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戒掉毒瘾

  大波的健康恢复得很快,几个月过去了,他已完全不再依赖毒品,那老鼠尾巴的药量,最后终于断掉了。

  他已不再是皮黄骨瘤,身上已长出结实的肌肉,他本来就是有一副运动员的体魄,加上锻炼,很快就变沼容光焕发,回复本来面目了。我常阳他一块去跑步、游泳和爬山。虽然我若一发力,肯定会把他抛在老远后边的,但我始终保持相同速度,只是稍微快一点,迫他把速度加快,加大运动量。

  有一天,我们去跑步,跑累了,坐在树荫下休息。大波抹着汗,对我说:“你有留意到若兰已经有一个礼拜设到家里来了?”

  我说:“大哥,说实在的,你和若兰也该……”他叹了口气迫:‘’你以为我不道吗?虽然她还未拒绝我,但总是说再等一阵,她还未下得了决心同我结婚呢?”

  “这怎么回事?她不是你的未婚妻?”

  “未婚妻并不就是一定嫁给我的,她仍有权拒绝我,唉,你是个机械人,你不明白人类的感情是多么复杂!”

  “那你解释给我听听嘛!”

  大波把背靠若树干,仰头望着蔚蓝的晴空,限中流露出一种充满幸福和希望的神情。他说:“你老实告诉我,你觉得若兰怎样?”

  我的脑于差点儿发生短路,我干咳了一声,答道:“我认:。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温柔、美丽、大方、有智慈,最重要的是,她爱你,你相信这判断是不会错的。”

  大波扬扬眉毛,微笑着答道:“大部分我完全同意,员后一句我有保留。若果她真的爱我就不会一再拖延,总说再等一等,如果我身体末恢复健康时,还说得过去。但现在看来,似乎并不那么简单了。”

  “为甚么你有这种怀疑呢?”我问。

  “我觉得她很可能是爱上了别人。”

  “何以见得?”

  “从她对我那若即若离的态度可以看出,她对我的感情已跟从前不一样了,当然,也许是我疑心太重,我也没发现她同别的男人,来往,这只是我的揣测罢了。”

  我拍拍他的肩头,劝解道:“我看你这是患得患失,恋爱的人都是、这样,你还是努一把力、别再犹豫了,你态度坚决点,我相信她会答应你的。”

  他摇摇头道:“你这机械人能作我的参谋吗?你懂得人类的爱情吗?”

  他立刻觉察出这话不当,连忙解释道:“对不起,我并非是想得罪你,只是按常理而言……”我摆摆手道:“没关系,你说得很对,我根本不可能真正理解人类的爱情的。即使我的铱金脑子输入了人类感情,我也设法真正体会。我只有一副金属身体,而爱情并不只是思想,还有肉体接触的生物学的关系。我根本做不到。照我所知,爱情,是同肉体有着极强烈的联系的,我这身体对于人类来说,根本是中性的,是不可能接触的,可以说,我同人类的爱情是无缘的。”

  他听了我这么讲,反过来拍拍我的肩头安慰我:“其实你这问题很容易解决,你想有一个伴侣?那就制造另一个铱金脑袋,按女性’的观点和视野,将女性的世界观输入进去,那不就可以有一个女性的伴侣了?当然,假如你要同性恋。可以按你男性的观点来制造另一个机械人,也无不可。我真希望自己是个机械人,机械人就不会因爱情而痛苦了。”

  他倒想当机械人、可他那里知道我却因自己无法享有人类的爱情而深以为憾呢,我始终不是人.只是个机械人罢了。

  大波的话有点道理,为甚么以前我没想到过这问题呢?女性对于我来说,是难以理解的神秘的谜,有着一种强烈的吸引力,这大概是爸爸按照男性观点制成我的原故吧?为甚么不可以请他制造一个女性机械人作我的伴侣呢?

  使我下这个决心的,不是别人,是若兰。

  她已有一个星期没来看大波了,我驾车到图书馆去,等她下班。

  他意见是我,脸上展开灿烂的笑容。

  我让她坐在我身旁,慢慢将车驶离停车常我问她:“最近很忙吗?为甚么整整一个礼拜不来看望大哥呢?”

