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牌时分,男人们都应该在地里干活,事实上,附近的麦地里很少看到健壮的男人。村头的白杨树应该是儿童们游乐的好地方,但却不见儿童的踪影。
“大叔请了。”林彦牵着坐骑上前向村夫行礼:“请问,这里是什么地头,可有路到大庆关?”
“哦!客官是……”中年村夫毫不感惊讶地反问,眼神涌起太多的疑问。
“小可到山西公干,来自咸阳的解差,县城封锁戒严,不得不抄小道赶路,以免耽搁行程误了公务。”
“哦!客官怎知县城成严?”中年村夫信口问:“老汉倒没听说过呢,村子里的人很少进城嘛!这里是朝坂西坡。北面两里地是紫阳山灵应观,南面那条路通新市镇。沿这条小径向东走,可以到河边的大庆关,路不好走,东弯西岔的,走错了就麻烦啦!”
“哦!谢谢大叔指引。”
“大牛家的老五地头熟,客官如果能给他百十文钱,他会带你们到大庆关,反正地里用不着照顾,他会带你们到达地头。平时秋收以后,他经常到县里去做赶脚的。”中年村炎热心地替他介绍向导。
赶脚,也就是用自己的驴子载客,客人乘驴,自己在后面替客人背行囊,赶在驴子后面相当辛苦,钱赚来不易。
“大牛家在何处?”
“西首第二家,客官夫问问看,多花几文钱,值得的。”中年村夫用手向大牛家一指:
“老五人很能干,能不能走该不该走的地方他都熟,有些私盐贩子从解州把盐偷运过来,都找他带路,十几年来从未失过风,很靠得住。”
林彦大喜过望,正苦于人地生疏,能找到一个替私盐贩子带路的人,真妙。他谢了中年村夫,向姑娘挥手示意,牵了坐骑走向大牛的家。
林彦在屋前的柳树下拴了坐骑,示意姑娘在外等候,上前推开柴门,扬声叫:“里面有人么?”
柴门内是一座小小院,堆放着一些农具和杂物。大门半掩,里面伸出一个秃脑袋的中年村夫,讶然问:“难呀?你是……”
“在下来找大牛。”
“哦!我就是,你是……”
“在下要到大庆关,请大叔方便,这一带听说大叔家的老五很熟……”
“不错不错。请进来坐,我去叫老五来,你们当面谈好不好?”
林彦毫无戒心地踏入厅堂,大牛先奉上一杯茶,微笑道:“客官清用茶,请小坐片刻,我到后面去叫老五来,他在照料他那头小驴。
“大叔请便。”
大牛似乎左脚有点不便,一歪一扭地入内去了。
他口并不渴。并不想喝茶。举目打量厅中的古旧陈设,耳中突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异响。
院子宽广约三丈,外面的柴门是开着的。他向外注视、看到柳树下的坐骑,另一匹坐骑被柴门旁的木院墙挡住了。
听到异声,起初他并未介意,似乎是有物落地。也许是坐骑在顿蹄呢。接着,突觉气血一涌,一阵昏眩感突然袭来。
一阵心悸,一阵无名的恐惧浪潮无端涌上心头_他看到茶碗袅袅升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雾气。大热天,炎阳似火,这碗茶会冒蒸气?谁会在大热天给客人奉上一碗热茶?
他像一头面临死亡威胁的猛兽,左手前伸,右手火速从百宝囊中掏出一颗丸吞下。他以为自己够快,其实手脚的力道已在迅速地消失,举动慢得力不从心。谢谢天,丹丸总算入腹了。
他颓然坐下,绝望的感觉涌上心头。
手脚的力道快消失了,似乎腰脊也逐渐挺不起来啦!昏眩感也在加重,眼前逐渐朦胧,心似乎正在慢慢沉落。
“给我片刻时间!”他心中狂叫:“林彦,你不能倒下!你一倒下他们就来了,不能……”
顽强的生命力,坚忍的性格,求生的本能,强烈的自信小……他终于能安坐不动,支持着不倒。
依稀,他听到里面传来隐隐人声:“他倒了吗?该出去了吧?”
“还在坐着。”是那个秃脑袋大牛的声音。
“那怎么可能?”
“事实如此。”大牛的语音有点不悦:“你过来看。”
“我出去看看……”
“去不得,想死吗?”
