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绪十分紊乱,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问题,果然行动并无阻碍,在我到达那湖边时,正是漏夜赶路之后的清晨时分。
旭日未升,但是开际已是一片朝霞,映在湖面之上,真正的霞光万道。湖边是好密的一片林子,我照着游夫人所说,找到了第一棵白杨树。
白杨树迎着朝阳,随着湖风,枝叶摇摆,看来很是赏心悦目。
我无暇欣赏风景,只是留意白杨树.唯恐漏了一棵,就找不到游侠的秘密机关。幸而白杨树型奇特,并不难认,到数到了第一百棵时,红日早已高照,阳光射进林子来,在地上形成了奇形怪状的图案,若是在夏天,林中的风光,自然更好。
我站定了身子,吸了一口气,只听得天际,传来了几下清脆震耳的鹤鸣之声,抬头看去,只见湖面之上,天际有几只丹顶白鹤,正翱翔而过,蓝天白云,连同鹤的身影,一起倒映在湖水之中,人也就仿佛如同进入了图书之中。
我心想,游侠毕竟是胸中大有丘壑的人,连造一个秘密机关,也选了这样一个清幽无比的所在。
我站在树前,那树约两握粗细,一用力,向左转在下,再向右转三下,一面在猜度秘密所在的入口处何在。
六下转毕,只听得左耳不远,有一阵声响传出,一丛灌木,移了开去,现出一个通道口来。
我趋前一看,那是一个一公尺见方的方洞,看来像是深不可测,正犹豫间,下面已有光亮透了上来,可以看清有梯级可以下去。
我耸身下去,才进入洞中,上盖已自动移上。我再向下去,走了给二十级,就到了一个约有二十平方公尺的地下室之中。
那地下室内,空无一物,四壁、地面以及天花顶上,都光滑无比,看不出是什么物质,我伸手摸去,只觉得触手冰凉,像是玻璃。
我团团转了一圈,正无从着手处,忽然听到了声音,正是我熟悉的,以前曾与作过长谈的四号之声。
我一回头,就看到一面壁上,出现了一团团黑气。那黑影并不规则,随着声音,也迅速变形,一如示波仪的荧屏显示声波的情形。
我回了一句:“这次,居然是真的有声音了?”
四号却笑了起来你看到了音波的显示波形,就以为真有了声音。有声无声,只在你的意念之中,什么叫真的有声?
我用力一挥手:“不和你说这些。他们呢?”
这个问题一问,壁上的那团黑影,静止不动,我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耐着性子等着——这种等待,绝不好受。四号对我这个问题,久久没有回答,这证明我的推测是正确的,红绫他们处境不妙!
我勉力镇定心神:“我来,是为了找寻替你们解决问题的方法!”
说了这句话之后,又过了相当久——我的手心之中,甚至渗出了汗,四号才回答:“你知道我们之间,存在着什么问题?”
我叹了一声:“我不知道!”
我略顿了一顿,又道:“但是,游侠在这些年来;已替你做了那么多事,找回了那么多部件,你们间合作得还不够好吗?为什么还会有……不愉快的事发生?”
四号的声音愤然:“他一直在敷衍我——你也曾合谋,不把一0九A给我!”
我沉声道:“你应该至少知道我的想法——一0九A到不到你的手中,并没有影响,但是对地球人来说,却是头等大事,所以我同意不再去找一O九A,让一①九A永远藏在成吉思汗墓中——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它并非在成吉思汗墓,而是一直在地面上,而且相信在一个相当长时间中,发挥作用!”
四号发出了一连串表示不满的声音,我又道:“这也要怪你自己,一0九A既然在地面,你应该知道它的所在,何以你也不知道?”
四号闷哼了一声:“事情很古怪,拥有它的地球人,像是得过高明指点,把它放在一只相当厚的铅盒子之中,隔绝了我和它之间的感应。”
我很难想像那“高明指点”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发生的事,我只是道:“现在,一0九A到你手了,还有什么问题?”
四号的声音,听起来是明显的发怒,他吼叫道:“只有躯壳,没有灵魂!游侠交到到我手中的,只是一个躯壳!”
他一连两次,使用了“躯壳”这个名词,这个词在地球语言中很是普通,我能明白。可是这时,他使用在他的话中,我却莫名其妙。
那一0九A,只是思想仪的一个部件,是一具不可思议的仪器的一个组成部分。
尽管它奇妙之至,可是它不是生命,哪来什么躯壳或灵魂!
