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阿中用力捏着手,他的手指骨发出一阵“格格”的声响来。

  我没有再问下去,因为不必再问下去,我也知道阿中为什么会那样对付我了。他,不但是他,连阿玲不是也以为我是去找阿玲的嫖客么?

  我们之间谁都不再出声,阿中一直低头走着。

  我们走了足有二十分钟,才来到了另一条小巷门口。那小巷更窄得可怜,是两堵高墙之间,大约只有七八尺宽的一道隙缝。

  而事实上,那隙缝中盖着不少铅皮屋,可以供人是来走去的,只有一两尺左右而已。

  阿中压低了声音,道:“第三间屋子是他们的,阿玲就是在那屋子中──”

  阿中讲到这里,他显然难以再忍受下去了。他立时转过身,迅速地奔过马路,消失在人丛之中了。

  我只站在巷子口,已经可以听到从第三间铁皮屋中传出来的喧闹声了,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喧闹声,这些声音自然全是人作出来的,可是却毫无意义,如果原始人就是那样无意义地叫嚷的话,那么一定不能在日积月累之下,形成语言。

  也就是说,那些人那时的叫嚷声,比原始人还不如,就像是一群疯狗!

  我慢慢向前走去,第一间铁皮屋,是一家“理发铺”,一张看来难以承受一百磅的木椅,一块已黄得根本照不到什么人影的镜子。

  在一只铜盘架子之旁,一个老头子木然坐着,看到了我,只是略略抬了抬眼,一点声也不出,就仍然那样地坐着。

  我急忙走过去,不忍心向那老人多看一眼,因为我实在分不出那老人坐在那里,和他躺在棺材中,有什么分别。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第二间铁皮屋的门锁着,主人大概出去了。

  我来到了第三间铁皮屋的门前,那扇铁皮门一定被人在里面不断地摇着,是以发出“咯咯”的声响来,我在门口站了片刻,猛地拉开了门。

  一个人随着那扇门被拉开,几乎跌了出来,我连忙伸手一推,将他推了进去。

  刹那间,声音静了下来。

  我看到屋中有六个人,五男一女。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挤在一张铁床上,那女的年纪很轻,她没有二十岁,她身上的衣服,皱成了一团,她挤在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之间,她的手不知羞耻地放在一个男孩子的裤间。

  另外三个人,有一个蹲着,一个站着(被我推进去的那个),另一个坐在一张凳子上。

  整间铁皮屋的面积,不会超过八十平方尺,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我在门口站着,在铁皮屋外的一个(我发现他的年纪最大,身体也最壮硕)霍地站了起来,一扬手,道:“喂,你干什么?”

  我冷冷地望着他,道:“找你。”

  那家伙手叉在腰上,一抖一抖向前走了过来,他来到了我的面前,一伸手,便抓住了我的衣领,我暂时并不还手,我想看看他对我怎样。

  他在抓住了我的衣领之后,咧嘴笑了一笑,道:“找我作什么?”

  我沉声道:“放开你的手!”

  他伸手在他抓住我衣领的手臂上,“拍”地打了一下,道:“放开!”

  接着,他便笑了起来,道:“我已经叫他放开了,可是他不肯放。”

  我冷笑一声,道:“那只好我来叫了!”

  我“呼”地一掌,向他的手腕上切了下去,他的手突然离开了我的衣领,而我根本不让他有出声叫痛的机会,就抬起膝盖,顶了上去。

  那一顶,正顶在他的腹部,他立时发出了一下闷哼,弯下身去。

  我伸出手指,抓住了他的头,用力一转。他的颈骨,发出了“咭”地一下响,我用力一推,将他推了出去,他跌出了一步,转过身来。

  可是,当他们在向我扑来之前,先向那家伙看了一眼之际,他们却都呆住了。

  那家伙站着,他的头,却歪向一边,他的口几乎对准了他的肩头,他额上的青筋绽得老高,他的口角有涎沫流出来,他眼睁得老大,口唇在抖着,但是除了“哦哦”的声音之外,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在他们发呆之际,伸手向那家伙指了一指,道:“你们想不想和他一样?”

  我一面说,一面走了进去。

  那几个人一起后退,缩到了房子的一角。我顺手将门关上,道:“我们来谈谈,如果我要谁回答我的话,而谁不出声,那么,我的手就会发痒,这便是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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