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愤然离开凤凰岩时,三个昨晚跟踪他的青影,再次从屋后追出,远远地蹑在身后。
在村舍中,他进入屋中藏匿,三青影也就欺近了屋后,他却毫无所知。
解决了鬼眼夺魂,正打发单明荪拾掇离开的刹那间,他发觉从过道可看到的后门突然无声自动,便不假思索地向后门纵去。
牛郎星夫妇已将火眼狼押出屋外,不知屋后有警。
夜鹰脚被砍伤,柳琪刚趋前撕衣服替乃师包裹伤处,也未留意安平举动。
卓明荪穴道初解,手脚迟钝,安平突然一闪便消失在过道内,他还莫明其妙,迳自转身疾趋内屋,手忙脚乱地收拾细软,难备离开避祸。
安平不愿冒险从门外出,钻入厨房,拉断厨房的窗格,纵出屋外。
屋后鬼影俱无,那有半个人影?但他不死心,跃至屋后,察看地上的遗痕。
“咦!像是女人的弓鞋印,难道是青狐又盯上我了?”他自语。门侧的浮土中,确有几个若隐若现的弓鞋印。
他心中微愠,一面举目向四周搜视,一面忖道:“这鬼女人阴魂不散的死缠不休,我必须打消她们卑鄙念头。”
也许他对造访皓姑娘的事感到失望,心中不快,未免有点冒火,对女人有点不满,因此正好乘机发泄。
西面林木深处,凋林远处有人影闪动,他不假思索,展开轻功向那儿追去。
相距甚远,而对方所走的方向是东南,几乎与他走的是同一方向,在林中追赶,树林经常挡住视线,人影时隐时现,甚至不时会失去踪迹。看背影,依稀可看出确是一个女人。
正东方向,三个女人启程返回龙家别墅,他们是皓姑娘祖孙三代。
老夫人脚下如行云流水,向媳妇慈祥地笑道:“清月,你的眼光不错。不过,我得警告你,不要再用手段去试他了。须防引起误会,万一他会错了意,恐怕就不可收拾啦!他这人外表随和,内心固执,一旦错误铸成便很难解说了。”
皓姑娘的母亲柳眉深锁,接口道:“婆婆,可是……可是公公还想再试他一试,已请龙伯伯出面,那……”
“这倒不用耽心,用名利相试,即使引起误会,也容易解释。”
“奶奶,皓儿想跟着爷爷去看看。”皓姑娘接口道。
“不必了,我们得拾掇拾掇,随时准备离开,跟踪南下,天可怜见,希望在他身上,能得到你爹的消息,走吧,别胡思乱想了,他在你爷爷和云儿的监视下,不会有差池的,放心啦!皓丫头,你的眼光不比你妈妈差呢,呵呵!”
她们以为可以盯紧安平,却不知太过自信,反而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化,失去了安平的踪影。
安平展开轻功,急赶前面的女人身影,追了两里地,到了凤山的南麓,已拉近至半里之内了。前面那女人穿一身绿劲装,外罩同色披风,背了剑,轻功奇佳,像是急于赶路,没留心后面有人跟踪。
到了一处山嘴。安平脚下加快,到了山嘴后,已失去绿衣女郎的身影,便跃上一株巨树,四面张望。
空山寂寂,不见人踪,左首山隈下,孤零零地建了一幢茅屋,可以看到袅袅炊烟,可知必定有人居住,相距不足半里路。
四下无人,他略一思索,便跃下树来,绕道向茅屋接近。希望在那儿能发现刚才的绿衣女郎。
接近屋侧五六丈,便听到十分熟悉的女人声音,似乎有几个人在屋内争吵,高亢尖亮的声音直达户外。
“果然是两个妖女。”他喃喃自语,向屋侧掩去。
小茅屋已经逾龄,泥壁七零八落,裂开了不少缝隙,看来已不堪躲避风雨。
他闪在壁根下,从一处缝隙中向内窥视,不由怔住了。
屋中共有五个女人,除了柳神青狐和两名侍女之外,刚才追踪的绿衣女郎赫然在内,不是别人,正是和他约定在吉安府见面的逸凤朱姑娘。
草屋倒还宽敞,堂中空无一物,原来是无人居住的破屋。云梦双姣与侍女在东,逸凤在西,双方怒容相对,气氛极不友好。
逸凤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双手叉腰,愤愤地叫:“昨天你们一直与夏安平为难,记住,本姑娘已警告过你们了,日后再若不要脸找他的麻烦,作怪本姑娘心狠手辣。”
“你凭什么管本姑娘的事?哼!”柳神没好气地质问。
“哼!她大概也在打夏安平的主意,所以说出这种话来,她说我们不要脸,其实她更不值钱,臭美!”青狐撇着嘴讽刺地说。逸凤冷笑一声,改换阴恻恻的口吻说:“如此说来,你们是不愿放弃妄念,置本姑娘的警告于不顾,一意孤行了。好吧,和你们这种人说道理,等于是对牛弹琴,本姑娘只好作一劳永逸的打算了。”
青狐已看出逸凤不怀好意,火速脱掉披风,沉声道:“说了半天废话,这时方说出你的本意来。你要动手,何不早说?”