“虎死不倒威,大概他有虎的能耐,人昏迷不醒,坐着当然不会倒下。胆小鬼,你不去我去。”
“不可……”
“哼!”脚步声轻得像猫。
内间里出现一个壮年村夫,挫低身躯放轻脚步,一步步走向闭目安坐如同老增入定的林彦,一丈、八尺……突然伸手朝指向前一伸,或气破空声倏发,赫然是练武人苦修一甲子方克有成的天罡指功,极难练成的真气制穴术。
蓦地一声怒啸,林彦以原坐式贴地前滑,左掌一拂,袭向七坎大穴的天罡指功无声自散,“砰”一声大震,他的手掌击在对方的小腹上。壮年人做梦也没料到他不闪避反而进击,相距太近,想躲已力木从心,身躯被震得飞退,重重的撞在神案的案角上,神案崩坍,人也反弹倒地。
林彦顾不了头脑的昏眩感尚未全消,狂野地跃出柴门外,只觉心向下沉,急得手脚发冷。
两匹坐骑仍在,龙姑娘踪迹不见。
“小妹!”他发狂般厉叱远处白杨树下的村夫也不见了,左右邻听不到人声,像是一座死村。
“小妹!小妹……”他不死心地大叫。
没有任何回音,他知道大事不好。
“砰!”他踢倒了已上闩的厅门,冲入内堂。
蹄声起自屋后,有两匹马向东北方向逃掉了。
“我该先上屋察看!”他拍打着自己的头狂叫。
回到厅中,被他击倒的人不见了,地面有一大滩血迹,显然那位具有天罡指功的高手,在他半昏眩中全力一击之下,内脏全被震碎活不成了,尸体已被带走,无法从尸体找线索啦!
他到了坐骑分,仔细地察看地下遗留的痕迹。
“我怎么这样大意?天哪!小妹!”他自怨自艾地责备自己,不死心地仍然高声呼叫。
但他知道,龙姑娘已落在对方手中凶多吉少。
柳树共七株,每一株皆粗约两人合抱,最近的两株堆放了不少去年留下做牲口饲料的麦秸,里面躲三五个容易得很,从后面用暗器偷袭,太理想啦!
有两个女人的小蛮靴脚印,是从南面走的。他牵了坐骑,沿足迹急走。可是,远出半里外,足迹消失在南下的小径上,小径人兽的蹄迹皆有,甚至有车迹,显然这里有接应的人。
他像疯子般在这起伏不定的林野里寻踪,向南到了新市镇,毫无线索。最后,他决定入城走一趟,在一座荒野的树林中藏好坐骑,包裹则掩藏在一座狐穴内,定下心悄然往西走,躲在官道旁等候天黑,也希望擒龙姑娘的人,带人至同州府城交与毒龙。丢了龙姑娘,他的怒火如山洪爆发,潜伏时几乎克制不了自己,他成了一头受了伤的可怕猛兽。
未牌初,东面施施然来了一个年约半百,仙风道骨留了三络长髯的老道,穿一袭打了不少补丁的青道袍,手点枣木棍神态悠闲。
总算等到从县城方向来的人了,机会不可放过。
他悄然从矮树丛中踱出。老道发现他了,脚下一慢,眼中有奇异的神情。
“道长,不必迟疑,在下并无恶意,不是劫路的。”他拦住去路和气地说。
老道徐徐接近,淡淡一笑:“方外人身无长物,不怕劫路的。”
“所以,道长用不着怀有戒心。”
“防人之心不可无。贫道至光。施主……”
“道长请不要问来路。”他虎目炯炯,紧吸住对方的眼神:“道长目朗鬓丰,中气充足,内功火候将臻纯青境界,幸会幸会。”
“哦!施主动了杀机。”
“道长……”
“贫道如果所料不差,施主必定姓林。”
“对,道长在何处修真?从县城来大概是传信了。”
“呵呵!贫道从不替人传信,倒是知道不少有关施主的消息,问题是施主是否信得过贫道。”老道神态悠闲,毫不紧张:“依贫道看来,施主眼中杀机怒涌,已将贫道看成钦差府的爪牙,胆识是够了,可惜没有知人之明。”
“道长如果落到在下这种窘境,恐怕比在下更为狼狈,同样不会放过任何可疑的线索,因此,在下只好得罪了,站在同等地位商谈,绝无好结果……”
声落,一晃即至,左掌疾探而入。
老道反应快极,扭身移位避招,右手杖同时反击,手杖宛若灵蛇,点向他的右肋章门穴。
他右掌疾沉,快逾电光石火,奇准地扣住了手杖,左手五指如钩,搭向老道的右肘,移位抢进奇快绝伦。
老道脸色一变,松手丢杖飞退八尺,脚一沾地再向侧轻灵地飞跃出两大外。
林彦喝了一声彩,如影附形飘落,夺来的手杖一伸,搭住了老道的左肩,点点头:“轻灵飘逸,宛若飞絮随风、尊驾已获武当真传,杖以剑法出招,也稍嫌大胆了些。武当门下,还没听说过助纣为虐的人。”
“施主夸奖,贫道深感荣幸。”老道镇定地说:“施主说得不错,武当门下弟子虽多,决无丧心病狂的人。”
“但道长……”
“贫道修真紫阳山灵应观,施主听说过该处道院吗?”
