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子一取出来,众人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在它的身上。那盒子在外表看来,实在平平无奇(那苹环也一样。“阴间三宝”之中,外形最突出的,是那面“许愿宝镜”),花五捧著它,走前一步,把盒子放在几上,打开了盒盖,让大家看。
那盒子打开之后,盒中是一个环形的凹痕,恰好可以放得下那苹环。
那么重的一苹盒子(至少有十公斤),花五竟一直藏在身上。而且,他藏著那苹盒子的时候,一点也看不出来,更不知他藏在身上哪一处,一下子就取了出来,这份本领,也就够玄的了。
不过白老大显然是早知道的,他曾讽刺过花五“也不怕重”——在花五撒赖之际,他没有出手强夺,那是为了顾全身分,一定要像现在那样,由花五自己取出来,这样才显得行事漂亮。
以前的江湖人物,作风自有一定的气派,绝非只问目的,不择手段的。
花五取出了盒子之后,约有十秒钟,人人都盯著那盒子看,可是看来看去,那只是一苹普通的盒子,看不出甚么奥妙来。
自然,那盒子极重,但重量是看不出来的,温宝裕吸了一口气,首先出手,去取那盒子,他要咬了咬牙,才能把盒子取起来,他拿在手中看了一回,递给了身边的曹金福,曹金福接盒子时的神情,很是激动,咬牙切齿,额上的筋,都绽了起来。
他双手捧著盒子,口唇掀动,喃喃自语了一回,像是在祝祷甚么。
然后,他将盒子递给了我。我早在品酒会上已见过,所以立刻把它交给了白素。白素看了一会,才又传了开去,每一个人,在盒子一上手之际,都毫无例外,现出惊讶的神情,因为它实在太重了!
忽然之间,我看到红绫,她不知在甚么时候,走得相当远,在屋子的一角。我感到奇怪,想开口叫她,可是才一张口,白素就拉住了我的手。我向她看去,看到她望著红绫,全神贯注。
显然,白素注意红绫比我早,她早看出了红绫的行为有点异常,她不让我出声,是怕打扰了红绫。那么,红绫在做甚么呢?
红绫在客厅的一角,背靠著墙,站在那里不动,可是神情却很是紧张,她双眼目光炯炯,盯著那苹盒子——可能已盯了很久了,在她的眼光和那盒子之间,像是已有了某种实质上的联系。
这时,盒子正由白老大处,交到了小郭的手中。白老大在交出盒子前,曾将盒子向上一抛,抛高了少许,再伸手把盒子接往——由于盒子重,他虽然接住了,可是身子也不禁向前倾了一下。
盒子到了小郭手中,小郭吸了一口气,他想一苹手拿盒子,另一苹手伸手入袋,要去取东西。
我知道他的习惯——有不知名的东西到手,他一定要尽可能弄个清楚。而在他的身边,也确然带著不少精密的微型检查仪器。
他这时,一定是想取出其中的一件检试仪器来,所以必须腾出一苹手来。
他却未曾料到,那盒子实在太重了,他两苹手捧著,尚且吃力,只用一苹手,一个抓不住,那盒子便跌倒了地上。
自从花五取出了盒子之后,打开盒盖,盒子在各人之间传来传去,也就一直是打开盖子的状态。这时跌到了地上,发出了一下重物坠地的声音之后,盒子的盖子,仍然打开看。
小郭的第一个反应,自然是立时俯身想去把它拿起来,也就在这时,忽然听得红绫急叫一声:“别碰它!”
红绫的声音很是宏亮,这一下陡喝又来得突兀之极,所以一时之间,人人都为之一怔,小郭立刻停止了动作,他半俯著身,看来很是怪异。
各人在一怔之后,自然而然的反应,是向红绫望去。我和白素,一直在注意红绫的行动,所以也比各人早一点把视线投向她。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她在甚么时候,已把崔三娘给她的那苹环,握在手中。
红绫那时的情形,当真是怪异莫名,她紧咬著牙,脸也开始涨得通红,那苹环,她握在右手,而她的左手,又握住了右手的手腕。
在她的四周三公尺之内,没有任何人(她已退到了客厅的一角),可是她的样子,却分明显示她正和一股极强大的力量在角力!
我和白素一看到这种情形,自然知道有极不寻常的事发生在她的身上了,可是却一点也没有头绪那会是甚么性质的事。
而就在那一刹间,还不待各人问红绫发生了甚么事,事情又有了变化。
我相信人人都想向红绫问,发生了甚么事,可是事情突然又有了变化,自然有一股力量,使人气为之窒,当然也问不出来了!