柳神也作势戒备,向屋外一指说:“屋中狭窄,四比一,你占不了丝毫便宜,这等于是鼠斗于窟,没有你施展的机会,我姐妹也就无法领教你这位江湖八大高手之一的惊世绝学,你要不要出去?”
逸凤略一打量四周,冷笑道:“既然屋中狭窄于你们有利,就不必出去了,两刀两剑正好四方围攻,本姑娘让你们占些便宜并无不可。”
青狐撤下天雨刀,立下门户冷笑道:“本姑娘知道你逸凤不是浪得虚名之徒,且有白蛟软甲护身,以一比一,本姑娘自然胜不了你,四比一你却毫无希望。四面围攻,地方窄小不易施展,岂不是让你轻易地各个击破么?琼姐,上!”
双姣左右一分,两侍女也向两翼展开,互相一打眼色,神色凝重地欺进。
逸凤徐徐撤剑,阴阴一笑道:“驭光天雨两刀虽是神刃,但损不了白蛟软甲,人多又有何用?今天你们不理会本姑娘的警告,可怪我不得。”
这瞬间,青狐一声暴叱,疾冲而上,天雨刀幻化一道光虹,抢攻下盘,贴地盘进。
柳神同时欺近,刀攻上盘,两侍女毫不迟疑地拔剑,右面的侍女奋勇截攻侧翼,左面的侍女不进反退,堵住双姣的后方。假使逸风在交手时能从中间冲过,那么,这名侍女便可乘机截住袭击了。
逸凤果然不愧称八大高手之一,名不虚传,先疾退一步,左手后抄,抄住壁角的一张长凳,猛地掷出,接着一声娇叱,急迎而上,身剑合一迎向柳神。
长凳砸向挫身抢攻下盘的青狐,青狐不得不停止冲进,抬头举刀急架砸来的长凳。
这瞬间,逸凤到了,剑一搭刀背,人已斜身错过,剑如匹练横空,从柳神的驭光刀旁切入,剑尖已光临柳神的右胁,奇快绝伦。
柳神吃了一惊,她的刀攻向逸风的肩头,逸风的上身向下疾沉,刀便落空,而剑尖已光临胁肋,似乎是突然出现的,奇快而诡异,根本无法招架,她反应够快,赶忙沉刀晃身退避。
逸凤一剑也落了空,本待扭身抢攻,堵住后路的侍女已挥剑扑上了。
身后,青狐已转身反扑,天雨刀风雷俱发,招出“狂风掠地”,仍然攻袭下盘。
逸凤向前迫进,一声低叱,错开侍女的剑,揉身切人,左手勾住侍女的肩头,向后一带。接着一声轻叱,右旋身招出“画龙点睛”,剑发如电,从柳神的刀光中攻人,快得令人目眩。
“哎……呀!”侍女惊叫,从青狐的身侧冲过,左肩外侧被刀光扫过,皮破血流,几乎被青狐一刀断成两片,因此一来,反而将青狐挡住了。
柳神大骇,赶忙抽刀避剑,飞退八尺。
两照面间,双方皆未占上风。但双姣四个人,只有三个人有机会出招接招,人多了反而碍手碍脚,几乎被逸凤快速的剑术,与奇幻奥妙的身法所伤。
主客易势,逸风换了位,冷笑道:“这次照面,你们将有人剑锋沥血,准备了。听说昨天你们能力破红尘三邪,本姑娘似乎有点不信,但从刚才交手的情形看来,你们确比三邪高明,但仍难在本姑娘的剑下支持十招以上。”
“十招以内你想轻易将我们击倒,那是你个人的想法。只不过倚仗白蛟软甲护身,因此减少不少顾忌。但别忘了,你的手脚仍是致命要害,只消给你一刀,仍然是死路一条。”青狐冷笑着说,徐徐欺近。
逸凤冷冷一笑,迎上说:“你们永远无法抓住给我一刀的机会,不信可以试试,刚才本姑娘如果下毒手,你那位侍女不死也得重伤。”
青狐挥令两侍女退立壁角,叫道:“你们用暗器准备,不必上前。注意射她的手脚。”
逸凤轻蔑的笑道:“宝刀本姑娘尚且不怕,何惧暗器?接招!”
