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闯宫

  暮色中的楚国王宫,像一头静卧着的巨兽,给人一种狰狞恐怖的感觉。

  吴不赊从侧后翻墙进去。他先后进过西门家、赵国王宫、西岳府,正如俗话所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何况他还是吃过两回猪肉的。在这种庞大却又禁卫森严的地方找人,他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小心摸进去,一点也不心急,避开明岗暗哨巡哨,在一个院子里看到一个闲在那里的小太监,他摸过去,伸手制住。

  为什么要找闲着的小太监呢?因为他制住了人是要问话的,问完话即便不下手杀了,也至少要打晕过去。若是忙着的,半天不见人,必然会查,闲着的就不要担心这一点。

  吴不赊左手掐着小太监脖子,右手变成一条蛇,草木之类,躯干构造比较简单。吴不赊有玄木心法,可以千变万化,可以变吊兰,也可以变桂花,但动物就不行了,所以吴不赊虽然有黑七的内丹,却就只能变猫,蛇是变不出的。他右手变出的蛇,还是用过多次的黑七的小幻术,只能骗普通人。不过小太监也就是普通人而已,身子不能动,面前一条蛇张开血盆大口,长长的信子吞吐着,几乎就要舔到脸上来,小太监吓得魂飞天外。

  “问你两句话,你要老实回答,若有一字不实,我就放蛇咬死你。”小太监哪里敢抗拒,点头不迭。吴不赊略松开掐着他脖子的手,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小太监果然回答得老实,吴不赊这才问起颜如雪的住处。

  王宫看上去禁卫森严,其实是这世上小道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因为它的圈子实在太封闭了。宫女、太监、后妃,反正就是那些人,就像一张蜘蛛网,中心的蜘蛛动一下,每一根丝都会知道。尤其像颜如雪进宫这种既是大事又不需要严格保密的事,更是在宫里肆无忌惮地疯传。颜如雪长什么样,一餐吃多少东西,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宫女传宫女,小太监传大太监,不要一个时辰,能传遍整个王宫,颜如雪的住处那更是人尽皆知。

  颜如雪没跟四大长老住在一处,而是被王后接进了内宫,住在王后寝宫侧旁的海棠院。吴不赊也不要小太监带路,问清楚大致方向和距离,反手就把小太监掐晕过去。他心想:“颜小姐住在王后寝宫附近,这倒是好事。即便楚王派人监视,也该不会派男侍卫,太监和宫女中该不会有特别了得的高手吧。”

  他还是化身成猫,照着小太监所说的方位摸过去,大致到了地方时,便一个个院子找过去。到其中一个院子的后窗时,吴不赊忽觉一股微微的灵力扫上身来。这种感觉他上次就有过,很显然,颜如雪就在房子里,她的心眼感应到了他。

  吴不赊大喜,跃上窗子,一眼就看到了颜如雪。她站在床边,脸对着窗子,一脸的惊喜,先就叫道:“吴大哥,是你吗?”她肩头的灵犀一见吴不赊就叫了一声。她其实已经确定了,这问话,其实是有些喜难自禁的意思。

  “颜小姐轻声,是我。”吴不赊进房,变回人身。

  “我就知道大哥一定会来的。”颜如雪迎上两步,不过还是站住了,因为强自抑制,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

  她的激动却让吴不赊产生了另外的想法,道:“是不是楚王一直在威逼你?这软蛋昏君,岂有此理。”

  颜如雪确实受到了楚王的威胁,不过和吴不赊想象的有些不同。吴不赊想象的情形,楚王为了威逼颜如雪答应下嫁,还不知摆出了怎样的刀山剑林呢。其实并没有那么夸张,人家好歹也是一大国之王,朝中不乏无数玩阴谋诡计的高手,在王宫中威胁一个女孩子,有的是手段,根本不可能摆刀摆枪的。颜如雪的激动,是因为另外的原因。

  吴不赊远赴魔界接引云州遗族,在云州遗族包括颜如雪在内所有人的心里,吴不赊就是他们的亲人。在见识了赵炎和西岳帝君的卑鄙无耻后,在颜如雪心里,吴不赊是云州遗族在人界绝对信得过的唯一的亲人。现在云州遗族再次遭到了遗弃出卖,谁能信得过,谁会坚决站在云州遗族一边?只有吴不赊!听到消息,无论千里万里刀山火海,吴不赊一定会赶过来,颜如雪坚信这一点。

