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怒剑怨

  宁勿缺心道:“这话倒也不假,左扁舟被他废了双目,竟也毫无怨言,由此可见一斑了。”

  卢小瑾忽道:“还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宁勿缺忙迭声道:“不敢不敢,在下名字上宁下勿缺。”他心里嘀咕道:“若是你知道我涉入江湖只有一日,恐怕就不会称我为少侠了。”

  卢小瑾道:“我看宁少侠的武功极为玄奥,但对敌时却又显得经验不足,便有些奇怪了。”

  宁勿缺暗忖:“她什么时候见到我出手了?”一想,大概是自己与左扁舟缠斗时,她已在暗中察看,只是不曾现身而已,当下便道:“浅学微技,让师太见笑了。”

  卢小瑾道:“以后不必叫我师太了……而你说自己所学武功是‘浅学微技’,就大大不妥了。依我看,宁少侠所习练的剑法,只怕普天之下能出其右者是少之又少,你一谦虚不要紧,但传授你武功的人就受不了啦,若这样玄奥的剑法也叫‘浅学微技’,那江湖中就没有多少剑法称得上是剑法了。”

  宁勿缺尴尬一笑,心道:“连她都将无双前辈的武功推崇之至,想必定是如此了,只是为何我却仍是如此不济?”

  其实,他习武方才一年,而且又是独自揣摩,能与左扁舟这样的高手缠斗一阵子,已是极不容易了!

  卢小瑾想了想,道:“你的剑法虽然精绝,但杀气太弱,想必是因为你临阵对敌太少之故。”说到这儿,她扬起手中之剑,道:“你不妨向我出招吧。”

  宁勿缺惊道:“这如何使得?”

  卢小瑾道:“无妨,以你现在的临敌经验,还杀不了我,只管出招便是,但愿我能为你引引路。”

  她短剑一封,再也不说话,那姿势的意思是再明显不过了。

  宁勿缺咬了咬嘴唇,终于也举起了他的木剑。

  卢小瑾点了点头。

  宁勿缺目光一沉,说了声:“得罪了!”身子突然滑进,剑身急抡,便是一招“天怒剑怨”!

  卢小瑾剑尖暴挑,划出一道眩目光弧,口中喝道:“身形不稳!”

  短剑与木剑一沾一带,同时她的右脚一勾一扫,宁勿缺便一个踉跄,本是霸道凌厉之剑招立即失了大半威力!

  宁勿缺打点精神,木剑斜斜上指,曲肘如弓,疾然环胸一抡!一招“抱残守缺”!

  卢小瑾道:“好,要是剑至半途再一沉腕回封,就更妙了!”

  宁勿缺心中“啊”了一声,因为她所说的正是“抱残守缺”中的招式,宁勿缺嫌那样一来显得似乎有些不够英武,便略略改进了一点,如今听她这么一说,不由暗叫一声:“惭愧。”

  当下,他的好胜之心便激了起来,抱元守一,剑走如风,将自己所学的“无双剑法”

  一一施展开来!

  一时,屋子里剑影如风!

  卢小瑾不时出言指点,越到后面,她说得越少了,一则因为宁勿缺剑法中的缺陷越来越少,二则她应付起来已越来越不容易,很难再分神去察看宁勿缺剑法中的不足之处。

  到后来,她几乎只是重复着一句话:“杀气不足!”

  杀气不足!

  “无双书生”将剑法称为“无双”,本就有一种霸傲之气蓄于其中,施展开时,自应有大开大阖,气壮山河之势,若是杀气不足,,心有一念之仁,反而更不能收发自如,剑法的精义无意中磨损近半!

  二十几招之后,卢小瑾一声轻啸,剑光突然星闪光移,宁勿缺只觉喉头一凉,对方的剑尖巳抵在他的喉间!

  卢小瑾不满地道:“你的剑法本应在我之上,现在却为我所制,这却为何?”言罢,她又收回了剑。

  宁勿缺一咬牙,又挥剑而上。

  这一次,他与她拼斗了近五十招,突然手上一痛,木剑已被绞飞!

