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四 章

  李烈双刀敌囚人,慢慢吃紧,施展不开,闻声答道:“好!快走!”

  吴春牛疾奔如飞,古有龙和赖保国也拔足追去,厅上也有十几个人跟着出去,出了步寿原,吴春牛行踪已杳,溜得不知去向。

  李烈这时也意马心猿想撤走。

  雷杰标和周青杰看李烈一连虚晃几刀,知道李烈想突围而出,便喝道:“今天走不得,兄弟们,卡死这家伙。”

  徐礼、徐朋因老大、老二被杀,一口毒气始终出不得,现在仗着人多,便想替老大、老二报仇。

  两把七星刀,以少林门华山派的毒招,刀刀指向李烈要害。

  李烈一时想脱身着实不易,幸亏他门户守得紧,对方虽有四把刀也无法得到一个破绽。

  杨开泰见吴春牛走了,李烈似乎愈战愈勇,现在已三人伤在李烈师徒手下,众人一定不会罢休的。

  他不免有些担心,怕吴春牛回去搬救兵。

  而程三连这时却倚着庭柱,朝着他冷笑。

  杨开泰便收心神道:“三连老弟,李烈师徒已犯众怒,弄到这步田地,我也是一筹莫展。”

  程三连刚到步寿原时,就遇上徐美寻仇的事,于是陪杨开泰到关帝庙走了一趟。

  本来刀客的规矩,在斗时丧命,只怪本身技不如人,说不上什么仇字。徐美去找李烈,他便有些不以为然。

  现在杨开泰设计挑拨,让数人政击李烈师徒两人,他更看不过去。

  刚才穆镜圆用暗器从背後伤吴春牛,就是程三连适时掏出一粒弹丸,将子母梅花镖打掉的。

  杨开泰现装成一付无事的样子,实在是欲盖弥彰,让人作呕。

  程三连冷哼一声,望向别处道:“我看,还是由你大哥亲自出手吧!”

  杨开泰大惊失色道:“我怎么有这个能耐?如今僵持下去,却怎么个好?”

  程三连不由暗暗叹气:杨开泰居然激我出手了。

  实在不可思议,十几年没见面,现在有钱了,心术就变得如此可恶。什么江湖道义,刀客间的规矩,全被一古脑的抛得乾乾净净了。

  看来李烈身手十分了得,我不如下场去,帮他平安逃走算了。

  想到这裹,便收回视线开口道:“话说回来了,大哥今天的地位不比以前,自然以不出手的好,否则有个差错,损及令誉,是犯不着的。还是让我上阵吧!”

  杨开泰忘了掩饰,竟满面笑容道:“你快点上去,你的身手最佳,李烈一定支持不住,让他受点教训也好。”

  程三连说做就做,从腰里拔出一把牛耳短刀来,跨步跳了过去,叫道:“大家住手,看我程三连来斗斗他!单打独斗,要一个帮手的便不是好汉。”

  这句话有点指桑骂槐的味道。

  雷杰标等四人,早已战得精疲力竭,心头虽不是滋味,但念及程三连武功最好,便悄悄地让开了。

  李烈眼光含着疑讶之色,疾转如电闪,似乎在问:怎么,连你也为虎作怅?

  程三连不慌不忙,提刀走近几步,朝李烈眨眨眠,呶呶嘴巴,慢慢说道:“姓李的,你也太瞧不起人了。难怪杨老爷子忍不下这口气。

  刚才几个人围攻你也不应该,现在由我单独跟你拚。我算是代表杨老爷出面,如果你打得赢,杨老爷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前帐一笔勾销。

  如果你技不如人,让我戮上几刀,也是活该,不能有怨言。”

  程三连又回过头来,对杨开泰道:“杨大哥,你看怎么样?”

  杨开泰道:“好,由你全权处理。”

  程三连将牛耳短刀一扬,起一个“大鹏展翅”的门户:“你过来吧!”

  李烈暗忖:昨晚和程三连秉烛夜谈,知道他是个宅心仁厚的君子,现在他出手,分明在替我解围。

  眨眼呶嘴,是示意要我脱身,可是,若比斗不见高低,程三连便无法交代,唉!