  她把头转过来,望了我一眼,然后垂下头,低声地说:“这是责备我吗?”

  “不,”我说.“我有甚么权责备你呢?只是为大哥难过,他这样想念你,你却不去看望他。”

  “我不是不想去看他,我是不想见你。”

  我皱了一下眉头、有点窘惑:“这我可就不明白了,难道我那么令你讨厌、讨厌得不想见我?可我还以为你很高兴见到我呢?刚才你笑容满脸地上车来,我实在无法理解人类,怎么可以笑着表示讨厌?”

  她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你这是开玩笑作弄我?还是真的那样蠢了。我是因为太想见你,才会不想见你,见了你只会痛苦。”

  我说:“完全不合逻辑,无法理解。”

  她摇摇头说:“我内心也很矛盾啊!我知道大波非常爱我,我也很爱他、如果没有你,我早就答应嫁给他了。我觉得,我更爱的是你。”

  “我看你比我更蠢呢,照你刚才讲的,实在是心领了,难道你忘记我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机械人吗?别看我外表像人,我实际是由可变性金属和各种线路组构而成的,我根本没有人类的肉体、你爱的并不是我,是个幻象!”

  她苦笑了一’下,说道:“真正的爱情并不在乎肉体,只在乎心。”

  “哈,我根本就没有心脏、你完全错了。我是不会给你幸福的.一个机械人怎么会爱一个人类的女人呢?这是办不到的,就是最先进尖端的科技也做不到。若兰。你快点回到大哥身边去吧,他在等你呢!”

  “不,我希望和你在一起!我……”

  我装出生气的样子,皱紧眉头,把嗓子压低,粗声粗气地说:“胡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如果你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的话,我还可以原谅你,但你已是一个成熟的成年人,怎么可以讲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来呢?我已经反复告诉你,我是个机械人,并不是人类,跟你是完全不同的,我既不能使你幸福,你也不能给我快乐,你是被自己头脑里那种英雄崇拜的浪漫幻想迷惑住了,快清醒过来吧!”

  她默默地咬着嘴唇,不再出声。过了好一会,她才说:“你送我回家吧,让我好好想一想。”

  “好,你的确需要好好冷静地想一想,大哥的病已经完全好了,他跟过去一样健康。最重要的是,他爱你。你别忘了,过去你等了他两年,你爱的是他啊!”

  她下了车,头也不回地跑进屋里去,我知道在她眼眶里盈满眼泪,只是在我面前强忍着,现在早已淌流下来了。

  我的心一片混乱,像被胡搅乱了似的。但我有心吗,为甚么我觉得这么难过呢?难道我真的爱上她了?

  我回到家里,直接去到大波面前,对他说:“大哥,你听着,若兰爱的是你,她并没有爱上另一个人,你得立即去找她,即使是动粗,也得同她结婚,不要放过机会,鼓起勇气来,在她心中深处爱的是你,并没有另一个男人。”

  我把红色保时捷的车匙塞进他的手中,在他结实的背上拍了一掌,大声说:“瞪着眼看我干甚么呢?快去!还等甚么!”

  他呆了一呆,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跑出去,跳上了汽车。

  我目送那红色保时捷驶远,叹了口气,向实验室走去。

  我敲了一下门。

  “进来!”爸爸大声说。

  我推开门进去,爸爸从一堆图纸中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问道:“你找我吗?”

  我说:“爸爸,大哥的健康已经恢复,毒瘾也治好了,我当看护的任务已经完成。我看,是时候给大哥办婚事了。”

  他老皱的脸上露出快慰的笑容,点着头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高兴地说:“是啊,我也一直在想,该是时候了。不过,我还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我记得曾跟你说过,我的理想并不是只制造一个机械人,将来机械人应该同人类合作,创造一个新文明。你有想过,需要一个伴侣吗?”

  我转过身,面对着他,惊喜地说:“爸爸,如果我是机械人亚当,你能为我制造一个夏娃吗?”,.他笑道:“夏娃?你需要一个怎么样的夏娃呢?”

