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部:血海深仇

  十日之期最后一天的上午,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从未有过的狰狞的上午,偏偏这样一个上午,竟然是阳光明媚。

  很早,我们就起来做着准备。我们虽然寄希望于白老大的成功,同时也做了最充分的准备,比如时差问题就是我们早就考虑进去了的,因此,我们在购买机票时,同时也买好了返程机票。这一点如果不做好,那个古鬼如果恼怒起来,觉得现代人全都狡诈阴险,然后大开杀戒,那可就要天下大乱了。

  在我们的计划中,白老大原是要及时提醒他返回的,我们最好的打算就是他玩得得意忘形,不肯回来,那样一来,误了十日之约,便不再是我们的责任了。

  计划虽好,但最终还是功亏一匮。

  我们当然知道计划如果失败,白老大回来的大致时间,是以,临近中午时,我们便不断注意着门外那条上山的路。所有的人,没有一个是心情好的,因此,没有任何人说了一句话。

  温宝裕最先发现了那辆驶过来的出租车,因而轻轻地叫了一声。

  随着温宝裕的叫声,我们一齐向外面看去,见到了那辆出租车,立即便知道,这场决斗无法避免了。

  白老大铁着脸进来。我也知道,这些天来,他实在是吃了不少苦头,以他七帮八会大龙头的身份,到了晚年,竟还要吃这样的一些苦头,也太难为他了。

  当时,他简要地向我们介绍了一下事情的经过,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看来,只能按第二方案了,你自己好好地拿准。”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第二方案便是以枪来对付梁啸天。

  但是,第一方案失败,第二方案到底有没有作用,我心中实在是没有半点底。

  如果说他仅仅是一个古人,那我也不担心,不论他是什么人,哪怕是神仙,也没有能跟枪对抗的。然而,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并非古人,而是一个古鬼。鬼不是人,并不具备人的身体,而仅仅只是一个灵魂,我用枪所能杀的,只不过是身体而已,那具身体本来就是死的,杀或者不杀,意义都一样。就算是我杀了那具身体,他的灵魂也还可以去找到另一具身体。枪只可以使用一次,下一次,他就知道怎样的对付了。

  但除此以外,我们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不得已而为之了。

  眼看时间也已经差不多,我们便兵分两路,其他人驾车先去决斗地点,我和白素去穆秀珍的公司,直升机便停在那间公司的天台上。

  坐上飞机后,白素便开始操纵,而我则拿起了两只冲锋枪中的一支,仔细检查了一遍,知道弹匣里填满了子弹,然后又检查另一支,同样是完好的。其实,我一生是个极不喜用枪的人(虽然也有几次万不得已时用过),这次,拿起枪时,我却觉得极为狼狈,心中真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滋味。

  白素将一切都调试好了,却没有立即起飞,而是转过身来,对我说:“我的意思,不到最后,我们还是不要用枪的好。”

  此时我真可以说是心乱如麻,完全不能理解白素的意思,便道:“不用枪用什么?难道等着他来杀我不成?”

  白素苦笑了一下:“我的意思,这毕竟是一次误会,我们总要想办法化解才是,你说呢?我怕将他惹翻了,终究不是一件好事。”

  我颇不耐烦地说:“那也要他愿意才行。”

  白素有一段时间没有说话,默默地坐着,有好几分钟,也可能更长,然后便启动了飞机。

  飞机到指定地点非常快,我们到达上空时,那块被梁啸天选作决斗场的平地上还没有人,却见有几辆车正在往这边驶过来,那显然是白老大等人到了。

  白素没有立即降落,而是在那里盘旋了几圈,然后才降落在那块平地上。

  这时,其他的人已经到了。

  我们原是计划了早到的,因为我们必须做些必要的准备(需要说明的是,昨天,我们其实已经过来过一次,当然是观察这里的地形,做到心中有底)。

  我们见其他人已经到了,便将飞机降落下来,停稳以后,我和白素仍然坐在飞机上,并没有立即下来。

  在那块平地上,温宝裕和曹金福等人正从车上弄下六只羊来,分别拴在相距约二十公尺远的树上。他们在做这件事时,小郭和白老大便站在平地中间的某一处,看着两处拴羊的地方,以目光测试角度。

  事实上,在布置这些活靶子之前,也就是在我们昨天从这里离去之后,他们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那两棵树下安放了一些可以遥控的炸药,他们原想,到时候,我按计划行动,向拴在那两株树旁的羊射击,他们同时操纵遥控装置,使得那些炸药爆炸,以壮声威。事实上,后来的发展大大地出人意料之外,他们的这个小计谋根本就没有用上。当然,这些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事后才听红绫提起的。

  他们做好这一切,便站在一旁。我看了看时间,离日落还差二十分钟,估计那个古鬼梁啸天也该来了。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白素先叫了一声:“来了。”

  我向飞机上的几个电视屏望去,果然见梁啸天提着一把剑正向这边走过来。这架飞机因为有特殊的装置,是以当他离此地还有一段距离时,便已经看到,但站在平地上的人,因为视线被树木所阻,直到梁啸天出现在离此地仅仅三四十米时,才一齐暗吸了一口气。

  这些人中,最冷静的要算是白老大,他在梁啸天快接近时,便拱了拱手,道:“前辈,我所言怎样?你并未误十日之约,对不对?”

