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梁啸天才只有十二岁,他爬出来见周昌提着一柄带血的剑,见到没有死的人便一剑刺去,连双眼都杀红了。
梁啸天见势不好,便往死人堆中一钻,这才逃过一劫。
这一劫虽然是逃过了,但岛上没有淡水,所以,他在岛上活了七天便死了。
梁啸天死了,但他死不瞑目。别人死后去了那里他不清楚,他却离开了那个岛,到了陆地上。从此,他便成了孤魂野鬼,四处流浪,要找周昌报仇。
但是,他很快便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人鬼不同途,这种报仇的愿望根本都不可能实现。
也就在这时候,梁啸天认识了一个老鬼,那个老鬼告诉他,要想找阳间的人报仇,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练成一种功夫,使得自己的灵魂可以进入人的身体,这样,就可以利用人的身体来报仇了。
梁啸天听信了那个老鬼的话,到处拜师学艺。几十年后,他不仅学到了这种灵魂附体的本事,而且也学得了一身的功夫。据梁啸天说,在孤魂野鬼之中,有很多生前的武林高手,在他们生前,因为杀人太多,且生性不肯受管束,顾虑太多,因而死后不肯到阴间,便成了孤魂野鬼。
要练成这两项功夫,当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等梁啸天练成后去找周昌时,才知道周昌在两年前死了,灵魂不知所踪。
为了找到周昌报仇,梁啸天又找到自己的师傅,让师傅告诉自己该怎么办。
师傅对他说:周昌既然已经死了,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了,劝他不再提报仇的事。梁啸天却异常坚决,表示一定要报仇,求师傅给他指一条路。
师傅便告诉他一种方法,不再躲着阴间的差役,让他们捉到阴间,然后大闹阎王殿,查生死簿,便可以知道周昌的来龙去脉。但这样做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得有非凡的武功,不然,被抓到阴间之后,不仅不能大闹阎王殿,反而被阎王制住。
梁啸天听了这话,便苦练了一千五百多年,然后依师傅之计而行,先后查了许多个阴间,终于查清,周昌已经是几生几死。他曾经去李宣宣那个阴间查袁良,那已经是周昌的第三世了。
最后,他才知道,那个周昌,再次投生后名叫卫斯理,那便是我了。
曹金福听完梁啸天的话后,当即气得大叫起来,伸出一指,指着梁啸天说:“我本还尊你是前辈至尊,却没料到,你竟是一个糊涂蛋。”
梁啸天倒也不恼,问道:“曹壮士何出此言?”
曹金福道:“你听谁说过,一个人必须为他前世甚至是前几世所做的事负责的?如果所有人全都要追几千年报前几世的仇的话,那世界还不大乱了?”
梁啸天却道:“不论是前几世,血海深仇总是血海深仇,这仇难道说便不报了不成?那五千多性命,难道便这样白死了?”
白素道:“前辈,既然那个周昌已经死了,这当然就是命运对他作恶多端的惩罚,要说报仇,这仇已经由命运替你报了。若说一个人在几千年前做下的事,需要在几千年后对此负责的话,这个责怎么负?就算前辈现在将他杀了,那就算报仇了?他死了之后,还可以再托生,前辈是不是还要赶去杀他一次?就算他不想再托生为人了,成为与前辈一样的生命形态,那么,前辈是不是连他的灵魂也要杀死呢?”
梁啸天道:“只要杀死了这恶贼,仇也就报了,至于他再托生与否,那便与老夫无关了。”
白素又道:“对,他死了,前辈的仇便也就报了,再托生便与前辈无关了,这话说得好。但前辈想过没有?他早已死过许多次了,这仇,难道不是随着周昌的死而消失了吗?”
梁啸天非常的固执,且不可理喻:“虽说周昌已经死了多次,但那终究并非老夫亲手所杀,岂能算是报仇?”