  而现在,吴不赊真的来了。

  有一个人始终和你站在一起,无论是天塌还是地陷,海枯石烂还是地老天荒,你都可以相信他。这种感觉,叫颜如雪如何能不激动,她还是有着很强的自制力,换了其他的女孩子,只怕会直接扑到吴不赊怀里。

  颜如雪激情略抑,道:“楚王倒也没怎么威逼我。”

  吴不赊疑惑起来:“他没有说让你……”他没有把话说全。如果楚王还没有以云州遗族作威胁压颜如雪下嫁,那他当然不必先说出来。不过那似乎应该不可能啊,外界都传开了,未必颜如雪这个当事人不知道。

  颜如雪却知道他留在嘴中的话尾巴是什么,道:“说了,说楚国受到赵国攻击,尸莲国也来落井下石,趁机要挟,要我嫁给尸莲王,否则尸莲国就要和赵国联手夹攻。”

  “你答应了?”

  颜如雪神色一黯:“云州遗族住的是楚国的土地,吃穿用住,受惠良多,现在楚国有难,我理当……”

  她的意思,竟然是答应了,吴不赊气得顿足:“你糊涂!”

  “大哥。”颜如雪看着他,眼中已微见泪光,“我知道你关心我,我也不愿意。可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

  “等一等。”吴不赊伸手止住她,“有些事情你可能没搞清楚。没错,云州遗族是住在楚国的土地上,也得了楚国不少好处,但请记住一点,这是一桩交易。云州遗族得了好处,南岳帝君和楚国楚王也得了好处,说白了,这只是一桩买卖。当时我出了价,南岳帝君和楚王还了价,如果他们买不起,我会另找买主,沿着海岸线,我还可以找吴国,甚至更远的齐国。”

  竟然把云州遗族当作货物,有些过分了,但颜如雪听了,却没有太多的反感。一,从某些方面来说,这是事实;二,这话是吴不赊说的,吴不赊能赶来,他说任何话,她都不会反感。“大哥!”

  “赵国突然之间攻打楚国,尸莲国也来凑热闹,你不要以为是巧合,这中间有一个大阴谋。”

  “什么?”颜如雪有些发愣,“这中间有阴谋,什么阴谋?”

  吴不赊犹豫过,是不是要把真相告诉颜如雪?真相会再次伤害这个纯真的女孩子,但不说出来显然不现实。

  “南岳帝君和西岳帝君争天界北辰星位,楚国是南岳帝君一系,赵国是西岳帝君一系,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了。我把云州遗族回归的功劳送给了南岳帝君,南岳帝君声势大涨,把西岳帝君踩了下去。如果没有意外,北辰星君的位子肯定是南岳帝君的。西岳帝君不甘心,赵炎就给他出主意,勾结尸莲国攻打楚国,威逼楚王把你嫁给尸莲王。云州遗族有着独特的影响力,你又是云州遗族的圣女,地位超然,南岳帝君和楚王竟然把你嫁给一个魔王,风声传出去,赵炎、西岳帝君再在边上稍稍扇点儿风,必然人神共愤。那个时候,南岳帝君还有可能上调吗?”

  西门紫烟和吴不赊说的时候,一直到把真相差点儿全部揭出来,吴不赊才明白。他虽然奸滑,只是生意场上的小聪明,但他给颜如雪说,只说到是个阴谋,提到西岳帝君和南岳帝君的争执,颜如雪便隐隐猜到了事实的真相。她是一族的圣女,大层面上的政治智慧,远超吴不赊。因此吴不赊只说到一半,她的双手已紧紧攥在了一起,身子微微发抖,脸上血色全无。

  “竟然是这样,他们为了自己……怎么可以……他们是神啊。”

  她仰首向天,无明的眼神似乎要穿透屋顶。

  上次在船舱中,她也是这种神情,吴不赊这已是第二次看见了。

  她就像一片雪花,空灵纯净,不含半点污垢,可这世间却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能让她容身。难道她终要陷身污垢,便如雪花,飘飘荡荡地寻觅后,最终还是要飘入尘土?

