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智解青霜
众人屏息静气,凝神望去。但见青霜令上下两块玄铁板无声滑开,正中露出半尺见方的凹陷,恰与宽齐,令人惊异莫名的是,在那半尺见方的铁板上,竟密密麻麻地刻着无数如米粒大小的士卒雕像。每个雕像虽小,却是栩栩如生,兵刃盔甲一应俱全,宛如在一方平原上行兵布阵一般。而在某些士兵的头恶上,则刻有各种文字,字体虽小,却清晰可辨。
如此精微细致的雕刻术莫说江湖上不曾听闻,就算大内皇宫收藏的古玩珍品中亦不多见,实是令人叹为观止。
在场八人皆算是见多识广,久闻青霜令之名,但大多把其设想为一种神秘甚至略显邪恶的事物,何曾想竟是如此巧夺天工的杰作,一时心神皆被其所慑,良久不发一言。
直过了半炷香的时分,宫涤尘方才打破沉默:“现在我想问诸位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明知青霜令就是一个难解的迷题,乍看之下,你心中可有破解的第一方案?”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各自思索。
宫涤尘正色道:“这不是考问,而是求教!不瞒诸位,我虽不知青霜令的解法,但自小曾偶尔听父亲、兄长谈论过青霜令的外观,对之稍有了解,所以初见此物之时不会因其外形而惊叹,而是会竭力寻求破解之法。但也正因如此,不免拘于这些年的思考,难有新意。诸位的眼力皆算是江湖中的翘楚,我需要仰仗你们的直觉。但请说出你们对青霜令最独特的印象,无论巨细,直说无妨!”
众人依然沉默,并非无话可说,而是乍见青霜令有太多复杂的印象,难以尽诉。
“贤侄这个方法很好,集思广益,可收奇效。似这种精巧的机关,大多借助于常人难以注意到的盲点,或许我们无意中的一句话就是解题的关键。”雪纷飞揽须道,“唔,共是三百六十名士兵,其中八十四个头盔上刻有文字。嘿嘿,这一点只怕每个人都注意到了,老夫只是抛砖引玉罢了。”
有雪纷飞率先开口,众人再无顾忌,各抒己见。
夏天雷接着道:“如果这是一个士卒的方阵,但其中却有一个彳艮不合理的空位,既非阵眼,亦非破绽,显得十分随意,于兵法全然不合,老夫猜想这会不会是解谜的关键?”
宫涤尘微微颔首,望向白石:“想必白石兄早就看出来了,这其实就是〒个‘迁繁盘’。”当即又给大家解释了一下迁繁盘的原理。
白石叹道:“不错。‘迁繁盘’虽是我英雄冢所创,本只是一个游戏之作,想不到竟被昊空大师用于机关之中。如此看来,这些士卒雕像的底部皆可活动,借助那一个空位可排列成任意阵形。那八十四个有字的士卒必是关键,只要将他们移动到合适的位置,就会触发底板上暗藏的相应机关。英雄冢的秘术中有一种‘缠丝锁’,一锁多钥,须得各处锁眼与数把钥匙同时运作,方可开户,最繁复者可设七七四十九道钥匙。而试观青霜令,竟要有八十四道机关同时启动,昊空大师虽是从英雄冢祖师物清流处悟得此术,却已青出于蓝,更胜一筹。”
何其狂道:“看这些士卒纵横各十九列,不由让我联想到传说中那十九句秘诀,可见这些文字的排列必有讲究。”
许惊弦听他此言,蓦然全身一震,一线灵光乍现,陷入思考中。
柔清道:“我仔细看过这些文字,发现竟然完全没有重复。”
路嘯天点点头:“不错。由此可见,每一个文字对照相应的一个小机关,不能稍有差错。唔,要在三百六十一个空位中有序地排列八十四个字,实是有无数种方法,瞎蒙可是不行的。”
宫涤尘慢声清吟:“举觞明朝露,胜如年少。白马封侯骨,尘压眉峰。铁屐越征途,城馀残壁。客怀寻旧约,迟暮音书。凛德散华发,愁思消减。素手持兰烬,半醉酡红。浮名盖金印,古道执戈。奋剑沉绛纱,容颜惊瘦。平生入清梦,唯叹千秋。万事皆空!”