.“在下一无所知,人地生疏。”
“敞派祖师曾经行脚天下,在灵应观留有题壁墨宝,因此历届掌门,皆需派直系门人至此守护,每位门人须留驻十年,贫道已在此修真八载。”
“哦!在下抱歉。”林彦收杖道歉。
“施主目下有了困难。”至光老道接回手杖说。
“是的,在阴沟里翻船。”
“施主如果信得过贫道,贫道愿为施主引见当地的地头蛇八方土地薄播。”
“在下正需要熟悉当地情势的朋友相肋,那就有劳道长了。”
“走,赶两步。”
紫阳山其实算不了山,它是华原的最高阜而已,在城西南三四里。至光老道从山西南绕过,南行两里地,到了一条山沟的密林,钻林而入到了一座看守人的茅屋前,刚伸手叩门,身后已传来中气充沛的语音:“牛鼻子老道,你不该带人来,你知道风声很紧把?你给我带来是非。”
“呵呵!贫道替你带来一位铁肩担道义的铁汉。”至光老道大笑着转身。
一株大树后闪出一位精壮大汉,虎目炯炯打量着林彦,突然脱口轻呼:“刺客林彦1”
“正是区区。在下有了困难,特地来请薄兄援手。”
“幸会幸会。”八方土地走近行礼:“如果昨天碰上林兄,你我可能有一场生死决斗。”
“哦!薄兄的意思是……”
“兄弟是西岳狂客杜前辈的渭化眼线。”八方土地含笑走近:“昨天黄昏时分,方接到杜前辈派人传来的口信,知道林兄在公孙弘墓会见杜前辈的经过,杜前辈传信各地弟兄,要各地的人全力襄助林兄进行锄奸大计。”
“西岳狂客社前辈的气度风仪,委实令人折服。”他无限感慨地说:“陕西人心未死,大有可为。”
“请屋里坐。”八方土地推开门肃客入座:“兄弟是昨晚离开县城的。林兄,一切包住在兄弟身上,你是不是要走山西?”
“是的,到山西暂避……恕在下不能直说。县城戒严,兄弟希望知道到大庆关这四五十里地面,是否也被封锁了,路上有些什么阻碍……”
“首先,你得了解敌势。这一批走狗是昨天到达的,是些什么人,兄弟就不知道了,他们封锁得十分严密。知县大人已调集所有的民壮,行彻底的封锁与巡逻。为首的走狗,昨天入暮时分,已经过河去了,可能是过河要求山西蒲州的官府,派兵马封锁大庆关。”
“咦!大庆关是同州的,对岸蒲州的兵马怎会封锁大庆关?”
“呵呵!林兄,你知道有关敝地的消息,恐怕是二十余年前的老故事了。”八方土地拍拍他的肩膀:“十年河东,十年河西;二十余年前一场大水,大河改道西移三十余里,把河西的大庆关隔绝,成了河东划归山西啦!唯一的河桥已经失踪,目下只能靠渡船往来,称铁牛渡。不错,这一面也建了关,叫新大庆关,距县城只有十里路,你请放心,即使走狗们在两关两岸出动十万大军封锁,在下仍可带你平安过河。林兄,你就这么一走了之,让梁剥皮继续荼毒兄弟的父老子弟?
你……”
“薄兄,兄弟已公然表示过,梁剥皮不死,我林彦是不会离开陕西的。兄弟言出如山……”
“但你却要远走山西……”
“你放心,兄弟另有妙计,不久你就可以知道了。目下,兄弟有了天大的困难。”
“林兄,困难不是不能解决的,说啦!”
他将失陷龙姑娘的事-一说了。八方土地大惊,跌脚道:“糟透了!你这么一说,我明白了。暗算你的人,一定是巫山三神女干面狐师徒。昨天有人把这消息告诉我,我还以为是谣言呢。她们如果是走狗,龙姑娘危矣!准备走,希望还来得及。”
“要到何处?千面狐她们……”
“咱们尽快往南走。如果她们是走狗,必定带人南行,从三十里外的赵渡镇,乘渡船到渭河对岸的华阴。走!”