声落人上扑,先攻青狐,剑出如电闪,毫无顾忌的猛扑而上,来势汹汹,在气势上,她已占了上风。
双狐少了两个传女,反而易于施展,她俩自知技不如人,对方又有软甲护身,便专心一意找机会向对方的手脚进攻。因此采取寻暇蹈隙的远攻术,逸凤想在短时间内收拾她们,便很难如愿了。两人此进彼退。配合得宜,居然接下了八九招,仍未出现败象。
逸风连攻九招,对方一沾即走,让同伴出手,迫她回身接招,她便不敢放胆追击了。恼得她火起,一声娇叱,钉紧了青狐,招出“乱洒星罗”,狂野的疾冲而上。
柳神也一声清叱,从后面冲上,刀出“青龙入海”,攻她的后腿。
岂知逸风出招虽然形同拼命,其实却是诱着,招出一半便倏然收招转身,双脚上收,剑芒一闪,“回头望月”剑已先发,直迫柳神面门。
柳神百忙中收刀上迎,“铮”一声刀背架住了长剑。
青狐及时反扑,天雨刀暴势如虹,疾劈而下。
逸凤果然了得,斜纵而过,“噗”一声纤足踢中柳神的右肩外侧,柳神衣破皮伤,几乎伤臂,吓了一大跳。
“嘶”一声轻啸,逸风的披风也被青狐砍了一幅,宝刀间不容发地掠过她的左腿外侧,险之又险,刀风彻体生寒。
人影倏止,银芒乍现,两名侍女不约而同的向逸风落地处打出一把梅花针,十枚小针来如骤雨。
逸风早有防务,纤足点地便身形右闪五尺方始止住身势,剑一震披风一抖,近身的四枚针全被打落,另六枚落了空,-一射入地中。
逸凤左手探入百宝囊,粉脸带煞地说:“看吧,看准的暗器高明,你们先用,可怪我不得。”
蓦地,“砰”一声大震,木壁垮下了,灰尘弥漫中,出现了脸色肃穆的安平,大喝道:
“不必再打了,你们这些女人,动不动就拔刀弄剑,太不像话。”
“咦!你来了?”青狐讶然叫。
“怎么?来不得?来得不是时候,是么?”安平冷笑着问。
“我姐妹已决心听织女星的劝告,不再找你的麻烦,你为何与这姓朱的泼妇打上门来欺人?”柳神寒着脸质问。
安平双手叉腰走近,冷笑道:“是你们追踪我,怎么反而倒咬一口?刚才你们在姓卓的屋外窥探……”
“胡说!”青狐大叫,又道:“我姐妹昨晚便在这儿投宿,今晨寸步未离,正是准备早膳,这泼妇便找上门来警告我姐妹今后不许找你,我姐妹忍不住这口恶气,便动手拼命,谁窥探你的事了?这一带我们人地生疏,谁知道那一家姓卓?你简直岂有此理。”
安平不由惑然,向逸凤打招呼,问道:“朱姑娘,你不是追踪她们来的?”
逸凤摇摇头,说:“不,昨晚我从一名江湖小混混口中,探悉她们在这儿落脚,一早便专程赶来,并非追踪而来的。昨天你的事我已探听清楚,这两个鬼女人泼贱货,与蟠龙堡的青云居士有勾结,也可以说与游龙剑客有苟且,我决不允许她们这种贱女人缠你。”
“你才是贱女人,不要脸没人要的老处女,你神气什么?”青狐尖刻地咒骂。
逸凤大怒,急冲而上。
安平伸手急拦,叫道:“朱姑娘请息怒,有话好说,你们都是女人,何苦彼此口中刻薄呢?算啦!”
“昨天她们那样待你,你怎么仍想袒护她们?”逸凤不悦地问。
安平呵呵笑,泰然地说:“昨天的事,固然她们不对,但往好处想,也不算是坏事,见一事长一智,在下可以说是因祸得福,不仅增长见识,也真正地知道了谁是在下的真正朋友,在下并未损失什么,何必和她们计较,朱姑娘请冲在下薄面,放过她们算了。”
“哼!你岂不是自找麻烦么?日后她们要是再勾结蟠龙堡的人对付你,恐怕你难逃她们的风流罗网呢。”
青狐啐了一声,没好气地说:“狗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你存心侮辱人么?”