所以,我一时之间,无法搭腔。
四号悻然之声传来:“让游侠和你说!”
我求之不得,忙道:“好极,我希望可以和他面对面地谈!”
四号道:“你可以看到他。他也可以看到你!”
照寻常的解释,四号所说的情形,应该就是“面对面”了,但他是神通广大的外星人,自然不能以常理度之,且看他有什么花样玩出来。
我正想着,只觉忽然一暗一明,眼前景象陡然大变,我不再处身于地下室之中,像是忽然到了一个阔大无比的空间,向前看去,深测无比处有人在,虽然极远,可是却又看得十分真切。
我定睛一看之下,不禁喜出望外,因为我不但看到了仍然戴着狰狞恐怖的面具的游侠,也看到了红绫和曹金福!
我勉力定神,心知我这时“看”到的情景,或许是实在的,但也有可能是虚幻,只是四号通过了能量刺激我脑部活动的结果!
我且将看到的一切作真的,我看到游侠正在向我挥手,同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卫君,别来无恙否?”
我却一时之间,没来得及和他寒暄,因为我集中注意力在看红绫和曹金福。
他们两人的情形,很是奇特,两人都像老僧入定一样跌坐着,曹金福坐得定,只是眉心打着结,神情在沉稳中略有愤怒。而红绫却是满面怒容,而且不时有咬牙切齿的痛苦之状,也会忽然用力挥动手臂,看得出她人虽然坐着不动,可是心情一定激动无比。
我一见这等情形,又惊又怒,因为那分明是四号不知用什么幻觉。输入了他们的脑中。从两人的表情看来,那种幻觉决不会令人愉快。曹金福性格沉稳,还容易抵受,红绫是野人出身,冲动激情,自然倍觉痛苦!
一想到女儿受苦,我心头一热,怒火上冲,也就在这时,听得游侠沉声道:
“幻象如真,真如幻象,全在人一念之间,我脱不出勘不破,阁下难道也一样?”
我心中陡然一冷,立即想到:我如今所看到的,又何当不是幻象,何必先动起怒意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红绫和曹金福,疾声道:“你们处境如何,怎样才能脱困?”
游侠道:“把一0九A交给四号,万事全休。”
我道:“孩子们不是已取到手了么?”
游侠道:“是,但只是躯壳,没有灵魂。”
我已是第二次听到这样的话了,我仍然不明其意,所以只好闷哼了一声。
游侠又道:“灵魂已被我取走了。”
我有点不耐烦:“请用我听得懂的语言!”
游侠连声道歉——显然他并不是故弄玄虚,而只是急于想把事实告知,这才“口不择言”的。他停了一停,才道:“一0九A有储存的能量,我把它导走了!”
我骇然:“你要来何用?”
游侠吸了一口气:“要来与我妻子结合,成为一股新的力量!”
我陡然震动,一时之间,张大了口,合不拢来。游侠所说的,是我前所未有的经历,我迅速地在我意念之中勾勒出一个概念来,游夫人本来就是来自思想仪的一股能量。现在,游侠又把另一股来自思想仪主要部件的能量,与之结合,结果会怎样呢?
我立刻把这个问题提出来。
游侠一字一顿:“即使思想仪全部复合,也再不能把她收回去!”
游侠的语调高亢兴奋,听了他的话,我立即失声道:“那太好了!”
叫了一声之后,我立时想到:问题绝不会那么简单——叫不回游夫人,对四号来说,必然有损失,四号不肯罢休,这就形成了如今的局面:游侠、曹金福和红绫三人,被四号所困!
我才想到这里,就听到了四号愤怒的声音:“你听一邓,简直太可恶了!”
我且不理会四号,大声道:“来此之前,我曾和尊夫人交谈过,她——”
游侠道:“她本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若不是如此,我如何能使四号找不到她。”
四号的声音更愤怒:“把她拿出来,我放你们三人走,不然,你们将永远被我拘禁!”
找心头突突乱跳、——我很明白四号所说“拘禁”的真正含义,那并不是把人真的关起米,而是把人的思想组(灵魂)拘起来!
四号的同伴一二三号,有魂的能力,甚至建立了一个“阴间”。那么,四号要魂三个地球人的魂,自然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拘魂,自然比拘人更可怕!我也难以想像绫和曹金福此际身受的苦痛程度如何。
在我遍体生寒,难以有反应之际,游侠已厉声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把这两人放了,专找我一个算账便是!”