三人立即上道。八方土地地头热,抄捷径奔向赵渡镇。入暮时分,他们失望地重回八方土地隐身的茅屋,八方土地在赵渡镇的朋友,坚称从未发现行迹可疑的人渡河。
“薄兄,咱们怎办?”林彦问,心急如焚坐立不安。
“也许人尚未带走。据在下所知,毒龙并未到达府城,沿途有人不断袭击,把他拖住了。先到此地的走狗,住处在城西北角的长春宫,咱们晚上去看看。他们的首脑人物已经过了河,晚上渡船不开航,今晚这里的人不可能将龙姑娘处置掉。”
“长春宫目下已不是官署所保管的隋宫古迹,目下是一处接待过往官吏的别馆,贫道把形势画出,事先了解形势,总比胡乱往里闯好多了,时不我许,已没有先行探道的时间啦!”
至光老道一面说,一面用手蘸茶在木桌上,画出长春宫的附近形势。
同一期间,毒龙正率领大群党羽,连夜向府城赶。沿途极不顺利,经常发现有人埋伏放暗箭,射伤了几个走狗。毒龙误认是林彦在捣鬼,每一发生变故,便停留下来大索附近,行程一而再被耽误了,只好夜间赶路。
同一期间,一批奇形怪状的高手,绕城北而过,疾趋大庆关大河西岸设下死亡陷饼。而后面的另一个寂寞夜行人,在紫阳山东麓盯住一个老妇打扮的人东行。
天宇黑沉沉,小径两侧古林阴森,荒草中虫声卿卿,鬼影俱无。这老妇荆初布裙,点了一根手杖,打扮与附近的村妇完全一样,不同的是脚下甚快,不像是个老态龙钟弱不禁风的老妇。
斗转星移,三更将尽。
老妇折入一条稍大的小径,前面灯光一闪。
“可能是她们的巢穴。”跟踪的夜行人自言自语,目光落在远处两盏明灭不定的灯光上。
接近灯光处,方发现是庙门外的两盏灯笼,灯上有四个大红字;汉高帝庙。庙南约半里地,是一座有百十户人家的小村落,黑沉沉不见任何灯火,不时传来三两声野犬的凄切吠声。
侧方黑影一闪。有人低喝:“站住!什么人?”
老妇停步,发出一声属于年轻女人的轻笑:“鬼叫什么?
师父呢?”
黑影走近,是个穿衣裙的佩剑年轻少妇:“咦!五妹,你怎么回来了?”
“跟得不耐烦,留下四姐慢慢跟,无事可为,想赶来先看看这里的事。”五妹摘下包头,抖散一头银丝:“这几天扮老太婆,真是吃足了苦头。三姐,这里有何动静?”
“师祖和师父捉住了姓龙的小泼妇,却被林小辈杀了一指追魂陈化,竟然在大量仙狐暗香和神女香的袭击下逃掉了。师祖已派大姐过河,催请长上回来处置小贱人。”
“你们见了鬼了。”五妹不信龙姑娘被擒的事:“林彦与大小贱人一直就在石统领身旁神出鬼没,用暗箭死缠,这时达在府城以西捉迷藏,怎会跑到此地来了?这……”
“你不信?自己进去看吧!”三姐向隐身处退:“师祖和师父恐怕还在拷问口供呢……
嗯……”
“砰”一声响,三姐向前一仆,手脚全僵了。
五妹大吃一惊,奔上叫:“三姐,你怎么……是谁在后面偷袭……”
“是我,你可以大声叫救命。”身后穿然传出冷冰冰的语音,出于女人之口。
五妹怎敢叫救命?头上用面粉掺和成了白发的发髻被揪住,脖子上被扣上一只劲力十足的小手,尖指甲像钢钩鹰爪;疼痛感君临全身,如果再用半分劲二保证可深入颈骨一命呜乎。
“请……请手下留情……”五妹哀声恳求,声调全变了:“我……我不叫。你我都……
都是女人,有话好……好说,你……”
“你师父是……”
“是汪……汪……”
“哦!销魂神女汪月美,干面狐的第二门人。你们共来了多少人?”
“人都来了,至于在这里有多少,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巫山神女官的姐妹,都在半年前暗中到了陕西。”
“你们过去的那些狗屁事,本姑娘都知道。”身后的女人说:“我所要知道的事,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变故,你最好从实招来”
“我的天!我怎么知道呢?”五妹恐惧地说:“我和四姐奉命跟踪石统领,看他是否在尽全力擒捉林彦,留意他是否与林彦谈条件,跟得十分无趣,所以连夜赶来将经过向师父禀明,怎知这里所发生的事?”