  李烈有了这个存心,出手的时候,便以一些中看不中用,花拳绣腿般的刀法攻出,刀风滚滚,啸啸作晌,一团刀影像个刀球,向程三连的门户滚进。

  程三连手中的牛耳短刀虽短,但门面大,手臂伸直,也当长兵器般使用。不等李烈的刀攻入,便挥刀去格。

  只听得兵器相击,铿铿乱晌,晌声很密集,可见彼此出手都快,使的解数如何,旁观者一时地分辨不由。

  在一霎间,叟方兵器已击出七八十次。

  忽然程三连将牛耳短刀一收,手臂微曲,门户便小了,刀光闪闪,均不出手臂之地,步步进逼,刀法大变,全身在李烈的下三路滚来滚去,这便是程三连的看家本领“地藏刀”。

  李烈也缩小步子,变换刀法,将刀尖对准下三路,一批一汤,以“拨云撩雾”的手法,和程三连周旋。

  两人火拼正炽,谁都看不出一丝破绽,只见刀光乱闪,寒气森森。

  就在这时,程三连忽然低声向李烈道:“上屋去,好走了!”

  李烈依言,虚晃几招,跳出圈子。

  程三连喝道:“不要溜,开溜的不是好汉,见了高低再说。”

  李烈在紫藤干上一按,已经腾身而起,跳到了院墙上,刚刚站定,後面程三连也已跳了上来。

  程三连人至刀到,李烈挥刀格开。

  程三连低声急道:“踢过来!”

  李烈又依言,对准程三连胸前,便是一记飞脚,用力虽猛,却只踢到离胸前一二寸处,便要收回。

  程三连见一脚飞到,在离胸前一寸处,便叫道:“哎呀!不好了!”

  身体向後一仰,一个青蛙蹦,全身向上窜,凌空又翻一个斗,噗通一声,跌落院子里,咿咿唔唔,只是喊疼。

  杨开泰大惊失色,连忙赶来抢救。

  李烈在墙头上一拱手,含笑道:“在下失陪了。”

  不料就在李烈双脚甫离地的瞬间,他忽然哀呼一声,也从墙上栽了下来。

  古有龙和周青杰见机不可失,跳将出来,举刀便刺。

  李烈虽然跌下来,但全身蹲倒在地上,并没有伤到不能动弹的地步,见两刀刺来,立即以青钢刀去挡。

  可是蹲坐在地,使不上劲,手一软,便将身子一偏。

  这两刀都是刺向李烈大腿,两刀贯穿腿肌,李烈痛不可当。

  古有龙、周青杰狞笑数声,并不拔刀,直把李烈钉在地上似的。众人一拥而上,将李烈捆了起来。

  这时紫藤棚外墙角里,转出一个人,这个人便是酷肖马曼玲的徐美。

  杨开泰乐不可支:“哦,原来是你动的手脚。”

  程三连暗叫一声糟了,倒是白费一番手脚。现在只有静观杨开泰的态度,如果真要杀李烈,再出手救援。

  当初徐美只身到关帝庙去寻仇,曾用了一次暗器“火弹珠”,却让李烈拨落。

  “火弹珠”大小像鸽蛋,以锡薄皮包着几十粒碎铁粒,还杂有硝磺等物,投中人身,便冒起一朵火花,铁粒钻入皮肉後,治疗不易,相当歹毒。

  这种东西是风翔府老子庙里的道长张道威的法器,本名“五雷神火”,却在无意间被徐美窃得,改名为“火弹珠”,当暗器使用。

  在关帝庙被李烈刺了一刀,跌到墙外,徐美见伤不重,便逃到暗处躲起来,等到天亮,才潜回步寿原。

  没想到,却见到李烈窜到墙上,便向李烈背部投弹,李烈的背上已经满布“火弹珠”的碎铁。当然无力再敌古有龙、周青杰还击了。

  徐美走到李烈面前,傲然道:“是你杀了我两个哥哥,今天被擒,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的呢?”

