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夫妇与黑旗武士等一行刚刚离去不久,苏天民和闵守义二人便接着来到木屋前面。
苏天民轻声道:“室里怎么黑洞洞的?”
闵守义有点失笑道:“你老哥这一问,问的倒也真妙,请问现在是什么时刻了?别忘了这儿是半仙草庐,可不是什么凤仙书寓,值此深更夜半,哪儿还会”笑语至此,突然“哎哟”一声低呼,蓦地跳起老高。
苏天民愕然止步道:“什么事?”
闵守义叫道:“软绵绵的,真像踩着一个大死人!”
苏天民笑骂道:“别胡说了!”
闵守义头一低,忽然惊呼道:“可不是,你,你瞧!”
苏天民循声望去,地下躺着的果然是具死尸,死者脸上蒙着一幅黑纱,右手依然紧握着一柄薄刃风刀,胸口有个血窟窿,仍有小量鲜血不断自窟窿中向外汩汩渗出,闵守义大叫一声不好,拔足便向木屋奔去!
闵守义上前一脚踢开那扇虚掩着的木板门,口中连喊师父不已,然而,空屋寂寂,哪里有师父的人影?
苏天民随后赶至,沉着地道:“先点上灯再说!”
闵守义依言点亮油灯,急得满屋乱跳乱转。这时的苏天民反而老练起来,他于屋中四观察了一番说道:“闵兄别慌,令师暨令师母准无恙,小弟敢打包票!”
闵守义一呆道:“你怎知道我师娘已经回来了?”
苏天民手指桌上那一堆碗盘道:“闵兄有没有注意到这儿用过的筷子有两双?”
闵守义噢了一下又道:“是的,我师娘可能已经回来了,不过你又怎知道他们二位老人家一定未遭意外呢?”
苏天民用手四下一比,然后指向屋顶道:“你看,室中毫无凌乱之象,在这儿屋顶上又开有一个大洞)由此可见令师夫妇是自屋中主动突围而出。另一方面,我们适才在室外发现一具敌人尸体,亦足证明令师夫妇在与敌交手之际,至少赢过敌人一回合。再从死者创伤仅有脸口一处上加以推测,来人不论多寡,似乎尚无将令师夫妇生擒活捉之能耐。退一万步说,假如二位老人家业已不幸遇害,那么,在地下也应该留有二位老人家的尸体,从敌人连同伴之尸体都弃而不顾看来,当知敌人在撤离时,其情况一定迫促异常。”
苏天民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因此,我们不难得到二点结论,最后的战况如非令师夫妇逐敌而去,便是二位老人家因寡不敌众而自动脱身。”
闵守义听得连连点头道:“是的,是的……可是……可是我们现在将如何才能追上他们二位老人家呢?”
苏天民沉吟着道:“这一点,恐怕很难了,因为,这一仗不论是哪一方占了上风,令师夫妇恐怕都不可能再回到这儿居住。”
苏天民说着,想了想,又道:“不过,不管怎么样,我们尽呆在这儿也不是办法,现在这就出去试着找一找也好……”
于是,二小吹熄油灯,拉上板门,绕去屋后,双双纵登城墙头,想凭居高临下之势,看四野有无任何迹象可循。
这时已是三更将尽,月明星稀,一片沉寂,一阵阵夜风吹来,逼体生寒,令人瑟缩。
闵守义忽然低声建议道:“我们赶去景阳观看看怎么样?”
苏天民猛一击额道:“对,对,这处地方我可几乎忘了,事不宜迟,我们立即赶去看看吧,照道理说,那边当不至于毫无动静才对。”
苏、闵二人是自景阳观后围墙跃人,当二人悄悄掩向前面正殿,刚刚到达一排云房前面时,便听到前院中人声鼎沸,灯火明亮,似乎发生什么惊人大事,二人心头一紧,迅速比了一个手势,接着,二人展开轻身功夫,先后纵上云房屋顶,一路掩避着向前院窜来。
苏闵二人于暗处定身,引目下望,但见院中十几个道士人手持火把一支,活似一群没头苍蝇般纷攘不已,大家你嚷着跑过来,我喊着奔过去,全都惊惶得没了主意。而在院子中央,七仰八叉的倒着四、五具死尸,五人均是一身玄黑武士服,其中一人且在肩袖二处绣有数道显目的金线。
闵守义失声低呼道:“是花帝座下的黑旗金吾和黑旗武士!”
尚好下面太嘈杂,闵守义声音更大,却没有一人听得。苏天民伸手一拉,二人双双缩身仍循原路退出。
来到观外后,苏天民问道:“闵兄可看得出今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闵守义皱着眉头道:“从日前四名黄旗武士在观中大殿上,留下花帝之催命花符一事看来,这一队黑旗武士之出现,也许就是一组采取行动的刽子手。不过,令人不明白的是:花帝这次逮捕对象到底为谁?如说是家师,这批刽子手何以会陈尸此地?若是观中道士之一,家师那边又去的是何方人物?这究竟是一码事?还是两码事呢?”
苏天民也皱起眉头道:“是呀,小弟本来还自觉很清楚,现在可渐渐糊涂起来了。”
闵守义接着说道:“花帝座下之‘八金吾’,以及‘八旗武士’,其身手一般说来都在当今一二流名家之中,就是家师,他老人家也未必就难能将一名黑旗金吾怎样,更何况还有四名黑旗武士?所以这五个家伙又是遭了什么人给摆平的呢?”
苏天民毅然道:“咱们这就再去城外洞仙山庄看看怎么样?”
闵守义精神一振道:“好主意!”
