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项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这才缓缓而道:“你能这么想,也不枉了我项家这十年来对你的栽培之功。今日广武一战,相持不下,进退两难,倘若继续下去,不仅大军的军需粮草消耗极巨,而且对大军的士气也有所损伤。是以,我们必须另辟蹊径,以求速战速决,于是本王就想到了你。”

  项庄听得一头雾水,奇道:“不知末将有何能耐能为大王分忧?”

  “你休要看轻了自己。”项羽微微一笑道:“昔日孟尝君门下的鸡鸣、狗盗之徒尚且立下奇功,你身为公输先生的亲传弟子,岂能被鸡鸣、狗盗之徒比下去?”

  项庄的眼中顿时闪出一道异彩,似有所悟道:“大王莫非是想从地底下进兵攻汉?”

  “聪明!”项羽笑了起来:“你难道不认为本王这个计划可以出奇制胜吗?”

  项庄显得并没有那么兴奋,寻思片刻方道:“这些日子来,末将也曾想过以挖掘地道的方式靠近汉营,所以对广武一带的地势地形作过比较详细的勘探,只是得出的结论并不乐观,才没有向大王提出这样的计划。”

  “哦?”项羽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以一种疑惑的目光望向项庄道:“接着说!”

  项庄正色道:“从广武的土质来看,非常适宜挖掘地道,但是,由于汉军中有高人精于此道,事先在地下做了手脚,我们再想从地底下打主意,就显得十分困难了。”

  “高人?你说的是?”项羽道。

  “不错!”项庄一脸肃然道:“从我军大营到广武城中,不过只有五里之距,如果末将手中有一万人可供差遣,那么只需半月时间,就可以开通这条地道。然而,陈平显然意识到了我们会以这样的手段进攻广武,所以在这五里长的地下,人为设置了三处防范的地段,一旦我们挖掘地道,就很容易被他们察觉到真正意图,非但不能收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反而容易为敌所乘。”

  项羽奇道:“你说陈平设置了三道防线,何以本王却没有发觉呢?”

  项庄道:“大王请随末将前往阵前,末将当为大王解此疑惑。”

  当下两人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来到两军之间的一座高地。从这里向汉军所驻的广武城望去,但见旌旗飘扬,阵营严实,一队一队如蚁虫大小的军士纵横于军营之中,显得井井有条,十分严谨。

  “当今天下,敢于和西楚军一较高下的也惟有这支军队了!”项羽眺望良久,轻叹一声道:“当年鸿门之时,本王因为一念之差而放走刘邦,现在想来,实在是纵虎归山,可惜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买,否则本王还真想买上一些,唉……”

  这是项庄第一次看到项羽后悔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项羽是强大的,也是自信的,所作出的每一个决断都非常正确,这一点可以从项羽多年不败的战绩中得到印证,尽管汉军在宁秦终结了项羽不败的神话,但在项庄的心中,项羽依然是他最恭敬的一个人物,甚至是一代不朽的战神。

  能够得到项羽如此评价,那么至少证明了大汉军在其心中已经占据了一席之地。在项羽多年的征战生涯中,几乎没有他不能突破的防线,没有他不能攻下的城池,但在广武,他创下了自己生平的许多第一次记录。

  只是这些绝不是光彩的记录,让项羽难以启齿,同时也让他意识到,自己终于遇上了真正的劲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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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信赶回淮阴时,心里之沮丧几乎达到了极点。

  他原以为此次凤舞山庄之行应该有一定的把握,所以,他不顾军情紧急,依然率领一众高手火速赶往凤舞山庄,其行动非常隐密,而且迅速,但当他再一次来到凤舞山庄时,却失望了。

  为了将凤凰解救出来,韩信不惜任何代价,几次孤掷一注,最终却都无功而返,这让他感到自己身心疲累,精神上几乎达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也曾想到过放弃,放弃凤凰这个女人,放弃自己的这段感情,可是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凤凰的笑靥就会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这莫非是一段情孽?否则自己怎会身陷其中,不能自拔?”韩信在心中问着自己,似乎也无法明白自己何以如此看重这段感情。他只是感到只有在思念凤凰的时候,心里才不会空虚,更不会寂寞,有一种非常充实的感觉流淌心头。

  当他回到淮阴侯府时,一个更坏的消息正等着他,李秀树死了!身为高丽亲王的李秀树竟然死在了戒备森严的花园之中!这对希望仰仗高丽王国的人力物力以争霸天下的韩信来说,无异是一个晴天霹雳!