  吴不赊心如刀搅。

  或许他没有那么浪漫,但他知道珍惜,如果颜如雪是雪花,他愿把她捧在掌心,让她永离污浊的尘世。

  “如雪,不要怕,有大哥在,他们的阴谋不可能得逞。”吴不赊走到窗边,他先前进来时,已留意过周遭,守卫不是很严,这一刻又凝神细听,并无异常,“有什么东西要收拾没有?收拾一下,现在就跟我走。”

  颜如雪站在房中,整个人好像冰结了,一动不动。吴不赊知道她受到的刺激比较大,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等着。好半天,颜如雪却摇了摇头:“大哥,谢谢你,但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吴不赊急了,“你是担心云州遗族吗?担心楚王会对云州遗族不利?这个你不要担心,云州遗族地位特殊,楚王绝不敢像对其他小国一样对付云州遗族。就算他狗胆包天,楚国现在面临赵国和尸莲国两方的压力,兵力非常紧张,也抽不出多少人来对付云州遗族。云州遗族的战力我知道,全族动员,就有五万勇士,能在魔界撑下来,他们的战力一定非比寻常。多了,楚王没有这么多军队可派,少了,不管用。再说,就算楚王调二十万大军来,云州遗族依城而守,总可以撑一段时间。我们把风声放出去,云州遗族万里归来,楚王竟然为了一个魔国的威胁就来攻打。这可是人神共愤的事,万众声讨,楚王哪怕真是狗胆包着天,也不敢动你们。”

  这些是他苦思所得,一长串说下来,自以为可以说动颜如雪。颜如雪却是苦笑摇头。吴不赊真恼了,一把抓住她手:“如雪,你怎么这么固执?都告诉你这是个阴谋了,你难道还有什么报恩的念头吗?”他以为颜如雪还是有报恩的想法,即便云州遗族没事,她也在为楚国担心呢。

  “不是。”颜如雪摇头。

  “那是为什么?”

  颜如雪犹豫了一下,道:“其实楚王派人和我们说的时候,四大长老也是激烈反对的。”

  这一点吴不赊想得到。云州遗族的圣女,竟要嫁给一个魔类,四大长老不反对才是撞鬼了呢。

  “司雨长老也说过同样的话,他性子暴烈,当场和楚国大臣吵了起来,并说要杀回象南城去,楚国有本事就派大军来打,有种就把云州遗族给灭了。”

  “是啊,有本事就来打啊。云州遗族在魔界都撑住了,还怕了区区一个楚国。”司雨长老这话说到了吴不赊心里去,“我谅楚国也没种真个把云州遗族灭族。云州遗族真要有事,楚国只怕也要亡国了,至少楚王这王位难得坐稳,所以我说你不要担心。”

  颜如雪苦笑:“大哥知道楚国大臣是怎么回答的吗?”

  “不管他们怎么回答的。”吴不赊摆手,“这些狗官我知道,真本事没有,勾心斗角个个成精,对付他们,斗嘴没用,得用拳头。就司雨长老的法子,云州遗族守城,他们有种来打,我们四下放风,三界共同声讨,不信那软蛋昏君撑得住。”

  他这话蛮横,颜如雪再次苦笑,转换话题:“我们住的那象山县以前是象南国,大哥知道象南国是怎么亡国的吗?”

  “听说象南国是被楚国和象西国联手灭掉的,两国平分其地。”吴不赊突然就觉出了不对,以楚国之强,灭一个小小的象南国,用得着和象西国联手吗?

  “莫非里面另有缘故?”

  “是。”颜如雪点头,“象南国国小人少,但勇悍好斗,尤其善驯象兵助战。楚国虽强,多次征讨,却一直没取得什么战果。”

  “这么厉害,楚国可是大国!”吴不赊有些惊讶,若不是想到楚国要把象南国一半国土分给象西国的事,他还真有些不信。

  楚国大臣当日为威逼颜如雪和四大长老就范,详细地说过灭掉象南国的过程,其中的细节,颜如雪全都知道。她静静地道:“每次楚国来打,象南国就兵分两路,一路守城,一路上山。上山的是象兵,楚国大军若全力攻城,象兵就攻其后背,楚国若分兵防备,攻城的兵力可又不够。象兵沿着象山四下出击,时不时的还去拦截楚国大军的粮道,象兵战力极强,楚国护粮的兵若少,粮食会遭劫;若兵多,则攻城的兵更少。因此,楚国虽强,竟是奈何不了象南国。”

