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千千一下子呆住了,她那一股惊骇之色,便如见了鬼一般。
这是一个人家早就设好的圈套,而她却还试图骗过对方,这已不仅仅是可笑,还有一点可怜了。
蒙面人沉声道:“这下,你该不会说你根本就不认识段牧欢了吧?”秋千千狠狠地盯着他,那样子似乎是要把对方生吞活剥了。
她大声嚷道:“段牧欢是什么样的人物?他岂会上你们的当?你们若是去找他救我,那便是自己讨苦吃了。快去吧,快去吧,我秋千千真是求之不得!”蒙面人缓缓地打开铁门,冷冷地道:“那便试着看看吧。”门又“砰”的一声从外面关上了。
脚步声在外面响起,渐行渐远。
秋千千在小屋中丈叫大喊,却没有任何人来阻止她,似乎即使是她把喉咙喊破了,也没有人会来理她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喊呢?秋千千才不做这种没有一点作用的事。
可静下来之后,她又能做什么呢?
这儿甚至连一只蚂蚁也没有。
屋子外面的灯光投射进来,惨白惨白的,似乎连这灯光也是冰凉冰凉的。
不知为何,秋千千突然笑了,她实在忍不住笑意,她觉得一切都太滑稽了。
早上,她为了得到所谓的“自由”,从囚岛逃了出来,没想到晚上便真的进了一间囚室。
这是不是自讨苦吃?
但愿段叔叔不要来找自己,这些家伙一定是已设了一个圈套让段叔叔来钻,而秋千千便是这个圈套中的诱饵。
可如果段牧欢真的没有来救她,那她怎么办?她岂不是坐以待毙了?
她觉得自己的头都想大了,晕平乎的,思绪很难集中。
段牧欢会来吗?
段牧欢现在在做什么?
这些人为什么要如此对付段牧欢?
没有人知道。
段牧欢在喝酒。
这是他一天中做得最多的一件事,一天十二个时辰中,除了睡觉之外,你很难看到他的手是空着的。
他的手中总有一只酒杯。当然,有时是酒瓶,甚至是酒坛!
酒并不是什么好酒,只是街上随处可见的花雕而口但他喝得就是那么有滋有味,看那表情,他若说他喝的是五十年的女儿红,没有人会怀疑的。
这就是段牧欢,他可以把一杯浑浊得象猫尿一样的酒,喝得像千年佳酿那样有味道。
只要是他所拥有的,他便会当作是世间上最美好的东西。
所以他总是快乐的。
如果一个人感觉到自己拥有的全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那么这个人想不快乐,也是很困难的。
但今天,他并不开心快乐,因为他已听到了莫入愁、伊忘忧的死讯。
确切地说,死讯在三天前便已传入了他的耳中,但那时他根本不相信这个事实。
'是的,他怎么可能相信莫入愁、伊忘忧两人会接踵而死?
但今天,他已不能不相信了。如果说第一个向他报信的人还不能让他相信的话,那么这第十一批人马所带来的消息,便不能不让他相信了。
第十一批人与第一批人所带来的消息是完全吻合的,只是一批人比一批人说得更详细,更具体而已。
他的脑中现在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刁贯天,刁贯天……”刁贯天,他是再熟悉不过了。
当年为了追杀刁贯天,他已将刁贯天的生活习性,武功要领等诸多方面进行了全面的了解。
刁贯天是一个可怕的人,但却并非一个可怕到无法抵挡的人。他并不是很聪明。如果不是这样,七年前他们“四情剑侠”就更不容易对付刁贯天了。
但这一次,刁贯天却已显得比七年前更可怕了!
武功高深了,这自是一个方面,但却不是最主要的因素。
最主要的因素是什么?段牧欢却一时想不起来。
即使是想不起来,也已显得段牧欢的出类拔萃。
因为在伊忑忧、莫入愁死于刁贯天手中之后,人们的目光几乎已全都集中于刁贯天的武功上了。
大家都已认定刁贯天这次“复活”后之所以如此飞扬跋扈,定是与他的惊人武功有重要关系,而很少去考虑别的因素。
在他第十七次给自己倒酒的时候,他的第十二批人马回来了。
一个很瘦,很年轻的人进来了。
他叫柯冬青。
他就像冬青树那样永远显得生机蓬勃,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天,冬青也是常青的。
他站得很直,直得就像一棵冬天里已凝了白霜的冬青,他的脸色苍白,身上的衣衫也是雪白的。
段牧欢将他的第十七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方道:“说吧。”柯冬青道:“秋梦怒秋大侠已死,时间估计是今日清晨,死于秋大侠竹楼西侧的竹林中,另外他身边的银剑、铁棍、铜枪、金刀也死了。银剑、铁棍、铜枪三人是自己嚼舌而亡的。岛上未找到秋大侠的女儿秋千千的尸体,秋大侠身边的老仆人老焦的尸体也未找到。”段牧欢在柯冬青说话的这段时间里,又给自己倒了三杯酒,听柯冬青把话说完,他已换了一瓶花雕了。
段牧欢喝再多的酒,手也不会打颤的。但今天他喝的虽然不算很多,手却已在颤抖了。
他当然不是怕,虽然段牧欢这一辈只怕一件事,那就是怕没酒喝。
但这次是愤怒与震惊让他如此的。
刁贯天的动作太快了,快得已使段牧欢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这接二连三的噩耗。
“四情剑侠”在短短的几天内,竟然已只剩下他一个人!