  梁啸天也冲他拱了拱手:“阁下果然乃至信至义之人,只可惜,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将女儿嫁给了一个恶贼。ZX那个恶贼呢?为何至今不到?”

  白老大道:“你放心,时辰一到,他自然会露面。不过,晚辈有一事想问一问。”

  梁啸天此时对白老大的印象非常好,便道:“所问何事?但讲无妨。”

  白老大问:“今日之事,前辈有何打算?”

  梁啸天一时语塞,抬头看着白老大,竟是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白老大再问:“前辈曾几次提到想结识那个陶大富豪以及两个大侠士,不知还有此打算不?”

  梁啸天叹了一叹:“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不谈也罢。”

  白老大道:“你我之间,年龄差距虽然极大,但你我一见如故,堪称世间美谈。前辈若有何心事,不妨告诉晚辈,说不定,晚辈能助前辈一臂之力也未可知。”

  梁啸天又是叹了一叹:“日后若还能有机会,老夫定当直言相告。”

  说到此,他看了看天,又对白老大道:“时辰已到,那个周昌为何还不来?”

  白老大看了看表,道:“前辈,看天识时辰,现在已经早不兴了,现在有了更准确的计算时间的方法。时辰一到,他自然会出来。在他未来之前,晚辈可以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他就是我数次与你谈到的私家侦探小郭。”

  白老大将小郭喊过去,向他们作了介绍。

  梁啸天见了小郭,似乎非常高兴,相互拱手为礼,然后梁啸天又说了几句话。

  他到底对小郭说了什么,我没有听清楚,因为这时候,白素对我说:“时间到了,我们下吧。你一定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走最后一步。”

  白素在我前面走下了飞机,我跟在她的后面也走了下来。她一直走到梁啸天面前,同样拱了拱手。

  她道:“梁老前辈,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白老大便向梁啸天介绍说:“小女白素。”

  梁啸天赞道:“颇有令尊之风,惜乎竟与虎狼为伴,此是为何?”

  白素再说道:“梁老前辈,近日家父每提及前辈,赞不绝口,说前辈乃旷代奇人,盖世英雄,小女子也是仰慕不已。然而,有一事始终不明白,小女子自幼家教甚严,辩物识人,虽不如梁老前辈万一,却也自认不会差到将豹狼当铮友的程度,所选夫婿,虽然不可与老前辈这等大英雄相提并论,却也一直以为是一条响当当的硬汉子。然而,老前辈却一口咬定,小女子的丈夫是一嗜血恶贼,不知何故?还望老前辈明示一二。”

  白素不愧为女中俊杰,说出的话,有礼有节,滴水不漏,如若不是在这种场合,我定会大声叫好。

  事实上,当日之后,温宝裕便不知赞叹了多少时日。

  梁啸天先是大叫了一声好口才,然后便道:“周昌,你且前来,老夫且让你死得明白。”

  我听他如此之说,心中还略存了一线希望,因为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这个梁啸天虽然怪僻,但与白家父女的关系似乎不错,且有相互欣赏之意,这或许就是我的转机。

  在他这样说过之后,我自然便走上前去,拱了拱手道:“但请梁老前辈指教。”

  我这原不过是一句客气话,却没料到竟惹恼了梁啸天,他大叫一声:“闭嘴!梁老前辈,岂是你这等恶贼叫的么?”

  听了这话,我心中暗自一凛,此人行为乖张,还是少开口为妙。

  他却接道:“周昌,你这无耻小人听真。老夫为了寻你这恶贼,已经寻了两千余年,今日终于将你找到,你却是再也别想逃走。”

  以前,他数次提到千年恩怨,我们还一直以为这只不过是指恩怨的深浅,却没料到他此时说出为了寻仇竟追了两千余年的话来。这话一说,谁都料到,他今天要解决的事,说不定是一桩数千年前的旧案了。

  白老大一听此说,便挥手道:“前辈请慢。你说这件事是两千年前的事?那岂不是秦汉之时?”