众人一一对照,这些字果然大多都暗藏其中。
宫涤尘解释道:“这首诗乃是我先袓南宫敬楚画像中的题诗,一直悬于家中老宅的中堂上,自小父亲就逼我与兄长熟记,本还以为是悼念先祖,却不知另有缘故,实与青霜令有着莫大的关系。”
夏天雷讶然道此诗既是挂于中堂,想必不少人都见过,如果简歌有心,收买一个家仆便可知道了……”
路啸天笑道:“夏兄有所不知,与其遮遮掩掩,倒不若公然将秘密摆在眼前,这才更不易被人想到。”
“不错。简歌本人也曾去过几次老宅,却只怕从未留意过这首诗,直到他得到了青霜令,看到这些士卒上刻的字,大概才明白曾经错失了多么重要的线索,却悔之晚矣……”宫涤尘嘲然一笑,随即神色一整,“不过,简歌约夏帮主去扬州相见,本是一箭双雕之计。一方面派慕松臣、鬼失惊狙杀,另一方面故意泄露消息诱我去扬州,却趁机率手下反扑吐蕃本堂,家宅里的这首诗想必已落在他手中了。”
路啸天道:“但目前看来,虽知诗文顺序,却依然无用。除非知道每个文字之间需要相隔多少空位,否则要想将八十四个字恰到好处地安插在三百六十一个空位之中,实是无解。”
众人皆知路啸天精研天文数理,既然说得如此肯定,必非妄言,也难怪简歌得到青霜令数年仍是束手无策。
宫涤尘轻叹一声:“这就是我们现在面临的难题!”
何其狂道:“宫兄莫要烦躁。这就好比炒菜,我们的各种材料都已备齐,只要知道调料的搭配方法,便可有一桌盛宴。”
宫涤尘瞪他一眼:“就知道吃!”
水柔清掩唇而笑:“何公子这例子倒也恰当呢,巧妇难为无米之坎。至少我们现在青霜令在手,总能慢慢想出解法。”
何其狂默默道:“就算手艺差,烧焦的菜也总算能饱肚子,想想简歌连残茶剩饭都吃不到,本公子就很满足了。”众人一齐大笑,气氛稍缓。
雪纷飞沉思道:“听贤侄这首诗文共有八十五个字,为何青霜令中只有八十四个?”
路啸天道:“刚才听许帮主谈到,当初南宫逸痕曾对南宫静扉无心发问:‘八十四如何变成八十五呢?’,想必就是因此。”
水柔清的头几乎埋在青霜令中,长长吁了一口气:“那句诗文中所有的文字皆有,唯独没有‘空’字!”
何其狂脱口道:“想必那‘迁繁盘’上唯一空位,就是对应着这个‘空’字。”
诸人皆是暗暗点头,但仅确定这一点,却也并无太多助益。
宫涤尘神态郑重,从颈上解下贴身的玉佩,置于桌上兄长临行塞外前,托人带了一件东西给我,便是此物。”
那方玉佩看似平平无奇,玉质未见得精美,亦非名贵的饰物,上面刻着四个字——“妙手空空”。
宫涤尘续道:“这方玉佩本身并不出奇,奇特的是我得到它的方式。兄长失踪前留下的这块玉佩乃是托丹宗寺一位普通弟子转交给蒙泊国师,但特意留言,要那位弟子先保存一年后才由蒙泊国师交到我手上。如今想来,一是因为那时我年纪尚幼,兄长不忍我过早承担家族重任,二来他在心底亦以一年为期,相信一年后必可寻到悟魅图重归吐蕃吧,只是为防万一才留此信物给我……未曾想人算不如天算,兄长这一去竟就杳无归期了!”