  “就像大哥的未婚妻若兰那样的。”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道:“你是说样子像她?还是思想像她?我可得考虑一下。我知道若兰很漂亮,但若果我把你的伴侣制成跟她一模一样,那岂不是会让大波搞糊涂吗?不,我可以另外按照别的美女的模样制造,但思想却可以像若兰,若兰是个很好的姑娘,不过要做到这点,还得要若兰合作,得让她来把她的思想输进那女机械人的铱金脑子,她肯吗?”

  我叹了口气说:“我可不知道她肯不肯了,说实在话,我一点也不理解女性的心理。”

  他道:“这事让我来处理吧,我同她谈谈,也许她会答应的……不过,有一件事,我要同你研究,为了制造你,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也花了很多钱,差不多把我的积蓄用得七七八八了。要制造另一个机械人。自然不再需要以前那么长的时间,可以在短短几个月就能完成、但我已没有足够的金钱来购买必要的材料啦。”

  我说:“我倒有一个主意,现在首先要办的事,是为大哥办婚事,等他和若兰度蜜月归来之后,让大哥开设一间顾问公司,专门承办解决难题,收取手续费。我相信我这铱金海棉脑袋能以最快的速度,来解决任何难题的,我和大哥合作,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感到足够的资金,让你制造另一个机械人。”

  爸爸用一种很感兴趣的神倩望了我好一会,然后点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倒像是个好主意,我相信这么一间顾问公司一定会对社会各界很有吸引力的。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大哥和若兰真的打算结婚了?我发现近日若兰已很少来,他们之间到底在闹甚么别扭呢?”

  我被这么一问,好一阵回答不上来。但我还是照实告诉他:“问题是出在若兰身上,她爱上了我,把我当作是个人,这完全是一种浪漫幻想在作怪。我相信她其实爱的是大哥,只要大哥努一把力,我想大概很快就能为他们办婚事的了。”

  “她爱上你?”

  “是的,这是很荒谬的,竟然爱上没血没肉的机械人,爸爸,这事你也有责任,你把我制造成跟大哥一个模样,使她产生了一种取代的错觉,可是我是个机械人,根本无福消受人类的爱情的。”

  父亲用手拍了拍额头,叹了口气,说道:“你说得对,我不应该按大波的样子来制造你的,当时由于他失了踪,太想念他,才会这样感情用事。若是现在制造你,我就会另外……”“不,爸爸,你没有必要后悔,我现在这样子也能过得很好的。问题不在我,是在大哥,他有点患得患失,难道人类恋爱时都是这样子的吗?”

  “他现在怎样了呢?”

  “没怎样,我刚刚把他赶出去,让他去向若兰求婚,我相信如果他志在必得,就一定能成功的。正因此,我来提醒你为他们办婚事。”

  爸爸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看了好一阵,才转过身来。我看得出他的眼睛有点湿润,他把头侧向一边,不想让我看出他感情流露。

  我站到他身边,把手搭在他肩头,低声说:“爸爸,等大哥度蜜月归来,我们就开办顾问公司,我相信不需要很长时间,就能为你挣够需要的钱的。”

  他笑道:“你大哥这才去求婚,你就谈度蜜月了,你这么有把握他:一定能求婚成功吗?”

  我说:“我已用电脑把所有可能性的比率计算出来、绝对有把握他能成功的。”

  我指着窗外说:“你看,他不是回来了,而且把若兰也载着回来,肯定是成功啦!”

  果然,过了一会,大波拉着若兰,与匆匆地走进实验室来。若兰一见我,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大波对爸爸说:“爹,我和若兰准备结婚,请你祝福我们吧!”爸爸很高兴地把他们搂住,说:“我祝福你们,你们结婚,我很高兴!”

  我走过去,对大哥眨巴了一下眼睛说:“祝有情人终成誊属。”

  我相信,大哥是十分聪明的,他要求婚礼办得十分简单,免去了一般的繁琐俗套,注册结婚后,立即登上飞机,同妻子到夏威夷度蜜月去了。

  送走了他们,我驾车载着父亲和小波回家,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谁也不说一句话。这真有点像现在流行的文学术语的“反高xdx潮”。

  小波首先忍耐不住,哼哼了几声,不高兴地说:“大哥不讲信用!”