红绫在这时说道:“前辈真是好糊涂,当年,周昌杀死了五千五百人,难道他的后世就该被杀五千五百次?”
梁啸天却道:“别人的事与老夫无关,总之,老夫这仇一定是要报的。二千余年来,老夫之所以一直不托生为人,就为了这血海深仇未报。你们也不必多言,一切待我与周昌这恶贼了断之后再说。周昌,恶贼,老夫追你几千年,今日终于将你追到,快亮出你的兵器来,我们以决斗了断那桩千年血案。如若老夫被你所杀,那是老夫学艺不精,从此再不与你为难。若是你死在老夫剑下,那也怨不得老夫,是你命该如此,再世为人时,记住不再为祸人间便是。”
这个古鬼梁啸天真是不可理喻,我知道多说下去也是无益,这场决斗,看来是不打不行了。在这时,因为知道他要了断的,原来竟是这样一场没来由的糊涂案,我的心情反而是平静下来。
白素等似乎想说点什么,我却一步走上前,对梁啸天道:“梁老前辈,既然阁下一定坚持,在下恭敬不如从命。”
“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快点亮出你的兵器来?”他道。
有些话,我当然要说清楚,我伸出一只手:“慢。这场决斗,虽然是非打不可,但有些话,我也还是要说一说。”
梁啸天冷冷一笑:“也罢,你有什么遗言,说出来也好。”
我道:“前辈,如果我有遗言,当然是早说了。倒是前辈,如果还有什么未了之情,最好是先说出来,我们也可以为前辈尽点心。”
“住口。”梁啸天喊道:“老夫为了找你这恶贼报仇,学艺千年,先后闯过许多阴间,阎王尚且无奈老夫何,难道老夫还能被你这恶贼几句话吓倒不成?”
我应道:“不错,若以武功论,前辈确然是举世无敌。然而,现在与前辈所在时代毕竟已相距二千多年,纵使前辈武功再好,也好不过现代的兵器。”
梁啸天哪里肯信?他当即将手中的宝剑抽了出来,果然是寒光四射:“可认识此剑?”
在场的几个人,可以说见识浅薄,确然是不认识那剑的来历,只有白老大叫了一声:“青云剑?”
梁啸天道:“阁下果然好眼力。既然阁下识得此剑,一定知道其来历了。”
当时,白老大说出了此剑的来历,果然是极响的名头,但即使是再有来头的剑,在今时今日,也只能算是古物而已,说起这来历,实在是太长,就此略过。
我当时冷笑了一声:“前辈的剑,果然是大有名声。但在下所用的兵器,虽然在现时代只不过是最普通的兵器,也不妨让前辈见识一下。”
说着,便回到飞机上,拿了两支冲锋枪下来。
梁啸天当然没有见过这样的武器,脸上似乎有着不屑的神情:“此种兵器,无任何锋利可言,岂可杀人?”
我也不言,双手一扣枪机,对着山头上的几排树,射出了两串子弹。
这种武器,对于在场的其他人来说,却也只能说是平常,但对于梁啸天这个古鬼来,那也实在是太骇人,当时,他的吃惊果然不小,惊得张大了嘴,半天竟没有合拢来。
我说道:“前辈,至于你说到的血海深仇,因为那毕竟是几千年前的事,我暂且不再评说,只是以两千年前的兵器与现代兵器相决斗,这实在可以说有失公允。依在下的意见,那个周昌既然遭了天谴……”
话还没有说完,梁啸天便道:“老夫卧薪尝胆,为的就是这场决斗,如果是老夫死了,那是老夫命当该绝,并无可怨天尤人。主诸位让开……”
“前辈且慢。”白素忽然一步冲到了我和梁啸天中间,将我们隔了开来。
梁啸天已经抽剑在手:“白女侠让开。”
白素道:“梁老前辈,既然老前辈坚持要以决斗来了断,小女子也无话可说。不过,小女子有一个提议,请梁老前辈允许小女子说出来。”
梁啸天问道:“有何提议?”