众人皆知南宫逸痕天纵奇才,每做一件事皆有深意。他如此不辞辗转地将这方玉佩交给宫涤尘,其中必然包含着天大的秘密。表面看,这四个字虽然令人费解,但与那诗文中的“空”字、青霜令中的“空位”相互呼应,其中当是隐藏着某种玄机。
白石忽道:“此事令我十分不解。我知南宫少堂主与丹宗寺住持济能大师素有交情,为何不让他转交,而是另寻一位普通弟子?又为何不让那弟子先呈交蒙泊国师,由蒙泊国师保留一年?”
“此事我本也想不通,但听到惊弦回忆在那无名山洞审问南宫静扉的情形后,方才恍然大悟。”宫涤尘语音一转,“我兄长悟出青霜令解法后,点了南宫静扉的穴道,随即外出一夜,算来正是去丹宗寺留交玉佩的时刻。”
路啸天抚掌而笑:“我明白了,那是因为南宫逸痕刚刚才悟出破解青霜令的心得,所以当晚刻在玉佩之上。他是怕济能大师与蒙泊国师眼力高明,瞧出了新刻的痕迹!由此看来,这‘妙手空空’四个字定是破解青霜令的一个最关键之处。”
众人齐悟,不由暗自惊叹南宫逸痕心思缜密,实是滴水不漏。
唯有许惊弦注意到宫涤尘谈及自己时并没有用“小弦”或“许帮主”的称呼,而是第一次直呼己名,于亲近中又带着一丝庄重,一时竟有些恍惚了。
众人看着那玉佩上“妙手空空”四个字,纵然明知这四个字与青霜令的解法息息相关,却依然难以猜透南宫逸痕的用意。若从字面上理解,或隐喻青霜令巧夺天工,或暗示应偷梁换柱。莫不是那“迁繁盘”中的空位还有其他的什么意思?
宫涤尘拿起青霜令,递给白石:“机关王享誉江湖,不妨仔细看看其中的机关,当有开解之道。”
白石屏气凝神,近距离观察许久后,将青霜令贴于耳边,闭目细听,同时十根手指在其上快速摸索着。
如此过了半炷香时分,他轻道一声:“应是如此。”语音未毕,青霜令发出一记极细的“喀嚓”声。
白石把青霜令平放在桌上,手指按住空位旁边的一位士兵,微一发力。
那士兵宛如活物,轻轻滑入空位,在他手指拨弄下,旁边的士兵依次滑入空位,谁能想到看似浑然一体的青霜令,其中竟有如此巧妙的机关!
众人齐声欢呼。夏天雷笑道想不到白石兄外表儒雅,手指却如此灵活,不输于纤纤少女呢。”
白石苦笑夏兄谬赞。我只是信手移动罢了,其实破解‘迁繁盘’并不难,关键是如何确定那些文字的相应位置。
路啸天对机关术亦有研究,插口道这机关虽然精妙,却似乎并无大用,只要知道文字相应的位置,慢慢相试就可成功。但若是这些移动还必须有一定的次序才可触发下一道机关,那就真不好办了。”
白石摇头道:“这可不似你那个‘斗转星移’,有足够的空间可以换位,移动并不需要次序,只要八十四个刻有文字的士卒就位便可触发。可是,如此一来,这个机关看似精巧,却也只是个障眼法……不对,昊空真人不可能设计出这样一个无用的机关,其中一定还有我不明白的事情!”