只见红绫在“角力”之中,分明落了下风,她竟然脚步一个踉跄,向前跌出了一步,脸也涨得更红,连脖子都粗了,太阳穴上,青筋暴绽,样子看来很是骇人,一看就知道她正用尽了气力在苦苦支撑——怪异之处是,我们都不知道她究竟和甚么力量在对峙。
我不禁心头狂跳——红绫这女野人,力大无穷,这是我素知的,温宝裕的令堂大人,体重超过一百五十公斤,给她一下子当作吹气人抱了起来。
可是如今,她却不知在和甚么力量对峙,也竟然支撑不住!
说时迟,那时快,红绫在向前跌出了一步之后,略一吸气,再向前跌出了一步,看来在她的身前有甚么巨大的力量,正在拉扯她,令她站立不稳。
而她的脸也涨得更红,叫人看了心痛之至!
我首先大叫了一声,连我自己也很意外,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发出的,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呼叫声,我叫的是:“金福!”
在那刹间,我的思绪紊乱之至,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想甚么才好,时间也不允许我去细想。我只是看出,红绫在“角力”中要失败了,而我不想她失败,她需要一个气力大的人帮助——循这个思路想下来,自然就想到了曹金福这个大力士,所以才脱口叫了出来。
别看曹金福这大个子愣头楞脑的,这时还真不含糊,我才一叫,他就像猛虎出柙一样,带起一股劲风,“呼”地扑了过去,一下子就到了红绫的身后。
这时,红绫又已向前跌出了半步,而曹金福一到了红绫的身后,双臂一伸,已把红绫拦腰抱住。只见他沉腰坐马,宛若一根铁桩也似,钉在地上,立时将红绫向前跌出之势阻住。
可是接下来的情形,也够叫人吃惊的,曹金福加入了“战团”,虽然有好转,可是顷刻之间,曹金福脸也开始发红,可见他也正用全力在应付。
而直到这时,我们竟然无法知道,他们是和甚么力量在对抗!
而接下来的情形,更是怵目惊心,红绫本来是左手紧握住右腕的,这时,她身形稳住了,不再跌向前,可是她的左手,却难以抓住右腕,以致她的右臂,挣脱了左手,直勾勾地向前伸出。
这时,我已经看出来了,和红绫对峙的力量,来自她的右手之中!
她的右手中,握著那枚环!
一定是那枚环上发出巨大的力量,要把她拉向前去!
我的推测,立刻就得到了证实,只见红绫紧握著的右拳,也握不住了,她的五苹手指,正在渐渐松开来,现出了那环来。
红绫显然不甘心失败,她用中指和食指,紧勾住了那环,不让它脱手而出,以致令她的指节骨,发出了可怕的“格格”声来。
就在那时,我和白素、白老大,可能还有别人,一起叫了起来:“放手!”
红绫还不肯放手,可是看来她再不放手,纵使不致于整条手臂被扯断,断指之祸,必不可免!
白素在和各人一起叫了一声之后,又再大叫:“放手!放手!”
红绫也发出了一声大叫,手指松开,那环以极高的速度,脱手飞出,竟如子弹射出了枪口一样,发出了“嘘”地一下破空之声,以向下倾斜三十度的角度,直射向仍然半弯著身子的小郭郭大侦探!
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所有人都吓呆了。红绫和曹金福两人离小郭远,没有话说。离小郭近的各人,都是在武学上有极高造诣的高手,反应身手,都极灵敏,可是在那电光石火之间,也都无法作出任何行动。
我在那不到百分之一秒的时间之中,全身血液如同停止流通,不能有任何动作,可是脑部活动却仍然在进行——可笑和可怪的是,也不受控制了,在那刹间,我所想到的,竟然是物理学上物体运动的速度和力的关系。
物体的运动速度和力成正比——速度越高,力也越大。用手抛出一颗子弹,难以洞穿一块木板,但通过枪管中的来复线,高速射出,就可以射穿铁板。
我也想到,物体的本身,重量越重,所产生的力道也越大,那苹环极重,重得异乎寻常,所以在这样高速的行进中,所产生的冲击力之大,也必然非同小可,郭大侦探的血肉之躯,被那环急速撞上去,会形成甚么可怕的后果,可想而知!
这时候,我实在是连开上眼睛的时间都没有,不然,一定会闭上眼睛,不忍看小郭粉身碎骨,血肉横飞的惨象!