四号冷笑:“他们愿意帮你,没有他们,你也不能盗走那股能量!”
我听他们的“对话”,知道我事前所作的猜测正确-一曹金福和红绫是为了想帮助游侠,才去盗宝的。宝虽到手,游侠也成功地把两股能量结合,司是他们三人的思想组,却被四号“拘禁”了!
我竭力在纷乱的情形中,理出一个头绪来,我先大喝一声:“我假设你们都信任我,是不是?”
游侠先道:“当然,我信任你。我妻子也信任你。”
听他这样说。他象是已知道了我和游夫人交谈的经过。
过了一会才听得四号道:“是,你是最值得信任的地球人!”
我用力一挥手:“那就让我试着来解决这纠纷——”
我说了一句,四号和游侠又各自有杂乱的声音发出来,我再大喝:“先听我说!”
我接着道:“现在的问题是,四号你要那股能量,而游侠已把两股能量结合了,请问:能不能再把那股能量分摊出来给四号?”
游侠和四号一起回答:“不能!”
他们虽然同是回答“不能”,但是我知道意思略不同。游侠的意思是决计不能,也不会这样做。而四号的意思是:两股能量结合在一起之后,已经是不可分割的结合,无法再将之分开。
我正期望着这样的回答,我又问:“那么,四号,你已不能取得那股能量了,你还坚持什么?”
四号恼怒:“我只是说不能分开已结合的两股能量,没说我不能得回一0九A的能量,结合了的能量,仍可以起一0九A能量的作用!”
我呆了一呆:“两股能量结合了,只是不能分开而已。若是那股结合而成的新能量归四号所有,作用是一样的!”
游侠在这时候叫了起来:“休想!你休想把她收回去,你可以永远禁锢我,但是她已绝不会再受你控制!”
游侠说得十分激动,在如此的激情之下,他自然不一考虑,他若是永受拘禁也就等于和妻子永久分离,大这样的情形下,游夫人受不受控制,又有什么不同?
而且,照游夫人所说,她已经“时日无多”——这个情况,游侠可能还不知道!
我声音凝重地问:“游侠,两股能量结合,对你有什么好处?”
游侠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好处是……结合之后,这股能量,极接近人类的思想组,只要有一个人的身体,她就可以进入人的脑部!”
我明白了!
两股能量结合,可以进入一个人的脑部,游夫人就可以由一个虚幻变成一个真实!勒曼医院之中,有的是复制人的身体,只要找上一个,游夫人就会就成一个真实的人,这正是游侠毕生的梦想,我相信也正是由于他的这个梦想,如果能得到现实的话,会极其动人,所以才打动了曹金福和红绫的心,答应为他去犯险。如果是我,听了这样的梦想,我也会尽力去帮他实现!
一时之间,我的情绪激动无比,但这时,四号的声音听来却极冷酷无情:“很好的设想,只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那两股能量不论是分开或是结合,都属于思想仪,不能单独存在!”
我心中乱成一片,明知四号决计不肯放手,正在为此着急,所以听得四号这样说,也不感到意外。四号又极冷酷地道:“思想仪虽然不能再把它们分开,可是,却能把它们消减!”
我听得游侠发出了一下愤怒之极的吼叫声,我灵机一动:“消减了它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四号厉声道:“等于消减这祸根!”
我也疾声道:“你是怕它抽能上能下一二三号那里去?”
这一次,轮到四号发出了愤怒的叫声——我立刻知道被我说中了要害,若是游夫人投向一二三号,想来四号必然会受到巨大的威胁,甚至结束如今单独丰承的生命方式,那对于四号来说,等于死亡!
于是我绝不放松,乘胜追击:“你如今的作为,下面把她推向一二三号,想不到你的行为,是如此愚蠢!”
四号没有再怒吼,便是我明显地感到了急速的喘息声,我又道:“你对地球人的感情显然了解不够,你懂得爱情吗?不懂,对不对?”
我肯定他不懂,是因为游夫人这股能量,也在和游侠相处很久之后才懂!
四号没有反应,我又疾声道:“还有恩情,你懂吗?信用,你懂吗?”
四号怒叫:“我懂又有什么用?”
我立即道:“如果你懂,你就会知道,只要你成全了游侠夫妻,以后你会得到他们尽心尽力的帮助,绝对不必再惧怕一二三号,你的祸患消减了!”