  李烈咬紧牙齿,从牙齿缝中哼了哼,恨恨的道:“我看你长得庄秀丽,谁知居心这么卑鄙邪恶,竟敢用暗器伤我,又是在我经过一番车轮战之後。

  我快刀李烈行得直坐得正,没有半点不可告人的事,就算让你杀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姓杨的,我今天也算是认清你了。”

  徐美听到这里,不由面上一红,觉得的确问心有愧,在关西刀客中,或江湖道上评论起这件事来,自然是步寿原上的人理曲。

  将来被追根究底起来,的确没有什么面子。

  可是杨开泰这时已因占上风而变了脸,把睚刀拔在手里,怒道:“小子死到临头了还嘴硬,是你杀了我的师侄,这还假得了?你以为我杨开泰真的奈何你不得?”

  李烈没有开口,只是两眼血红,瞪着杨开泰。

  杨开泰又道:“我也不管你心里服不服气,杀你让你师父难过一下也是好的。”

  程三连见情势紧急,心焦如焚,怕杨开泰一刀挥去,便杀了李烈,便抢上前来道:“大哥,听我一句话再下手。”

  杨开泰面上青筋爆起,眼露凶光:恶狠狠的道:“三连兄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程三连挥挥手中牛耳短刀,心中闪着念头:“你真的要杀他?”

  杨开泰一脸愤懑之色:“不杀他?我杨开泰还丢得起这个脸吗?为了这个家伙,才让甘泉县的灾民到了耀州,白化我几千两银子。”

  程三连道:“并没有让老哥丢面子的事。你是山大树高,李烈也损不到你什么。杀他,也弄脏你的刀。

  他不过是回人马天龙的徒弟罢了,不值得你生这么大的气。

  依我的主意,还是把他向园子裹的眢井里头一抛,盖上了磨盘石,便乾乾净净,还留了他一个全。

  免得别人说我们围攻李烈以後,又发暗器伤人,最後甚至还……大哥,你就别动手吧。”

  其实程三连根本不知道,园子里的几日眢井里,杨开泰已经不知抛了多少人进去了。

  自从杨开泰到步寿原,洗手不再干刀客以後,并没有真的杜绝以前的杀戮生涯。

  以前的仇敌,凡是上门寻的,杨开泰一向不曾败过,凡是被他杀死或受伤的,杨开泰都将骨、或活口往眢井里抛,从无人能幸免。

  这二十几年来,过去的仇家,可说已被他逐步剪除殆尽了。

  目前,他盘算也只有马天龙一个人还好好的活着。现在他的气总算可以出在马天龙的徒弟身上。

  程三连这么说,正好提醒了他,便笑道:“好主意,我也好久没用到这些眢井了,你不说,我倒忘了。把他往眢井裹抛下便了事了。”

  周肯杰、雷杰标和徐氏二虎,四人提了五花八绑的李烈,走到园子裹去,一群人也随後簇拥着。

  家丁已把槐树旁那口眢井上面的废磨盘打开,众人肃立无声,似乎等着看一具棺材入土似的。

  一个生龙活虎般的人,就此了结一生?

  杨开泰的女儿杨龙珠,一直站在父亲後面,那姣好的面庞已布满愁云,铁青得怕人,眼中水汪汪的,彷佛立时要哭出来:

  沉默的气氛,被一群乌鸦呱呱的叫声打开,乌鸦落在槐枝上,仍然呱呱叫个不停。

  杨开泰命令道:“推下去!”

  李烈面不改色,只是向杨开泰冷笑。

  徐礼道:“不要笑了,快刀李烈你到极乐世界去快活吧!”

  李烈无法挣扎:身子一晃,便栽了下去。

  家丁把磨盘石推过来,砰的一声,便盖上了眢井口。

  这时突然有人哗的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均为之一呆。

  原来是杨龙珠双手捧着脸,泪下如雨,哭得好大声。

  众人不好意思出声,不由都哭丧着脸,似乎觉得如今弄死了李烈,人人都沾了血腥,都脱不了干系,将来追究起来,该怎么办?

  不期而然,心房收缩,比乌鸦叫更厉,心底的寒意更甚。

  许多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被杨龙珠的嚎啕大哭,弄得浑身冒鸡皮疙瘩。

  杨开泰道:“宝贝女儿,你哭个什么劲?”

  杨龙珠掩着脸,哭得涕泗纵横,好不伤心。

  杨开泰生气地道:“杀个把人,你就哭,这也算是我杨开泰的女儿吗?”

