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天民身子一转,忽然向瘦状元走去,过去将瘦状元一把自地上拉起道:“走吧,朋友,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小弟我也认得个把高人,适才经这位蓝衣朋友以表情证实,小弟所认得的那位高人,似乎在武林中还是个角色,走!苏某人保证你朋友一定能去那人那里学到一点玩艺儿就是了!”
瘦状元一见苏天民本来面目,以及领会到苏天民这种极富机智的用心,便知道苏天民来头不在小处,当下也就听任苏天民推拖着向谷道中走去。
瘦状元一面往前走,一面背着脸孔低声传音道:“此帝即九帝中之‘乐帝’,‘玉箫生’上官斌!老弟,你成功了,此帝生平,独对有性格者特别激赏,似高某人先前之跪求,无异缘木求鱼,实为下策中之下策,但高某人与老弟不同。无论身份或渊源,都不容有更佳之选择”
果然,后面那位因一身内功已臻化境,年逾五旬,但看来却仍如三十许人的乐帝着急了,这时从后追上高声招呼道:“嗨,苏老弟,且慢,请问你老弟是不是自天山来?”
苏天民佯为不理,举步如故。
乐帝忽然发出一声大喊:“喂,高介轩,你姓高的又听到没有?还不快给本帝站住!”
瘦状元匆匆说得一句:“够了”
顺手一拦,将苏天民一把拉住,转身为苏天民指着乐帝介绍道:“这位正是上官前辈本人,苏老弟赶快上前赔札!”
苏天民一哦,于是上前深深一躬故作惶恐道:“不知者不罪,晚辈初展中土,有眼不识泰山,尚望上官前辈对晚辈唐突之处,不要见怪才好。”
说着,自怀中恭恭敬敬将鬼帝那封书信取出奉上。
乐帝一边接信,一边喃喃道:“若是换了别人,不疑心你们这次是串通的才怪哦,真是那老儿派来的?”
苏天民偷偷地朝瘦状元挤挤眼睛,几乎想笑,乐帝展笺迅速看了一遍,然后将信纸一揉一捻,化作一撮纸粉扬敬,抬头向瘦状元皱眉道:“本帝将出门远行,你预备怎办?”
瘦状元端正下拜道:“或代前辈看守茅庐,或随前辈一起下山,全听前辈吩咐。”
乐帝沉吟着道:“茅庐有前山听涛道人代为照顾,无甚紧要,只是本帝这一下山,尚不知何日方能回转,唔,你就暂时跟在本帝身边也好,唉唉!你这位病郎中,名不虚传,缠劲果然大得怕人。”
瘦状元磕下头去道:“谢前辈恩典。”
乐帝不理,又转向苏天民道:“你小子还没有回答呢天山来的?”
苏天民再度躬身道:“前辈法眼无差!”
乐帝接着问道:“令祖近年来可好?”
苏天民敬答道:“谢谢前辈关注。还好。”
乐帝注目又问道:“你小子一套‘天雷八式’,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苏天民低头答道:“略通一二。”
瘦状元双目微微一直,指着苏天民,向乐帝讶然问道:“这位苏老弟原来是?”
乐帝微微颔首道:“不错,魔帝贤孙是也!你病郎中这次算是看走了眼,苦走天涯,到处访求名师名艺,高人就在身边,反而茫无所知,你说多可笑?”
瘦状元羡然望向苏天民,点头自语道:“来得及,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苏天民含笑逊让道:“小弟当不起。”
乐帝敛起笑容,轻轻叹了口气道:“回想当年,上官斌刚出道时,魔帝苏老大即凭一套无人能知的掌法,以龙掌神侠的绰号名震江湖,转眼之间,三十年过去了,现在看到这位苏老弟,上官斌无异看到三十年前自己的影子,唉唉。光阴过得好快啊!”