“好,那就用不着你了。”身后的女人冷酷地说。
“饶命……”
“大声叫救命,叫!你一叫,躲在庙里的人就会出来了,本姑娘不想在里面受到围攻。
叫!”
“呵……”五妹的凄厉惨叫,在夜间听来更增三分恐怖感。
惨号声摇曳,庙门口出现了两个仗剑护身的美丽少女,惊讶地循声向这一面眺望,一个大叫:“三妹,什么人在鬼叫连天?”
黑影冉冉而至,距庙门约十余步倏然停止。
“砰!”五妹的尸体飞抛而起,跌落在石阶下寂然不动,手脚渐松。
来人是一个戴了只露出双目的绿色头罩,穿绿劲装,外罩绿绸披风,佩了剑背了绿色包裹的女人;浑身曲线玲珑,那双星月似乎在反射灯笼的光芒。全身绿,在夜间看来,阴惨惨地带了六七分鬼意,像个突然幻现的地狱幽魂,令人平空生出毛骨悚然的感觉。
一名少女抢下阶,扶起五妹的上身,五妹的头向后仰。
“五妹的脖子断了,她怎会在此?”少妇骇然叫。
另一名少女先发出一声警啸,纵近蒙面绿衣女喝们:“什么人?除下你的头罩,亮名号……”
绿衣女郎用行动作为答覆,身形倏动,宛若电光一闪,冲进、拔剑、出招、伤人,一气呵成,心肠之便令人心谏,速度更是骇人,从少女的身侧攻出一剑,锋尖无情地贯入少女的右助,直入内脏,少女完全失去闪避的机会。
绿影又闪,猛扑扶住五妹尸体的少女。
庙门人影飞掠而出,凌空飞扑下阶,剑气先一步压体,叱喝声同时传到:“该死的东西!”
“铮铮”绿衣女郎连封两剑,扑下的人影一声惊叫,被震得斜飞文外,花容变色。
绿衣女郎并未追击,因为纷纷抢出的十余名女人,已在阶下列阵,作势一拥而上抢救同伴。
被震退的人,是一位隆胸细腰,丽质天生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那一袭绣花边玉色窄袖罗衫十分惹人。
阶下列阵的人老少俱全,中间那位年轻女郎穿宝蓝色衫裙,二十来岁花样年华,水汪汪的媚目流光四射,琼鼻樱唇无一不美,喷火的丰满身材更是动人,神韵在妖媚中略带三分秀气,怀中拖着一具玉色琵琶,小蛮腰上佩了剑,腰带上的罗帕迎风摇曳,平添三分飘逸。
琵琶的颈部向前徐伸,女郎冷然逼进。
“小心她剑上的诡异劲道!”被剑震退的半老徐娘叫:“用香送她上路。”
绿衣女郎不加理睬,剑尖移指准备用琵琶进招的年青女郎,露在外面的星目寒芒闪烁。
“取下你的遮羞蒙面巾,我销魂神女汪月英替你招魂,通名。”
绿衣女郎不言不动,像个石人。
侧方的槐树下纵出两个人影,一个花甲村夫与一个壮年大汉,两把单刀来势汹汹猛扑绿衣女郎,喝声震耳:“汪姑娘闪开……”
绿衣姑娘突然抢攻,但见快速绝伦的绿影急剧地冲进、闪动、锲入、掠出,从两把攻来的单刀中间强行突破,响起两声铿锵的金铁交鸣,剑虹像电光般连续闪动,剑气迸发中,绿影从动乱的人影中脱颖而出。飞射两丈外,恰好扑向脸色仍未恢复正常的中年徐娘,剑虹再发。
“呔!”中年徐娘百忙中挥剑封架,以攻回敬用上了真才实学。
“铮!”双剑相交,火星飞溅。
中年徐娘身形一晃,马步虚浮。
绿衣女郎的电虹一旋一振,锋尖可怖地掠过中年徐娘的左胸玉乳下方,然后身形掠回原先所立处,一切回复平静,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变故,那些可怖的刀光剑影,与快速绝伦的人影纠缠,已经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现在并无任何事发生。
这刹那间的变故,发生得快,结束得更快。
两个使用单刀的人,,直冲出三丈外,脚下一顿,身形一晃,再晃。两人的胸口鸠尾次穴,各开了一个喷血的剑孔,血染红了一大片。
“嗯……”两人闷声叩,终于,脚下大乱,向两侧扭曲着摔倒。
接着,半老徐娘丢掉剑,屈身旋转着倒地。
“师父……”蓝衣女郎狂叫,向倒下的半老徐娘扑去,琵琶的底部有意无意的对正了绿衣姑娘。
绿衣姑娘长剑蓦地一振,剑气迸发,剑花耀目。
“叮叮叮……”三枚针形暗器从琵琶底部的洞孔喷出,被剑花崩飞出两丈外去了。接着,人影狂野地接触。
“啪!”琵琶碎裂,断弦声袅袅。
“你要死还是要活?”绿衣女郎用怪异的嗓音问,冷冰冰不带丝毫感情,像是来自地底的冤鬼呜咽。
销魂神女发髻已被打散,披头散发形如厉鬼,脸色苍白得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僵尸,手按在剑把上,卡簧已经压下,却来不及拔出,僵住了。
绿衣女郎的剑尖,抵在销魂神女的右乳上,锋尖压下两寸,那光景真够瞧的。
“你……”销魂神女语不成声。
“你的神女香毫无用处。你们巫山三神女的底细,本姑娘了如掌指。”
“你……”
“你想死吗?”绿衣女郎的话冷如寒冰。
“不……不想……”
“那你就死不了,你的师父千面狐就没有你这么幸运了,你该感谢苍天。”
“你……你要……”
“把龙姑娘交出来,完整地交出来。”
“你……”
“她如有三长两短,我要把你们十几个淫妇全部杀光,不信立可分晓。”
“这……”
“我已经警告过你了,你怀疑本姑娘的话?”
