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有恃无恐
水柔清昨晚赌了一晚的气,原以为许惊弦必会寻机会来哄哄自己,谁知他却只是闷头赶路,偶尔与阿义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对自己完全不理睬。她好胜心极强,自认占了理,岂肯对“小鬼头”服软,越想越气,只好拿沿途路边的石头解恨,直踢得飞沙走石,浑如大军来袭。
许惊弦心头亦是郁闷至极。事实上经昨夜夏天雷的开导,他亦知应以大局为重,此去鸣佩峰不容有失。虽直接到叶莺的留信,却是分身不得,只好断了去寻她的念头,但私心里仿佛又暗暗期盼着她能找来,着实矛盾不已。既然他平安无虞,也足慰心怀。
而最令他不解的是对水柔清的那份心理变化。以往,无论她对自己有何怨意,许惊弦总会想到与她过往的美丽回忆。只要记得她曾有的一分好,心早就软了六七分;但现在却恰恰相反,那些早已烟消云散的冷言冷语、大小姐脾气全都清楚地印在他的脑海中,似乎只要自己稍一示弱,便更加助长了她的骄狂与傲气!
其实许惊弦心底明白,说到底都是因为夏天雷一句“提亲”之言乱了心绪。作为朋友自可宽容,然而当她的身份忽有可能变成他未来的妻子时,堂堂男子汉又岂可屈膝央求,以博佳人青睐?
正如宫涤尘曾经告诉过他的一句话:对于一件你非常关注的事件,知道与不知道的区别是巨大的。
他一面在心底嘲笑自己,一面却有倔强地坚持着。
三人离开梅影峰往南而行,不多时来到一个小镇。许惊弦忽在马背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自言自语般道:“昨夜没有睡好,可要好好地补一觉才行。”水柔清懒得理他,唯有阿义习惯性用一声意义不明的“阿义”表示回答。
许惊弦自顾行事,在镇上寻到宜家木作店,与店主低声交谈起来。水柔清在旁偷听到几句,才知他竟要买下一辆马车。
水柔清不由想到当初小弦在涪陵擒天堡分舵时,花言巧语赢得费源二十两银子,随即在三香阁大宴众人的情形,险些笑出声来。本想刺他一句:“想不到如今做了帮主,银子多了,却还是不脱暴发户的本色......”话到嘴边,总算强行收住。并非不愿嘲讽他,而是两人之间的斗气还未结束,似乎先开口就意味着低头认输。
许惊弦买下马车,又忙活半天将三人的坐骑栓在车上,最后找店主雇了一名车夫,随即大叫一声:“上车吧,我可要先睡一大觉再说。”对那车夫耳语几句,抢先上车。
阿义贪图好玩,不肯进车厢,而是随着车夫驾驭马车。虽然他看起来足有三十余岁的年纪,只因天生侏儒,身材矮小,又特意戴上小厮的帽子,那车夫还只当他是个孩子,亦不以为意。
水柔清本不想与许惊弦共处车厢中,然而驾位有了车夫与阿义,若自己再座上去,实显拥挤,没奈何只得不情不愿地上了车。却见许惊弦早已闭眼大睡,还打起了呼噜,气的紧咬牙齿,恨不得一脚踹醒他。
车夫一声吆喝,扬鞭催马,伴随着“阿义!阿义!”的欢叫声,马车开动,穿过镇上的人流往南行去。
刚到镇口人迹稀疏处,许惊弦蓦然睁开眼,翻身坐起,以指按唇,对水柔清低声道:“你且莫声张,我们悄悄出去......”
水柔清总算等到许惊弦对自己先开口说话,正要欢呼一声“你输了!”听他语意,不由一呆:“什么?”