乐帝感慨了一阵,最后向两人说道:“你们且在亭中稍候片刻,上官斌进去收拾收拾就来。”
不多一会,乐帝收拾完毕,拿出一只小书箱,交瘦状元提着,自己则另外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并在身后挂起一只与衣服同色的箫囊,三人刚刚走出狭谷,峰下忽然再度传来先前那阵熟悉的歌声:
暂为清泉住
不为浮云忙
黄粱梦醒断人肠
断人肠
山之阳
可笑兰台公子兀自赋高唐……
乐帝回头向苏高两人道:“这牛鼻子赢一盘棋,便止不住怪腔怪调一起出笼,他刚才是下山找酒去,准备要跟本帝杀个痛快,等会儿见本帝行将远离,这牛鼻子的牛脾气就有得瞧的啦!”
瘦状元想了一下道:“这位‘听涛道人’,莫非就是原称‘涛真子’的武当上代掌门人不成?”
乐帝点头笑道:“是的,这牛鼻子自交出掌门职位之后,便将‘涛真子’改成‘听涛道人’,常年赖在本帝这儿,赶也不走,骂也不走,因为他较本帝棋高一着,十盘有七盘是他赢,致使这位牛鼻子愈赢兴趣愈浓………”
乐帝说至此处,那位听涛道人已于坡下来路出现。
听涛道人一见乐帝等三人之行色,不禁骇然道:“喂,你们是”
乐帝微微一笑道:“没有什么,上官斌输火了,现在准备另外去找个高明师父,重新学两年,再回来时将你老杂毛杀个落花流水!”
听涛道人怪叫道:“你怎可以这样作弄人,既有离山之意,为什么还要支使我老道下山找酒?”
乐帝笑笑道:“你老杂毛常说跟我上官某人喝酒喝不痛快,现在两份并作一份,你杂毛大可自斟自饮,痛痛快快喝一场,这不是很好吗?”
老道听了勃然大怒,扑通一声,将那只酒葫芦在山石上摔得粉碎,然后道袍一甩,向峰上疾升而去。
乐帝回头向上高声笑喊道:“人去楼空了,还上去干啥?不送本帝一程么?”
峰上遥遥飘来一阵署骂道:“不把你那几间狗窝烧个精光,我老道誓不为人!”
乐帝哈哈大笑;转身向苏、高两人一挥手道:“咱们走吧!”
苏天民有点担心道:“这老道说………”
乐帝笑道:“你们听他的,三间茅庐全是他亲手所建,他杂毛舍得动一根茅草才怪。”
苏天民不禁失笑道:“这位道长倒是蛮有意思!可惜晚辈没有机会和他盘桓一起。”
乐帝笑了笑,忽然问道:“开封方面最近情况如何?”
苏天民已不把瘦状元当做外人,于是从头到尾,将自己奉命入关以后的种种经过说了一遍。
乐帝大笑:“笨小子,那朵玉花是联姻物,令祖是叫你小子送来给你老丈人看看的啊!
笨!笨!”
乐帝笑了一阵,随着又道:“那妮子,本帝见过一次,不过那时年纪还小,妮子名叫夏侯芳,芳草的芳,不是方圆的方,你小子下次可千万记住改过来。”
苏天民红起脸孔道:“前辈别开玩笑了一一说真的噢,对了,晚辈有两件事想向前辈请教,不知前辈可否为晚辈一开茅塞?”
乐帝侧脸道:“哪两件?”
苏天民道:“第一件便是,在晚辈问起那位洞仙庄主时,剑帝高前辈曾连呼惭愧不已,剑帝所谓惭愧,不知惭愧什么事?”
乐帝思索了一下道:“高飞虹大概判定这位洞仙庄主就是十年前他家中走失的那名家僮吧?”
苏天民微微一愣,失声道:“呀?十年前高家的那一名家僮?那么,那位曾充花帝黄旗金吾的方半仙方铁民,他说这位洞仙庄主现年约在三旬上下是不错的了?”
乐帝点头道:“如果这厮确系当年自高家走出那名家僮,年龄当然只有三旬左右。”
苏天民眉峰微查道:“不过,一名家僮”
乐帝接口道:“你意思是说一名家僮的武功怎会到达今天这等境界的是不是?”
苏天民道:“是啊!”
乐帝叹了口气道:“当初离开时,固属家僮一名,可是你没有想想,到现在已经是多少年了?武林中有过成名人物曾于师门中呆过十年以上?”