  父亲侧过头来问:“他怎么不讲信用?”

  小波嘟了一下嘴说:“他答应过身体好了,就带我去吃大餐,现在却一下子开溜,同若兰姐姐一块跑到威夷玩去了。”

  我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逗他说:“大哥是去度蜜月,难道带着你去,要你做电灯泡吗?”

  “度蜜月有甚么了不起的?好,等我度蜜月时,我不带你去。”

  我说:“那你就多作体育锻炼,好好读书,快高长大,等你结婚时,我不作电灯泡,好了吧?别嘟长嘴……”小波这精灵鬼忽发奇想问道:“二哥,大哥结婚了,你甚么时候结婚?”

  这叫我怎么回答?

  我想了想,说道:“机械人跟人不一样,没有女孩子会嫁给我的。小波.难道你忘记了我是由很多金属和电路组合而成的吗?”

  可他却说:“我知道,不过,我觉得你不是个机械人,你比很多人都更像个人,如果我也长得跟你一样高大英俊,那该多妙!”他转过头问一直不插口讲话的顾博士,“爸爸、二哥能结婚吗?有女孩子肯嫁给他吗?要是我是个女孩子的话,我肯定愿意嫁给他的,可惜我是个男的。如果嫁二哥这么好的人,竟没有女孩子肯嫁他,那岂不是一世要做单身汉了?”

  顾博士被他这么一说,忍不住笑起来。

  “小波,你提这问题提得很好,不过你有没有想到正波是个机械人,他是不能同人类的女孩子结婚的!不错,他有人类的思想感情,懂得爱和恨,可是他却没有人类的身体,人类的身体是非常复杂的,我只会制造机械人,却没办法用金属和电路组构一个人类的肉体。”

  “那他这么一副好身体难道还不够好吗?”

  父亲耐心地解释道:“不,我不是说他的身体不好,但有一定的局限,他可以做很多我们人类做不到的事,但也有很多人类能做他却没办法做的。比方说,就拿结婚来说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结婚,不只是情投意合,他们还有肉体的接触和性爱,人是可以做到的,但机械人和人之间,就没有办法能做到了。”

  小波不解地追问:“那有甚么要紧?”

  “那当然是很重要的,人类就是靠着这样才能繁衍后代,比如我和你妈妈结婚,才能生出你和大哥,现在你大哥和若兰结婚,将来生个胖白娃娃……

  “可是你一个人就生出二哥来了啊!”

  “不,你二哥不是生出来的,是制造出来的。”

  小波像是抱怨地说:“爸爸,那你能制造一个活像大哥的二哥,为甚么不制造一个像若兰姐姐一样的女机械人?既然机械人不能同人类结婚,那机械人总可以同机械人结婚吧!”

  我听了,头脑一热,差点儿因此断路。小波竟然也跟我们想到一块了。我于是说:“小波如果我有了一个机械人妻子,我就常常陪着她,没空陪你玩了。”我这是想把话题扯开,免得他打破沙盆问到底。

  谁知道父亲却答道:“你这可说对了,我正打算为你二哥制造一个女机械人当伴侣,再由他们制造后代,发展更多机械人。”

  大哥和若兰从夏威夷回来时,父亲已同我一起、设计好了开办顾问公司。

  当然,这公司是用顾氏父子的名义开办的。以父亲和大哥的社会声誉,我相信这顾问公司一定生意兴拢大哥对这计划兴趣似乎不很大,但他并不反对,因为他也了解到目前家里的经济情况不妙。自从他被绑架了两年,他把专业丢荒了,得加一把劲去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赶上专业知识的新发展。他更有兴趣的是父亲制造另一个机械人——女机械人的计划。

  可是,要制造一个女机械人,首先需要的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资金,哪儿去找这笔资金?总不能去向洛克菲勒基金会申请,也不能要投资者投资的,得自己想办法筹备,那么就只有开办顾问公司一途了。