话刚出口;忽又摇头道:“不妥,家师曾一再告诫,说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就是洞仙山庄一处不准擅近一步,家师言犹在耳,小弟实在不敢轻违师训。”
苏天民蹙额道:“事有通权之分,并非一成不变,令师当初这样交代,无非是为了避免是非,现在,事故已经发生,还有什么好顾忌的?譬如说,今夜去到令师那里,假使就是洞仙山庄的人,你难道也将牢守师训而不闻不问么?”
闵守义瞿然改容道:“谢谢苏兄开导,是的,苏兄说得不错,今夜去家师那里的,很可能就是洞仙山庄方面的人,小弟记得那具死尸似乎戴有面罩,如非本城熟人,在夜里行事会有戴面罩之理?”
苏天民催促道:“那就快走吧!”
于是,二小一度展开身法,一路出城,径奔城外西北角那座充满神秘意昧的洞仙山庄了。
苏闵二人今夜样样都对,就是最后这一步棋走错了!
试问:洞仙山庄若是一处善地,以曾是花帝八金吾之首的方铁民,他会对区区一座山庄具有恁大警戒心?
所谓初生之犊不怕虎,不是不怕,而是不知道害怕也!那位神秘而年轻的洞仙山庄之主,他冒用乐云鹏之名,其志颇有力抗九帝,进而独霸天下武林之雄图,苏闵二人现在居然不知天高地厚想前去庄中探底,岂非飞蛾投火,自寻死路?
二人凭着一股年轻人的盛气,眨眼奔出城外,走没多久,闵守义稍稍放慢脚步,遥指着远处一片黑乎乎的巨影道:“山庄就在那座上山后面,小弟只知周围很大,却始终没有进去过,我们等下要绕道庄侧,从侧面混进去以策万全?”
苏天民点头道:“谨慎一点总是好事。”
苏天民话刚说完,前面道旁一排白扬下面忽有人打了个呵欠,懒腰伸得咯咯作响,一面喃喃自语道:“唔……好事,的确是好事,等了二三年,今夜总算才又接到一批小生意……”
两人一惊,双双煞住去势!
闵守义沉声喝道:“前面是谁?”
树下那人懒懒然答道:“是我。”
闵守义戒备地道:“你又是谁?”
树下那人有气无力地道:“我就是我,我是谁?你又是谁?真问得莫名其妙!”
闵守义向苏天民传音示警道:“苏兄留心了,此人言行怪异,且口音陌生,不似本城人,我们过去察看时,最好多作准备,以防不虞。”
苏天民传音答道:“闵兄放心,小弟理会得。”
树下那人忽然说道:“两位老弟商量好了没有?不过,务求二位千万别转歪念头,欺侮我这么个残废人并不算什么英雄好汉。”
两人愕然相顾,益发为之警疑不定,苏天民一摆头道:“管它的,上去看看!”
两人暗暗提神戒备着,相将走向白杨树下发声之处,走至近前,两人目光所至,均不禁为之蓦地一呆!
那人并未说谎,他果然是个残废人!
藉着迷蒙月色,两人看清此人年约四旬出头、五旬不到,一张大扁脸,满头乱发,上身披着一袭只剩有几绺破布条儿的夏布褂,底下套着一条短裤头,左腿虽脏,尚还正常顺眼,那条右腿就不同了,上下一样粗,径围不下一只瓦林口,显然是患一种无可救药的水肿病,那人曲着左腿,直伸那条浮肿的右腿,腋下挟着一支桑木拐,这时眯眼望着苏闵二人,神色间似乎也有戒备之意。
闵守义在对方腰带上扫了一眼,注目问道:“尊驾不是丐帮朋友?”
那人耸耸肩胛,苦笑道:“我哪有这份福气?”
苏天民插口道:“尊驾适才口称‘接到一批小生意’,语带双关,究竟义何所指?”
那人手一伸道:“一人十两,二人二十两,本来是一个折扣不打,不过看在久未发市面上,二位老弟合起来只付十两也就可以了。”
闵守义冷笑道:“这是否即所谓之‘买路钱’?”
那人摇头道:“错了!”
苏天民接着道:“那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付你银子?”
那人忽然伸手扒开乱发,将头顶向二小道:“喏,二位请瞧,这儿可不是疮疤,而是不折不扣的戒疤,凭此当可证明我残废具有佛门弟子之身份……”
闵守义一愣道:“尊驾这是扯到哪儿去了?”
那人放手抬头道:“这就是,十两银子决不是白收你们的,我残废愿以我佛如来之名义发誓,过了今夜一定为你们念十卷金刚经,一千遍大悲咒,超度你们早升西天,永享极乐,若是轮回再转,也必重投人生道……”
闵守义勃然大怒,正待发作,苏天民连忙拉了他一把,有趣地笑向那人道:“尊驾这意思是不是说咱们哥儿俩今夜死定了?”
那人摇了一下头道:“话不是这么说,二位走向别处,我残废当然没有理由收你们的香火钱,如一定要打这儿过,这笔银子就非纳不可,因为这儿是有名的阴阳界,过此一步,便属阴曹地府,三年来每试不爽……”
闵守义目侧苏天民,苏天民会意点头,于是,苏天民接下去笑问那人道:“尊驾法号如何称呼?”
那人一本正经地道:“本人之法号,凡认识我的人都知道,不认识我的,问我也不讲,所以,总结一句:你们是白问了!”
闵守义沉声接口道:“假如咱们哥儿俩今夜坚持打这儿过去,而又不付你朋友银子,你朋友欲待如何?”
那人两眼望天,自语般说道:“那就只有付之一叹了!”
闵守义头一点道:“很好,尊驾可以开始叹息了。”
闵守义说着,伸手一带苏天民衣袖,于是两小双双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苏闵二人刚刚走出两三步,身后果然传来一声沉重且长的叹息,二人听了,不由得同时掉头回望,可是,容得二人转过头来,白杨树下已经不见那人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