“侮辱你?哼!难道你们不是专打男人主意的贱货?你再嘴硬,本姑娘不杀了你誓不甘休。”逸凤怒叫。
安平急急摇手,不耐地叫道:“好了好了,大家少说两句好不好?”
“哼!少说话,那就多动手,你让开。”逸凤恨恨地说。
“咱们也不见得真怕你。”青狐也气虎虎地问。
“两位真要动手?”安平不悦地问。
“是她上门欺人,欺人太甚,怪我们不成?”青狐愤愤地叫。
安平冷笑一声,不客气地说:“昨天你们对在下无礼,在下不是善男信女.当然不甘心,岂肯轻易放过你们?”
“你也要动手?”柳神变色问。
“可能,但在下还得看你们的态度,方可决定。你们听了,限你们立即离开,不许再逞口舌之能。”
双姣互相打眼色,收刀入鞘向逸凤冷笑一声,领着两名侍女,恨恨地进入内室,收拾包裹迳自走了。
逸凤直待双姣去远,方沉下脸来向安平道:“夏三东主,你到底想不想去找警幻仙子?”
安平摸不清她话中的含意,惑然反问:“朱姑娘之意,是不想伴同在下前往么?”
逸凤凤目灼灼地向他迫视,冷冷地说:“假使你放弃寻找警幻仙子的念头,那么,我便不再管你的事。如果你仍然要去找她,我也好打定主意,决定权在你而不是在我。”
“姑娘仗义相助,在下感激不尽,为何坐失机会?”安平直率地答。
“哼!你根本没有去找她的诚意。”
“姑娘之意……”
“那警幻仙子身边,有许多自作多情而甘心替她卖命的人,爪牙众多,消息十分灵通。
而你却沿途生事,闹得风风雨雨,唯恐无人知道你的行踪。你想想,警幻仙子弃掉庐山老巢,在赣州避祸,自然早有提防。江湖上流传着她在九江夜盗名单的谣言,她对你岂会毫无戒心?必定严加提防,派人注意你的动静。你这种到处惹事招非的做法,岂不是自我麻烦么?如果让她知道你要去找她,她怕你艺业超人,再怕你的朋友众多,万一被她毅然离巢他去,今后浪迹天涯,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容身,你怎能将她找到?我敢断言,她必然已经早作远遁的打算了。”
安平意动,剑眉深锁地问:“依姑娘之意……”
“你必须摆脱所有的朋友,秘密前往赣州,以免打草惊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速举动,直捣贱人的巢穴。”
“如姑娘所说,她已及早提防,你我两人深入赣州,是不是嫌人孤势单了些?”
“你害怕?”
“在下无所谓害怕……”
“那就够了,届时我会挺身而出,决不坐视的。”
安平沉吟片刻,毅然地说:“好,在下决定秘密启程前往赣州。”
“我信任你,届时我会在赣州与你会合。”
“姑娘盛值,在下心感,容图后报,在下在此小有逗留,事后便兼程南下,姑娘且先走一步。”
“记住,千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踪,即使是至亲好友,亦须谨慎守密,我先走一步,赣州见。”
送走逸凤,他取回包裹,急急赶回卓家,希望与双星会合,并拟请柳琪至赣州秘密相会,以便向北丐讨回柳姑娘,这件事必须告诉柳琪。
可是,他到了卓家,卓家已鬼影俱无,连双星和柳琪师徒都早已不知去向,人去屋空了。
他在卓家苦等,直等了半个时辰,他却不知,双星已带了柳琪,到城内找他去了。
半个时辰后,他不再苦等,抄捷径奔向南下官道,撒开大步赶向吉安府,要在吉安府化装易容秘密南下。
他已不再关心辉老祖孙的事,对昨晚与辉老见面时所发生的不愉快冲突,无可否认的他仍然感到遗憾,想不到辉老祖孙竟是这种人,至今虽不再放在心上,未免有点怏怏不乐。
对柳琪的处境,他倒不在意,猜想双星夫妇决不会袖手不管,定会替他师徒俩安顿出处的。
找到了小径,他向乡民打听,知道沿小径南下,六七里地便可走上至府城的大道,吉水到府城,全程是四十五里,预计午后便可到达府城了。