  若兰结婚后,辞去了图书馆的职务,父亲微得她的同意,担任这家公司的秘书。她是个工作很有条理的人,我相信她会是一个出色的秘书的。

  我担任的工作,是坐镇在公司里,以我的铱金海棉头脑,用最短的时间,解决顾客的问题。我相信,我是能够胜任的。

  我接到的第一宗生意,是我们公司的广告在报纸上登出的第一天,自动找上门来的。

  来的是一个相当有名气的科学家浦能博士,他拿了一大皮包的数据,来到我们开设在共和大厦三十二楼的公司办公室。

  若兰把他带进办公室,他把一大皮包的数据放在我面前说:“我希望你们公司能在几个钟头的时间里,能为我把这些数据整理出来,我是研究荷尔蒙促增的,我急须核对这些数据。我的电脑需要花两天才能整理出来,但我等不及了,我必须在几个钟头后得出结果,有一个病者必须立即进行救治,看看你们能不能想办法了。”

  我说:“好的,浦博士,我将尽快给你计算出来,你请稍为等候一下。若兰,你招待浦博士喝一杯咖啡吧。”

  我等他走进客厅,享受若兰专门为他泡的香浓咖啡,就把那一大堆杂乱无章的文件和数据由头到尾翻阅了一遍,总共用了两分钟时间,我就已经把它们全部核实,并且写出了方程式把药剂药方全总结出来了。’当我走进客厅,把这些结果交给他时,他正在呷着那杯烫热的咖啡呢。他不大相信地看着我递给他的结果,眨巴着眼睛,问道:“算好了?这么快?你们的电脑是甚么牌子的,能比我那IBM快这么多?”

  我说:“我们的电脑是目前世界上最快最准确的,那是我的脑袋。”

  他很仔细地把我写给他的核算结果由头到尾看了一遍,惊奇得说不出话.过了好一阵,才拾起头来问我:“我看得出,你把我计算错的地方找出来,而且更正过来了。天啊,你算得十分准确,不过,你怎么能知道目前世界上还没有一个科学家知道的方程式?那还只是我设想出来的,我花了很多心血才弄出这方程式。”

  我老老实实回答道:“我只是根据你所有数据总结出这个方程式。你这方程式是正确,只是在第一百五十七页有一个数据错了,因而使后边的数据产生错误。现在已为你更正核对准确。你发明的这方程式是正确的。”

  他激动地望着我,说道:“你是一个天才,顾先生,十分感谢,你……你愿意到我们科学院工作吗?我邀请你去当我们的研究员,给你最高的工资,终生职,如何?”

  我望着他那真诚而无满期望的眼睛,微笑着回答:“不,我不能离开这家公司。谢谢你的关照,如果以后有甚么难题,可以随时代我们顾问公司。”

  浦博士还思说甚么,但我举起一只手指,在他面前摇摇.侧首头微笑道:“不必再说了,浦博士,你总共用了我三分钟时间,每分钟收费一千元,请你把费用写支票给我们吧,现在失陪了,找还要接待其他顾客。”

  他失望地耸了耸肩头、无可奈何地走掉。

  自那之后,我们公司就忙了,不到一个月,顾客像潮水般涌进来,往往得排队才能约见,化学师带了难题来,我通常只用一分钟时间,就能把他们的难题解决掉。有时,我也没有办法解决的,因为我也不是万能的,不过我尽力去帮他们的忙。各间工厂也来求教,从电灯公司到核能研究所.一碰上难题、就来找我。我一般都是运用各种方程式,以数学的方法来解决掉他们工作中碰到的疑难。

  我们公司的名声一下于就红遍了全市。

  对于我能做到这些事,实在一时很难解释得清楚,例如我根本不必到工厂去、甚至不须要实地观察、就能改善化工厂的某个化学反应,其实。我也是在不断地学习.几乎把好几家图书馆有关科学的书籍全部读遍了,若兰在这方面给了我很大的帮忙。不只是她同图书馆的人有交情,而且她曾在图书馆工作过,懂得如何快捷找到我需要的书。我也花了点钱,订阅世界上最新的科技期刊和书报,我用我的眼睛,只需要几分钟就把一大堆东西看完,而且记忆在铱金海棉脑子里,随时可以拿出来加以运用。我用我这特殊的记忆能力,记忆每一句话。每一个公式,而且在脑子里将这些知识编织起来。