  “那后来是怎么灭的象南国呢?莫非从象西国也调来象兵参战,象兵斗象兵?”大象皮粗肉厚,力大无穷,冲击起来,步兵挡不住,骑兵也挡不住。在吴不赊想来,楚国必是从象西国借来了象兵助战。象西国既有个“象”字,十有八九也是有象兵的,楚国分一半国土给他们,便是有力的佐证,谁知却是大谬不然。

  “不是,象西国好像没有象兵。”颜如雪摇头,“但象南国最终灭国,却和象西国有很大的关系。象西国地势比象南国高,象南河的源头就在象西国,距象南城五十余里,是象西国的双象口,象南河就是从双象口流出来的。当日楚国拿象南国无可奈何,象西国却来献计,愿助楚国一战灭亡象南国,条件是胜利后得到一半象南国的国土。”

  “一战灭亡象南国,莫非是用水攻?”吴不赊隐隐觉出了不对。

  “是。”颜如雪点头,“象西国在双象口拦河筑坝,十天后,开坝放水,洪水汹涌而下。”

  “不对,楚王在撒谎。”吴不赊猛然插口,嘿嘿冷笑,“他们是说用洪水淹了象南国是吧?不可能,五十多里的距离,再高的洪水泄下来也剩不下多少。而且,象南国又是依山而筑,洪水想要淹掉象南城,绝无可能。”

  他的意思,颜如雪他们是被楚国那些鬼精鬼精的大臣骗了,可颜如雪和四大长老又不是小孩子,能在魔界苦撑不倒,更绝不是等闲之辈,如果真是这种小伎俩,他们怎么可能看不穿。吴不赊也是话出口才想到这一点的,果见颜如雪摇头。她苦笑道:“洪水是淹不了象南城,但能把象南河周围的庄园、农田给淹了。”

  “水会退下去啊?”

  “泄了洪,象西国马上又把水坝筑起来,过半个月,再又掘坝放水。”

  吴不赊脸如死灰,他明白了,泄了洪再蓄,过半个月又泄。洪水确实淹不了象南城,甚至可能淹不死一个象南国的人,但象南国的田园却毁了。人是要吃饭的,不种田,没有粮食,哪来的饭吃?这一计,釜底抽薪,可真是毒啊。

  “象南国坚持了半年,终于再也坚持不下去,全军出城突击,大半战死,小半逃进象山,就此流落异乡。象南王在王宫中堆积柴草,王族百口和城中不愿投降的大臣、百姓数千人聚在一起,一把火自焚而死。”

  吴不赊遥想当日的情形,心生敬佩:“这象南王比楚王这软蛋可是有骨气多了。”

  “是啊。”颜如雪脸上也有神往之色,“这世间有很多的黑暗,也总有那么几根不屈的骨头。”

  吴不赊忽地想到一事:“楚王不是说把象山周围百里之地全数划给云州遗族吗?双象口距象南城不过五十多里,该也是云州遗族的地盘啊。云州遗族接收过来,筑卡防守,不就没事了吗?”

  “楚王说的百里,是指楚国境内,双象口在象西国境内,怎么可能划给云州遗族?”颜如雪其实还有些话没说,楚王说得大方,其实很大一部分是纸上的画饼。象南国多山,北和南都是山,根本没什么用,西去三十多里就是象西国边境了。只往东沿着象南河有几十里地,当然,养活云州遗族十多万人,这块地也足够了。只是相比于楚王的大饼,实得的少了太多,真要算起来,五分之一都没拿到。吴不赊若是知道实情,只怕会跳起来,颜如雪不想他自责,实情便藏起来没有说。

  “楚国那些大臣就是用象南国的例子威胁你们?”吴不赊咬牙。颜如雪没有直接作答,好一会儿才微微叹了口气:“云州遗族不会轻易屈服,但我们也不可能比象南国做得更好。有些时候,光有勇气是没有用的,云州遗族区区十几万老幼,没有办法和楚国这样的大国对抗,何况楚国还有那么多属国帮手。”

  “楚国若真敢那么做,象西国若真敢助纣为虐,必将引得人神共愤,成为全天下的公敌。”