  卢小瑾道:“为人无需—味循规蹈矩,用剑不必只知按部就班!”

  宁勿缺怔了一怔,少顷,他已再次拾剑而上。

  宁勿缺只觉自己似乎已融入到剑法之中了,对方那诡异多变的剑招在自己的眼中已不再复杂繁琐,他能够舍末而逐其本,迅速捕捉到对方剑之所趋,然后以迅捷之速将对方杀着抢先封杀!

  一套“无双剑法”被使得越来越酣畅淋漓,而且不知不觉中,他的步伐内力也已开始能够比较得心应手地使用了。

  倏地,只听得“哧”地一声,卢小瑾的肩肘处已被木剑划开一道口子。

  两个人影立即分开!初怜这才松了一口气。

  卢小瑾显得颇为高兴,满意地道:“你已是剑中高手了,自可在江湖中占得一席之地,若是有缘,也许你会成为一代剑宗!”

  宁勿缺一笑,道:“在下可没那份奢望!”

  卢小瑾不乐地道:“连想都不敢想吗?”宁勿缺不语。

  卢小瑾道:“老身有一事相求,不知宁少侠能否答应?”

  宁勿缺道:“在下尽力而为之。”

  卢小瑾道:“我要去寻找燕单飞,所以这些日子便不能再照顾初怜,我想托宁少侠将怜儿带到‘风雨楼’去,在那儿,我就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了。”

  宁勿缺道:“是房画鸥前辈那儿吗?”

  卢小瑾诧异地道:“你对‘风雨楼’也不甚了解吗?”

  宁勿缺坦言道:“江湖中事,我都知之甚少。”

  卢小瑾眼中有了一丝失望,但只是一闪而过,她道:“这也无妨,江湖中人对你与初怜都知之甚少,所以也不会惹人耳目,只要防备一些毛贼,便无大碍了,而以你与初怜的武功,一般人还是奈何不了你们的。”

  宁勿缺道:“就怕辜负了前辈的厚望。”

  卢小瑾道:“此去‘风雨楼’有两天的路程,到了‘风雨楼’之后,便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再说江湖虽然险恶,却也不会平白无辜地就乱砍乱杀,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宁匆缺心道:“这可不一定!我只涉足江湖一天,便发生了那么多事!”但既然对方已如此说,自己也就不好再推辞,那样倒显得他胆怯怕事。

  何况卢小瑾身为前辈高手,却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少侠,他又如何能推辞呢?

  当下,便点了点头。

  坐在马车上,宁勿缺很快就忍不住打起了盹,昨天一夜奔走打斗,实在太累了。

  初怜——也许应称她为封楚楚更合适了,却因心情使然而坐在那儿呆呆出神。

  以前十几年的日子虽然单调乏味,但冷不丁地全盘改变它后,一时也是觉得极不自在,似乎总是觉得有些不妥之处,有时觉得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有时又少了点什么东西。

  更何况自从知道她的生父生母是谁,又是如此死去之后,更是令她心绪烦乱至极。她自然一定会设法为爹娘报仇,但已是十几年之前的事,一时真不知该从何处着手。她现在深切地感到自己的武功太低了,若是有身边这个沉睡着的人此般武功也好。,宁勿缺与她师父过招时她看得目瞪口呆,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看到双方剑法的精绝,更因为看到宁勿缺的剑法几乎是每使出一招,都会比前一招有一定的进步,只是进步有多有少而已!

  这该是一种多么神奇的进展:若是都像他这样,那么她这十几年练下来,武功早就高得没影儿啦!:

  对“风雨楼”她是一无所知,像她这样年少便在封闭狭小的空间生活之人,几乎都害怕走近别的陌生的环境中,尽管她师父说大师伯为人刚正,但她的心中仍是颇为忐忑,不知自己这样一个曾削发为尼的女孩,是否会受到冷落!