白素拱了拱手:“梁老前辈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但小女子自认所选夫婿,亦不是言而无信之人。如今两人既然定要以比武定胜负,以小女子却也不愿看到两败俱伤,倒不如换一种比法。”
梁啸天问:“如何换法?”
听得白素如此说,梁啸天倒是显得非常的平静,而我们几个人却是目定口呆,因为白素此时所说,与我们当初的计划全然无关,而是她临时想出的主意,这个主意会给我带来怎样的后果?谁都不知道,是以,我们才会诧异莫名。
白素说出了她的计划。她指着分别拴在两处的六只羊,告诉梁啸天,如果两个人面对面决斗,虽然也会有结果,但这种结果很可能是一死一伤。不如用另外一种方法,先分出胜负,然后,由胜的一方提出处置负方的方案,如果胜方要求负方自我了断,那么,负方则不可不从。
梁啸天听了白素的建议,觉得可行,便看着我。
我这时已经明白了白素的意思,便道:“我无意见,由前辈确定怎么个比法。”
梁啸天道:“此议既然是由白女侠所提,定然是有了好的想法,由白女侠提出便可。”
白素叫了一声好,然后指着那六只羊说:“那里有六只羊,分别拴在两处,相距约二十米。我们将以二十米为限,划出一个四方形,两位分别站在其中的一个角上,由我爸站在两位的中间,挥手为号。两位分别以手中兵器攻对角上的三只羊,先杀死规定目标后,便可以对付另外三只,杀羊多者为胜,如何?”
我们一听,心中全都叫好,因为这样的比法,当然是对我有利。这是欺一个古人不懂现代武器的厉害了,看起来似乎极不公平。然而,这个梁啸天竟为了一桩几千年前的血案,跑到现代来寻仇,这又怎么能说公平?只要能将这场糊涂战制止,就处划用点手段,那也不算太过份,这可能才是真正的公平。
但我们也有一点担心,如果梁啸天不同意,那岂不是枉费心机?
没料到,梁啸天大叫了一好。
决斗的方法便这样定了下来,温宝裕最积极,连忙要找东西划线。
对这一点,白素也是早有主意,她走过来,取下了枪上的刺刀,分别给了红绫和曹金福,这两个人真是大无比,他们拿了刺刀,分别到了拴羊处,将刺刀往地上一插,然后便推着刺刀向前猛跑,分别跑到了白素和白老大面前才停下,再向着对方那条线的起点跑过去,到达另外两棵树旁边,于是,空场上便留下了两个直角三角形。
接着,由白老大主持,我们分别选了位置,我站在左边,先攻右边的三只羊,梁啸天则站在白老大的右边,先攻左边的三只羊。
选好位置后,白老大便道:“现在,你们可以说出各自取胜后有什么要求了。”
我向梁啸天伸出一只手:“前辈先说。”
梁啸天竟毫不相让:“如果你胜,我自然无话可说,如若我胜,我要你用我这柄剑自杀谢罪。”
白老大又转向我。
此时,我心中可以说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故而说道:“如果我不幸输了,自然按照梁老前辈的要求自杀,如果我赢了,我的要求到赢了以后再说。”
白老大又转向梁啸天。
梁啸天没有表示反对。
白老大便对我们说:“比武正式开始,规则两位已经清楚,以我举起的手挥下为号,如若谁不遵从,便算输了这场比武。此次比武,胜负各按天命,谁都不许事后反悔。现在,各自进入指定位置。”
梁啸天握剑在手,站在那个三角形的尖上,竟是若无其事一般,看起来,他似乎有着必胜的把握。
当时,白老大的手挥下来时,只见梁啸天猛地一提气,整个身体便飘了起来,去势快绝无比,在场的人,除了我专心于比武以外,全都情不自禁叫了一声好。内中最大的行家是白老大,事后他说:“天下竟能有这等本事的人,能让我见到,也真算是不枉事生了。”
白素也评论说:“当时如果是面对面的打斗,那么,你枪中的子弹怕也不一定能射中他,真是那样的话,胜负就很难说了。”
也正因为梁啸天的武功简直就可以称作神功,是以,温宝裕和小郭看得目定口呆,他们原打算在这时操纵遥控装置,使得那些炸药爆炸的,但因为一秒钟的失误,竟错过了时间。当然,也里也还有一个原因,他们知道这种比法,我是必胜无疑,因而多少放下了心来。
或许,梁啸天正是知道我手中的枪弹并不一定能够置他于死地,才会有着必胜的信心。
但是,他作为一个古代人,哪里知道现代武器的厉害?纵使他有再快的手身,但血肉之躯,哪里能快过子弹?