  “做与说是两回事。”颜如雪眼光悠远,“魔界有句话,真理只在弓箭射程之内,我觉得很有道理。云州遗族真个灭了族,便全天下人人同情,也是无用。没有惩罚楚国和象西国的利剑,全天下人人诅咒也拿他们无可奈何。而且面对强权,也未必有人人诅咒的胆气,便是天帝,在没有天兵天将撑腰的情况下,也不一定就敢下旨斥责。”

  看到西岳帝君的真面目后,颜如雪对天界和神仙们少了几分盲目的祟拜。这些日子留神打听,对天界的情况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以前威震魔界的十万天兵天将已是昨日黄花。天帝和天庭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只是一个唬人的空架子,她因此而有了这番感叹,其实也是绝望。若天庭真有无上的威摄力,她会死扛到底,天有眼,天有报,颜如雪就不信楚国敢拿云州遗族怎么样。可天帝有眼不敢看,天庭更无力主持公道,她还能指望谁?

  “大哥,谢谢你,你能来,我真的高兴坏了,但我不能跟你走。云州遗族孤悬魔界千年,吃了无数的苦,受了无数的罪,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只想他们过一点安生的日子。我的族人,他们真的累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她的语调痛苦而深情,让人泪下。

  “可是,你是要嫁给尸莲王啊,一个魔类。”

  “只要我的族人能得到安宁,别说只是嫁给尸莲王,就是让我下地狱,我也甘之如饴。”她的语调轻柔,内中却蕴含着无比的坚决,“我只盼望,这是云州遗族付出的最后的代价。苍天开眼,再也莫要让我苦难的族人为难了。”

  她外表瘦弱,可这瘦弱的身躯下面蕴含着的力量,吴不赊从来也没有怀疑过。她既然作出了决定,就很难有力量可以改变。

  可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尸莲王吗?这个如初雪般美丽的女孩,真的要在污垢的尘世中毁灭?

  吴不赊双脚化成树根,深深扎进地底。他胸中憋着一口气,他想要撑裂大地,他想要撕开天空。

  “不,我把你从魔界带回来,不是让你受辱的。”吴不赊忽地伸手,一下子制住了颜如雪。

  颜如雪根本没去想吴不赊会对她动手,身子一软,已被吴不赊抱在怀里。又惊又羞,她叫道:“大哥,你要做什么?”

  “我要带你走。”

  “不行。”颜如雪身子发软,语气却是异常坚决,“大哥,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为了我的族人,我绝不能跟你走。”

  “你以为建立在你痛苦之上的安宁欢乐,你的族人能够安心享受吗?”吴不赊猛然抓住她双肩,怒狠狠地直视着她双眼。颜如雪看不见,却似乎又看见了那眼光中的愤怒和痛苦,“如果你的族人能够在你的痛苦之上安心享乐,他们不值得我多看一眼。如果他们不能,那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要让十二万族人因你的牺牲而痛苦终生吗?那你的牺牲又还有什么意义?”

  “可是……”颜如雪还想分辩,一时间却找不到措词。吴不赊不再管她,这家伙手多,把她往背上一背,多生出两只手牢牢箍住她,弓身便从窗子里跳了出去。

  背着人,不能化猫,但先前进来时记了路,悄无声息地穿院而出。过另一个院子,越墙,左侧不远处忽有一个声音传过来:“什么人?”随即便响起尖叫声,“有刺客!”

  “刺你妹子哦。”吴不赊心中正没好气,暗骂一句,腾身飞起,要以最快的速度突出王宫。颜如雪身材纤瘦,最多不会超过九十斤,吴不赊背着她,速度只是略有降低。若无拦截,他有把握可以用这个速度在片刻之间飞出五十里之外。

  世间的事,总没有想象得好。事实上,飞越王宫怎么会不遭拦截,一般禁卫反应不过来,值夜的玄功高手反应可不慢。吴不赊身子才一飞起,数道灵力同时扫上身来,呼叱声中,前后左右都有身影闪动。吴不赊不管不顾,往前疾掠。

