸡口。
急风吹来了一阵马蹄声,魏初、魏北川听着,目光不由亮起来,他们年纪差不多,身材衣饰却截然遇异。魏初矮而胖,衣饰华丽,是一个大富贾模样,盛北川高而瘦,衣饰与身份切合,一看也知道是富贵中人,却怎也不像商贾。
十三骑飞快奔至,魏初目光转回,笑笑道:“盛兄,那个属下郝安带人回来了。”
盛北川沉声道:“他们去的时候十三骑,回来也是。”
语声未已,一个中年人已飞骑来到盛北川前面,滚鞍跃下,拜倒。“侯爷--”“郝安--”盛北川急问:“你们没遇到皇上?”
郝安摇头:“属下一路打听,什么消息也没有。”
“不成走小路?”魏初旁边一个青年人插上一句,那是魏初的独生子魏金鹏。
郝安淡应道:“走小路早该到了。”
“莫要给逆贼追上了才好。”盛北川一叹息,目光倏地又一转。
一骑快马正从那边奔来,山坡上停下,射出一支箭,立即又勒转,奔了回去。
箭末系着一个金铃,一阵急响,夺人心魄,郝安手急眼快,探手将箭抓住,目光一落,道:“箭上有一封信。”
“拿来!”盛北川迫不及待接在手里抖开,一看,面色骤变,魏初接过,看着亦变了面色,脱口道:“皇上给掳上了七重天?”
“七重天!”郝安震惊,追随盛北川之前他原是一个江湖人,当然知道七重天是怎样的地方。
盛北川接道:“元宝要我们半月之内将三十万两黄金送上去交换。”
“这个贼小子!”郝安双手不觉用力,响箭一折为二。
魏金鹏随即道:“我们攻上去!”
“七重天易守难攻,要攻上去谈何容易?何况皇上在他们手上。”魏初摇头,将信交回盛北川:“看信末的六个朱印,这件事是不会假的了,盛兄的意思……?”
“看来只有接受他的条件了。”盛北川叹了口气。
魏初苦笑道;“他们要的可是三十万两黄金。”
“小弟那儿勉强可以筹到三万两,魏兄方面……”
“二十七万两黄金本来不是问题,可是短短半月之内要小弟筹足此数……”魏初甚感苦恼地以手促额。
“别的人……”
“皇上一天不在,我们也休想要他们帮忙,今时今日,敢公然与逆贼相抗的只是你我。”
“这倒是事实。”盛北川长叹。
“闲话少说,你我还是立即回去尽力张罗,如无意外,十天后此时此地再见。”魏初接着一揖。
盛北川急忙回礼,魏初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率领所属往来路奔回。
看着他们远去,盛北川才回过头来,吩咐道:“郝安,你带人到七重天附近看着。”
郝安道:“侯爷是担心司马长安等人也知道消息,赶往七重天?”
“怎能不担心?”盛北川又是一声长叹。
七重天下,是一片原始森林,浓荫蔽日,只有东面比较疏落,路也就在那里辟出来,不太阔,两旁枝叶覆盖,中则平整,路上仍然是一片阴森。
没有风,枝叶静止,鸟声也没有,这样静寂已接近死亡,突然被一声狼曝惊破。
一匹灰狼从路口闯进来,狂奔了二十来丈,撞在一株树干上,哀号着倒下,狼背上插着三支箭血奔流,洒出了一条血路。
三骑快马追着血路迅速奔至,鞍上的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年,锦衣佩剑,手执雕弓,鞍旁的箭壶尚插着十来支羽箭。
剑柄梢上都嵌着明珠宝石,马鞍是黄金打就,不看衣锦,只看这金鞍及明珠宝剑,便知道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
马在灰狼尸旁停下,“希幸幸”马嘶声中,年纪较长的一个青年大笑道:“看来我们的箭都是不相上下,这条狼只好分了。”
另一个笑道:“幸好这条狼还有几斤肉,分成三分,还不太少。”
“两位若是喜欢,尽可以将小弟那一份也分掉。”最后一个大笑。“反正小弟目的只是在看射术如何,对狼肉一些兴趣也没有。”
“我们也是的。”前面那两个青年相顾一笑,仰天大笑。
三个仆人也就在这时候策骑奔至,鞍后挂着山鸡野兔等猎物,目光及处,不约而同一声:
“公子好箭法。”
语声未落,“嗤”的一下异响突起,一道寒光射向为首那个青年的面门,青年急闪,寒光从他的耳旁飞过,打在他后面一个仆人的面上,那个仆人一声惨叫,倒翻马下丧命。
其余两个仆人大惊失色,三个面色亦变,手一翻.长剑齐出鞘,剑锋俱都如一沙秋水,不是一般可比,他们拔剑的手法也非常敏捷,显然都有几下子,目光都集中在暗器飞来的方向,却只见枝叶晃动,不见有人。
为首那个年纪较长的突然道:“我们还是离开这地方!”也不管其他二人是否同意,随即勒转马头,往来路奔出。
奔不了数丈,一支长矛从左面树林飞出,不偏不倚,正中马头,一穿而过,马悲嘶,人立,青年及时从鞍上拔起,正撞进一张大网中。
那张巨网无声地从树上撒下,青年撞进去,立即收紧,七、八道寒光紧接射至,无一落空,青年连声惨叫,惨死网中,其余两个青年只看得惊心动魄,那两个仆人更恐惧,慌忙退到两个青年的背后。
一个青年随即嘶声大叫:“有话好说,我们……”
话说到一半,破空声便大作,无数道寒光四方八面射来,两个青年滚鞍下马,寒光都射在马身上,血肉横飞。
那两个仆人的反应并没有那样敏捷,惊呼惨叫中与坐骑同时被射杀,人仰马翻,两个青年看在眼内,面无人色,一个不觉站起来,挥手大叫,另一个却发狂地奔了出去。
“我爹爹有钱,只要你们放过我--”站起来那个一句话才出口,寒光已射来,他挥剑急挡退,后背撞上一株树干,左手一扳,身子顺势一转,躲进村后。
一枚尖长的暗器即时射至,“夺”地穿过他的掌背,将他的左掌钉在树干上,他惨叫未绝,身前一丛矮树赫然缚在一个人的背后,那个人却是从一个地洞跳出来,他藏身地洞,只露出一个头,枝叶浓,要发现他的存在并不容易,何况他的一身衣服以至头巾,都是叶绿色!