  杨龙珠这才放开了手,满面泪水,抽抽咽咽地道:“爸爸,你也不能这样任意杀人呀!”

  杨开泰不由恼羞成怒,想不到心爱的女儿会向自己抗议,沉下脸道:“胡说什么!过去几十年来,你爸爸也不知杀了多少人。

  今天收拾一个李烈,看你就吓得中了邪似的,放大胆子,不要这么的娇生惯养的哭哭啼啼的。”

  杨龙珠道:“我是娇生惯养的?你做出这种事来,叫我如何见人?一个对一个的打人家不过,就叫几个人联手围攻,人家本事好,一直占上风,偏偏徐美又暗算人家,这还不算,又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推到眢井里去弄死。

  说起来好听,个个都是江湖豪杰,武林侠义之士。武功如何,行为如何,我如今都见识到了,原来都是些不要脸的下三滥!”

  这些话一说完,杨开泰觉得女儿简直是当众辱骂他,气得顿脚骂道:“反了反了,你这个小丫头懂得屁,竟敢这么放肆,还不给我滚!”

  杨龙珠又掩面大哭,旋过身去,辫稍一晃,一面快步飞跑,一面叫道:“爸爸,你会有报应的,我也不想活了!”

  杨开泰被女儿一搅局,变得很尴尬,回到大厅,坐了下来,自己开释道:“这件事过了就算完了,大家不要记在心里。我如今只靠各位替我绷个面子。今天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一杯吧!”

  在这件事中,唯一置身事外的是“独行侠”尤育华,大家在院子裹打斗,把李烈推到眢井,似乎都跟他无关,只是一声不晌的坐在那儿喝酒。

  中午时分,家丁已把紫藤棚撑好,正在大排筵席的时候,大门外突然人声沸腾,人如潮涌,喊声震天。

  “快将李烈交出来!”

  “姓杨的放人!”

  杨开泰心神一震,便叫家丁去看外头情形是怎么回事。

  一个家丁气急败坏的跑进大厅,结结巴巴的道:“造反了,那些灾民,都涌到步寿原来了,带头的是吴春牛,现在怕快打进屋子里了,他们要我们要交出快刀李烈的人。”

  杨开泰勃然变色,和李烈来拜寿时的懦弱屈就模样截然不同,毅然决然道:“吴春牛这小子,也是来送死的,去干掉他!”

  杨开泰拔出睚刀,跨步下厅,众人都跟随在後。

  走到门口,只听到大门被砸得像击鼓一样晌,人声鼎沸,闹得天翻地覆。

  家丁们怕灾民势众,难以抗拒,把大门牢牢加锁闩住,但灾民们仍然前仆後继,边用石块砸门,边狂呼:“把我们的救命恩人交出来!”

  杨开泰这些年来,在耀州已逐渐坐大,人人奉承恭维他。

  他本来计划在杀了李烈之後,灾民群龙无首,便很容易将其驱逐,谁知吴春牛竟然纠众打来步寿原,简直是太渺视他这位杨大爷了。

  当下即吩咐家人准备家伙、鸟枪、铣铳等火器布署之後,再将大门打开。

  外面听见里面在拔闩开锁,便静息下来。

  门一打开,杨开泰仗刀当先,徐氏二虎、徐美、中原三杰中的两杰,陇西四将中两将,也都挺刀簇拥在旁。

  灾民见杨开泰来势汹汹,便朝後退了十几步。

  杨开泰把刀一横,喝道:“何方刁民,敢来造反?你们别忘了,是我杨开泰出钱赈济,你们不知感恩图报,却闹到我步寿原来。

  难道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行凶?你们好好回去就算了,如果还不知好歹在这里胡闹,别说你们一伙有三千多人,就是三万人,我也杀他个片甲不留!”

  这时吴春牛气得脸色铁青,从人丛中跃出,向杨开泰戟指骂道:“杨开泰,你这个臭贼驴,他奶奶的,你也真的不要脸到这种程度,亏你还是刀客出身。

  我们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要杀我们?我师父李烈到那儿去了?你快快将他交出,我可以不计较。否则——嘿嘿,你若伤他一根汗毛,我就要跟你拚了。”

  杨开泰那里忍得下这口气,顿足骂道:“胡说个屁!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看看,你还拿我当病猫呢!”