  “大胆狂徒,还不放下人来。”一名侍卫兜头拦住,手中枪如毒蛇吐信,点击吴不赊咽喉,枪势如风,既稳且狠。

  “这软蛋昏君的王宫中倒还真网罗了不少好手。”吴不赊暗赞一声好,不闪不避,左手一晃,曲尺在手,往外挂,右手一扬,短斧高举,劈。

  那侍卫枪势灵动,枪尖吞吐,一抽一放,闪过吴不赊曲尺,枪尖寒光闪烁,已指向吴不赊胸膛,一抽一送,抽屉枪,枪中王,此人枪势,已尽得枪中三昧。吴不赊见过九斤刺使枪,霸道或许要强上三分,但论使枪的精妙,与这侍卫比,相差不可以里计。而看这侍卫的服饰,不过是普通的军官,年龄也不大,最多三十岁。

  “巫楚之地,云蒸泽蔚,藏龙卧虎,传言果真不虚。这一个小小的侍卫头领,仅以枪论,便是大师级的人物。”吴不赊心下大是感叹,楚王拥地万里,藏才无数,偏生却是如此软蛋,这老天还真是瞎了眼啊。心中感叹,手却不慢,论武功他和这侍卫不是一个档次,他强的是手多,曲尺格空,胸前竟又生出一只手,还是把曲尺,再挂。他作好了准备,这侍卫的抽屉枪若反复抽呢,他就反复出手,同时两胁生出两只手来,左手凿,右手锯。招式说实话还真不怎么样,关键摆出那架势吓人,仿佛就要把那侍卫当成烂木头,一锯两断。

  这侍卫武功高,玄功一般,也就是能飞的水平,如何挡得了吴不赊这多手怪,不退也得退。他回身大撤步,反把旋枪,丈许大一个枪花,将吴不赊所有的兵器全挡在枪花之外。

  吴不赊自然没心情去破他的枪圈,步子一错,嗖一下就蹿了过去。他虽然背了个人,身法仍比那侍卫要快得多。那侍卫后把一抽,枪花如流星幻灭,顺把一送,枪尖跟着吴不赊背影就扎,身随枪进,灵动如蛇,优雅如龙。但吴不赊去势实在太快,他这枪势,不过是自舞自看,仿佛墙角的梅花,独自香着。

  吴不赊其实留了心,大师级的枪王啊,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绝招,颜如雪可在他背上呢,自己挨一枪无所谓,扎了颜如雪就要老命了。结果那侍卫拉下去老远,他放心了,眼光却是一凝,前面又有两名侍卫现身拦截,四面还有侍卫往这边赶。高手太多,而且会越来越多,一个人无所谓,最怕伤了颜如雪,只有以最快的速度冲开前路的拦截,在包围圈形成之前溜之大吉,才有可能保得颜如雪不受伤害。

  颜如雪身子软麻,眼耳不失,自也看得清形势,道:“大哥,还是放下我吧。这件事,不能这么解决的。”

  吴不赊的蛮横让她有些恼,又有些甜,但全族十二万人的重量压在她背上,如果真因她的逃避而给族人带去灾难,她实在不情愿。

  吴不赊已经发了蛮,又哪里肯听她的,道:“叫我大哥就听我的话。”

  “可是……”

  “不叫我大哥你就当我是采花贼,既然落到我手里,那就乖乖的。”

  这叫什么话!颜如雪一肚子心思,也被这话逗得扑哧一笑。

  说话间,已冲到那两名侍卫面前,两名侍卫用的都是刀,一左一右,摆出双虎拦路的架势。吴不赊一声狂吼:“我要发狂了,谁拦着我谁倒霉。”吼声中扑扑一串响,他双肩、两胁,无数只手生出来,也搞不清有多少只手。两名侍卫四只眼一通乱眨却还是没数清楚,当然,这里要把话说清楚,不能冤枉人,不是两名侍卫眼力不济,也不是蒙学没学好,一二三数不清,而是吴不赊那些手不老实。十多只手,斧、刨、锯、凿、尺、斗,风车一般就抡过去,老天爷,谁看得清啊,又谁挡得住?怎么挡?招数绝不精妙,但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乱锯气死老木匠。两名侍卫根本没法子挡,更莫说见招拆招,疯子打死人不偿命,得,咱不跟一疯子见识。两人是识时务的,左右一分,吴不赊“噌”一下便从两人中间蹿了过去。过去了就过去了吧,他所有的手却反过来,反手拍巴掌,那手还变长了,两名侍卫只得再往后跃,口中乱骂。

