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逢强敌

  大劫主的心不由为之一震——能让大劫主为之一震的,无论是人还是事,都太少太少!

  一个年轻的身影飘然落在大劫主数丈之外。

  大劫主心头又是一震——这一次,是因为他已认出眼前的年轻人是晏聪,那个曾在玄天武帝庙中与他一战的年轻人。

  那一战,晏聪虽然显示了让大劫主吃惊的实力,并挫伤了乐将,但毕竟晏聪最终还是挡不住他的惊世之技,很快便落得惨败。

  但此时此刻,那一声长啸,以及方才晏聪所显露出的身法,却让大劫主深深地感觉到虽然只是数日之隔,但晏聪已今非昔比。

  在玄天武帝庙发生那一场可怕的地劫时,大劫主就已发现晏聪的修为似乎发生了不可思议的突飞猛进。此刻,这种感觉得到了切切实实的印证。

  大劫主心头颇不是滋味,他有些后悔当时未能把握时机,一举将晏聪彻底地击杀。他很难想象在晏聪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使之有如此惊人的变化。

  事实上,如果没有晏聪那一声暗凝惊世内力修为的长啸,萧九歌或许已经败亡在大劫主的黑暗刀之下了。

  以大劫主的修为,本应完全能在决战之时做到物我两忘,但晏聪如今的修为实在太惊人,其啸声极具穿透性,连大劫主也不能不受影响。

  虽然只是极小的影响,却足以改变最终的战局。毕竟萧九歌是乐土屈指可数的高手,又有地司危与之并肩作战,要对付萧九歌,当然决不能有丝毫偏差。

  这一点,萧九歌自是感受最清楚的,他深深地知道,如果没有晏聪突然以啸声分散大劫主的注意力,他定已亡于大劫主的“黑暗刀”之下!

  最终,他仍是受了伤,尽管伤势并不重,但脸色却很是苍白。

  也许,更重的伤势是他的心灵、意志所承受的打击——他的神情很是萧索。

  当晏聪发现景睢的尸体时,着实吃了一惊,心中不由有些感怀——景睢曾当着苍黍的面声称只要自己还活着,就绝不允许六道门任何人对自己有报复的举措——对于今天的晏聪来说,他当然不会害怕来自六道门的任何报复,其修为足以应付六道门以及苍黍以任何方式的攻击。但对景睢这一六道门辈分最高的前辈的关照,晏聪仍是心存感激的。

  他目光直视大劫主,沉声道:“我晏聪如今虽然未被视为六道门的弟子,但景睢前辈德高望重,我很敬重他,你视人命如草芥,必须付出代价!”

  大劫主狂笑一声,道:“是这老家伙不自量力,所有自不量力的人,都应该死!包括你在内!你能侥幸在我手中留下一条性命,本应知足了,又何苦来自寻死路?”

  晏聪并不动怒——以他如今的心境修为,仅凭大劫主的一番话,岂能对他有什么影响?他淡淡地道:“可惜我晏聪偏偏是一个不识时务的人,我已杀了你的鬼将,接下来,就是取你性命!”

  大劫主双目精光暴射如电,杀机凛冽若刀。

  晏聪没有因他的话语而动怒,反倒是他被晏聪的话所激怒了。

  鬼将没能与他会合,并且此后也一直没有了鬼将及其手下鬼卒的消息,这已经让大劫主感到他们很可能已凶多吉少,没想到原来是晏聪杀了鬼将。

  对大劫主来说,这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当时晏聪承受了他的重击之后,可以说已经是奄奄一息,能够保全性命已是奇迹,又如何能够击败修为绝对不低的鬼将?