  梁啸天道:“正是秦代。”

  众人猛抽了一口凉气,大家心中当时都暗自叫了一声:“天,这人犯了什么毛病,为了寻仇,竟追到了二千多年之后来,天下哪有这等奇事?这也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正因为此事实在是太怪异,所以在场的所有人,一时全都没有反应过来。

  梁啸天便在这时讲起了二千多年前的那一桩血案,那是一桩与我有关的血案。不,这样说似乎不对,应该说是与我不知多少辈子的前世有关的血案。梁啸天找上我的门来,竟是为了这样一桩千古积案,这实在是我怎么想都想不到的。

  其时,他介绍那桩血案时,非常的详细,但因是用那种半文半白的话说出来的,让现代人听起来确然是怪模怪样,但因此案确可称重大,故我稍作整理,便录于此。

  (需要说明的是,这本是一次决斗场面,双方可谓剑拔弩张,当时的气氛是何等的紧张?但我却忽然将笔锋一调,一下子跨到了二千年前,似乎多少破坏了这种气氛。但对于写书者来说,后来的紧张是后来的事,且古人与今人完全的不同,即使是决斗这种你死我活的关头,却也是义字当先,有礼有节,因而,要说当日那决斗场上,有着怎样浓厚的死亡气氛,倒也并非是实。)

  梁啸天所说的那一桩血案,正是发生在秦始皇当政的时候。

  秦始皇帝因为听信了方士徐福之言,深信东海之上,有三座仙山,山上树木葱茏、紫气萦绕。而在这仙山之中常住着神仙,历时千年,炼成了不老仙丹。

  为了求得长生不老丹,秦始皇便命人造了一艘大船,称为楼船,并选派了五千名童男童女,交给徐福带领,乘坐这艘楼船出海,去寻长生不老丹。

  (据后人记载,这徐福带着五千童男童女乘船出海之后,便不知所踪。有史学家称,这徐福自知犯了欺君之罪,难免一死,便干脆带着那五千童男童女落脚于一个大岛上,那五千童男童女便在岛上生息繁衍,由此形成了日本国。但另有史料记载,自秦代始,与日本之间已经有外交及商务上的往来,似由五千童男童女形成日本国之说不确。)

  梁啸天所说的千年血案,正是发生在那艘大楼船上。

  据他所说,当年,秦始皇确曾选派五千童男童女交给徐福带领去寻长生不老丹,但是传说中有许多不详之处,例如,船上仅仅徐福一个大人,其余全都是小孩,这五千个孩子难道没有人照顾不成?徐福本事再大,何以能同时照顾五千个孩子?

  事实上,那艘大楼船上,总共有五千五百人之多,除了五千童男童女之外,另外有五百人,分别是保护这些孩子的兵卒、照顾这些孩子饮食起居的佣女以及负责驾驶这艘楼船的船工。

  当时,在船上总负责的并非徐福,而是一名叫赵新的将军。

  秦始皇在选派护送童男童女的兵卒时,想到海上并不安全,担心还没有到达目的地,这些童男童女便被海盗所害,便从军中选了一百名武功最高且对秦始皇最忠心的兵卒,然后决定选派一名将军带领他们护送这些孩子。

  这件事原也可说做得非常细致,但错就错在秦始皇不该错信了一个人,这个人便是赵高。

  赵高可以指鹿为马,深得皇帝的宠信,绝对不会像别人所说的完全是个草包,无可否认,他定有着非凡的本事。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他在听说皇上选派将军带队护送五千童男童女一事后,立即想到这件事无论做成做不成,都可以说是大功一件。

  怎么叫做成做不成,都是大功一件?

  其实也不难分析,此事如果做成了,大功自然不必多说,即使是徐福本人,也定不敢将所有功劳独吞,甚至会将大头算在带队将军的头上,这当然好理解;如果事不成呢?那么,徐福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带队将军将他抓住,带回交给皇帝,岂不又是一件功劳?

  正因为如此,赵高自然便想到了他的堂兄之子赵新。

  这个赵新也不算是完全没有本事,也可以说是骁勇善战之士,但以他这样的本事,要说年轻轻便能当上将军,那倒也不太可能,这里面自然与赵高的刻意“栽培”大有关系。

  赵新的手下有一名武士周昌,本人的武功确然是非常之高,但为人极其阴险狡诈,且极善阿谀奉迎,因此深得赵新宠信。

  赵高在为赵新谋到这个肥差之后,赵新便将周昌也带上了船。

  因此,船上的兵卒实际上就有了一百零二名。

  后来,整个事情,正坏在这个周昌身上。

  船行三个月后,有一天见前面有一个岛,大家都以为是到了仙岛,当时是群情振奋,以为很快便可以大功告成。

  但没料到,那个岛是被一群海盗所占据,当他们的船向那个岛驶去时,岛上忽然杀出了十多只海盗船。

  也是该那群海盗倒霉,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艘楼船上是当今皇帝的钦命大臣,而手下的一百名武士,全都是从各兵营中优中选优,精挑出来的绝顶高手。这样的高手,如果是让他们去对付一般的人,一个人对付一千都还绰绰有余,就是对付那些普通的武士之类,十个八个,决不在话下。

  那些海盗虽然在海上横行无阻,但哪里会是这些人的对手?