  其实这怪不得吴不赊,他过去了还反手拍苍蝇,是怕两人追得太快或放暗器之类,伤了背后的颜如雪,倒不是得了便宜卖乖,临走还要捞一把。

  吴不赊眼见是冲出去了。离着宫墙不远,忽地冷哼声起,一个身影露出来,挡在了前面。这是一个青衣老者,须发皆白,身量不高,背着手站在那里,也不见什么兵器,却给人一种渊停岳峙的气势。

  颜如雪一眼看清这老者,低呼一声:“大哥快放开我!这人是楚国侍卫总管席元主,身手极高。”

  放开她,她十有八九不肯再跟着走,吴不赊可不做这种傻事,嘿嘿一笑:“手高有什么了不起,看我手多。”往前一扑,还是十二三只手,风车般抡过去。

  席元主老目如电,看得清楚,却是不慌不忙,右手伸出来,在胸前划一个圆圈。他手中原来拿着一把黄纸,一圈划下来,黄纸在胸前布成一个圆圈,难道他想用这一圈黄纸挡住吴不赊的狂攻?这可是纸啊,又不是钢板?未必纸能化钢?这法术可了得,值大钱了。

  吴不赊心中诧异,手下倒是留了神,其他手略缓,只一只手执斧猛劈,正劈在那圈黄纸的中心,堪堪劈到,那黄纸上红光一闪。吴不赊这才看清,黄纸上原来是画了符的,黄纸刚好是八张,画着八卦,被吴不赊一劈,八卦亮起来,每一卦都发出半尺长的红光,八道红光连在一起,形成一道亮眼的红圈。吴不赊斧头劈上去,刚好劈在这一圈红光的中心,红光突地大亮,光芒射起三四尺。吴不赊只觉手上一股巨力传来,虎口巨震,竟是握不住斧头,脱手飞出,一只胳膊也是又麻又胀。他大吃一惊,胳膊疾往身体里一缩,到身子里面忍痛去了。

  “大哥当心,这是黄天飞卦,威力极大,不可硬挡。”颜如雪在宫中听说过这席元主的名头,也知道他有这一门法术,极为了得。

  “黄天飞卦?”吴不赊先前不以为意,碰了一斧,斧头居然都给震飞了,不免惊心,细看那卦。

  先前席元主在胸前放卦,八道卦不过拼成尺余方圆一个圈子,这时红光亮起,卦圈放大,竟有丈许方圆,红芒闪烁,那情形,仿佛早晨喷薄的红日,美丽眩目。

  席元主仍是背着手,斜斜立在卦后,一脸傲然:“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一卦在手,万法俱空。那妖孽,还不放下人来,束手就缚。”

  “你这老儿想逆天造反啊,好好好,我举三只手赞成。”吴不赊嘴中呵呵笑,果然又多出三只手来,却拿着三个墨斗,甩手把墨斗对着黄天飞卦打过去,“不过你这光太单调了,我给你染染色吧。”

  墨斗撞在黄天飞卦上,果然厉害,三个墨斗撞得粉碎,当然,吴不赊用的劲也大,要的就是这效果。斗若不碎,墨汁哪里洒得开,斗一碎,墨汁飞溅,刹时把红亮亮一圈黄天飞卦,染成一个黑锅底。

  席元主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吴不赊竟然有如此怪招。他猝不及防,急收卦时,已污了宝贝,一时气得哇哇大叫。趁着他看卦,吴不赊早斜里蹿了出去。

  席元主的黄天飞卦妙悟玄法,若论防守,实是天下最厉害的法器之一,也可用于攻击,同样威力奇大。不过席元主识得颜如雪,知道楚王要把她嫁给尸莲王以挡兵灾的,干系重大,所以不敢放卦,打定的主意是以卦相拦,只要后面的侍卫围上来,那时再慢慢捉拿吴不赊。不想吴不赊出一怪招,污了飞卦,竟是逃了出去,再看宝贝,暂时已是不能用了,这跟头栽得大。他一时间须发戟立,反手拔剑:“老夫今夜若不将你碎尸万段,誓不为人。”狂追下去,后面自然跟着一长串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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