  而更让韩信感到震惊的是,此时市井中正流传着一种谣言,说击杀李秀树的凶手正是自己!而且许多人亲眼目睹自己杀人之后从容离开了花园,其中包括李秀树所属的一些高手。

  韩信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已陷入敌人精心策划的一个阴谋之中,敌人显然清楚自己心理上的弱点,利用凤凰将自己调离淮阴,然后再装扮成自己击杀李秀树。这样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那便是彻底将自己与高丽王国的联系割断,使得淮阴军成为一支名符其实的孤军。

  不管敌人是谁,不管谁会从中受益,韩信心里都十分清楚,李秀树一死,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惟有将宝押在刘邦的身上,然后按照约定,挥师北上。

  这个决定对韩信来说,未必就是一个太坏的选择,其实早在一年前汉军从武关出兵,开始东征之时,韩信就敏锐地感到这是自己扩张势力的机会。当刘邦与项羽在中原一带展开血战的同时,自己正可趁虚而入,将齐赵两国的大片土地占为己有,从而为鼎立天下建立起良好的基础。

  然而当时的齐王田广与高丽王国一向交好,在李秀树看来,淮阴军北上不仅是自相残杀,更是有百弊而无一利,是以在他的劝阻之下,韩信只是率部在齐赵边境上游荡了一下,然后回师淮阴,按兵不动。此时李秀树一死,韩信再无顾忌,于是决定立即出兵,攻打齐赵。

  其时淮阴军拥有四十万兵力,是仅次于西楚军、大汉军之后的又一股力量。在韩信的指挥下,淮阴军一路疾行,长途奔涉,只用了半月时间便攻占了齐赵两国的大片土地,当真是势如破竹。与此同时,周殷、英布两路人马见韩信已经出兵,自然也不甘人后,纷纷按着会盟时约定的路线向西楚直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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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看见那几座高台了吗?”项庄指着广武城墙上以巨木搭就的高台,问道。

  项羽点了点头,道:“这莫非就是陈平布下的防范手段中的一种?”

  项庄道:“这种高台叫做瞭望台,设专人二十四个时辰在上面观望,一是为了观察我军动向,二是观察我军大营是否有新土堆集。挖掘地道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要将地道中新掘出的废土及时运送到地面,这些废土数量极大,不易隐蔽,敌人往往可以通过瞭望的方式了解到我军挖掘地道的进度。”

  项羽沉思半晌道:“要破解这种手段并不难,既然是瞭望台,就必须得视野开阔,而我们完全可以通过黑夜的这个时间将废土运送到敌人瞭望不到的地方,甚至还可以故事迷惑敌人。”

  项庄以一种佩服的目光望向项羽,拍掌道:“大王所想,的确是上佳的破解之道,末将甚是佩服。只是除了瞭望台之外,陈平在广武一线尚开挖了深渠,然后引入活水,这同样可以让我们无功而返!”

  项羽虽然没有学过土木,却懂得挖掘地道最怕的就是遇上水源。一旦引起活水倒灌,不仅地道难保,就连地道中的人亦是死路一条。思及此处,他不由得眉头紧皱。

  “不过,这看上去虽然是个难题,但在末将看来,却依然还有化解的办法。”项庄似乎显得胸有成竹,指着广武城下的一片新土道:“那些新土显然是为了加深沟渠才挖掘出来的泥土,从数量上估算,沟渠至少加深了两丈有余,但我们的地道挖到此处时,可以深至四丈以下,避过沟渠,从水下过去,自然就可以化解这道难题了。”

  “不错!”项羽的脸上显得有几分兴奋,眼中却又闪出几分疑惑,他弄不明白既然破解对方的手段已经有了,何以项庄还是认为挖掘地道行不通呢?

  项庄的脸上不喜反忧,神情显得更加凝重道:“但末将所担心的,是无法破解陈平所用的第三种手段,那就是埋瓮听音!”

  “埋瓮听音?”项羽吃了一惊,似乎还是头一遭听说这样的名词。

  “‘埋瓮听音’是防范对方挖掘地道的一种非常有效的办法,首先确定对方有可能挖掘地道的线路,然后在沿途深挖数丈左右的涵洞,埋下瓦瓮,派人在里面倾听动静,这样一来,一旦地底下有什么动静,在十丈之内便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末将之所以不赞同挖掘地道,就是因为无法破解对方的这招埋瓮听音。”项庄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缓缓而道。

  项羽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望向前方。听完了项庄的分析,心中不由有些失望,他一直寄希望于从地下给广武的汉军攻个一个措手不及,但项庄的话无疑让他这个希望落空了。

  看来,两军相持不下的局面还将继续下去,而这种局面又正是项羽所不愿意看到的。虽然这几个月来,他率领数十万西楚军在广武前线,但他最担心的还是在自己西楚的后方兵力空虚,一旦韩信等各路诸侯趁机发难,那么形势就将变得岌岌可危了。