  但此时晏聪所显示的修为却又证明这种可能确实存在。当时,大劫主也的确已预感到鬼将可能会遭到危险,但对天瑞甲的渴盼以及对鬼将有足够的信心使他没有及时支援鬼将,结果他既未得到天瑞甲,又折损了鬼将,大劫主心头懊恼无比。损失了鬼将之后,他才知道鬼将的重要性。对于大劫主来说,乐土是陌生的,所以他虽然全力追踪灵族羽老,但最终仍是被羽老成功地摆脱了。而鬼将却与他不同,鬼将潜入乐土已有很多年了,对乐土的熟悉程度绝不在任何乐土人之下,尤其对玄天武帝庙周围一带的情况,更是没有几人能比鬼将更熟悉。如果鬼将没有被杀,大劫主相信羽老很可能就无法逃脱他的追踪。

  正因为想到这些,大劫主对失去了鬼将才显得格外痛心。

  如果说对地司危、萧九歌还没有什么仇恨的话,那么对晏聪,大劫主则是有着刻骨之恨了。

  而地司危、萧九歌听了晏聪与大劫主的那番对话后,吃惊不小。对于萧九歌来说,他当然知道晏聪曾经是六道门的弟子,因为他的女儿就是嫁给了苍封神的儿子,而苍封神的死与晏聪不无关系。在萧九歌看来,不久前还只是六道门普通弟子的晏聪,就算天赋再如何高人一等,也绝不会拥有如此卓傲之气度。

  地司危的吃惊则是因为他也已听说了苍封神的死亡,以及苍封神之死所牵涉的诸多人物,尤其是灵使介入此事,不能不引起他的关注。守护乐土的安宁本就是地司危的职责所在,六道门是一个不小的帮派,它的掌门人被杀,地司危当然不可能不予以关注。地司危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亲眼见到晏聪,并且晏聪还间接地救了他一命。他也知道如果没有晏聪的及时出现,萧九歌非死即伤,那么自己就必须独自一人对付大劫主,其结局可想而知。

  眼前的晏聪,让萧九歌、地司危很难将之与“六道门弟子”这样的身分联系起来。不过,无论如何,晏聪的出现,对他们是有利的。晏聪的修为绝对在景睢之上,甚至很可能在萧九歌、地司危之上。

  这一点,大劫主也意识到了,纵然他再如何的狂妄,也不能不对眼前形势作冷静的分析。

  △△△△△△△△△

  苍黍正遭遇他生平最为艰难的血战。

  晏聪所带来的劫域人的人数与他带来的人马数量相近,但这些本是归属劫域鬼将统辖的鬼卒却远比九歌城战士以及六道门弟子更富有实战经验,他们漠视生命——既漠视对手的生命,也漠视自己的生命,这当然是因玄天武帝庙的生活经历造成的。他们既然奉命远离劫域深入乐土,自然就必须做好随时会被发现、被消灭的心理准备。

  一个随时准备接近死亡的人,当他真正面对死亡的威胁时,往往会比正常的人更冷静,这是很简单的道理。而此刻的冷静,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所以纵然这些鬼卒中没有出类拔萃者,而苍黍尽得萧九歌真传,但占上风的却仍是鬼卒这一方。

  厮杀残酷之极,金铁交击声,刀剑斩入血肉躯体的声音,鲜血喷洒的声音……诸般声音混乱地掺合在一起,惊心动魄。森寒的兵器在虚空划出一道道弧线,在阳光的照耀下,组成了一副阴寒慑人的画面。

  苍黍忽然发现,阳光竟然也会有寒冷的时候。天空中的日头显得高而且远,像是憎厌这惨烈的一幕,所以远远地回避着,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微甜的血腥气息,很像是在地窖中藏得太久的酒的气味,微甜、潮湿,还有一股淡淡的腐朽的气息。

  在混战的所有人当中,苍黍的修为是最高的,所以,亡于他刀下的人也是最多的。刀穿过了太多人的躯体,苍黍甚至感觉到了刀身已变得温热,好像他所握着的已不再是一柄刀,而是某种有着邪恶生命的东西。

  莫非,是亡者的血熨热了他的刀?

  莫非,是亡者的灵魂依附于他的刀上,使他会感到手中的刀像是随时都会活过来?