段牧欢狠狠地向自己的嘴中倒入一大杯酒,“嘎”的一声,他竟喝呛了。
他的眼中便已被呛出晶莹的泪花来了。
劣质的酒往往更容易让人喝呛了。
别人喝酒时,那双眼睛是越喝越暗,但段牧欢不同,他的目光是越喝越亮!
他逼视着柯冬青道:“这么说,秋千千可能没死?”柯冬青道:“不是可能,是一定!”
段牧欢的眼中精光暴射,咄咄逼人,似平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柯冬青,而是刁贯天似的,他冷声道:“为什么?”
柯冬青并没有在段牧欢的目光中乱了手脚,他沉着地道:“我知道楼主怀疑她的尸体有可能被抛入海中了,这种情况是有可能的。但一则刁贯天一般不会这么做,只要是人,都不太愿意与尸体打交道的。第二,我已看过秋千千秋姑娘的闺房,那儿少了许多不该少的东西。”段牧欢没有说话。
柯冬青继续道:“比如胭脂盒、眉笔、梳子,还有…咳……还有她换洗用的衣衫。”这位冬青一样的年轻人本是苍白的脸色变得有些微红。
这说明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很年轻的年轻人。
段牧欢点了点头,道:“一个人如果身处危急之时,是不会去收拾这些东西的,这表明秋姑娘是在秋大侠出事之前离开的。据我所知,孤岛上每隔一个月,便要到外面采购一次东西,而采购东西的人,恰好是老焦。”柯冬青道:“不错,但这一次并非如此,因为我看过岛上的米罐柴房及油盐,全都是满满的。”段牧欢满意地点了点头。
柯冬青办事,很少会让段牧欢不满意的。
段牧欢道:“这几天你辛苦了,我允许你回家两天。”柯冬青道:“请楼主原谅,我不想回去。”段牧欢有些惊讶地望了他一眼,道:“你娘的病好了吗?”柯冬青是个极为孝顺的儿子。
柯冬青不知段牧欢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娘病了这件事的,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段牧欢能留意到这一点,便足以让柯冬青热血沸腾。
柯冬青道:“我若回去,我娘一定会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娘不愿她的儿子是个不忠之人。如果在这样的日子里,我离开了楼主,那么我便没有资格留在这儿了。”段牧欢抬了抬头,亲自倒了一杯酒,递给柯冬青,道:“我敬你一杯。”柯冬青道:“我从来不喝酒,但楼主的酒,我一定要喝!”他一抬首,饮尽了杯中之酒。
他也被呛着了,也呛出了泪花。
然后,他便告退了。
段牧欢重新坐了下来,他把玩着手中的屑杯。
好长一段时间,他已忘了要喝酒。
便在这时间,柯冬青又进来了,他的身旁竟多了一个女子。
看到这个女子时,段牧欢便像看到一块冰。
哪怕她极美极美,也是一个极美极美的冰美人。
而这种寒冷冰凉的感觉,是来自这女人的眼中。
她的眼睛就像一片亘古便有的冰山雪野,你在这双眼睛中别想找到一丝暖意。
很热很热的女人,段牧欢见多了,那些女人在某些时刻,可以热得把你一起融化了。
很冷很冷的女人,段牧欢也见过几个,但那些全是故意做作出来的,冷的只是她们的外壳。
但这个女人却似乎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是一片冰凉的。
段牧欢赶紧喝下一大口酒,酒总是能驱寒的,哪怕酒再劣。
“冰美人”道:“我叫游雪。”段牧欢不由苦笑了一下,人家叫游雪,能不冰凉吗?