  只有当她用手触摸到师父写给大师伯的信笺时,她心中才稍稍有些底。既然师父说大师伯以前对她颇为宠爱,那么想必也应爱屋及乌。

  说到“风雨楼”时,她的师父总是以“名满天下”来形容的。

  那么,“名满天下”的风雨楼会是怎么样的?

  她觉得马车中的沉寂很不好受,她想让宁勿缺醒来与她说说话,她可以将那个蒙面人的情况再问详细一些——其实,再详细也只能那般光景了,宁勿缺知道的东西并不多。

  她一闭上眼,便可以看到血淋淋的母亲,她母亲的面目以乎有些模糊不清,但她胸前的剑伤却很明显,另外还有一个却是头蒙青巾的人,那人的目光歹毒而残忍!

  她又希望师父能快些找到燕单飞,索得解药救醒左扁舟,因为除了师父之外,左扁舟也是一个曾靠近那个血腥场面之人,而且他又是凶手要陷害的对象,所以也许从他身上能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且左扁舟被他人陷害,他若能恢复过来,定会与她的师父联手追查真正的凶手,而“青衣白雁”的联手是极为可怕的。

  她就这么胡乱地想着,马车车夫已知道她与宁勿缺要去的地方,至于具体如何走,封楚楚也不去理会。

  封楚楚曾试图说服师父带上自己,但师父没有应允,真无法想象她与一个无知无觉的人一起如何去寻找燕单飞。

  卢小瑾担心封楚楚光着头与宁勿缺一起赶路多有不便,所以便替她找来一套男儿衣物加一顶帽子,将她包裹起来。于是她成了一个英姿不凡的翩翩少年!只是个头小了一些。

  倏地,车身一震,戛然而止!

  剧烈的震动将宁勿缺一下子惊醒过来,伸手就向自己身边那把断木剑抓去。

  封楚楚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心道:“你这把破木剑也早该扔了!却还视如珍宝!”

  外面响起车夫杀猪般的叫声:“大爷,饶命!”

  封楚楚与宁勿缺对望一眼,心里都暗道:“不知是什么来头,如此凶神恶煞。”

  宁勿缺不由心头火起,暗道:“什么杂碎,竟对付一个赶车的小老头!”

  当下按捺不住,一跃而出!

  但见车外已有三四十人,为首的是一个铁塔般的大汉,赤着上身,乌黑的肌肉滚动如铁球,车把式正被他一把高高举起,悬在半空,直吓得他哇哇乱叫,却哪里挣得脱?

  宁勿缺怒道:“欺负老者算什么好汉?”

  大汉铜铃般大的牛眼一瞪,狂笑道:“谁说我欺负他了?我只是要问他几句话而已,他个子太矮,难道还要我弯下腰去问不成?”

  他忽然一把将小老儿向宁勿缺这边用力掷来,口中道:“你且与他说上几句试试。”

  车把式如腾云驾雾般直飞而出,速度奇快,他身在空中,便已吓昏过去!

  宁勿缺又惊又怒,心知如果自己接不住车把式,那么他定会被生生摔死不可!

  当下不敢怠慢,迅即凝气于臂,看准车把式的来向,疾抓而出!

  同时,他的右脚向后略略撤一步,以免受力之后失去平衡。

  就在他的手即将与车把式的身躯相接之时,车把式的来势突然一缓,竟如秤砣般直坠而下!

  这大汉竟然暗隐了劲力!

  宁勿缺猝不及防之下,眼看着车把式就要砰然落地,那时他焉有命在?

  当下立即身子前探,双手疾伸!

  如此一来,抓是抓住了,但他的姿势却已不能千衡,便觉手上一沉,想要定住身子,却哪里办得到?便向前直跌出去!

  眼看两人便要跌个大马趴!宁勿缺倒还好些,但车把式本已吓晕过去,再加上又不会武功,骨头也老了,哪能经得起这么一摔?

  倏地一只手从后面疾伸而出,一把抓住了宁勿缺的衣裳向后用力一带,同时又有一只脚将宁勿缺的身子一勾。

  “嘶”地一声,宁勿缺的衣裳受不了那股大力,竟被扯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但这样一来,宁勿缺却已可勉强借力稳住身了,踉跄了几步之后,终于站定!

