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恒喷出雪茄的烟雾,他那口烟吸得这样深,以致他整个脸,全被喷出来的烟遮没了,令得在他对面的原振侠,一刹那间,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
等到烟散开来之后,王一恒看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只是“嗯”地一声,道:“这样,本地警方也不会再来麻烦我了!”
原振侠想不到王一恒在听到了陈维如的死讯之后,反应竟如此冷淡,他感到了一股凉意,也对眼前这个到处受人崇敬的人,产生了极度的卑夷感。他冷冷地道:“我想是──我告辞了!”王一恒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留下来,可是原振侠由于心头的卑夷实在太甚,假装看不见,转身走向门口。
王一恒不得不站了起来,道:“请等一等。”
原振侠站定,并不转过身来。王一恒不知有多久没有受过这种不礼貌的待遇了,那使他感到自己的财力,还不是可以使他自已每一件事情都能如心愿。他忍著心头的怒意,道:“黄小姐,她──”
原振侠立时道:“黄绢只怕已在她的专机上了,她有重要的事务要处理,回去了!”
原振侠讲完这几句话之后,拉开了门,向外就走,王一恒在不由自主之间,手指太用力,把他指中的雪茄,捏得变了形。
凭羁蠢炊运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的暗示已经再明显也没有,黄绢绝无可能不明白的,但是,黄绢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王一恒甚至不由自主发起抖来,他感到羞辱,也感到愤怒。多少年来,他一直在成功的坦途上迈步前进,他所要得到的东西,往往可以加倍得到,再骄傲的女人,他都有办法用一个眼色,就令得那女人跟著他是,可是黄绢,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他用力转过身来,把雪茄重重地按熄在烟灰盅上。他感到自己面上的肌肉,在不由自主地跳动著,他忍不住斑声叫了起来:“我一定要得到你,看著,我一定要得到你,一定要!”
当大富豪王一恒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得到什么的时候,真是可以得到的。可是在一定要得到黄绢的这一点上,王一恒却一点进展也没有。
王一恒已经尽他的所能了,他先是用巨款──惊人的天文数字,贿赂卡尔斯将军的两个亲信,那是通过一个法国的大军火商去进行的。
这两个亲信收了巨款之后,所要做的工作只是向王一恒提供黄绢在当地的活动,包括她和卡尔斯将军的一切日常生活。
当然,这两个收受了巨款的官员,还有一个任务,就是在“适当的时机”,那当然是卡尔斯将军不和黄绢在一起的时候,同卡尔斯将军暗示,黄绢对她的权位表示满意,但是对卡尔斯将军作为一个男人,表示不满。而且,更暗示黄绢另有所恋,对方是某亚洲豪富。
王一恒的目标是,只要引起了卡尔斯将军的妒意,黄绢就会失势。
可是结果却使王一恒目定口呆。那两个亲信之一,果然在适当时机,提到了这一点,卡尔斯将军在一声不响听完之后,所采取的行动,真令王一恒伤心。
卡尔斯将军的行动是,先是阴森森地一笑,道:“是么?”然后,在那个亲信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卡尔斯将军已经掣枪在手,一枪打去了那亲信的半边脑袋。
这件事发生之后,另一个侥幸未死的受贿者告诉王一恒:“把你的财产全部给我,也不会替你做任何事了!”
王一恒倒并不痛惜他化出去的冤枉钱,只是那种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使他难以忍受。
当然,即使有了这样的挫败,王一恒还是有别的方法,可以知道黄绢的消息的。当卡尔斯将军的势力,突然伸进了道吉尔酋长国,使得道吉尔酋长国的领导人,甘愿把酋长国置于卡尔斯将军的保护之下的时候,全世界都为之愕然,大批政冶分析家几乎都要跳楼自杀,因为这几乎是绝无可能的事!这样一来,卡尔斯将军的手中,不但有钻石,而且有了石油,这可以使他疯狂的野心,又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
在这件大事变为事实之后的一个月,在一次盛大的阅兵典礼上,卡尔斯将军令全副戎装的黄绢,站在检阅台上,和她并立,并且当场宣布黄绢的军衔是将军,职位是全国武装部队的副总司令,而总司令是卡尔斯自己。
这一个宣布,使黄绢成为这个国家,名正言顺地除了卡尔斯之外的最重要人物。
当王一恒接到这个消息,并且看到经由人造卫星传送过来的图片之际,他难过得闭上了眼睛。卡尔斯能给黄绢的,他绝对无法做得到,他能给黄绢的,只不过是他是一个生理正常的男人,而生理正常的男人,全世界大约有二十亿之多!