柯冬青张开嘴正要说话,却被游雪拦住了。
游雪道:“你不用介绍了,我会与你的楼主直接交谈的。”柯冬青的半截话如同被塞住了一般,再也吐不出来了。
段牧欢道:“你怎么能断定我——定要与你交谈呢?”游雪道:“我有办法做到这一点,就像我有办法让这位年轻人想拦我也拦不住一样。”段牧欢的眼中现出一丝惊讶。
柯冬青的武功,段牧欢是再清楚不过了,他在“欢乐小楼”中已是个可以独挡一面的角色了。
像他这样的年龄,能做到这一点,已是很优秀了。
可现在他却连一个女人也挡不住!
而柯冬青的神色又告诉段牧欢游雪所说的是真话。
游雪忽然道:“段大侠别忘了有些事并不完全取决于武功的。”段牧欢一愕。
他发觉现在游雪如果想走,他也不会让她走了。
他感觉到游雪是一个不简单的女人,而段牧欢也最喜欢与不简单的人打交道,尤其是不简单的女人。
段牧欢对柯冬青道:“你下去吧。”柯冬青便下去了。
游雪便走至段牧欢的对面,拣了一张椅子坐了下米。
段牧欢找了一只酒杯,倒了一杯酒,道:“欢乐小楼从不备茶,姑娘你愿意喝一杯酒吗?”游雪接了过来,道:“有时候,酒也一样可以解渴的。”段牧欢的眼睛倏地亮了。
他还从未遇到过一个女人可以说出这样的话来!
段牧欢举了举酒杯,一饮而尽,方道:“姑娘找在下,有什么事吗?”游雪道:“我要帮你。”段牧欢一愣。
到“欢乐小楼”来的女人,几乎都是来需求帮助的,还从未有女人说要帮“欢乐小楼””
的。
游雪接着道:“确切地说,我要与你合作。我是游冰的妹妹。”段牧欢这才恍然大悟。
游冰,那个剑法、言行举止、服饰都极力模仿莫入愁的游冰。
段牧欢这才感觉到游雪身上还有五六年前的影子。
五六年前,段牧欢见过游雪,但那时她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女孩与二十岁的女人,绝对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就像花蕾与怒放的鲜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一样。
段牧欢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道:“我竞没有认出来,一转眼,那个黄黄瘦瘦的小丫头已成了一个大姑娘了。”这是一种长辈对小辈说话时的那种汞切的语气。
段牧欢也的确是把游雪当作小妹妹看待了。在没有知道她是游冰的妹妹之前,他是不会有这种感觉的。
游雪道:“我也差点不敢认你,你与六年前的模样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几乎一模一样,为什么反而不敢认?但段牧欢明白她的意思。他不由苦笑了一下、一个三十岁的男人,与一个二十四岁的男人,怎么会是一模一样呢?
段牧欢道:“令兄是一条好汉。”他的部下早已将一切都告诉他了。
游雪喝了一大口酒,方道:“他更是一个好哥哥!”她的眼中浮起了一丝暖意,那种沉醉于往事时的暖意。这种眼神,总让人心酸。
段牧欢已不忍心去看她的眼睛了。他对游冰、游雪两兄妹是有些了解的,他们自幼便相依为命,浪迹江湖,直到莫入愁收留了他们。
那时,游冰十六岁,游雪八岁。
段牧欢站起身来,道:“好,我与你合作,一同向刁贯天讨回血债!”游雪笑了笑——
她的笑容也是那种凉凉的笑意,道:“其实,段大侠并没有真正要与我合作的意思,对不对?”段牧欢奇怪地道:“为什么?”游雪道:“因为段大侠一定以为‘欢乐小楼’中高手如云,而段大侠的武功更是出神入化,所以自是不会把我这样一个弱女子的微薄力量放在眼里,对不对?”段牧欢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一个女孩子,到这儿来能不添乱子,已是大幸了,他答应与她合作,只不过是想将她留下来,由“欢乐小楼”来照顾她而已。
他被游雪这么一问,就给问住了。
游雪道:“其实,我所能起的作用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首先,我是女人;其次,我是一个从未出名的女人;第三……”她顿了顿,方道:“第三,我心中有恨!”段牧欢心中一动。
他知道自己真的错了。游雪所起的作用,一定比他想象的大得多。
她所说的三个理由,都是很充分的理由。
女人,本来就是一个可爱而又可怕的字眼。就像可爱又可怕的水一样,看似清彻美丽,但它一样可以淹死人。
而一个不出名的女人更可怕,因为不出名,所以你才会忽视她。
而忽视一个心中有恨的女人,那将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段牧欢伸出了他那宽厚的手,真诚地道:“忽视女人的力量,并非我一个人常犯的错误。
但我知道从今以后,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游雪也伸出她的纤细而且如玉般的手,道:
“你能够这么说,就一定是个不简单的人。”两只手握在一起了。
不知是否已有一对梦幻组合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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