在那极短的时间中,最镇定、最不知害怕的,反倒是小郭本身。他在事后说:“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耳中听得呼啸声,一股大力压了过来,连气也透不过,眼前已一阵发黑,还没等到定过神来,一切都已过去了!”
是的,一切发生得快绝,那环脱离了红绫的手,激射而出,各人的心向上一提,眼看那环射向小郭,眼前一花,却也听得“叮”地一声,那环在小郭的身前掠过,射开那苹盒子,不偏不倚,齐齐正正,落入了盒中的那个环形的凹痕之中!
原来环是射向那盒子,不是射向小郭的!
当时,由于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所以不及细想。后来细想一想,郭大侦探也不禁出了一身冷汗,觉得情形实在是危险之至,堪称九死一生!
因为盒子一落地,他俯身去拾,身子弯到一半,就被红绫喝止,没有再弯下去,若是他再弯得多些,那环必然撞中他,穿过他的脑袋,才落入盒中,郭大侦探自然再难在人间风光了!
突兀的变化,接踵而来,环落进了盒子,那“叮”的一声,犹自悠悠在耳,盒盖陡然一跳,“拍”地一声合上,把那环装进了盒中。
那环和盒,本是联在一起的,这一点大家都知道,但是环和盒,在近距离出现,会有那样古怪的变化,那是人人都料不到的事,盒盖会自动盖上,当然也怪异之至,人人一颗心刚往回沉。又听得红绫大叫一声:“别动!”
随著她的叫声,人影一晃,红绫已经一跃向前,来到了盒子之前,双手齐伸,把盒子捧了起来。
她捧盒子的手势相当奇怪,双手手心,贴著扁平盒子的两面,看起来是把盒子夹在手心之中。
而且,她的神情,也很是怪异,她眉心打结,像是正在思索甚么深奥的问题。
一看到这种情形,我首先大吃了一惊——我明知那盒,那环,都能和人的脑部活动起作用,那环甚至还能夺魂取命。看红绫,像是正和那盒环有了脑部活动的联系,谁知道是吉是因,我第一个念头是:必须制止!
所以我疾声叫:“红绫,放下它!”
红绫虽然极其入神,可是我一叫,她也立刻有了反应,她抬眼向我望来,虽然没有说甚么,可是眼神之中,表示了充份的自信,也传达著叫我别害怕的讯息。
这时,不单是我紧张,白素伸手过来,按住了我的手背,手也是冰凉的。
我们夫妻二人,一生之中不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单是为了这个女儿,也经历了不知多少奇异怪事,可是发生在红绫身上的事,越来越是古怪,越来越使我们难以理解,所以也格外令我们心惊肉跳。
像现在,她双手夹住了从阴间来的两件宝物,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我们连作出一个设想,也在所不能!
一时之间,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红绫的身上,客厅之中,静到了极点。在寂静之中,忽然有一阵听来很诡异的“格格”声传来,各人又有紧张的神色。等到弄清楚了那声响,是小郭把微弯的身子挺直时,由他的骨节所发出来时,各人都有啼笑皆非之感。
白素抢到了红绫的身边,伸手想去握她的手,可是红绫却立刻侧身子,避了开去,不让白素碰她。白素失声道:“孩子——”
红绫以极快的语气道:“妈,别理我!”
白素又疾声问:“你感到了甚么?”
白紊的这一问,问得极好——她已肯定,从阴间来的“宝物”,已和红绫的脑部活动发生了作用,所以她才会这样问的。
红弦摇著头,神情严肃之极,说的话仍是那一句:“妈,别理我!”
我在一旁,又是著急,又是生气,大声道:“红绫,这不像话!”
红绫向我望来,父女之间,凭眼神也可以沟通,一和她的目光接触,我就感到她正面临一件重大的事,这事,需要她全部脑力活动去解决,所以,她暂时不能回答我们的任何问题。
而在她的眼神之中,我也看出,她面临的事,虽然严重,但是对她并不构成危险。
我吸了一口气,向白素道:“由得她去!”
在我说出了这四个字的同时,白老大和我不约而同,也道:“由得她去!”
白素叹了一声,返到了我的身边,红绫在这时,仍然双手紧夹著那盒子,却转过身,向楼梯上走去。
这时,反应强烈的是花五,他急叫:“小姑娘,你有甚么发现?”
另一个是曹金福,脸涨得通红,想问甚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我忙道:“放心,红绫不论有甚么发现,一定会让所有人知道的!”
曹金福结结巴巴道:“实在是因为和我血海深仇有关。唉!刚才,那力道好大!”