王一恒,这个多少年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大富豪,终于感到了他事业上的成功,实在不算是什么,一点也不能给他带来成功的乐趣,难怪黄绢根本不将他的追求放在眼里!
那一天,王一恒没有见任何客人,只是独处一室,双手紧紧地抱著头,思索著可以有什么力量,使黄绢离开卡尔斯将军而投回他。然而他是白费时间,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做到这一点!
在卡尔斯将军统治的国家之中,黄绢担任了这样重要的职位,倒并没有什么异议。一则,是由于卡尔斯将军的决定,根本不容许别人有异议,二则,使道吉尔酋长国,受成了卡尔斯的保护国,完全是黄绢的功劳。黄绢几乎是独力办成这件奇迹一样的大事的。
当黄绢向卡尔斯将军提及,她有办法可以使道吉尔酋长国几个当权的酋长,完全听命于她之际,即使野心大得如卡尔斯将军这样的人,也以为她是在说梦话。可是黄绢却真的做到了这一点,以致卡尔斯将军都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凭钍瞧臼裁创丛炝苏飧銎婕5哪兀烤褪瞧局从陈维如手中取到手的那只化妆箱中的文件。那一大叠纸上,徐玉音的手,写下了道吉尔酋长国中所有当权人物的一切隐私,这些隐私,如果揭发出来,根据阿拉伯国家的传统法律,每一个都会被砍头。而黄绢又巧妙地利用了那些人之间的矛盾,使得他们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的隐私一被拆穿,别人都不会放过他!
所以,黄绢的计划一提出来,谁也没有反对,使得卡尔斯将军和她,实际上掌握了道吉尔酋长国的统治权。反正那些酋长,只要本身的收入不起变化,旁的什么也不在乎。黄绢的成功,使她攀上了另一个高峰。
原振侠自然也知道了黄绢的成功,他隐约的估计到,那是化妆箱中那些写满了阿拉伯文字的纸张所起的作用。黄绢所能给他的,既然只是惆怅的回忆,他倒也并不羡慕黄绢在权力高峰上又进了一步。他只是定期和吕特生教授保持联络。
保持联络的目的,是想知道,陈维如(或者应该说陈维如的灵魂),是不是曾和吕教授接触。
可是每一次,原振侠都失望。吕教授的声音,都是那么苦涩,他的回答也总是:“没有,什么信息也没有。”
大约是三十多次之后,原振侠忍不住问道:“教授。会不会根本没有灵魂?”
吕教授一面仍然苦笑着,一面道:“如果根本没有,发生在徐玉音身上的事,又怎么解释?”
原振侠只好长长地叹著气。有时候,在听音乐之际,他也会凝坐著一动也不动,希望在熟悉的音乐声中,在他自己思想集中的情形下,可以感应到陈维如和他接触,不过,他一直没有成功。
比起吕特生教授的努力来,原振侠所做的,简直是微不足道。吕教授在离开了领事馆之后的第二天,就已经致电英国的灵学研究会,声言有重大的灵学上的发现要报告。英国灵学研究会是一个世界性的组织,会员都是极具资格的灵学家──专业或业余的。两个月之后,一次出席人数达到空前的灵学会议,在伦敦举行,参加者共有两百三十三人。
两百三十一个来自世界各地的灵学研究家,听取了吕特生和温谷上校共同的报告。令得吕特生和温谷遗憾的是,当他们在报告的时候,已经拿不出任何的证据来。徐玉音死了,陈维如死了,那一批写满了阿拉伯文的纸张本来是最好的证物。但是也全落入了黄绢的手中。
不过,由于他们的报告,是如此之详细,令得参加会议的灵学家都相信,没有人可能凭空虚构出这样丰富的情节来。
包令得灵学家们感到兴趣的是陈维如临死之前的那一句话,于是,在报告之后,所有的灵学家,都开始使用自己的独特方法,希望能藉此和陈维如的灵魂,取得联络。
那简直是世界上有史以来,历时最久,规模最大,参加人数最多的一次召灵聚会。
镑国灵学家,每人用自己的办法,全神贯注,希望能和陈维如的灵魂接触,突破人类在灵学上的探索。这次聚会的详细经过情形,每一个灵学所用的方法等等,在英国灵学会的特别年报中,有著极详细具体的记载,这份特别年报有两寸厚,自然无法作详细的介绍。
令得所有对灵学有兴趣的人感到沮丧的是,陈维如并没有实现他临死之前的诺言,没有一个灵学家,可以和他的灵魂接触!