“不,不,我不怀疑……”销魂神女恐惧地急叫:“小荷,去……去把龙……龙姑娘带……带出来。”
片刻,两名少女把吃了不少苦头的龙姑娘押到,双手仍然反绑着,神色萎顿。
“替她解绑。”绿衣女郎说:“她身上原有的东西,全部还给她,少了一件,本姑娘就御你身上的五官偿还,决不宽假。”
又过去两名少女,把姑娘的长剑、百宝囊、金银……交由姑娘点收。姑娘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弄不清绿衣姑娘的底细,反正看了眼前的光景,和血泊中的尸体,便知是怎么一回事了,当然是绿衣姑娘救了她。
“到我身边来。”绿衣姑娘向她把手:“准备走,你能走得动吗?”
“不要紧,谢谢你。”姑娘走近说。
绿衣姑娘撤剑后退,向所有的众女说:“听本姑娘的忠告,赶快离开陕西滚回巫山,下次见面,本姑娘就不会手下留情了。走不走当然无所谓,反正命是你们的。”
两人退出两丈外,突然转身如飞而去。
同一期间,林彦在长春宫正陷入浴血苦战中。
长春宫在城西北隅,宫本身并不大,三进殿两庑两廊,雅室二十余间。但庭深院广,前面的院子花木扶疏,停车场驻马桩一应俱全,车马可直接驶至阶下,设有驻车台和下马石。
目前,这里是招待过往大员的招待所。至于比县太爷小的七品以下未入流官吏,只好委屈到驿馆借宿。
至光老道不宜出面,出了事便无法在灵应现立足,严重些可能累及武当的山门,因此只负责掩护撤退的预定退路。八方土地是地头蛇,但为了西岳狂客的口信,不再顾忌日后的是非,毅然替林彦负起骚扰呼应的重责,并负责携带可能被救出的龙姑娘,以便林彦能全力对付追击的走狗。
两人从宫右接近,林彦一马当先,攀入院墙疾趋二进殿右厢的招待雅室。那是一列每室皆有小花厅的房舍,前面的院子占地甚广,遍栽花木且建了小亭花架。
院口的月洞门前,两名青衣警哨不住往复走动,剑隐肘后,眼耳并用,留意一切可疑的征候,发觉声息随时皆可出剑应变。前廊的廊柱上,共挂了三盏气死风灯,昏黄色的光芒映照下,院中的景物依稀可辨。
要接近月洞门的警哨,谈何容易?附近一无遮掩,接近至四五丈内便无所遁形,如果过不了月洞门,便无法深入腹地。
看清了情势,林彦懒得多费工夫去另找接近路线,一拉八方土地的衣袖,附耳低声说:
“不硬闯便无法接近,救人如救火,我准备硬闯,抓警哨问口供取消息,薄兄意下如何?”
“林兄,一切由你决定。”八方土地说。
“好,走!”
两人从花树丛中踱出,沿花径走向月洞门,并肩而行从容不迫,脚下传出稳定安详的足音。五丈、四丈……
“站住!谁?”一名警哨沉声喝问。
两人并不听命止步,林彦呵呵大笑说:“咦!怎么啦?大呼小叫,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了?岂有此理!”
说话间,已拉近了一丈左右。警哨真被唬住了,迟疑地追问:“你是……站住!”