  这种担心并非多余,事实让刘邦与韩信、彭越、周殷、英布等各路诸侯结盟的消息,早在宁秦时就被项羽获悉了,最初之时,项羽并没有将之太放在心上,而是认为以大汉军的战力根本挡不住自己的雷霆一击,只要灭了刘邦之后,余者自然不足为惧。可是随着战事的深入,项羽这才发现,自己在战略上还是犯了一个错误,根本就不应该与刘邦在广武相持,而是应该先破其它弱小的诸侯,再与刘邦进行决战,这才合乎战争应有的规则。

  担心固然担心,但让项羽感到奇怪的是,自楚汉战争爆发以来,除了彭越一部在自己的后方进行不间断的骚扰之外,其它几路与汉军结盟的诸侯居然毫无动作,虽然项羽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对他来说,这算是一个利好的消息。

  “咚……咚……”一阵战鼓响起,将项羽从沉思中惊醒。

  “怎么回事?”项羽吃了一惊。

  “到了骂阵的时辰了。”项庄答道,他似乎对骂阵这种老土的形式不以为然,认为这种形式应该出现在市井中,而不应该发生在战场上,毕竟这是战争,不是儿戏。

  “有了!”项羽的眼睛陡然一亮,叫了起来。

  项庄吓了一跳,抬头望向项羽。

  “本王有了破解这埋瓮听音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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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空手一行回到广武,就感觉到阵前异常的热闹,不仅有嘈杂的人声,还有震天连响的战鼓声,他不由心中猛吃一惊:“我临行前再三叮嘱,不准任何人出城迎战,究竟是谁敢如此胆大包天,不遵号令?!”

  他匆匆上了城楼,看清动静之后,这才放下心来。原来这不是两军交锋的战鼓,而只是敌人为了给骂阵且长声威而击打的响鼓罢了。纪空手自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遭见到这种情形,不由饶有兴趣地看着,直到张良带着一班将领来到身后,这才回过头来。

  “看来,项羽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只要我军再坚持十天半月,就可以等到项羽退兵之时了。”纪空手虽然觉得项羽使出这骂阵的形式非常幼稚可笑,但他同时也从这件事情上看到了项羽此刻的心态。

  “是的,这种持久战本来就不是项羽所擅长的,他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应该是在项羽退兵时将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张良笑了笑,对这种即将到手的胜利充满了信心。

  “先生看上去似乎对前景十分乐观?”纪空手却没有笑,只是深深地看了张良一眼道。在外人的面前,他总是对张良以“先生”相称。

  “我持这种乐观,并不盲目,如果我所料不差,大王回到广武之时,也正是韩信北上出兵之日。项羽面临两线作战的境况,就不可能再按兵不动,必须要在进退之间作出一个决断,而他一旦选择退兵,对我军来说,无疑是一个最佳的攻击时机。”张良十分自信地道。

  纪空手虽然在军事上远不如张良精通,但他对人性深刻的理解又远非张良能比。从目前的形势来看,的确对汉军有利,但汉军面对的敌人是项羽,此人作战经验非常丰富,用兵如神,完全不能以常理揣度,如果己方稍有轻敌的思想,就有可能被他逆转形势。所以,纪空手的脸色并不轻松,只是摇了摇头道:“荥阳一战,我军折损了两万人马,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让本王懂得了西楚军的强大与项羽的狡猾。所以,即使项羽选择了退兵,我们也不宜贸然进攻,而是应该坚定不移地执行我们既定的战略,拖垮项羽,再与之决一死战!”

  张良不置可否,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军事上与纪空手出现分岐。在他看来,战争的胜负往往取决于双方对战机的把握,水无常势,用兵亦是如此,只有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不断调整战略战术,才能最终将优雅转为胜势。如果只是墨守成规,一成不变,战机稍纵即逝,就有可能将到手的优势转为劣势,甚至将胜利拱手让人,这当然不是他所想到的结果。

  但是,以他对纪空手的了解,纪空手并不是一个固执己见的人,他既然坚持这种看法,必定有其道理,张良很想知道纪空手坚持的理由。

  “这不需要理由。”纪空手的脸色显得十分冷峻,眼神中闪出一道异彩,缓缓接道:“这是我的直觉,对危机将临时出现的一种感应。虽然听上去很玄,但我依靠这种直觉改变了自己不知多少次的命运。”

  张良以愕然的目光望向纪空手,感到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的理由实在是过于荒诞,如果是从别人的嘴中说出,张良一定会认为说这种话的人肯定脑子有问题,但是此话自纪空手口中说出,就让张良感到了这话中的分量。

  纪空手就是纪空手,他能迅速崛起于江湖,继而争霸天下,这是因为他具有一个优秀猎手所应该具备的所有素质。他比猛虎凶悍,比野狼冷酷,比山豹敏锐,比狐狸狡猾,他具有所有动物猛兽都不具备的思想,还有那种可以预判危机的直觉,像这样的一个人,张良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的能力,更没有理由不尊重他的直觉。所以,张良选择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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