刚才,在那环上,发出巨大无比的力量,要离开红绫的掌握,向前飞去,合曹金福之力,红绫的身子才能不被扯向前,但终于把握不住,那环脱手飞出,经过的情景,惊心动魄之至。
当时只顾心惊,根本没有时间细想,这时被曹金福一说,我才陡然想起一个奇怪,而且极不合理的现象来。
那环会被一股大力所吸扯,飞向盒子,可以说是盒子对环发出了极大的吸引力。可是两个物体之间产生吸力,必然应该是互相的。
也就是说,盒对环有巨大的扯引吸力,环对盒也一样,看哪一方面固定的力量大而决定物体行动的去向。
那环受到了这样巨大的拉力,何以那盒子竟然在地上一动不动?
并没有甚么人按著那苹盒子不让它动,为甚么只是环飞向盒子,而不是盒子飞向环?
这现象岂不是古怪之至?
我想到这里,刚把手向地上指了一指,还没有开口,白老大已然道:“盒子和环,是子、母关系,盒是‘母’,环是‘子’。”
所谓“子母关系”,就是主要和附属的关系——那环是盒子的一部分,所以只是环飞向盒,而不是盒投向环。
白老大的说法,听来虽然很玄,但在场的全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在许多传说的”神仙法宝”之中,都有这种类似的从属关系。
白老大说了这一句话之后,苦笑道:“再进一步,是甚么样的子母关系,有甚么作用,我全说不出来!”
在红绫上楼时,白素跟了上去,她立刻又下来,袖情疑惑:“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像是在打坐!”
我飞快地掠了上去,曹金福跟在我的后面。我发现他虽然个子大,可是行动之间,却很是轻巧灵活。我们来到了红绫的房门口,向内看去。
只见红绫盘腿而坐,半闭著眼睛,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双手仍然来看那苹装有催命环的盒子。
我不知道红绫在做甚么,但是这时,不适宜去打扰她,却显而易见。所以我看了一会,轻轻地把门拉上——我知道一有结果,红绫会立刻向我们报告的。
回到了楼下,各人正在七嘴八舌讨论,温宝裕平日好作惊人之言,但这时,他的分析,倒和我意见一致:“那环装进了盒子之后,一定可以起奇妙的作用——单是环,可以把人的灵魂夺走,单是盒,也有这个功能,两者合一,当然更加奇妙,红绫此刻,一定正在接受来自阴间的讯息,正在和阴间的力量作沟通!”
曹金福和温宝裕的作风截然不同,可是他对温宝裕也十分佩服,他急著问:“是不是红绫姑娘可以和阴间通消息了?”
温宝裕大胆假设:“我看是这样,当然详细的情形,要问她才知道。”
我不由自主摇了摇头,“和阴间通消息”,听来像是无稽之极。但是有阴间双宝在手,谁又能说没有这个可能呢?红绫的遭遇奇特无比,她既然可以有接收外星人一切知识的机缘,又为甚么不可以再和阴间有联络——根据我的假段,阴间,正是外来力量所形成的另类空间,我和白素都留去过的!
曹金福很是兴奋,因为这一来,对他的“报仇大业”来说,又多了一分指望。
花五却有些失魂落魄,喃喃地道:“早知双宝合一,会有那样的功能,我早向三阿姐要了那环来!”
白老大冷笑一声:“会发生甚么事,现在还不知道,你先别眼红!”
花五一听,陡然打了一个寒战,我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心想,他就是不敢冒险再试灵魂出窍,所以才会有了宝盒那么久,一点用处也没有的。
如今红绫双手夹紧了那苹盒子,会不会也使她灵魂出窍,归不了位?
一想到这里,我又抬头向上看去,却正好看到红绫自房中走了出来,神情很足安详,她走了几步,一耸身,已自楼上飞跃而下,人还没有站定,就大声道:“妈妈爸爸,妈妈,爸爸——”
她这样的叫法,已是古怪得很,第一个“妈妈爸爸”是叫白老大,第二个才是分开来的“妈妈”、“爸爸”,可是在古怪的称呼之后,接下来的话,更是石破天惊,出人意表之至!
红绫说的是:“阴间要请我去,要我去当阴间使者。”
这句话,连我、白老大和白素在内,听了之后,也要想上一想,才能明白。
我想,我明白得最后——阴间使者,那是替阴间工作的一个身分,大美人李宣宣就是这个身分,好色如命的阴差,也是这个身分(他恰好姓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