“小声些好不好,想把听有的人吵醒吧?我,呵呵!刺客林彦。”
“你他娘的大概喝多了马尿,胡说八道!你到底是……”
“你这人是不是耳背了?刺客休彦,半点不假……你给我躺!”
双方已拉近至丈内,警哨的剑本来已经拂出,斜指身前摆出防守姿态,却没料到林彦突然下手用暗器袭击,“啪啪”
两声脆响,两警哨的眉心各挨了一块飞蝗石,一击便倒,人应石昏厥。
林彦一闪即至,接住了警哨脱手堕落的长剑,避免发出音响,反应奇快。
人算不如天算,最右面的一座小花厅突然跨出一个黑衣人,恰好看到快速闪动的人影,惊叫道:“大家起来,有人入侵!”
“薄兄,你先带一个出去问口供,我先闹他个鸡飞狗走,快撤!”林彦匆匆地说。
八方土地略一迟疑,最后将一名警哨扛上肩,急急撤走。
事先既然已经表示一切由林彦作主,只好依命将俘虏带走再说。
一阵大乱,四面八方人影纷现。
林彦迅速将一条青巾蒙上口鼻,掩去本来面目,一声怪笑,两起落便到了廊下,左手一挥,三颗飞蝗石击毁了三盏气死风灯,光源被毁院中一黑,身形连闪,瞬即失踪。
“入侵的人在何处?快掌火把来。”有人大叫。
人不见了,整座长春宫大乱。
三个黑影来自东面的县衙,殿门外两个警卫恭敬地将人迎入,匆匆将有人入侵的事禀明。为首的人哼了一声,意似不悦地说:“有人入侵你们就乱成这鬼样子?岂有此理!传话下去,不管用的人不许外出,按预定的应付意外办法处理。本座一离开就出毛病,简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明天副统领回来,咱们如何回话?”
不久,响起三声锣鸣,在各处搜寻入侵暴客的人,纷纷熄了火把返回住处,片刻,整座长春富恢复往昔的沉寂,房内的灯火也先后熄灭。
林彦潜伏在后殿的西院草丛中,心中疑云大起,这些人怎么不搜了?
警哨也撤了,再也看不到走动的人影。
他蛇行鹭伏到了院的西南角,在长廊下现身,心中在想:“小妹被囚在何处?不找人问口供,这样找是不行的,得退出去找八方土地,看他是否已获得口供了。”
他由原路撤退,走宫右的另一座牌坊形的廓门。距门坊尚有十余步,坊往下黑影倏现。
“嘿嘿嘿……”黑影拦住去路,发出一阵阴森刺耳的冷笑:“阁下既然来了,何不至客室小作勾留?老夫夜游鹰赖天寿恭候大驾,贵宾何不以真面目相见?清除去蒙面巾,让老夫一睹贵宾丰采。”
林彦心中一震,猛忆起狂剑荣叔曾经提及的江湖名流中,夜游鹰赖天寿乃是江右白道群中颇负时誉的名宿,十余年前,曾在小姑山与黑道巨孽金角神驼恶斗一昼夜,最后击中金角神驼一剑,因而保持剑下无敌的盛誉,是白道群雄中风骨嶙峋、嫉恶如仇的侠义英雄,怎么竟然晚节不坚,居然做了梁剥皮的走狗?委实令人难以置信。
“你真是夜游鹰赖前辈?”他困惑地问。
“你不信?你贵姓大名”对方反问。
“在下存疑。”他率直地说:“据在下所知……”
“阁下以为老夫冒名顶替?”对方语气不悦。
“夜游鹰赖前辈一代豪杰,怎会自贬身价,奴颜婢膝做梁剥皮的走狗?真是不可思议,年头大变啦!”
“谁是梁剥皮的走狗?你胡说些什么?”
“咦!梁剥皮的走狗借住长春宫,全城的人皆知道得一清二楚,你……”
“胡说八道!”夜游鹰抢着说:“这里没有梁剥皮的人。老夫与几位朋友,护送舍侄途径此地,至京师向吏部投文报到;舍侄赖全福是甘州的退职判官。”
林彦一怔,难道说,八方土地的消息是假的?这些人真的不是钦差府的走狗?如果找错了人,这笑话闹大了。
当然,他并不知道甘州是军政府政区,更不知甘州是不设州判的,政区太小了。
“但……你们警卫森严,高手如云……”
他讷讷地说。
“阁下,你知道从河西到此地,沿途有多少散兵游匪吗?