最手一句话,我是直了喉咙叫出来的,对我来说,那是尽力一击,四号接受了,万事俱吉,他不接爱我受,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了!
我吸了一口气,在等待四号的反应,但刹那之间,耳际陡然“轰”地一声响,紧接着,汹涌澎湃,我如同置身于惊涛骇浪之中一样,一下接一下的响,越来越甚,我不由自主双手紧抱着头,身子缩成一团,心中惊骇莫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我勉力镇定心神,尚幸在那样的突变之中,我还能记得一点:幻觉!如今我感到的一切,都只是幻觉,根本没有什么巨响,也没有什么惊涛骇浪,一切全只不过是幻觉,不是实在的!
我把思绪集中在这一点上,心神不渐渐宁贴,然后,过了不知多久,陡然之间,静了下来,身又已稳住了。我急速喘了几口气,一时之间,还不敢逐然睁开眼来。
而就在这时,又有“蓬蓬”声传来,同时,有轻微的震动,好像是附近有人在打椿。
我睁天眼来一看,发觉自己身在一无所有的那地下室之中,而震动和声音,则是从地面上传来。同时,我也隐隐听到有人声——人声本来听不真切,但其中忽然夹杂了一声大叫,却令我全身发热,那是红绫的叫声!
我自然而然,也回了一下大叫声,只听得“蓬蓬”声更甚(后来我知道,这是红绫和曹金福的脚步声),接着,眼前一亮,向地下室的暗门,揭了开来,我仰头看云,出现在地洞口子的两张脸,正是曹金福和红绫!
三天之后,我、曹金福和红绫,来到了宣保的那个俱乐部,铁天音也赶了来,不少人围来看曹金福和红绫,宣保伸了伸舌头,悄悄对铁天音道:“这女娃要是我的女朋友,我准定小命不保了!”
又三天之后,我们顺利回家,白素在出境前与我们会合,她虽然和我同一目的而来,但是际遇大不相同,误打误撞,令她另有一番奇遇,不在这个故事之内。
这个故事已近尾声,但当然未曾结束。真正告一段落,是在半年之后,那时,曹金福和红绫也不在,只有我和白素在家,门铃声响,门开处,有一男一女来访,却全是陌生面孔。
奇的是,虽是陌生人面孔,但一个照面,却又有熟悉之感,我还未开口相询,他们已齐声叫:“卫先生!”
一出声,我立刻认出了他们是什么人来了,我忙道:“原来是游先生、游夫人!”
白素也闻声出来,迎客人进屋。这时,我打量来客,游侠身型不高,略见肥胖,样貌普通之至,经不起眼。再看游夫人时,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睦,心中大是称奇。
我们都知道,游夫人从一个幻觉,变成了一个实在的人,她的身体,多半是在勒曼医院找来的,照说,应该是一个绝色美人才是。可是她却同样平凡之至,虽然不是丑陋,但和美色,却也相距甚远。
总之,这样的一男一女,在人海之中,随时可见,绝不会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游侠当然看出了我的诧异,他搂了妻子:“在我的想像之中,她一直就是这样子,一个爱丈夫的好妻子!”
我真的是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连声道:“太好了!太好了!”
游侠四面张望:“两个大个子小家伙呢?”
我和白素一齐笑:“小家伙大了,行踪不明,父母也无可奈何!”
游侠也忽然感叹:“令媛脑部活动的能量,大异常人,我偶然感应到,又访惶万分之际,冒昧向她求助,她古道热肠,当真虎父无犬女,太出色了!”
游侠所说的,和我所作的推测相同,有人赞自己女儿,总是赏心乐事,但少不免也客气一番。
游侠又道:“我和妻子,对阁下阖府的感激之情,不是言语所能表达——”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别客套了——四号那边,没有麻烦了!”
游侠笑:“没有了,你那一番话打动了他,也叫他想通了。只是两个小家伙,很受了他一些折磨,虽然只是幻觉,但当时也够受的。”
我忙道:“小孩子,不怕吃些苦。”
和游侠畅谈数日,可是他始终未曾提起他以前为何要戴那么可怕的面具,我自然也不便问起。
又若干日之后,红绫和曹金福又出现,红绫居然懂得说:“爸,真不好意思,第一次单独行动,就闯了祸!”
我由衷地想:“他们闯的祸算什么,一0九A闯的祸,才是人类史上有数的大祸!”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