这一带是山区,右首是监仓岭,左面是凤山余脉,小径在丘陵地带境蜒南下,在凋林中盘旋,他放开脚程,大踏步急走.天宇中彤云密布,砭骨寒风彻体生寒,着光景,大风雪不久便会光临大地了。
转出一座枫林,眼睛一亮。半里外双峰入云,小径一线,沿涧上行,隐入双峰之下,他信步而行,踏上了羊肠小道。小径宽仅可容足,如果失足落涧,可能头破血流,说不定还得送掉老命。
不久,小径进入一座松林,路左仍是深坠二三十丈的山涧,似乎愈来愈难走。
五六丈外的一座奇形怪石顶端,突然缓缓升起一个人头,像是鬼魅出现,令人悚然而惊。
他胆大包天,毫不在意地向前走。
人头渐渐升高,原来是一个村大打扮的花甲老人,青帕包着乱糟糟的头发。身上的棉袄补钉重重。老眼昏花,三绺短白花胡子干枯零乱,站在石顶上俯首下望,打量着逐渐走近的安平。
安平从容走近,心中一动,止步抱拳行道:“老伯,小可外乡人,请问这条路能通至府城大道么?尚请指教。”
老村夫打量他片刻,用懒洋洋的声音答道:“这里叫神涧,再走三四里便可以到官道。”
“谢谢老伯指引,感激不尽,”他行礼道谢,告辞而行。
老村夫等他越过石旁,叫道:“小官人,这条路是到官道必须经过的地方,好好走。”
“多谢指引。”他不假思索地答。
小径的尽头,突然出现一片山坞中的田地,方圆的有百亩,四周是山峦、凋林、松柏,只有这一片百十亩肥田,还有一座三家村座落在右山峰之下,他脚下一缓。村前的广场中,四个穿羊皮背心的劲装大汉,右手叉腰,左手按在刀把上,四目炯炯向他注视,看神色便知他们不怀好意。
他不能不走,戒备着从容而行。接近至五丈内,第一名大汉阴森森地说:“欢迎驾临神洞,请入屋小留片刻歇歇脚。”
“诸位兄台是叫我么?”他一面接近一面问。
“当然是欢迎阁下。”大汉神色依旧地说。
他在丈外止步,含笑问:“在下是过路人,素昧平生,何故相迎?”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萍水相逢,何必多问?”大汉冷笑着答。
“在下急于赶路,兄台留客的感意,在下心领了。”
“老弟,你不会拒绝的,家主人在堂上专诚候驾,务请赏脸,请。”
“贵主人高姓大名?”
“见面自知,在下暂且守秘?”
“令主人可知在下姓甚名谁?”
“老弟姓夏,名安平,不错吧?”
“正是区区。”安平懔然答。
“那就不错了,请。”
安平略一迟疑,最后将心一横,举步向大门走,一面说:“恭敬不如从命,打扰了。”
这是三幢木造茅舍,狭窄破旧,但屋前屋后打扫得十分整洁,落叶无踪,野草尽除。显然,屋主人早已有扫径以待的准备了。
距大门还有五六丈,柴门悄然而开,厅堂的景象入目。迎门站着一位须眉俱白,红光满面的健壮老人,戴四平巾,穿交袄,紫花长袍。老眼依然明亮,鼻直四方,白眉斜挑,不怒而威。
“嘉客光临,无任欢迎,请进。”老人朗笑着迎客,声如洪钟,中气充足,一听便知是练气高手。
安平长揖为礼,笑道:“不敢当老丈相候盛情,小可斗胆,请教老丈高姓大名。”
“不必客套,且入内再叙!”老人举手肃客,含笑引路。
安平的目光落在厅内,看到厅中已备有一桌酒筵,四名雄壮如狮的健仆,正在一面准备杯盘,一面偷偷向他打量,心中不由疑云大起,脚下迟疑。
老人似乎已看出他的心意,笑道:“三东主这些日子来,身经百战,履险如夷,英雄过人,难道今天便胆气全失了么?老朽在厅中摆下了鸿门宴,你如果胆怯,此宴不赴也罢。”
安平哈哈大笑,相当不礼貌地说:“老丈用的激将法,用在夏某身上并无多大用处。夏某不敢自命英雄,更不敢自诩艺高人胆大,只能算是武林中的后生晚辈,无名小卒。世间的虚名俗誉,夏某毫不稀罕,赴不赴老丈的鸿门宴,对夏某并无得失,夏某如果真是英雄,世人不致于因夏某不赴老丈的鸿门宴,而改称夏某为窝囊废,是么?”