许惊弦亦疑惑道:“我曾练习过‘迁繁盘’数年,本身并没有太复杂的地方,熟能生巧而已。如果是这样,简歌根本没必要抓来白玛,何必让另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呢?”他话音未止,青霜令内部又发出一声轻响。
白石脸色一变,手指点在一位士卒上,却再也挪移不动。他重新试着再按动起初的机关,却只听到青霜令内部有机簧弹落之声,士卒却毫无反应、全不能动。他长叹一声:“若我所料不差,这里面还暗藏着‘子午锁’,暗合星辰变化,毎隔数个时辰只能开启一次,而每次机关启动也只有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众人霎时全都明白了,这个机关不但需要把士卒移到正确的方位,更需要速度。难怪简歌要掳走白玛。因为白玛虽然有时神志不清,但她却是御怜堂中最精熟“迁繁盘”之人。或许是简歌必须让白玛时时熟悉操作,才不得不把青霜令交给她随身保管,却不料被沈羽乘虚而入,救走白玛的同时,也一并带来了青霜令。
何其狂摊手:“看来这东西实在令简歌头疼,所以干脆抛给了我们。”
雪纷飞道:“无妨。悟魅图福祸难辨,我们并不是一定要让其重见天日,而是制止简歌以此为害江湖。”
话虽如此,但每个人都知道,面对如此精巧的机关,若不能尽早解开,实是如鲠在喉,难以安寝。
宫涤尘淡然道:“我对悟魅图没有野心,但我一定要知道兄长的下落。所以,哪怕耗上余生,我也一定要解开它。”
雪纷飞不虞宫涤尘太过伤神,劝慰道:“贤侄女也不必太过费神,到了老夫这般年纪,就知道有时糊涂些更好。”
“大伯是怕我辛辛苦苦解开青霜令,却发现我兄长已不在人世了么?”雪纷飞不语,目光温暖。
宫涤尘长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无论生死,只求真相!”
众人面面相觑,虽有心帮宫涤尘了却心愿,但面对青霜令,纵然绞尽脑汁,冥思苦想,却依旧别无良策。
凭着机关王白石对机关术的了解,再加上白玛对“迁繁盘”的熟练操作,更有宫涤尘提供的诗文,他们已经无限接近谜底。但是,最关键的方法仍然深藏在南宫逸痕留下的线索中。
许惊弦忽道:“还记得南宫公子被南宫静扉无意点醒的话么?天成之作,你们想到了什么?”
水柔清挠挠头:“这能说明什么?不过是一句常用的惊叹之语罢了。”
许惊弦微微一笑:“但是南宫少堂主却因这句话想到了另一个地方。天成之作、天成之作……嘿嘿,机关王可觉得熟悉么?”
白石蓦然一惊:“你是说我的师兄物天成!”
许惊弦不答反问:“英雄冢最有名的是什么?”
何其狂抢先道:“机关学、识英辨雄术、气贯霹雳功!”
许惊弦含笑摇首:“那么我换一个问法,四大家族中物氏子弟最擅长的是什么?”
水柔清一怔:“景之医、花之画、水之音、物之棋……是棋!”
许惊弦胸有成竹地点点头:“刚才听何公子说到纵横十九之时,我突然想到了一张围棋盘。”
“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宫涤尘眼睛一亮,“能够在那一刻触发兄长的灵感,南宫静扉死得其所啊!”
路啸天隐有所悟:“对了,如果把青霜令中暗藏的‘迁繁盘’当成是一面纵横十九路的围棋盘,而这些士兵都当成是棋子,只要把棋子下在相应的位置,就可赢得这一局!”
在场之人中,机关王白石最是精通棋理,抚掌大笑:“原来如此!如果按一盘棋局打谱,第一子的位置就是第一个字的位置,如此依序而行,青霜令便可解出来了。”
众人皆是聪慧之士,稍点即明,即便何其狂、夏天雷不通棋理,亦大致领悟了其中的关键。
雪纷飞皱眉道:“话虽如此,但是千古无同局,棋盘上千变万化,无有同形,究竟哪一盘棋局才能用于其上呢?”
宫涤尘与白石相视而笑,同声道:“一定就是那一局!”众人齐声发问,两人却笑而不语,但看他们的神情,似已柳暗花明,一举解开难题!
当下许惊弦唤来一名弟子,命其找来一副围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