  苍黍第一次感到杀人有时也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苍黍感到周围忽然间静了下来,金铁交鸣声、鲜血抛洒飘落地上的声音……全都忽然消失了,突如其来的安静让他感到异常的诡异。目光迅速四扫时,苍黍才发现他所带来的人都已倒下了,倒在血泊中。

  苍黍的胃骤然紧缩,一股凉意缓缓地升了上来。

  此刻,对方只剩下六人尚活着。

  无论是六个鬼卒,还是苍黍,都是浑身浴血,眼中闪着既疯狂又疲惫的光芒。

  苍黍心头的凉意并非因为惊惧而生,虽然对方还有六人,而且此刻苍黍发现自己已经受了伤,且不只一处,只是不太严重,加上方才已全身心地投入厮杀中,连受伤都被他所忽视,并没有必然能胜过这六个鬼卒的信心,但他心中的凉意的确不是因为惊惧而生。

  不是因为惊惧,又是为了什么?苍黍自己也不能分辨清楚。他只知道,现在他的心中竟然没有愤怒,纵然死的人除了九歌城战士就是六道门弟子,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与他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可他却没有愤怒。

  他忽然感到自己是一只被逼上绝境的困虎,而六个鬼卒则是对他紧逼不放的狼。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仇恨,但为了生存,却又不得不全力以赴地设法结束对方的性命。

  苍黍的心头忽然浮现了一个问题:如果此刻晏聪还在此处,自己还有生存的希望吗?

  心中浮现这个问题时,苍黍的心中这才升腾起仇恨。他恨的不是鬼卒,而是晏聪!“为什么晏聪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能够逢凶化吉?如果这一次自己亡于六个劫域人手中,那日后又有谁能确知我是死在劫域人手下,而劫域人又是晏聪引来的?”

  留在木白山口的人当然很可能会推测出苍黍的死因,但却也仅仅只能止于推测而已,很难有真凭实据证实这一点。毕竟很少有人会相信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晏聪能够被这么多的劫域人称为“主人”,尽管这是事实。

  所以,苍黍绝不能败亡!如果他与他的父亲都因晏聪而死,那么他将永不瞑目。

  苍黍将手中的刀慢慢地越握越紧。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远方传来的惊人啸声!

  这样惊人的啸声就在不久前苍黍厮杀正酣时已经听到了一次,但那时苍黍根本无暇分神去留意,而这一次却不同。

  啸声让苍黍暗吃一惊,他绝对相信能发出如此啸声者,惟有大劫主!

  这使苍黍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何等危险。

  他的手心立时渗出了冷汗。

  几乎是同时,六名鬼卒的神情忽然变得极为不安!还没等苍黍回过神来,六名鬼卒突然出乎他意料地转身狂奔,很快就穿入一片丛林之中,消失于苍黍的视野之外。

  苍黍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实在不明白方才还悍不畏死的鬼卒何以会突然畏惧而逃,让他们畏惧的又是什么?难道居然是大劫主?那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苍黍没有追击。

  本以为不可避免的最后一场厮杀竟然就这样烟消云散了,从肉体到精神都一下子有极度的疲惫感紧紧地包围着苍黍。

  他怔怔地立着,有相当长的时间,他不知该做什么,脑海中也是一片混乱。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惊醒了苍黍。他循着脚步声望去,看到几人正向这边走来,其中一人他立即认出了,那人便是他的师父——九歌城城主萧九歌!对于萧九歌的身影,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苍黍的心头既欣喜又遗憾,他遗憾的是为何师父萧九歌不早一点出现,那样萧九歌就可以亲眼目睹一个真相:杀害众九歌城战士以及六道门弟子的,是劫域人!与师父萧九歌同行的人也一样可以目睹这一幕。如此一来,再由守于木白山口的九歌城战士、六道门弟子证实这些戴着竹笠的劫域人是听命于晏聪的,那么,从此晏聪就再也休想能在乐土安心立足了。苍黍知道与师父萧九歌在一起的是景睢、地司危,而他们三人的话,又有几人会怀疑?

  向苍黍这边走来者的确是三个人,可是萧九歌横抱着的又是什么人?难道会是他们击败了大劫主,他所抱的是大劫主的尸体?

  苍黍心头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当萧九歌等人走近了一些后,苍黍惊愕地发现与师父同行的虽然的确有地司危,但另一人却不是景睢,而是晏聪!而萧九歌横抱着的人从体型上看,应该就是景睢。

  苍黍一下子呆住了!