  过了一段日子,我不只在科学方面能给人出主意,而且对社会经济也插上一手,我可以比较准确地算出该投资甚么,很多人都来向我请教如何投资。’我每分钟可以赚到一千元,除去纳税和开销,我的收入是天文数字的。

  大波不时会到公司来,一方面是巡视一下业务,另一方面他很怕忙坏了他的新婚妻子。父亲则从来不到公司,他只是不时开列出一张购物单,要我设法把某些机件或材料买回来给他。

  公司开办了半年.我渐渐对这些事务感到不耐烦了,有一天,我碰上大波到公司来,就对他说:“现在公司已经上了轨道,钱也赚了不少了,我真想不干了。”

  他扬起眉毛,笑着问我:“怎么?机械人也会闹情绪?”

  我说:“我不是闹情绪,而是觉得这工作干久了,没甚么兴趣了。原先,是因为家里需要钱,才开办这公司的,现在钱已赚了,只需要将一部分钱拿去投资,今后仍然不断有收人,我们还可以抽出更多时间去做别的事,一天到晚被这些来个不停的顾客缠住,岂不是没有了自己的时间了?”

  他想了想说:“言之有理,我也不想若兰太忙,不如我们收缩一点公司的业务吧。”

  “我认为.公司仍可以经营,不过,可以请几个人来.买一部好的电脑,让他们用电脑来给顾客解答问题,实在有困难时,我们才来过问,这样我们就不必整天被绑在公司里,干一些本来电脑可以做到的工作了。”

  人波说:“我知道,你一定是急于帮爸爸制造另一个机械人、这我可以理解,爸爸昨天跟我谈了很久,还想请若兰帮忙,把女性的观点输人那个新的铱金脑袋去呢。”

  我坦白承认道:“这我一点也不否认,我相信你也能理解的,人需要一个终生伴侣,比方你就有若兰,那么机械人不需要个伴侣吗?在这世界上,目前只有我这么一个机械人,不太孤单了吗?如果爸爸能成功制造出一个女机械人,那么我也能像你一样,有个终生伴侣了。”

  我相信,只有我自己,才能体会甚么叫作孤单。

  是若兰的存在,使我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她每天在我身边工作,更使我感到自己孤独无助。我深深体会到,一个机械人缺乏人类爱搞的能力,只有悲苦地过形单影只的日子。打个比方说,有如你是在外星上面唯一的一个人,四周生活着的全是外星人,这些外星人同样具有智慧,但却长着同人类完全不同的身体,他们的生活习惯也同人类不一样,那么你就比较容易理解像我这样一个唯一的智能机械人生活在人类社会的感受了。

  父亲有了制造我的经验,在制造另一个机械人时就容易很多了。大波在用可变性金属为那新机械人制造身体,他以为要造得十全十美,就得把女人所有最美的造型找来作参考,计算出一个标准的数据。他说希腊古典美的女性自然是以美丽的维纳斯像为代表,而现代人美的标准就复杂多变了,有人说玛莉莲·蒙露有性感的身材,但他却认为她的长相平庸。

  他弄来了几百张画片,反覆研究,终于自己塑造出一个综合了所有人类女性美的模型来。我默默地看着他为我埋头工作,心里实在感激他,其实,我的要求只要那个新的机械人像若兰,我就十分满足了。

  当然,我并不失望,因为大哥在塑造女机械人的面容时,自然把他心目中最受的女人的影子也塑进去了。我看那容貌既有几分像若兰,又不完全相像,它有着自己的特徵,有着东方女人的温柔,也有着西方女人的妩媚。

  大哥问我:“怎样?喜欢这样子吗?”

  我点点头:“很好,有点像嫂子呢!”

  大哥脸红了,低声说:“我心里尽想着若兰,想不到竟造出一个像她的面容。”

  “那很好嘛,若兰多一个妹妹有何不可?”

  父亲仔细观看了大哥造出的模型,只说了一句:“我正需要若兰帮忙,因为我们都是男性,而这个机械人是女的,应该有女性的视野与感情才行,如果若兰能教导她,她就能达到我的要求了。既然你把她塑得有几分像若兰,就当她是若兰的姐妹好了,我来给她取个名字,就叫若梅吧!”