乐帝顿了一下,接着道:“更何况此人当初捞走的,乃高府全套祖传秘籍,高飞虹本人是否已将这套秘籍所载之武功全部练成,显然都有问题。试问:若干年后,主人之成就反居一名家僮之下,后者且将凭恃这份身手为害于武林,他做主人的又怎能不惭愧?”
苏天民星目一闪,忽然摇头道:“不对!”
乐帝惑然道:“哪一点不对?”
苏天民大摇其头道:“剑帝此一认定恐怕有问题。”
乐帝侧目道:“为什么?”
苏天民道:“九帝退出武林,先后达二十年之久,如说这位洞仙庄主现年仅三旬上下,试问那时此魔才几岁了”
乐帝咦了一下道:“谁告诉过你,说是当年离间九帝之阴谋者,他与今天的洞仙座主同为一人?”
苏天民一怔道:“那么”
乐帝冷笑道:“两者之间,难道就不会是‘师徒’或‘主从’之关系?”
苏天民呆了一下点头喃喃道:“是的,这一点倒是颇有可能”。
苏天民说着,转脸望去乐帝,迟疑地蹙额接着道:“仅是一个洞仙庄主,即已令人头痛之至,假如说后面还有魔上之魔,问题岂非益形严重?”
乐帝仰脸道:“设非如此,剑帝高老儿他们会像今天这样沉得住气?鬼帝阴老儿会差你小子来下请帖?哼,我看武林中这潭浑水一旦再度搅动,我们九帝之中,能有一二个保得住全身终场,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苏天民为之默然。三人继续向前走着,在以后的几十里之内,谁也没有再开一次口。
现在这主人,乐帝固不必说,即苏天民和瘦状元,亦无不为当今高手中之高手,所以,三人看上去是步履从容,实则脚下迅速至极。中午在一座村集上打尖,不到天黑,便已抵达滨临汉水的谷城。
入夜无法渡河,三人决定在城歇上一宿。
这位九帝之一的玉箫生,不愧其有乐帝之号,在不谈正事时,心情爽朗异常。
在晚餐席上,他点了很多莱,并向店家要来三大壶酒,他问苏天民和瘦状元两人,有没有谁能唱曲子,两人不会,他笑笑,接着取出那支玉箫,独个儿吹奏起来。每吹完一小节,满饮一巨觥,直将箫曲当成下酒之物。
这位乐帝在一枝洞箫之上,确有着普通乐工所难企及之造诣,箫音沉而不浊,哀而不怨,一曲《闲中好》有如流水行云;奏《花非花》如山泉淙淙,奏《江城子》如秋空雁唳;最后一曲《金蛊倒垂莲》,则如燕剪春波,徐升疾降,往复回旋,几令人有置身广寒仙境,目迷霓裳彩羽之感。
最后,箫音戛然而止,苏天民情不自禁,端起面前酒碗,仰脖一喝而尽!
说也奇怪,人在欢悦时,连酒味都似乎变得美好了,苏天民在喝下满碗老酒之后,不但毫无不适之感,且还有着如濯清泉般的空灵爽畅,可是,当苏天民放下空碗,同头再看瘦状元时,苏天民瞧呆了。
瘦状元拱手坐在那里眼帘低垂,面前酒菜分毫未动,瞧那神情,就仿佛连日来奔波辛劳,已因抵不住困倦侵袭,而悄然进入了睡乡似的。
苏天民见了,心中甚觉不安,不论乐帝为人有多豁达,失仪如此,总属不敬。
苏天民再以眼角朝乐帝偷偷打量过去,谢谢天,还好!这位乐帝,对吹奏有无受到欣赏,好像并不怎么在乎。只见他这时箫横膝头,一手把壶,一手执着,有吃有喝陶陶然,自得其乐,神态间毫无不豫之色。
于是,苏天民忙于桌底轻轻探出足尖,准备趁乐帝未加注意之前将瘦状元悄悄拨醒。
不过,巧的是,瘦状元恰于这时自动睁开眼皮,苏天民正待示以眼色时,乐帝已抢在前面向瘦状元笑着问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