不论多么努力,结果是令人失望,这令得吕特生和温谷两人,更是垂头丧气之至。吕教授自英国回来之后,又和原振侠联络了一下,连讲话的声调也是无精打采的。他说:“我们失败了!唉,集中了那么多灵学专家,结果还是失败,这真叫人怀疑是不是真有灵魂这种现象存在!可是如果没有,又怎么解释尼格酋长、徐玉音他们之间的事?”
原振侠摇头道:“这本来是人类最难探索的一件事!人类的科学,只怕没有法子突破这一环了!”
吕特生只是唉声叹气喃喃地道:“怎么会?怎么会?不应该这样的!”
原振侠看到这位热衷于灵学研究的人,如此沮丧,只好安慰他,道:“或许,其中还有什么人类无法了解的情形在内!”
吕特生苦笑道:“当然是,喏!”
吕特生在离去的时候,还不断在叹息著,原振侠再也想不出别的话去安慰他了。
XXX
徐玉音的死,陈维如的自杀,成为本地颇为轰动的一件大新闻。
不论是多么大的新闻,随著时间的逝去,总会给人渐渐淡忘的,而且,陈维如和徐玉音之间发生的事,新闻界并没有获知真相,都只以为陈维如忽然之间神经错乱而已。
再加上王一恒究竟有他的影神力,陈维如是他的至亲,传播媒介在报导这件事的时候,多少给王一恒一点面子,不会太过份渲染。
日子在过去,王一恒的日子并不好过。在他成功的一生之中,从来也未曾感到这样苦恼过。他从青年时开始奋斗,就算不是一个成功接著一个成功,每一次挫败,反倒更能激起他性格中坚强的一面,使他有能力克服困难,迈向新的成功。
他是一个站在成功颠峰的人,可是这些日子之中,他却与快乐绝了缘。
他有大量的金钱,他曾几百次告诉自己:黄绢不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他可以得到比黄绢更动人的美女,而事实上,他也得到了,不止一个,都是出色之极,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心跳加剧的美女。
可是,当那些美女,裸裎在他的面前,媚熊横生,绝无保留地给他之际,王一恒却兴趣索然,每一次,他都抛下了巨额的支票在美女的胴体之上,然后,像是逃亡一样地离开。
他能得到比黄绢更美丽的美女,但这并不能抹去他在黄绢面前的失败!