许惊弦诡异一笑,垂身在车厢底部轻轻一揭,竟掀起一块木板,露出一个大洞,足可容一人钻过。不问而知,自然是他方才偷偷做了手脚。
水柔清这才明白他竟是装睡,不知玩什么花样,莫非是在戏弄自己?柳眉一竖,杏眼圆瞪,正要发作,却听许惊弦轻声道:“先不要玩闹,有人在跟踪我们。”
水柔清一怔,暗想自己警觉大失,对此义务所知,这“小鬼头”果然有点本事;转念又想:自己可是一心一意与他赌气,可他竟还有闲心察觉到有人跟踪......顿时又觉无名火气。
许惊弦做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从车底钻出,瞅准时机,滚入路边大石后;水柔清心想先打发敌人,过后再找这小鬼头算账不迟,亦学着他悄然离开马车,躲入一颗大树后。
前些天才下过大雪,地面泥泞,水柔清爱干净,望着自己衣衫沾上的污垢暗骂不休。只听身后轻响,许惊弦已到身边,她低声喝道:“土财主,陪我衣服。”
许惊弦不由失笑,或许是早已习惯被水柔清嘲笑调侃,期初强忍着不与她说话,其实内心早已是百般不自在,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束缚,此时听她恢复大小姐本色,不由心情轻松:“我身为‘黄雀帮’帮主,财力通达天下,一件衣服又算得了什么?”
水柔清想到那时与他的种种胡闹,忍不住“扑哧”一笑。似乎经过了大半天不言不语的赌气冷战,如今的玩笑话更显得格外温暖与甜蜜:“休要胡闹,再说你早已背叛出我‘黄雀帮’投了裂空帮,哪还有资格做帮主?我才是帮主。”
“冤枉!本帮主可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啊......”许惊弦突然语气一变,“嘘,他们来了!”
两人在树后藏好身形,凝神观察。
但见六骑快马疾驰而过,沿着马车的方向追去。其中前面三位黑衣壮汉均是短衣劲装,身携兵刃,一望可知是江湖汉子;随后两人身着灰色道袍,头戴道冠,未藏兵器;最后一位青衣人策马经过时,有意无意地稍一转头,往两人藏身处窥了一眼。此人年约四十,头戴方巾,一张方正的面容透着几分儒雅之气,浑如学究,但那一身宽袍虽然干净,却是衣衫褴褛,破布百纳,随着马背起伏,可按到他肋下一处突起,应是随身兵器。
待六骑过后,水柔清低声问道:“他们是什么人?你怎么可确定是在跟踪我们?能瞧出是何门何派么?”
许惊弦面色肃然:“我们下山半里后,他们就已在暗中跟随。按说我们均已乔装改扮,决不至于那么快就被认出。所以,我故意改换马车,就是借车厢的掩护以便途中下车,好观察他们的动向。六人中三名黑衣人神态凶狠,身手敏捷矫健,瞧起来像是黑道上的人物;另两人灰衣道人眼神锐利,马术精湛,绝非等闲;而最后那个青衣人,虽在急驰之中,仍不时观察周围的环境,应该是他们的领头者,据我判断,多半是个和尚......”
水柔清大奇:“你怎么知道是和尚?”
“第一,他头戴方巾,正好掩饰了头顶的戒疤;第二,此人神情懒散,一双眼睛总是呈半睁半闭状,一副不闻世事的模样,可不正像个和尚......”
“不对不对,那些流浪汉看起来也都是这神情,岂可轻易判定?”
“嘿嘿,最重要的是第三点:如果你仔细留意,可以看到他握缰的手总在不由自主地撮捻......”
水柔清一怔:“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那是习惯性地拨动念珠啦。当然,还有可能是账房先生的算盘,但综合前两处疑点,我觉得他多半是个和尚!”
“啊,原来是这样!是哪个黑帮汉子、两个道士、一个和尚,这组合倒是稀奇。”
“最古怪的是那几个黑衣人与道士极为扎眼,和尚虽有乔装,但明眼人一望便知。别忘了这可是在梅影峰脚下、裂空帮的地盘上,他们却似乎根本无意隐藏身份。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别有用意?”