  他立即叫後面的家丁把七八十枝鸟枪、铣铳等拿来前面。

  杨开泰站在石门槛上,拿刀一挥,大喊一声“放!”药线便已点着。

  吴春牛想不到杨开泰会使用西洋火器,见状大吃一惊,对二十个弟兄道:“上去夺家伙去!”

  大家一起冲上前去,可是走不到几步,鸟枪、火铳已陉发射,浓烟起处,发出天崩地裂,震耳欲聋的晌声。

  吴春牛立刻伏倒在地,可是二十个弟兄中,已有多人受伤倒地。

  灾民们没有见过这种阵仗,见杨开泰推出火器时阵脚已有些乱,这时裂石崩云大震晌起,早一声呼啸,向四下里逃跳。

  杨开泰迈开大步,如疯狂般扑上来,後面的徐氏二虎等,以及七八十个家丁,跟着杨开泰冲过来。

  杨开泰凶性大发,以为吴春牛等伏倒在地,是被火器打死了,没有蹲下查看,只去杀那些赤手空拳的灾民。

  吴春牛猛然跳起,另有八个适时伏下躲过劫难的弟兄也跟着爬起来。

  吴春牛想赶上去拦截杨开泰,却被“陇西四将”中的古有龙、赖保国迎上来阻住去路。

  “小子,今天要你好看!”周青杰、雷杰标也过来助战。

  这四把刀团团困住了吴春牛,使他有如众矢之的,脱身不得。

  八个弟兄想赶过来,却被徐氏二虎徐礼、徐朋截住。

  吴春牛怒吼一声,他人虽矮小,声音却宏亮如雷。他抖擞精神,全力跟攻过来的四把刀周旋。

  古有龙举刀一扫向吴春牛胸前攻去。

  吴春牛句左一闪,以蒙古刀还击,在古有龙面上虚晃一刀,古有龙挥刀来挡,却没有挡着。

  吴春牛蹲身,发腿一扫,古有龙猛不提防,被扫着小腿,脚底一浮,重心不稳,全身栽倒。

  吴春牛抢上一步,要刺古有龙,赖保国已斜扫一刀,砍向吴春牛两肩,吴春牛只好後退一步,闪让开来。

  周肯杰和雷杰标各挺乌钻刀,在吴春半左右冲刺。

  吴春牛看清两人来势,忽地一伏身,来个“脱袍卸甲”之势,再退一步,在两把刀下卸下身来。

  周青杰和雷杰标一时措手不及,猝不及防间,两刀也都刺了个空,来不及收住,锵的一声晌,两人手上的乌钻刀互击,两人手中均感一麻,心中吃了一惊。

  这时吴春牛反而退至周青杰、雷杰标的背後。

  他突然想起马天龙教他的那记“丢刀拨腿”,他虽不必丢刀,但可以腾身踢他们两人。

  吴春牛绞尽脑汁想杀着应用,这时立即飞起旋风腿,连环双踢,全身离地有六七尺高。一脚踢中周肯杰的左边肩胛骨。

  雷杰标闪得快,只被脚风扫起了衣角。可是周青杰便没有幸免。

  这一脚踢碎了周青杰的肩胛骨。

  吴春牛穿的是“铁头铜跟牛皮靴”,这皮靴的铁头踢中了周青杰,骨头能不碎?