他要得到黄绢,对一个事业这么成功的人来说,这种心理所形成的强烈欲望,已经不单是男女之间的情欲,而是一定要得到的一种考验自己能力的关口。王一恒知道,自己如果不能通过这一关的话,一切都将会变得没有意义。对一个长期以来处于顺境的成功人物来说,得不到实现的愿望简直会令他疯狂,那种焦躁,那种强烈的想要得到的煎熬,那种不能畅所欲为,受了限制而急欲冲破的期待,都令得王一恒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当他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双手紧握著拳,一拳一拳打在墙上,大声喊叫,来发泄心中积压著的苦闷。而这种苦闷,除非愿望达到,是全然无法用其他途径来宣泄的。王一恒就在这样的情形下,受看痛苦的折磨。又到了一年快结束的日子了。
XXX。嚎年快结束的时候,王一恒的集团,照例有高层人士的聚会,讨论一年的业绩。
以往,在一年一度的这种聚会上,王一恒至少发表一小时以上的报告,兴高采烈地叙述过去一年的成绩,同时发表下一年的新计划。
可是这一次,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明显地感到气氛大大不对,王一恒不是神采飞扬地作报告,而只是怔怔地望著他面前的两枝黄玫瑰。
粕玫瑰花,插在一只银质的小ㄆ恐校那本来只是会议桌的小装饰,桃花心木的巨大会议桌,抹得洁亮,几乎像镜子一样。所以,银质的小ㄆ亢兔倒寤ǎ都在桌面上映出倒影来。
王一恒望著花,手指在桌面上,慢慢抚摸著。
来自世界各地的王氏机构的高层人员,都屏住了气息,等王一恒说话,可是王一恒只是望著花出神。以致巨大的会议桌旁的人,都互望著,有的显得不安地挪动看身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难堪的沉默一直持续著,有几个人开始轻轻地咳嗽,以提醒王一恒,应该发言了。
可是王一恒却全然不觉,又过了好一会,他才喃喃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即使是坐在离他最近的几个人,也没有听清楚,在王一恒左边的那个,是王一恒事业上最得力的助手,大著胆问:“对不起,王先生,你说什么,我们没听清楚!”
王一恒连眼都不抬,手指仍在桌面上抚摸著,声音略为提高了些:“你们看到没有,花明明在我的面前,可是我却只能抚摸花的虚影。”
由于会议室中极静,所以王一恒的声音虽然不是太高,还是人人听到了。一时之间,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表示才好。
最得力的助手乾咳了一下。道:“王先生──”王一恒忽然长长地叹了一声:“虚影就在眼前,可是那根本是触摸不到的,只是一个虚影!”
他说到这里,徒然站了起来,把面前的文件夹,同左一推,叫著他得力助手的名字,道:“你来作报告吧!”在众人极度的错愕之中,他已经转过身,走出了会议室去。王一恒甚至可以听到在他走出会议室之际,会议室中惊讶莫名的交头接耳声。可是他自己,却有一丝快意。这样的会议,以前是认为头等重要的大事,但是现在看来,如一点意思也没有!
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了:今年,纯利润是十七亿美元,明年,估计本集团的利润,可以突破二十亿美元……就算是二百亿美元,那又怎么样?能令得自己的心愿达成么?
进入了自己的办公室,王一恒吩咐了任何人都不见,任何电话都不听之后,按上按钮,令得窗帘合拢,光线变得暗了许多。他在办公桌后坐了下来,双手抱住了头,一动也不动地坐著。
罢才离开会议室时那一丝快意,已经迅速消失。他不再对任何事感到兴趣,这并不等于他有兴趣的事,就可以得到实现。
他陡然之间,对自己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恼恨,这种恼恨感是如此之强烈,令得他重重一拳,打在办公桌的桌面。他的手感到一阵疼痛,那是一种对自己感到失望的痛苦自虐。他不由自主喘著气,双眼失神地,毫无目的地向前瞪视著。
他刚才那一拳,是打得如此用力,桌面震动,在桌面上的东西,都跳动了一下。本来,有一叠叠起来的信件,由于震动,而散跌了下来。
王一恒注视著那叠散跌下来的信件,突然发颤,他看到了那份纯银色的请柬!
那份请柬!已经是第四次收到了!他吞下一口口水,缓缓地伸手出去,像是那美丽悦目的纯银色请柬,会像毒蛇一样噬咬他一样地小心,他伸出去的手,甚至发抖。
他的手指终于碰到了那份请柬,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视线向旁略移,看到了案头日历上的日子,十二月三十日。
以前三次,请柬也总是在十二月三十日送到。以前几次,王一恒总是一笑置之,虽然有时,略为会引起一点好奇,但是绝未会想过,真的会接受这个邀请。
而这时侯,他之所以紧张得发抖,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接受邀请!