  我说:“若梅!这个名字很好!只是,若兰肯帮这个忙吗?”

  大哥说:“我去跟她说说,她不会不肯的,我相信她会高兴有这么一个机械人妹妹的。”

  他去把若兰带到实验室来。

  她站在那女机械人的模型前,张大了眼睛,定定地望了好一阵,低声赞叹说:“好漂亮!”

  她转过头来,望着我,眼睛里含着微笑,我的心——我这机械人有人类的心吗?我的心被她看得差点停止搏动,是的,机械人也有一颗渴望爱与被爱的心的。

  她当时心里是怎样想的?我没法猜透,女人啊,实在是个神秘之谜,我没办法捉摸她的心思。

  大哥望望我,又望望她,叫起来‘“喂,你们怎么搞的?两个人你看我我看着你,好像不曾相识似的。”

  大哥当然是不明白的,若兰肯定不会告诉他曾爱上过我。

  若兰笑了笑,侧过头对大哥说:“我只是奇怪,他那么像你,而你造出的她,又有点像我,你造出来的这个她实在太美了,漂亮得我有点吃醋呢!”

  她拉住他的手,我看得出她同大哥讲话时、面容上充满了幸福的光采,那是一种充实的爱,这使我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若兰说:“爸爸给她起名若梅吗?我以有这么漂亮的妹妹感到自豪呢!”

  父亲把计划讲给若兰听,她捂住嘴笑笑,说:“爸爸,放心吧,我会设尽办法,把她教导成一个令你满意的姑娘的。”

  我感激地说:“有你来训练她,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父亲说:“那么,我们就按计划进行吧。现在,首先第一步,是把那铱金海棉体的脑袋唤醒,这一次,我们可以不必像上次那样、先放在金属骨架上,而是直接装进可变性金属身体去,一下子就活过来。”

  唤醒“若梅”的时刻终于到了。

  我们大家都有点紧张地看着爸爸将电线接驳在她的颈部。若兰站在最前边,等侯着“若梅”紧闭着的双眼张开。

  铱金海棉体的吸收能力是很强的、第一眼看到的,往往会留下很深印象,若兰将是它首先看到的人,并将由她教导,那么这脑子无论是外在与内在,都会女性化、具有女性的性格。她将像若兰一样,变成一个真正的女人。

  父亲按下了电钮,电流透进了铱金脑袋,就像把生命输进去了一样。

  我紧张地望着那具紧闭双眼躺着的美丽的身体,屏息呼吸,不,我是不需要呼吸的,有时我都忘记了自己是个机械人,尽在把自己当成是人类一般了。不过,这样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倒是很确切的。

  我真担心那铱金脑子会出毛病,我担心自己的脑子会不会是父亲碰彩数造出来,实际上再也造不出第二个。我也担心电流通进去后,它不能苏醒……总之,我是患得患失,有诸多想法。如果失败了,那么我就注定水远是个孤单的机械人了。

  她的眼皮动了一动,张了开来,但立即又紧紧闭上了,就好像脑子对看见的东西大吃一惊似的。她活了!谢天谢地,她活啦!

  活啦!她慢慢地张开眼睛。

  父亲高兴地叫道:“她活了!这脑子活了、我们成功啦!”

  我当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那双眼睛多美埃她充满迷罔地望着若兰,像在想着甚么。

  “若梅!”若兰温柔地说,“你是我的妹妹!”

  那双美丽的眼睛眨了一下,脸上显出一种安心的笑容。

  父亲说:“若兰,下一步就靠你了,你可以开始教导地,每样事只须要教一次,她就能学会的。”

  我们退出了实验室,把她交托给若兰这位老师了。

  我每天都密切注意着她的进展,若兰的确是一位很好的老师。若梅很快就学会了走路和说话,只用了一个礼拜,她已能够看书了。她一如当日父亲训练我时一样,能过目不忘,大量阅读书刊。她的脑子跟我的脑子一样,一学即会,而且不会忘记,她一旦会讲话,就学会了认字,能像我一样飞快翻动书页,把每页的内容全部收进记忆库中,分类整理,几个星期的时间不算长,在若兰的悉心教导下,她从婴孩阶段进展到入学,进而变成一个精神世界成熟的成人了。