往外奔的那个青年也只是奔出了十来步,右脚踏下未起的那刹那,脚旁的泥土突然激射起来,一条绳图接着出现,一紧,勒实了他的足踝,将他头下脚上,拉上了半天,一支长矛又从旁侧飞出,穿心而过。
鲜血怒射,他的身子被长矛懂得疾荡了开去,荡回来的时候已然气绝身亡,尸体却曳着绳子继续在半空不停摆动。
两旁树木的枝叶不少亦摇动起来,突然一簇簇落下,出现了一个个身穿叶绿色紧身衣衫的人,浑身上下都是暗器囊,绳钩之外还有四种兵器,着地便展开行动,一句话也不说,将几人的尸体收拾干净,搬进树林内,随又藏起来。
这都是燕王座下的死士,司马长安训练他们也实在费了不少心思,既能够中锋陷阵,也能够在这种环境发挥惊人的杀伤力。
林外是一片草原,青草已大半褪色,说不出的苍凉。
草原上有风,吹起了一层层草浪,两条灰狼在草原中奔过,远远的奔了开去,时隐时现。
这两条灰狼比一般的为大,毛色却没有一般的光亮,眼珠子仿佛已冰结,透着一种死亡的光泽,看来是那么怪异。
奔不了多远,又有两条一样的灰狼奔来,会合一起,再往前奔。
“整座林子都布满了陷饼!”一个人的声音随即在四条灰狼当中响起来:“而且显然已得到指示,宁枉毋纵,格杀勿论!”
旁边另一条狼亦口吐人声,接道:“可怜那三个纨绔子弟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实在大出我们意料之外,我们那条狼放进去,原是要一看有什么反应,想不到他们来得那么快.又看到了那条狼。”说话的那条人狼突然停下来。“你们在这里监视,切记不要轻举妄动,我立即回去请示侯爷。”
其余三条狼亦停下,应声点头,说话的这条狼一声叹息,独自疾奔了出去。
留下那三条狼立即在附近的草丛伏下来,其中一条提起一脚,末端竟然是一只人手,将头拿下来。
狼头内藏着的人头是一个腰悍的中年人,满头落汗,才吁了一口气,瞳孔突然暴缩,一声:“小心!”急将狼头戴上。
其他两条人狼显然亦有所觉,一点头,迅速退入草丛深处。
风吹过、草浪波动,数十丈外草丛开处,一个个叶绿劲装的人一面分开草丛,一面向前欺进,右手执利刀,左手抓长矛,口咬匕首,面容峻冷,目露杀机,正是搜向那四条人狼逃走的方向。
十数丈走过,前面草丛一阵晃动,一条狼时隐时再,急急地窜前,一个绿衣人手一指,三支长矛立即向那条狼飞去。
那条狼悲嚎一声,中矛倒下,那些绿衣人相顾一眼,两个当先越前,走得很慢,步步为营,其他的亦同时迫近。
三丈左右,已看见倒在草丛中那条狼,两个绿衣人相顾一眼,长矛脱手去。
那条狼毫无反应,长矛落下,“夺夺”两声异响,两个绿衣人左右冲上,分开草丛,只见那条狼身上插着两支长矛,却一滴血也没有,另一个及时扑倒,正扑在那条狼之上,面色突然一变,滚身便欲跃起,那条狼即时爆炸开来,内中赫然是塞满了火药。
火光暴闪.霹雳一声,那个绿衣人血流遍身,倒飞了出去,一股火焰同时在草丛中燃烧起来,一个半身赤裸的汉子与之同时在另一个草丛中窜出,四支袖箭急射那些绿衣人。
袖箭俱落空,那些绿衣人身手敏捷,眼看两个同伴中伏,都已提高警惕,可是那条链子枪仍然正中那个绿衣人的小腹,链子枪就是比较少用的兵器,是这些轻便为主的杀手,这一击远及两丈,实在大出那个绿衣人意料之外。
一击中的,那个汉子随即松手,身形凌空未落,双手已然拔出了缚在脚旁的两把刺刀,一条飞索即时飞来,勒住了他的脖子,他双刀急展,才削断绳子,三支长矛已乘隙飞入,洞穿了他,三个绿衣人亦在这时倒下,另外两个披着狼皮的人已开始袭击,他们从草丛中窜出,暗器、兵器齐展,击倒了三个绿衣人,立即被其他的包围起来。
每个人都是在拼命,那两个人狼身手虽然在绿衣人之上,到底不敌对方人多,再击倒对方三人,终于在对方扑击下倒毙。
那些绿衣人并没有检视同伴的尸体,立即散开,火势这时候亦已蔓延开来,他们砍倒周围的野草,将火路截断,接将尸体抛进火中,不管敌我,面容也是那么冷酷,仿佛一些感情也没有。
“还有一条狼!”为首的那个绿衣人挥手下令。
各人即四面散开,更多的绿衣人亦在草原上出现,开始搜索。
他们没有打到那条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