“哟,我倒忘记了你可是掌管十万帮众的帮主大人,要不要调动人马杀他们个片甲不留呀?”
“嘿嘿,何须如此,我们三个就足够了。”
“三对六,能打得过他们吗?”
“那和尚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两个道士亦颇为难缠,但另三人虽然武功不俗,但充其量不过是江湖二流角色。嘿嘿,假如你的功夫不像从前门糟糕的话,我们至少有六七成的胜算。”
“你敢瞧不起我!”水柔清半嗔半怒,心里却毫无气恼,“既然由此胜算,干脆就来打一架如何?”
许惊弦摇首:“打架容易,难的是我一定要确认他们是否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这有什么区别么?”
许惊弦微微一笑:“如果他么只是想从普通裂空帮弟子嘴里探听点消息倒也无碍,但如果他们准确地知道跟踪之人是本帮主乔装改扮,那么梅影峰上一定还藏有奸细,并且是非常接近我们的人物!”
这一刹,听着许惊弦有条有理的分析,侃侃而谈中隐露霸气,水柔清竟突然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面前之人到底是那个总和自己斗嘴赌气的“小鬼头”,还是那个心思缜密,头脑清楚的“黄雀帮”帮主林闲......尽管他们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却带给自己完全不同的感受。
“哎呀,不好。”水柔清忽惊跳而起,“阿义还在那马车上,若是被他们赶上势必寡不敌众,我们再不追就晚了。”
许惊弦哈哈大笑:“你当本帮主那么笨吗?若是这马车一去不回,岂不是太过浪费银子?”
水柔清恍然大悟,许惊弦上车前曾对那车夫耳语几句,想必是让他兜个圈子在绕回来,怪不得他一点也不着急。心里既敬佩,又有些不服气,正想开口再阴损句,却被许惊弦一掌捂在嘴上,听他低低惊叹一声:“这个人是谁?我竟未发现还有一位跟踪者!”
但剑一道人影如飞行来,身着破旧的黑衣,头戴宽大的斗笠,完全看不清楚面目,身后还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袱,应当是一件长型兵器。若不是他每行一段路就低头查看道路上新近马蹄的痕迹,亦难断定他是另一位跟踪者。
正所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相较前面几位追踪者,此人无论从身法、武功、策略、判断上,都要更甚一筹!
许惊弦隐隐觉得似是曾在何处见过此人,奈何只凭身形难以辨识。正欲细细回想,徒然一怔,目光已停在黑衣人背后的长形包袱上。包袱以普通蓝布裹扎,本身并无出奇之处,然而那包袱的形状却给他一种极为熟悉的感觉,刹那间勾起无数尘封的记忆......一时视线如被磁石牵引,牢牢地锁在黑衣人背后,神情似恍惚,若迷惘,直到对方逐渐远去,他依旧愣在原地。
水柔清眼见那人已走远,许惊弦却仍如痴似傻,被他捂得几乎透不过气来,闷声叫道:“喂,再不松开你的臭手,我可就要咬人啦!”
许惊弦浑然不觉,在他记忆里,曾经有一个刻骨铭心的场景,就在这一刹,仿佛徒然间时光倒流、令他重回昔日某时!他苦苦思索着,那分记忆几乎就要从心底深处迸出......
水柔清再也忍不住,玉齿猛然一合,狠狠地咬在许惊弦的掌背上。
“啊!”许惊弦吃痛,不由松开了手,脑海中的幻象一闪而逝,却依然呆立原地,如中邪魔。
水柔清大口呼吸着空气,抬头看着许惊弦呆呆的样子,右手掌缘牙痕宛然,隐露血丝。然而他却是面色赤红,双目圆睁,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既觉解气,又有些担心:“小鬼头,不是把你手给咬伤了吧?”不知怎么,竟然有些留恋那宽厚手掌捂在嘴边的温暖。
许惊弦缓过神来,喃喃自语道:“这不可能,一定是我看错了......”