“呵呵!你的话像是在替自己掩饰……”
“夏某没有什么可掩饰的,老丈假使意欲对夏某不利,不至于困夏某不敢赴宴而轻易罢手,更不会轻易放过在下,是否赴宴并无不同,早该准备下天罗地网要擒我这条龙了,废话少说,在下急于赶路,无暇叨扰老丈三两杯水酒,只好告辞了,老文如果事先不曾埋伏下高手拦截,在下便可不必费事了。告辞。”
“哈哈!小伙子,你果然狡猾,交代了场面话便走,居然点破了老夫的妙着。瞧,你走得了么?”
广场四周的草丛林木下,先后站起十六名劲装大汉,加上身后的四名,共计二十名之多。
安平将背上的包袱紧了紧,将剑挪至趁手处,他的连弩已丢弃在卓家的草屋中,那玩意体积太大,带在身畔麻烦,所以丢掉不用。
他全神戒备,向广场中心退,从容地说:“在下游浪江湖期间,确也得罪了不少朋友,至于与老丈的恩怨,希能明告,以便动起手来有所分寸。”
“你敢挺身斗老夫这许多人?”老人接着问。
“夏某不愿斗任何人,只可说为保命而斗,不得不斗。”
“你要问缘故?”
“老丈请告其详。”
“老朽姓龙。”
安平一怔,问道:“姓龙?在下似乎并不曾与姓龙的人结过怨。”
龙老人呵呵笑,说:“不错,你不曾和姓龙的人结过怨,但昨晚你几乎失足,几乎和老夫结怨了。”
安平有点省悟,问道:“你是说辉老祖孙的事么?”
“你很聪明,一猜便着。昨晚你并未同意参于谋财的诡计,所以老夫今天对你十分客气。”
“客气?老丈似乎说早了些。”
“打开窗子说亮话,你我不必再兜圈子多费后舌了,老夫既然是一方之豪,早年多少也曾见过世面,本城的事,岂能瞒得了老夫的耳目,他祖孙俩未入城,老夫就已经知道了,他俩的一言一动,老夫了如指掌,昨晚你走后不久,他们便到舍下踩盘子,可惜他俩艺业惊人,被他们逃掉了。因此,老夫今天在这儿等你。”
“等我有何要事?在下一无所知。”
“你虽一无所知,但尚可利用。”
安平脸色一变,冷冷地说:“在下从不喜欢被人利用,一切免谈。”
“岂能免谈?你可以看看形势,便不会坚持己见了。辉老祖孙的艺业,比你高明得多,他两人尚且亡命而走,如在光天化日之下,你怎能脱得了身?”
“老丈有何用意,可否明示?”安平冷冷地问。
“老匹夫并不知老夫的妙计,还不知他的一言一动皆被老夫完全侦悉,昨晚他侥幸逃掉,岂肯甘心?从京师万里迢迢前来行劫,决不会空手而归。因此,他们必定不死心,仍然要从你身上打主意,只有唆使你打入舍下做内应,他们方有希望。”
“在下可不愿管他们之间的臭事。”
“你要管的,年青人。今天你回城落店,他自会找到你的。”
“你的意思是……”
“要你将计就计,引他至舍下送死。事成之后,那三件宝物任你选一件,并奉送黄金千两为酬。老夫言出如山,决不食言,先付黄金五百为定。龙升,将夏三东主的酬金取来。”
厅中的仆人应喏一声,抬出一只方形革囊,放在安平脚前,打开囊盖,倒退在旁听候使唤。
黄光耀目,五十锭黄金砌得整整齐齐,发出令人心动的光芒,每一锭皆铸有吉安府宝丰银庄的印记,如假包换的十足赤金。
龙老人用手向金囊一指,泰然地说:“大丈夫一诺千金,我相信你答应之后,决不会反悔,所以放心将定金交付与你,你如果真要挟金远走高飞,老夫只好自认倒霉。事成之后,宝物与余金立即交付。再说,日后你如果复业,在江西设宝号,老夫一力支持,多不敢说,支持你三五十万金银周转决无困难,怎样?”
“老丈消息灵通,豢养的高手如云,抓他们两人料无困难,何必要小可相助?”
“那两个飞贼神出鬼没,奸猾无比,不易擒获,所以要倚仗你引他们自授罗网,假使老夫自己能将他们擒住,何用将金宝拱手奉送给你?”
“老丈之意,似乎非要将他两人置之死地而后甘心呢?”
“你有所有不知,那两个飞贼十分难缠,不达目的决不肯罢手,情商阁下合作,共除此獠,彼此皆有好处,你阁下何乐而不为?”