  吴春牛猛战四人,勇不可当。第一个照面就已扫倒古有龙,踢伤周青杰,他所凭的是腿上功夫。

  俗语说“南拳北腿”,就是说北派的武学,讲究用腿,在天方派中,以腿出击,便有独到之处。

  吴春牛想再进一刀,杀了周青杰,可是古有龙已从地上爬了起来,刀尖一抖,向吴春牛直扑。

  吴春牛这时还半蹲在地,古有龙将刀面映着太阳,金光一闪,已迎向吴春牛面门。

  吴春牛左掌在地上一接,全身重量落在左手上,人便已凌空飞起,头向後仰,让过来刀,腿向前伸,直捣古有龙门户。

  那飞脚瞬息间已踢向古有龙右腕。

  古有龙对吴春牛的腿上功夫,早已当心,一刀刺空,不料吴春牛在下三路还能进攻。左腕一偏,避过飞腿。

  吴春牛一踢落空,两腿向天一挺,使个难度很高的“搜天势”出来。

  他身子向後一翻,一个斗翻到後面,上身却向前一挺,那蒙古刀从地上向上撩起,刷的一声,刀尖刺向古有龙腰胁下。

  古有龙想不到吴春牛情急拚命,连“搜天势”都使得出来,连忙後退一步,刀尖转折,去挡蒙古刀。

  铿的一声,吴春牛已收刀站定。但旁边的赖保国、雷杰标又从左右侧抢进,双刀齐下。

  这三个人的三把刀继续围住吴春牛,一时间沙尘四起,日色无光,难分胜负。

  那边徐氏二虎的徐礼、徐朋打八个弟兄。

  这八个弟兄虽然长得精壮骠悍,但拳脚功夫很差,本事不高,几个回合下来,都被徐礼、徐朋砍伤,家丁马上出面围住,将八个弟兄擒住捆绑。

  徐氏二虎兄弟见吴春牛独战三人,但奔过去,加入战圈。五个人一起攻击吴春牛一人。

  这时候,只有程三连、徐美和“独行侠”尤育华站在门口旁观。

  程三连声色不动,看杨开泰带领着几十个人,将灾民当成土匪,一路砍杀过去,他不禁微微摇头,轻轻叹气。

  吴春牛目前勉强和五个人战成平手。

  程三连暗暗赞叹,心想:就算我出面救吴春牛,都不一定能胜得了那五个人,但若失手,要设法救李烈的计划便无法执行了。

  “独行侠”尤育华存着观望的态度。

  程三连觉得尤育华态度极暧昧,便搭讪道:“尤大侠,这场血淋淋的战斗,倒是难得一见。”

  “是难得一见。”

  尤育华黑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从羊皮坎肩袋里掏出一个小圆筒来,放在眼睛上,向前方看。

  尤育华是个瘦高个子,颠起脚尖,就显得鹤立鸡群似的高瘦,“杨开泰这回是杀起兴头来了,我看他已往耀州去了。”

  程三连不知那是什么东西,便问道:“尤大侠,你那个圆筒是什么东西?”

  尤育华道:“西洋望远镜。”

  程三连想借来瞧瞧,尤育华却将望远镜放回袋子裹。

  尤育华道:“这些都不干我们的事,咱们不如回里头喝酒去。”

  程三连因为弄不清尤育华的态度,有些嗒然若失,点点头,说“先请”,却还站在原地看打斗。

  尤育华头也不回,面带笑意的往厅上走去。

  这时吴春牛困在核心,蒙古刀舞得呼呼地晌,敌方五把刀占五只角,虽然人多,却增大了范围。

  五人只想缠住吴春牛,并不施展杀着,只等吴春牛力尽时再活捉。

  吴春牛也看出对手的居心,想竭力争取主动,立即脱身。如果战死在此,还有谁会向马天龙报信呢?

  当下灵机一动,向其中武功最弱的赖保国一头撞去。

  赖保国胸膛一痛,上重下轻,两脚一浮,向後一仰,正在欲倒未倒之际,吴春牛举腿一拨,赖保国的腿被拨着,仰天翻倒。

  吴春牛一刀刺下,赖保国在地上一滚,蒙古刀戮进土裹。吴春牛见机已至,便拔起刀,向前一窜,再一跳,腾身飞出重围。

  徐氏二虎大叫“不要跑!”

  吴春牛在地上抓起一大把沙土,向四人劈面打去。

  古有龙趁势将“子母梅花镖”打出。

  吴春牛没有防到这一手,子母梅花镖散开,从沙尘中飞出,钉散在吴春牛的胸膛上。

  吴春牛知道中了暗器,忍着痛,掩住创口,撒开大步便跑。

  五个人追不上吴春牛,便又折了回来。

  古有龙在地上捡起子母梅花镖,见上面沾有血迹,哈哈大笑道:“这小子跑不了多远的,他被我打中了。”