王一恒紧紧地按住了请柬,然后又将它慢慢地移到了面前,再深深吸了一口气,把请柬揭了开来。
鸵郧暗亩份,几乎完全一样。
乍一看之下,是完全一样的,但是王一恒立时发觉,请柬和以前不同了,本来有六种文字,这次,只有五种文字,其中没有了阿拉伯文部份。
王一恒也立时想到,尼格酋长已经赴过约,所以不必再有阿拉伯文的邀请了。
王一恒感到口中极度的乾涩,他不自觉地一再舐著唇,一个字一个字,仔细读著请柬上的文字:“敬请台端于十二月三十一日晚十一时五十九分,独自准时到达夏威夷群岛……届时,台端将会见到意想不到,又乐于与之见面的人物……乐意见到台端出现……”
王一恒闭上了眼睛,一再吸著气。“意想不到”,这几个字,用得多么好!王一恒以前,无法体会到这简单的四个字所代表的意义,但这时,他却可以深刻地体会到,那是说,他怎么想地想不到的事!是不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事,一到那里,一接受了这神秘的邀请,就可以变成事实呢?
王一恒一想到这一点,不禁心跳加剧。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还犹豫什么?应该出发了!
他想实现自己意想不到的事的愿望是如此强烈,那实在没有多考虑的余地。
可是,他不能不考虑的,是那尼格酋长在赴约之后,所发生的事。
尼格酋长赴约之后,突然消失了,那表示什么呢?是不是在消失了之后,尼格酋长已经达成了愿望?尼格酋长是有所求而去的,他会去赴约,一定是由于他的情形,和自己如今相仿,所以才去的,一种强烈的愿望,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可以驱使人去作任何程度的冒险,因为这个愿望如果不能达到的话,整个生命,都将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
王一恒对于后来发生在徐玉音身上的事,只是约略知道一些,而且他也根本不相信这种事,所以那倒不在他考虑之列,他只是在想,尼格酋长到哪里去了,自己去了,是不是也一样会消失?他考虑得如此激烈,以致鼻尖之上,渗出了汗珠来。他一直盯著那请柬,直到一滴汗珠滴了下来,发出轻微的一下声响,落在请柬上,他已经有了决定!
得不到黄绢,生命全无意义,那么,去冒一下险,又有什么关系!
当他一有了决定之后,他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他按下了对讲机,通知秘书:“替我接机师!”
像王一恒这种大人物,拥有私人的喷射机,一流的机师,是二十四小时侯命的。不到三分钟,电话铃响起,王一恒按下通话钮,传来了机师活泼的声音:“老板,想到哪里去?”
王一恒沉声回答:“夏威夷,立时出发。”
半小时之后,王一恒跨出豪华大房车,机师已经在车房等候了。机师是一个相当热情的西方人,有著丰富的飞行经验,出身空军,所以他站直了身子,同王一恒行了一个军礼,道:“四十分钟之后,可以起飞,十四小时之后可以到达。”
王一恒沉声道:“我要直飞毛夷岛。”
师并没有表示任何惊讶,作为大亨的私人机师,他早已习惯了超级大亨的行动,一向是不可思议的。
王一恒向停著的飞机走去,机师跟在他的身边,王一恒来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这时候,知道他登上飞机的,也只有机师一个人。
登上了飞机之后,王一恒在宽大柔软的椅上坐了下来,把椅背推回后,伸长了腿,一口喝乾了一杯马天尼,和闭上了眼睛。
他在计算著,到了毛夷岛之后,时间还相当宽裕,在毛夷岛的时间,他到达之际,应该是十二月三十日的中午时分,离约会的时间,还有三十六小时。
在这三十六小时之中,他可以做一点准备工作,以防备这份请柬,根本是一个陷阱。
他感到很满意,感到自己比尼格酋长有计划。尼格酋长看来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去赴约的!
如果到了目的地,他真能实现意想不到的愿望……王一恒想到这里,禁不住全身发热。
师在起飞之前三分钟,自驾驶舱中探头出来看王一恒时,王一恒看来好像睡著了,他没有惊动王一恒,就令得飞机平稳地起飞。
王一恒当然没有睡著,怀著热切的愿望,他心情无比的兴奋。他以前从来也未曾想到过去赴这极荒唐的约会,但这时,他全然不理会发请柬的是什么人,也不理会可能会有多大的代价,他只希望,请柬上的话,能够实现,他能够在毛夷岛的针尖峰下,得到他所要得到的一切!