安平摇摇头,断然地说:“老丈的话,说得确是动听,赏格之重,也可说空前绝后,可是,我可以告诉你,在下毫不感兴趣。再就是辉老祖孙与在下有援手相助之德,大丈夫恩怨分明,即使你将全部家财双手奉送,在下也视同粪土,不屑一顾,拿走你的造孽钱,阁下。”
说完,他飞起一脚,将金囊踢飞,金锭像暴雨般洒向龙老人。这瞬间,他一声长笑,向南飞纵而去。
四名大汉四把单刀同时出鞘,一声虎吼,飞扑而上。
寒影剑幻化万道光华,一声暴叱,“铮铮铮”三声暴响,三把单刀断了刀头,四大汉骇然暴退。
这瞬间,龙老丈到了,手中已多了一把宝光四射的长剑,身剑合一射到,剑上风雷殷殷,一闪便至。
安平来不及突围,大旋身招出“回风拂聊”,“铮”一声暴震,双剑相交,两人同时侧飘八尺,罡风激射,龙吟虎啸之声震耳欲聋,令人闻之气血沸腾。
“寒影到因是人间至宝,老夫的龙泉宝剑同样是神刃,你的宝剑受到克制,想脱身比登天还难。说,你答不答应?”龙老人意气飞扬地叫。
安平心中暗懔,一剑硬拼,他感到对方内力之雄厚,委实惊人,再不设法脱身,可能得栽在这儿,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必须及早脱身。
但走不了啦,龙老人已经凶猛地冲到,剑出“流云飞瀑”剑影如山,光华似电,锐不可挡地攻到了。
他只好定下心神全力应付,“飞花点翠,”以攻还攻,硬接来招,全力相搏。
棋逢敌手,两人各展绝学周旋,两道光华凶险地相搏,飞腾扑击八方盘舞,剑气直迫丈外,尘土飞扬,人影依稀难辨,生死间不容发,险象横生。
激斗二十余招,两人从广场的南面,移至西北角的树林旁,再转向西首移动。
两人都额上见汗,脚下渐慢。双剑接触的响动,反常地逐渐稀疏,两人都以神驭剑,不再妄出狠招浪费精力了,人影渐慢,看上去凶险已大为减少,其实却比以前更为凶险,更为可怕。
安平这时站在正东,龙老人位于正西,后面三丈余是树林的边缘,六大汉已移向龙老人的后方,严阵以待。
他右脚踏进,一声低叱,光华一闪,招出“风动云开”凶狠地突入,用上了排云剑法。
他的剑短,必须贴身进攻,方可有胜算的希望,因此奋勇直上。
龙老人脸色沉重,龙泉剑振出一朵剑花,斜移一步,“叮叮”两声剑鸣,安平已排剑而入,他一声低叱,格出“银河飞星”,抢攻安平的右肩,捷逾电闪。
安平扭身收招,拂剑、进步、出招,“铮”一声清鸣,光华一闪,他已从对方的侧方切入。
龙老人沉剑斜振,双剑再次相触,剑气迸射中,两人各向侧方飘退,两招相拆,换了方位。
双方不再冒失地进招,开始争取空间,剑尖遥遥相对,脚下碎步抢夺进手的方位。
龙老人一面移动,一面沉声道:“老夫已经给你选了一条生路,你竟然不领情,告诉你,目前答应还未得及,不然悔之晚矣!”
安平以急攻两剑作为答覆,一冲错之下,双方又换了方位,谁也没占便宜,攻势倏止,他感到龙老人不仅内力雄厚,剑术更玄之又玄,挥洒间不但封得紧密,攻势更是凶猛无比,连排云剑法也无法攻进,对方布下的剑网毫无空隙可寻,更讨厌的是,对方似乎已知道他的意图,闪动变换方位灵活万分,不给他近身出招,不容许他用迫攻造成伤人的机会。总之,他无法洞烛机先造成机会,对方也无法伤他,势均力敌记住了。
“这是我所遇上的最顽强、最高明、最奸猾的敌手,恐怕想脱身千难万难。”他心中暗暗叫苦。
四周还有二十余名虎视耽耽,防止他脱逃的大汉,他又无法扔脱龙老人,再拖下去,终会有力竭的时候,那时岂不糟了?但他不愿意被人留下,一面打主意脱身,一面冷冷地答道:“你把夏某看成什么人了?哼!你把夏某当作见利忘义的匹夫?夏某今天要纠正你的看法,着!”