没有人保护,能活得到现在吗?夜游鹰理直气壮地说,语气逐渐变冷:“不用说,你也是想来行劫的人了,亮名号吧,也许阁下与老夫的朋友沾有亲故,老夫或许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不然,官司你打定了。”
“呵呵!在下不想亮名号,也不想打官司。”他徐徐退走:“在下还得四处走走,求证尊驾的话是真是假。”
“你想走?笑话了。”夜游鹰也一步步跟进:“你以为老夫是浪得虚名的武林小辈吧?”
“也许前辈真了不起,但你无法留下我的。”
“是吗?你回头看看。”
他不用回头看,便知道身后至少也有六个高明人物,各占方位堵死了退路。
“不必看,在下也知道身陷重围。”他语音平静:“就算在下误闯贵地,郑重道歉应该获得谅解的,对不对?”
“你一而再不报名号,老夫很难决定是否该接受你的道歉。老夫的为人,阁下当有所耳闻,嫉恶如仇是非分明。如果你是江湖败类,恐怕不是道歉便可了事的了。”
“如果在下坚持不报名号……”
“那你就得留下。”夜游鹰语气坚决,不容误解。
“是按江湖规矩留客吗?”
“这……按理,老夫本可答应你。可是,目下的情势,你一切皆得靠自己了。”夜游鹰的语气有了暖昧的象迹。
林彦心中一动,突然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无礼!”夜游鹰不悦地沉声问。
“当然是笑你罗。”他的语气流露出不屑、嘲弄等等表情。
“老夫为何可笑?”
“阁下决不是江右赖天寿夜游鹰。”他的手按上了剑把,吸口气功行百脉,完成进击的准备。
“宇内江湖朋友,皆可以确切地告诉你老夫的身份,武林中也只有老夫赖天寿绰号叫夜游鹰。”
“可惜,在下就不曾见过夜游鹰。而尊驾也曾说过。夜游鹰嫉恶如仇,是非分明。因此,在下承认误闯责他郑重道歉,真的夜游鹰英雄一世,决不会不接受道歉,更不会说出要在下一切靠自己的话来。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他决不会倚多为。
胜。现在,何不用行动来证明阁下的身分?”
他这一番话份量不轻,逼对方按江湖规矩留客。
“如果你们想倚多为胜。”他稍顿又说:“那么,在下便理直气壮下重手伤人了。”
夜游鹰尚未答话,林彦身后一个黑影,用阴测恻的嗓音骂道:“混帐东西!这小子牙尖嘴利,何必浪费唇舌?擒下他之后,还怕他不将祖宗三代招出来吗?在下先上。”
说上就上,一声龙吟长剑出鞘,一步一顿向前欺进。剑仍在振鸣,像是从天际传来的隐隐殷雷,人尚在两丈外,便开始用内家真力御剑了。
林彦不敢大意,缓缓左移作势拔剑,借移位争取空门的机会,留意察看四周的情势。果然所料不差,除了夜游鹰之外,共有七个人堵住退路,天色太黑,看不清这些人的像貌,所穿的衣裤,的确不像是钦差府的走狗。看了这位首先出马的人,他知道对方的内家真力十分充沛,将是一大劲敌。
他心中天人交战,委决不下。如果自称夜游鹰的人不假,这些人定然是白道的高手名宿,他能下重手吗?如果不下重手,怎脱得了身?
他当机立断下决定:及时撤走,他不能下重手。
这一决定几乎坑了他,一念之慈自陷绝境。
亮剑的是个灰袍人,年岁不小了,因为发结已可隐约看到灰色。灰袍人突然反向右移,挡住了他的移动方向,一声冷叱,抢制机先进攻,招出“天地分光”,上攻胸再点腹膝,快逾电光石火,招一发便剑气压作。
“铮铮!”他拔剑封招,两剑俱解,对方剑上的浑雄劲道,对他并未构成威胁。”
灰袍人得理不让人,第二招:“长虹贯日”排空而至,仍是抢攻上盘,劲道倍增,速度也增加了。
“铮!”他错开对方的剑,立还颜色,剑取得中宫乘机进手,锲入对方的剑网,锋尖以可怖的奇速,指向对方的胸口长驱直入,行力道万钧的快速冲刺。
“铮!”灰袍人在危急间不容发中,闪身接招并借力飘退,传出一声轻微的裂昂响,灰施人的胸衣裂了一条缝,幸而未伤肌肤,危极险极。
“咦!”夜游鹰惊呼,似乎不相信同伴接第一招便失手,吓了一大跳。
林彦立即斜冲而至,掠向灰袍人原先所立的缺口所在。
“纳命!”沉叱声震耳,七枝长剑几乎同时抢出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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