  他万万没有料到晏聪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时,会是与他的师父萧九歌以及地司危一同出现!

  这样的意外让苍黍一下子乱了方寸。

  苍黍的判断没有错,萧九歌横抱着的确实是景睢的遗躯,与他同行的则是地司危与晏聪。

  原来晏聪出现后,大劫主虽然表现得很是愤怒,但最终他并没有出手,似乎对晏聪、地司危、萧九歌三人的联手颇为顾忌,竟不战而退!对于大劫主来说,也许这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那一声长啸,的确是大劫主发出的,他的用意,是为了在退走的同时,召唤乐将等人。乐将、牙夭等人已是大劫主目前在乐土所能利用的最后力量了,他绝不愿轻易失去。

  而那六个鬼卒也正是听出了后面的那一声长啸是来自于他们昔日的主人大劫主,才显得那么不安。虽然他们已投靠了晏聪,但大劫主的积威仍在,多年来对大劫主的敬畏不是短时间内所能改变的。他们屈服于晏聪时固然是形势所迫,但更主要的是大劫主远离他们,所以才能下决心投靠晏聪,一旦他们切切实实地感受到大劫主就在左近,那份暂时隐蔽起来的对大劫主的畏惧就会再一次萌生。

  他们深深地明白背叛大劫主意味着什么,一旦落在大劫主手中,降临于他们身上的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噩梦。

  于是,他们选择了逃离!

  大劫主出人意料地退走,让地司危、萧九歌都未能及时做出反应,他们本以为以大劫主的狂傲,一定会全力以赴决一死战的。

  大劫主退得突然,试问天下间又有几人在事先没有预料的情况下,能够后发制人,截下退却的大劫主?!

  至少,已经受了伤的地司危、萧九歌不能!

  地司危、萧九歌心中明白大劫主之所以退走,就是因为晏聪的出现。他们心头感慨万千,暗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在最后关头会是一个如此年轻的人扭转了局面。

  萧九歌的感慨尤其深,他知道晏聪与苍黍的微妙关系。如今,一个是他的弟子,一个则是对他有恩的人。

  当他们忽见苍黍独自一人怔怔地站着,身侧尸首狼藉时,大吃一惊!萧九歌、地司危立即想到这是大劫主带领的人马与九歌城、六道门中人厮杀的结果,惟有晏聪对真相心知肚明,他暗自庆幸及时与那些鬼卒分道而行。虽然论武道修为,他不惧九歌城、六道门的任何人,但这样的结局,显然比若是他与劫域鬼卒留在一起时遭遇苍黍更好。

  萧九歌见苍黍的神情有些异样,以至于连他走近时竟忘了该施礼迎候,猜测苍黍或许是对其父的死耿耿于怀,所以见了晏聪时才会神情异样。在萧九歌看来,苍封神的死,的确可以说是咎由自取,所以苍黍怨恨晏聪是没有理由的。

  萧九歌索性在苍黍未做出什么反应之前首先开口道:“黍儿,为师与地司危大人虽遭遇了大劫主,但此人不愧为魔道第一人,这次若不是晏聪出手相助,只怕为师已性命难保……可惜,景老前辈还是遭了毒手!”

  苍黍既是萧九歌的弟子,又是萧九歌的乘龙快婿,但苍黍自幼就投入萧九歌门下,两人已习惯了以师徒相称。

  苍黍脸色顿时有些发白。

  “晏聪竟救了师父?!那若我再告诉师父这些劫域人是晏聪的随从,师父会相信吗?就算会相信,以眼下这样的情景,师父又会怎么做?无论如何,师父也不会立即与晏聪反目的……”

  在很短的时间内,苍黍心中闪过了许多的念头,感到深深的失落:晏聪有救师父的能力,这意味着什么是再清楚不过了。

  苍黍终于向晏聪深施了一礼,道:“晏兄弟仗义相助,在下敬佩得很。”

  萧九歌暗自松了口气,心想苍黍终究还是识得大体,景睢生前说他心胸狭隘,会不会有失偏颇?

  晏聪还了一礼,心中有些可怜苍黍。苍黍真正的心理,他是心知肚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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