  大哥由于若兰把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对若梅的教导上,冷落了他.有时颇有烦言。有一天他对我说:“老弟,为了你的她,我的她对我冷落了。我有个办法,可以缩短教育她的过程。”

  原来,大哥将研制了的一种仪器,它们像头盔,一个戴在若兰头上,一个戴在若梅头上,接通电路,就可以将若兰的思想输入到若梅的脑子去。这本来并不复杂,因为思想其实是一种脑电波,只须找到方法将脑电波译成解码,就可以输入电脑里去。这样一来,教育的进程大大加速了。

  这叫甚么?电子心智传送?心灵感应?任你叫作甚么都行。大哥这发明使若兰的心智一下子灌输入若梅的脑子里,我知道若梅的思想将会是第二个若兰,她将是若兰在精神思想上的孪生姐妹。我其实最初爱上的,不正是若兰吗?只是我不可能爱她罢了,现在我将可以像爱若兰一样,全心全意地爱若梅。

  在若兰教育若梅的过程中.我尽力克制自己,不去接近她,生怕影响了她的学习,我不想由于我男性的心态影响了她这个女机械人接受女性心智的进程。

  终于,有一天,若兰带了若梅一起走出实验室,她对我们说:“我相信,我能做的都做了,我再也不能给她传授甚么啦!”

  若梅走到我面前,柔情地望着我。若兰说:“若梅,他是正波,他是一个很好的男人,我肯定你会喜欢他的!”

  她在心智上已经成熟,在外观上,她是一个“女人”,就如我是个“男人”。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我透不过气来,这儿我又说溜了嘴了,机械人有甚么透不透得过气来呢,我不需要呼吸的,我这只是形容我当时激动的神情。要知道,当你看到一个精美的女神雕像突然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时,你会是如何惊讶吧?

  若梅向我伸过手来,拉着我的手,低声地说道:“我认识你的,我从一诞生的时刻,就知道你的存在,我是你的一部分,正如你是我的一部分,我们是相同的。”

  我感激地拉着她的手,介绍她认识在场的其他人,包括大波、小波和爸爸,还有碰巧来到我们家的黄院长。

  若梅有礼地同各人交谈,语言文雅,思想深刻,我深感若兰下了好多功夫去教导她。我感激地望了若兰一眼,她对我笑着点了点头。

  大哥走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喂,老弟,我可真有点吃醋了。”

  “为甚么?”

  “你分走了我的若兰,你看,她比若兰更若兰啊!”

  大哥这话是开玩笑,全无恶意的,他说的也是心里话。我听了,不由得感慨万千。他这话使我感到自己像个人类一样。

  我拍拍他的肩头,说道:“大哥,如果没有你,也就不会有若梅了。是你使她像若兰的。”

  我们俩不由得相视大笑起来。

  小波莫名其妙地望着我们,问道:“笑甚么?你们低声讲大声笑,准是讲不正经的话!”

  父亲笑道:“小波,有很多事你是还不理解的,等你长大了,你就不会大惊小怪了。”

  这时,若兰走过来,把手勾住大哥的臂膀,悄悄地说:“我现在回到你身边了,不必再啧啧烦言,我不会离开你了。”

  若梅跟黄院长谈了一阵,转过身来,轻盈地走到我身边,我们很自然地谈起话来。你想,两个机械人会谈些甚么?怎样谈话?

  不,我们并没有谈甚么电子、机械,我们就跟人类交往那样,谈些很普通的话题,她告诉我,她看过一本很好的小说,是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我则说我喜欢雨果的《悲惨世界》,我们谈夕阳的美,海洋的浩瀚,我讲一些她没有机会见过的事物,她给我讲她最喜爱甚么颜色……我们最初讲得很慢,谁也听得到我们讲些甚么话,但越谈下去,我们讲话的速度就越快,最后我们的思想像电波一样迅速地交流起来,身边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瞪目看着我们,因为我们的讲话在他们听来,只是一阵不可理解的含糊的声音,快到听不清是甚么。等我们醒觉时,两个都不由很大笑起来——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