  步寿原上又恢复了宁静,横陈满地的灾民体有五六十具,有的是被火器打死的,有的却是被杨开泰率众杀死的,一眼看去,就像一堆被剪得肢离破碎的烂娃娃。

  此外还有二十几个人受重伤,在地上血泊中喘息挣扎。

  李烈手下的那二十个弟兄,五个被火器打死,七个被打伤,八个被徐氏二虎和家丁砍杀重伤,都被擒住。

  总计有四十一个伤者,一起押在杨宅前面的槐树荫下,经过盘问,只等杨开泰回来以後,再决定如何发落。

  杨开泰和几十个家丁一路追杀灾民。

  步寿原距耀州城不及五里路,不多久,便已赶到。

  这次跟吴春牛到步寿原的都是壮年的男子,总数有一千人左右,其余老弱妇孺,仍留在城裹。

  灾民们逃回,准备取了武器之後,再来步寿原杀一场,莽夫拚命,锐不可当。

  杨开泰之所以拚命追赶,并没有斩尽杀绝之心,只想阻住灾民,勿使灾民拿到武器,再犯步寿原。

  杨开泰一行赶过灾民,拦住前路。

  杨开泰先进耀州城,纵声大喊道:“难民造反了,快关起城门!”

  守城的兵勇见来人是杨开泰,便立即关上城门。

  杨开泰马上去见知县孙吉甫,说灾民闹事,到步寿原去打劫。

  自己好心没好报,幸亏贼头李烈已擒下,步寿原有防卫能力,这些造反灾民才无法得逞。现在灾民已逃回耀州,准备洗劫耀州居民。

  孙吉甫惊惶变色,到城上一看,那些灾民果然在城门前闹成一团,顿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处置。

  杨开泰低声献计道:“这里有城防兵丁,想来都是会家子,如果李烈还在,还有所顾忌,现在还怕谁来着?”

  孙吉甫恍然大悟,立刻调齐城防兵丁五六百人,一起去押解城里的老弱妇孺灾民,赶到城外,和荒民青年壮丁家人相会合,再下令押送出境,免得灾民在耀州地面骚扰。

  灾民们手无寸铁,再加上个个拖家带眷的,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忍气被押解出境。

  杨开泰见如愿以偿,真是等于去了一项心腹之患,当然得意非凡:“这批灾民,以为有了快刀李烈的护卫,就可以吃遍关中了。

  若不是我下了狠心杀了李烈,这些灾民,说什么也不好打发。十天半个月的住下来,至少要开销万两银子,这还不要紧,在地方上,治安便成问题了。”

  孙吉甫也很高兴的附和,答称:“这些全仰赖着杨老爷子的手段。”

  下午申牌时分,杨开泰春风满面的回到步寿原来。一见有四十一个伤者,其中还有十五个是李烈的弟兄,眉头不禁皱起。

  “乾脆像处理李烈一样,把他们“坑”了起来吧。”杨开泰交代下去:“大家都会办,不必我再多说了。”

  “坑”起来,就是活埋的意思。

  在步寿原後面的山沟裹,有不少废窖洞,挑选一个,把四十一个伤者赶进去,然後用泥块堵死窖门。

  窖洞裹空气愈来愈稀薄,最後大伙儿全都窒息而死。外头看不出什么痕迹,等于是活埋一样。

  杨开泰这样的处置,已经数不清是第几回了。

  耀州有个药王庙,非常着名。供的是唐代名医孙思邈。终年香火不绝,庙宇建金碧辉煌,是处名胜。

  孙思邈的着作,都镌勒了石碑,竖立在殿前,参差错落,就像一座小小的碑林。

  这里的百姓有个特别的风俗,遇到生病,往往不找正式悬壶的郎中,反而携一壶酒,来此上香,求取仙方。或请庙裹的道士代为诊断。

  吴春牛早知道耀州有个药王庙,中了镖以後,他负伤前来药王庙求治。

  吴春牛边走边回头,见无人跟踪,便悄悄爬上百来级的石阶,进了庙门,直奔大殿。

  殿上静得落针可闻,不见人影,于是他便大叫一声:“有没有人在?”

  转过身去,见殿角有两颗流星似的光芒一闪,仔细一看,不禁莞尔。

  原来是个道士,在殿角蒲团上打坐。

  因为大殿中光线暗淡,吴春牛刚从日光里进庙门,眼睛一时适应不过来,当然看不见道士。

  吴春牛发现道士目射异采,心中不禁一凛!