那时,我站在白老大左边的角上,双手各执一支冲锋枪,早已对准了左右两边的六只羊,以眼角的余光看着白老大的手。白老大的左手向下挥动时,口中同时大喊了一声。
在这同时,我手中的枪已经响了起来。
结果也不需多说,梁啸天虽然够快,但在他到达那三只羊面前时,三只活羊已经变成了死羊。他当即呆了,约半分钟之后,转过身来,惨叫了一声,举起那柄宝剑,便要吻颈自杀。
这事发生得实在太突然,以致于人全都惊叫了起来。
我早已预感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暗中做了一些准备,就在梁啸天举剑时,我手中的再次响了起来。我虽然不太习惯玩枪,但枪法之准,绝对可以称弹无虚发,指哪打哪。因此,我手中的枪响起时,梁啸天的右手中弹,手中的剑便失手落到了地上。我这样做一方面是不想他死,另一方面,也可以让他知道,我在一瞬间杀死了六只羊,并非耍诈,确然是我手中的武器厉害无比。如果没有一着,而他又不相信这一切都是我手中那两只枪所为的话,那也实在是一件麻烦事?向一个古代人,怎么能够解释得清这种事?
梁啸天的剑落地,他想再次将剑捡起来。
我连忙喊道:“梁老前辈,这样不公平,你现在没有权利处置自己。”
梁啸天全身一震,站了起来,以敌视同时绝望的眼神盯着我:“老夫既然技不如人,听凭你处置好了。老夫如果是哼半声,便不是好汉。”
白老大最先走到了梁啸天的面前,对他说道:“前辈,你不是多次提出要认识一下郭侦探的那个朋友吗?现在,晚辈可以介绍你认识了。”
梁啸天听了,暗中一惊:“他莫非……莫非……便是……”他的话没有说完,可手指分明已经指向了我。
我道:“前辈,正是区区。或许,我在许多世之前曾是一个大恶之徒,今世才会专做锄奸除恶的事,这是否就是天谴,我不知晓。”
梁啸天顿时神情黯然,说道:“既然又是你胜了一次,老夫也再没有话好说,你要老夫怎么办?”
我将枪放在了地上,对梁啸天说道:“我的要求并不要前辈做什么,只是有一个建议,接受与否,由前辈自己决定。”
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建议?你有何建议?”
我道:“前辈是一个古人,是否觉得现在的时代比古代要好许多?前辈是否乐意做一个现代人?”
“是又怎样?”梁啸天说:“老夫这副皮囊只不过是暂借他人的,时辰一到,老夫便得还回去,然后仍然去做孤魂野鬼。”
白素连忙说道:“老前辈此言差矣,如若前辈愿意,我们可以与勒曼医院联系,为前辈复制一个身体,那时候,前辈与家父一起游山玩水,安享天年,岂不乐哉?”
梁啸天面对我道:“老夫乃手下败将,听凭处置,决无半句怨言。”
我大叫了一声好。
这一块决斗,最后竟是这样的一个结局,真正是大大的出人意表。
然而,生命的轮回转世,恩恩怨怨,世代纠缠,究竟是怎么回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