  回头一看,却是封楚楚!

  大汉见自己的招式未能得手,不由恼怒异常!他大吼一声:“老子让你们统统滚下来,为何屙屎似的挤下来一点?”

  封楚楚哪里听过这样的粗浑之话,不由直皱眉头。

  一个尖嘴猴腮的家伙道:“我去看看!”

  封楚楚冷笑道:“说看就看,你们以为自己是准?”

  话音甫落,便见三四十双目光一下子集中在她的身上!

  封楚楚吃了一惊,还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倏地又明白过来,自己一不小心竟说出了女音!

  她终是未曾涉足江湖,转眼便露出了马脚!

  为首之大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了一阵子,突然一抚掌,大笑道:“好,活该我走运,小尼姑让我找到了!想必老尼姑也应在这儿!”

  宁勿缺与封楚芝心头齐齐一震,暗想:“对方原来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大汉一挥手,道:“把车马里的老尼姑也给我揪出来!”

  几个人大声答应,却没有一个人走过来,想必他们心有忌惮!

  大汉不由大为恼怒,兀自向马车这边冲来!

  封楚楚一声冷笑,身形一晃,便已拦了上去!她的手中兵器与她师父一样,也是一把短剑。

  大汉的目光落在她的剑上,既有兴奋也略有惧意,他恶狠狠地道:“你们两个秃头尼姑杀了我们千目堂二当家的,又断我们五当家的一腕,竟然还想一走了之?我们千目堂的名号可不是叫着玩的!”

  宁勿缺心道:“原来是千目堂的人!他们大概已知道静音庵已人去庵空了,于是便在四处搜寻,也不知了清师太——不,是卢小瑾她能不能走脱!以她的武功自然是无所畏惧的,只是她还要为左扁舟护法。”

  封楚楚见大汉出言不逊,心头火起,也不吭声,突然一剑袭出!

  大汉哪会料到这娇小的人儿竟比自己还狠,不声不响便突出杀着?猝不及防之下,连腰上之刀也未来得及拔出,赶紧腾身掠走!

  封楚楚心情本就不好,此时一旦占了先机,自是不肯停手,当下剑势如虹,盘飞急绝,一招紧似一招向大汉招呼过去。

  大汉又惊又怒,哇哇大叫,使出浑身解数,挪转腾越,一时却是无法摆脱封楚楚的剑招,倒是好几次险些丧命剑下!

  千目堂的人见状,赶紧掩杀过来!

  宁勿缺有心让封楚楚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可恶的大汉,立即半截木剑一横,为她拦下这些人!

  众人见他手中只有半截木剑,不由齐齐一怔,心道:“这小子也太过狂妄了!要不就是个疯子,竟以半截木剑对付我们这么多人。”

  虽然有几个心眼多些的人觉得宁勿缺敢以木剑为兵器,定是有过人的造诣了,但再看看他年龄,却只有十五六岁光景,他们在脑中思索了一遍,也未曾想到近年来有什么如此年轻的高手,当下便不以为意。

  一杆长枪抢先向宁勿缺暴扎而来,声势倒是不弱!

  宁勿缺身形一斜,剑走偏锋,便是一招“暗送秋波”!

  木剑在长枪上一带即走,双方谁也没有讨到好处!

  千目堂的人不由齐齐松了一口气,心道:“这人剑法不过如此而己!”

  使枪者也来了精神,枪杆一震颤,“呜”地一声,再次直奔宁匆缺的前胸而来。

  枪尖疾如流星曳尾!这一次的威打远逾上一次!

  宁勿缺又是身形一斜,剑走偏锋,仍是那招“暗送秋波”!

  众人不但又好气又好笑,而且都认为这小子果然有些浑,竟将一招未能制敌的招式连用二次!

  两个身形一触即分!

  便听得一声惨叫,一个身躯倒跃而出,鲜血纷洒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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