  那道士道:“你这个小伙子,是不是在步寿原吃了亏?”

  吴春牛吓了一跳,正想上前去问,那道士已从蒲团上站起,手中云帚一挥,走了过来。

  道士含笑道:“人家忙着庆祝寿辰,你去闹什么呢?”

  吴春牛惊骇莫名,瞪大双眼道:“道长,你怎知我从步寿原来?又怎知我吃了杨开泰的亏,你莫非是个神仙?敢商法号如何称呼?”

  这个道士面目清,肤色苍白,留着五绺短髯,大约有四十几岁。

  他笑道:“你是甘泉县人的口音,身上染满了血,受了暗器打伤。你到药王庙,无疑是要贫道替你医治。你一定是跟甘泉县灾民一起来耀洲的了。

  刚才我听香客说,甘泉灾民到步寿原去,和杨开泰闹,要讨回一个叫李烈的人,你是不是也一起去了?”

  原来灾民到步寿原大闹,弄得关闭城门,出动官兵押送,已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吴春牛道:“道长说得一点不错,我是在混战中,中了暗器,伤在左胸,来请道长医治的。”

  那道士满口应承,教吴春牛先拜药王孙思邈,然後再为他煎药洗创。敷扎妥当後,立即止血止痛。

  吴春牛这才打起精神,详述经过。

  那道士也频频点头叹气。

  吴春牛禁不住好奇的询问道士:“药王庙只有道长一个人?”

  道士道:“贫道名叫至虚子,已在药王庙中修道多年。我是庙中道长天谷道人的徒弟,目前家师在外云游,尚未回来,庙里只有我一个人。”

  吴春牛见至处子怀有济世之心,言语坦诚,索性向他请求,让自己在庙中安歇一夜,以便养息。

  至处子满口答应,笑道:“这又何妨?出家人总要给人方便的。不过庙裹没有床,只有蒲团。”

  吴春牛感激地道:“这个不妨事,我胡乱躺躺就好。”

  于是至处子便在药王神龛後面的石洞边,叠两个蒲团,让吴春牛可以蜷卧休息。

  至虚子还交代道:“如果肚子饿了,尽管到後面厨房拿东西吃。好好歇下,不要再惹祸了。”

  说完,又回到殿角蒲团上打坐。

  吴春牛也不客气,去厨房中取了几个硬饽饽,吃饱以後,在蒲团上倒下便睡。

  程三连原来的打算是:劝杨开泰将李烈推进眢井,到了夜深人静,再动手救人。因为眢井里乾爽通风,一时闷不死人。

  三更刚过,程三连便悄悄起身,从床头取出夜行革囊,挂在身上,拉开门闩,把门轻轻推开,就像鼠出洞,探看了半天,才跨出步子,依旧将门拉好。

  这园子裹的客人,多半是当代武林高手,程三连怕惊动也不敢用迷香,只好轻轻察看一遍,发现大多数人都已沉睡如死。

  他拐弯抹角,轻手轻脚掩到园子裹,借着月光,纵目向槐树旁那口眢井望去。

  这一望,他倒不禁楞住了。

  那块原先压在眢井上的大磨盘石,不知何时,已被移开。

  他一时之间也摸不着头脑,正疑惑不定时。

  忽见那边槐树荫下,有两条黑影一晃,一前一後,似乎一个人在前跑,另一个人紧紧追赶。

  程三连犹豫一下,立即跃身追了下去。

  他想追上前去看看,究竟是什么人。

  井口已开,李烈被救,或者不幸被人投井下石,都是极有可能的事。

  不料追到槐荫下,那两条黑影,已经窜出围墙外面。他借着槐叶遮身,跃上墙头,聚精会神一看,不觉又吓了一跳。

  原来是一男一女在比斗,那男的不是别人,竟是独行侠尤育华,那女的却是徐美。

  尤育华执一柄尺来长的短剑,剑柄绑着红绫,剑光夺目,徐美身穿夜行黑衣,手执一柄短刀。

  这两人都没有发出声晌,只是闷斗。

  尤育华那柄短剑,举在手中,不住的抖颤,在光影中,向徐美的上中下三路,像雨点般猛戮过去。

  尤育华短剑刺处,上下左右都形成银盘似闪烁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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