  这是他们出海以来的第一场大战,也是最后一场大战,那可以说是一场真正的大战,这场战斗,如果真要论功行赏的话,周昌功不可没。

  当时,见有十二艘海盗船攻来,赵新可真有些手足无措,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船上虽有一百名绝顶高手,但这些人大多数不太善于海战,尤其是在那个以快和小为特点的海盗船上,能不能充分发挥自己所长,那就是一件更加难说的事了。

  周昌见状,便向赵新献计说:立即将所有童男童女集中在几个大舱中,派船工守在外面,所有兵卒,全在船上埋伏,待那些海盗攻上来后再动手。

  楼船上的一百名武士,虽然不适应在小船上作战,但在这大楼船上,毕竟是已经生活了三个多月,早就已经适应了,要将功力发挥出来,却也不是一件难事。

  赵新对周昌的话当然言听计从。

  结果,这一战真正是大获全胜,仅仅有不足十分之一的海盗,逃回了那岛上。

  这时,又是周昌献计说,岛上可能有更多的海盗,那些逃走的海盗回去报信,如果其他的海盗攻来,这艘大楼船可就危险了,不如趁此混乱的机会,让所有兵卒全部化装成战败的海盗,趁机攻上岛去。这些兵卒上了岛以后,便可以一当十当百,那上面的海盗自然不可阻挡,从而可以彻底绝了后患。

  赵新一听,此计可行,便立即行动,让周昌带了八十兵卒和几十个会些拳脚的船工,穿上海盗的衣服,攻了上去。

  岛上的海盗虽然还有两百多人,但他们没料到攻击会来得如此之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结果便被全部杀死。

  取得胜利以后,周昌自然是迎赵新上岸,将岛上的财物一清理,几乎所有人全都傻了眼,金银珠宝之多,令所有人瞠目。

  也就是在这时候,周昌见财起心,动起了歹念。

  梁啸天介绍至此时,尤其详尽,而我在整理时却要尽可能地简略,这并非是因为他所说的事涉及到了我的两千多年前的那个前世(知道自己的前世曾是一个沾有血债的人,确然是一件不那么痛快的事,但正所谓人无完人,在更长的历史上看一个人,岂不是更有意思),关键一点,还是由于太长,我如果将这个故事完整地记下来,那可能需要二十万字。

  话说周昌当时起了歹念,便在水中下了药。

  周昌这家伙也确然是够狠毒,他当然知道,如果下在别的地方可能起不到太大作用,但在海上航行与在沙漠上行走一样,水是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人不喝水。他只要在水中下了药,全船五千五百人就无一能够幸免于难了。

  在下药之前,他藏了很多淡水,然后假装自己也中了毒,先是疼得在地上打滚,然后又装死。

  这件事发生得实在是太突然了,他所下的药又是一种缓发性毒药,待发现事情不对时,几乎全部中毒。绝大部分人当场死亡,只有那一百个武士中,有十几个功力超卓的,发内力抗毒,因此还有最后一口气。

  周昌一见大功告成,便从地上一跃而起,手起剑落,一剑一个,将那十几个未死的武士全都砍下了脑袋,然后,他便提着那柄带血的剑,在岛上四处奔走,只要见到有未死的,便一剑砍下去。

  他杀光了所有活着的人之后,便将那些财宝搬上了一艘海盗船,再将他藏好的淡水搬上船去。装好所有东西之后,他上了楼船,在楼船上凿了几个大孔,使得那艘楼船入水沉没,他则驾着海盗船,带着满船的财物,离开了那个孤岛。

  梁啸天介绍到此,温宝裕首先叫了起来。

  “那时候,你是活着呢还是死了呢?”

  梁啸天道:“老夫自然是活着。”

  曹金福问道:“既然所有人全都喝了药,你为什么没喝呢?”

  梁啸天说道:“那几天,老夫害了一场怪病,不吃也不喝,因而没有喝下那有毒的水。后来,老夫听到外面惨叫不绝,便爬出来,见到周昌那恶贼正提着剑在四处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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