飞机一直很平稳地飞著,王一恒又给自己斟了酒,慢慢喝著,冰箱中的食物很充份,全是依据他喜爱的口味烹调的精美食物,可是王一恒却一点也不想吃,反倒享受著空著的胃,接受酒精的那种愉快。在机师报告三小时之后可以到达目的地之后,王一恒令机师和地面联络,通知三桥武也,他机构中的一个职员,他曾在一年前要他去跟踪尼格酋长的,要他到机场等候他的差遣。
然后,王一恒又闭上眼睛,他告诉自己:到了之后,还有三十六小时,有足够的时间,不能太心急。自从和黄绢分手之后,已经大半年了。大半年都过了,三十六小时,一定不能心急。
飞机在毛夷岛的上空略一盘旋之后,就在机场上降落,王一恒一下机,就有当地的海关人员请他去办手续,王一恒这样的超级大亨,在办手续时,也比常人享受到更多的方便。
这时,王一恒的心情,显得十分轻松,是以当官员问他:“王先生,请问你前来的目的是──”
王一恒的回答是:“我来寻找可以令我感到生命有意义和令我快乐的愿望。”
辟员呵呵的笑了起来,认为王一恒的回答,幽默而充满了诗意。
师陪著王一恒离开了官员的办公室,走了一小段路,就进入了机场,三桥武也搓著手,一看到王一恒,就奔了过去。
像三桥这样的小职员,他从来也没有梦想过有朝一日会面对一个这样庞大机构的最高负责人,在他这样身份的人的心目中,王一恒简直有著高不可攀的神的地位。所以,那令得他手足无措,在到了王一恒的面前之后,不知该如何行礼才好。
王一恒和善地在他肩头拍著,道:“我要你在针尖峰附近,替我找一个安静的休息地方,找到了没有?”
三桥抹著汗,道:“找到了,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设备很齐全。”
王一恒问机师道:“你另外找地方去休息,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师大声答应著,王一恒和三桥向外走去,三桥急急奔回一辆车子,打开了车门,恭候王一恒上车。王一恒坐定之后,道:“你上次的报告很不错。”
三桥满面惭色,道:“上次我跟踪任务失败,真是对不起。”
王一恒道:“你先带我,沿上次跟踪的路走一遍!”
三桥大声答应著,驾著车,向前驶去,不一会,就已驶上了上山的路。三桥一面驾车,一面解释著当日跟踪尼格酋长时的情形。
然后,到了那个转过山头的弯路上,三桥把车子的速度减慢了。王一恒虽然第一次到这条路,但是他曾详细研究过三桥的报告。
王一恒知道,尼格酋长就是在转了这个弯之后,神秘失踪的!是以他也不禁有点紧张。
三桥的气息也有点急促,道:“就到这里为止,当时,酋长的车在前面走著,先转过弯去,我跟著转过弯──”
车子在三桥的语声中,转过了那个弯角,仍然是山壁,苍翠的树木,甚么异样也没有。
王一恒缓缓吸了一口气,三桥在继续著:“──前面的车子就突然不见了!”
王一恒沉声道:“停车!”
三桥把车子驶近路边,停了下来。王一恒下了车,有几辆车子在路上驶过,这个太平洋的小岛,虽然已是著名的旅游区,但还是十分宁静。王一恒四面看看,远处山峰隐约,风光怡人。
王一恒看了一会,转过头来,问道:“这里离针尖峰有多远?”
三桥恭敬地答:“不远,五分钟就可以到了!”
王一恒想了一会,实在想不出尼格酋长连人带车失踪的原因,他默然上了车,吩咐三桥:“到针尖峰去!”
三桥继续驾车,三分钟后,已经可以看到针尖峰,针尖峰海拔不过八百公尺,并不算高,可是形状十分奇特,车子在峰下的空地停了下来。
空地上停著几辆旅游车,不少游客,正在用这个形状奇特的山峰作背景拍照。
这一次,王一恒并没有下车,他看了看表,离约会的时间还有三十多小时,这三十多小时,只怕是他一生中最忧急的等候了,到了约会时间,来到这里,究竟是不是可以见到自己乐于见到的人?究竟是不是会有自己乐于发生的事发生?