喝声出口,寒影剑招出“排云荡雾”,奋勇抢攻。
龙老人喝声“来得好!”左闪右移,后退,龙泉剑左荡右决,暴起数声铿锵的剑吟,“排云荡雾”势尽,龙老人退后近丈,一声沉叱,展开反击,连攻九剑之多,将安平迫回原位,双方再次僵持,挪动方位寻找空门。双方都有惊无险,棋鼓相当。
聪明机警的安平,突然看出了恶斗中的微妙变化,他发现龙老人对他的狂野剑招决不先以全力封拆,而是以后退战术避免正面接触,等他的凶狠招势将尽未尽间,方抓住机会反击,而且把握之准,不差毫厘,这是说,龙老人似乎对他的排云剑术并非门外汉,令他悚然而惊。
更叫他不解的是,假使龙老人对排云剑法熟悉,为何脸上的神色却又如此凝重?为何不把握机会破解?
他心中在思索,心神自分,几乎身陷危局,被龙老人抢攻十二剑,退了丈五六远近,有两剑几乎击中他的胁腹,危机险极。
他定下心神,终于稳下劣势,连挥五封,阻遏了对方狂风暴雨似的十二剑狂攻,有惊无险。
这瞬间,他灵台一清,心中在想:“所有的剑术,皆是创建人从生死存亡中,摘取剑术的精华,揉入所得的经验与教训,方参悟出能适合自己的神奥剑术来。师傅教给我的排云剑术,适合师傅,并不一定适合我。我已在剑术中下过苦功,各种基本心诀皆了然于胸。何不另创蹊径,另创适合我的一套剑术来呢”
心念一动,不由精神大振,往昔与高手们搏斗的情景,像潮水般涌出,幻象-一在脑海中出现。
这瞬间,心神又分,龙泉剑光华及胸,剑气迫体。
他一声低啸如获神助,身随剑转,错开已袭近胸口的剑尖,斜身切入,寒影剑错、滑、厌、沉,妙极了,抢得了空门,右脚控入,挫身暴进,“嘎”一声怪响,剑尖斜吐,身剑合一异招出手。
龙老人惊叫出声,仰身倒射丈外,右肋衣破皮伤,裂了一条三寸长三分深的裂口,身形落地,仍退了两步方行定下马步。
这瞬间,安平向西飞纵,突围而走。
西面有三名大汉,正在交头接耳讨论眼前的可怕恶斗,刚发现主人失手,安平已经到了。
“留下!”三大汉同声虎吼,抡刀截上。
“不要拦他!”龙老人情急大叫。
“铮”第一名大汉的刀向侧荡,寒影剑一闪而入。
左右两大汉向侧跃,不敢抗命拦截。
失招的大汉大骇,剑已及身。
安平不想伤人,既然龙老人出声阻止大汉们拦截,他何必下毒手?百忙中收招撤剑,顺手转过剑锋,“噗”一声用剑把击中大汉的左胸,将大汉打得仰面便倒。
他一跃而过,落荒而走。
身后,龙老人的叫唤声如焦雷:“夏哥儿,请留步……”
他充耳不闻,夏哥儿三个友好的字眼,其实并未入耳,他只感到天下间万籁俱寂,耳中只听到往昔在生死关头中的出招沉叱声,眼前只有一幕幕危极险极,一发千钧的恶斗幻景。
他向前狂奔,心中思潮起伏,神奇剑术的幻影在眼前不住涌现,参悟出来的异招在思维中成熟。他已神游幻境,脚下本能地纵跃,下意识地狂奔,其实他眼中一无所见,耳中一无所闻。
天才与狂人之间,分界相当模糊,他就是这两种人的揉合,灵台进人悟境,外表却像是疯狂,除了意识,他已和外界隔绝,摒除了声色的骚扰,耳目不再受外界的影响,只有脑海中的灵光幻境,宇宙间已无形无物了。
他身后,有焦急的声音在叫唤:“夏大哥,留步……”
“夏爷,请留……步……”是皓姑娘的叫声。
他一无所觉,脚下如飞,冉冉而去,不片刻便消失在密林深处。
不知经过了多少时光,他在一处溪畔盘坐下来,闭目沉思,形如凝呆。
直至夜幕低垂,他方出现在至府城的官道上,道右便是墨潭,已经远距县城十五里了。
他口中不住喃喃自语:“就叫排云七散手剑法好了。我想,应该有些用处的,尤其是用在寒影剑上,不仅可以不受对方雄厚的内劲所迟滞,更可发挥短剑之长。我想,找机会试试,便可知道是否管用了。”
反正在府城逗留这段时日,他不打算隐起行踪,希望能与柳琪会合,以便交待日后见面的地方,在府城逗留期间,他相信蟠龙堡的人不会将他轻易放过,还怕没有试新剑法的机会。
然而,希望与事实往往是两回事,他却没有在府城逗留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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