故墙峁是像尼格酋长一样,莫名其妙失了踪?而且,忽然变成了一个本来与之毫不相干的女人?
王一恒心情的焦迫是可想而知的,因为在三十多小时之后,就要有不可测的事,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在峰下并没有逗留多久,就上了车,车子又行驶了三分钟左右,就到了一幢十分精致的小洋房前,停了下来。三桥下车,替王一恒打开门,带著王一恒进了小洋房。里面的布置十分精致。在王一恒表示满意之后,三桥看来有点贼头狗脑地道:“王先生,如果你要人作陪的话,我可以安排,一小时之内,就会有世界上最动人的女郎来──”王一恒瞪了三桥一眼,吓得三桥不敢再讲下去,只是一面鞠躬,一面后退。
王一恒叹了一声,他并没有责怪三桥的意思,只是心中道:“世界上最动人的女郎!我就是为了她而来的#瑚知希望是如此微渺,可是我行什么办法?除了把希望寄托在不可测的怪异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他从来也未曾想到过,以他的地位,超过三十年的成功,结果还会怀著如此傍徨的心情,来赴这样的约会!
人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他在挥手令三桥离去,并且吩咐他,如果未曾接到通知,绝不可以来打扰他,之后,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开始思索。
究竟怎样才能使一个人满足?在世界上所有的人看来,他,王一恒,商业巨擘,拥有数不尽的财产,应该是世上最满足的人了。可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根本不满足!他的不满足,甚至不是在见到了黄绢,和得不到黄绢之后才开始的。
这时侯,他有机会一个人静下来,好好回想一下,自己那种不满足的心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财富已积累到了他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用不完的时候开始的?在那时侯,金钱对他已经没有意义了,多赚了一亿英镑,在任何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但对他来说,却仍然是麻木的,引不起兴奋的反应。
作为一个男人,他自然希望以自己的身体去征服地想征服的女人,然而,到了任何女人,只要他略为招一下手,就会投怀送抱的时候,还有什么乐趣?而且他更知道,吸引那些女人的,并不是他这个人的本身,而只不过是他的金钱。这种感觉,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
当那些女人紧缠著他,表演著她们的欢愉之际,王一恒有好多次忍不住斑声大叫:假的!你们是为了我的钱在喘息!为了我的钱在欢愉!
乐趣本来已逐渐在减少,那种不能满足的情绪,像是积郁著的岩浆一样,平时不知如何宣泄。黄绢是一个引子,引得岩浆喷射而出,使他知道,他实实在在,找不到欢乐,找不到爱情,得不到满足!凭他自己的力量既然无法做得到,他除了来赴约之外,还有什么办法?
王一恒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一面镜子之前,看著镜中反映的自己,他吃惊于自己的愁苦,那是发自内心的愁苦,他想得到一个女人,可是如无法得到!在这样的时候,一个出色成功的大富豪,和一个贫穷潦倒的普通人,实在没有什么分别,他们一样得不到自己要的东西。
王一恒陡地转过头去,不去看他镜中的自己。
他的双手紧紧握著拳,不由自主,自喉深处,发出了痛苦的呼叫声,而且,身子慢慢蹲下来,像是野兽一样,蜷伏著,心中在尽他一切的气力在叫:“让我得到!让我得到!”
这时,王一恒的那种痛苦,只怕却便给他最亲近的人看到了,也未必认得地出来!
他不知自己蹲了多久,当他慢慢又舒直身子之际,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了。
他并没有站起来,只是躺在地毯上,胸脯起伏著。他早已料到这三十多小时不好过,可是也未曾料到,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缓慢,他甚至是一秒一秒在数著时间。要是他可以肯定,自己在数了十二万秒之后,肯定可以看到黄绢,肯定黄绢会投入他的怀抱的话,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开始一二三四数下去,可是,谁知道三十小时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然而,他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只好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