水柔清不明所以,欲待发问,忽听马蹄声响,急急住口,拉着许惊弦闪入树后屏息察看。
却见前方尘土飞扬,原来那车夫得了许惊弦的吩咐,现实假意往南行驶,出镇几里后重有赶着马车转了回来。
许惊弦略一思索,拉着水柔清闪出身形,张手拦住马车。
阿义正坐在车辕钱,抛弄缰绳,手舞足蹈,玩得不亦乐乎,他不知许惊弦与水柔清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车厢,见他二人浑如变戏法般突然现身前方,愕然惊呼,复又哈哈大笑起来,浑若玩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那车夫一路驾车疾驶,欲要收缰勒马已有不及,许惊弦略一偏身,让过车头,右手急伸牵住马缰,吐气开声,足沉千钧,立运单臂。只听三匹骏马同声嘶鸣,人立而起,急驶的马车被生生顿住,再难寸进。
“锵”的一声,断流剑脱鞘而出,遥指来路。
许惊弦眼望半里后随之而来的六骑,舌绽春雷:“清儿,备战!阿义,搭箭!”
“阿义!”阿义一跃而起,在空中翻一个跟斗,斜落在旁,张弓待发。却是面色茫然,显还不知道敌人是谁。
水柔清手腕顺势一抖,腰间“缠思索”挽起数个索花,立在许惊弦身旁,低声道:“三对七!莫非你还真打算硬拼一场?”
许惊弦微微一笑:“怕了么?”
水柔清哼一声:“帮主战无不胜,百战不殆,岂有害怕的道理?嘻嘻,我是担心你打草惊蛇。”言语间未见惧怕,反倒更添兴奋。
“魑魅魍魉,难见天光!”许惊弦朗然道:“既然这些家伙想鬼鬼祟祟地跟踪,我就偏偏要让他们现出原形来,称一称到底有多少斤两。”他默运玄功,声震数里,显是有意让对方听见。
水柔清芳心暗震,以往也曾有数次与许惊弦并肩御敌,但当初的少年小弦只会插科打诨,每每以言语惑敌,一旦动手过招便只哟抱头逃窜。扬州之行化名林闲,却又形同游戏风尘的高人野士,对敌之际往往戏谑多于震慑。然而此际在她眼中,身边的男子英气勃发,胆识过人,俨然一派宗师风范,哪还有半点“小鬼头”的影子......
六名跟踪者随着马车绕了一个大圈子后,重又回到小镇上来,已知中计,遇见许惊弦等人严阵以待,并不上前,远远驻马观望,相互交谈起来。许惊弦运起“华音沓沓”的心法欲一听究竟,奈何距离太远,难辨其意。只大致听到几句争辩之声,对方似是举棋不定,踌躇难定。
眼见六骑放马松缰缓行而至,阿义似不耐烦起来,仰天大吼一声“阿义!”掌中长弓骤响,一箭疾射而出,直奔六骑而去。
这一箭虽相隔甚远,却劲疾精准,正对着一黑衣人的前胸射去。那人猝不及防,慌忙躲避似已不及。旁边青衣人身影急动,侧扑而至,现实抬手一挡,遥遥听到“叮”的一声轻响,疾驰的箭头蓦然一缓,随即已被他接于手中。
许惊弦瞅得真切,出手的正是那身着青衣的和尚,他并未亮出兵刃,而是随手抽出黑衣人腰间的短刀,先格挡住箭支的来势,随即凌空握住箭支。双方相距虽有上百步之遥,但以阿义的箭术,又是含愤而发,这一击内含极强的劲立,青衣人能够安然接住,绝非等闲之辈。
这毫无先兆的一箭激起对方怒气,险些中箭的那黑衣人口中咒骂不休,率先催动坐骑,另四人随之跟上,五匹骏马摆出扇状的冲锋队形直奔而来。阿义反手再度抽出一支长箭,搭于弦上,他平日在梅影峰与人无争,虽是弓精箭利,却多是用于戏耍而非拼斗,此刻不免有些惊惶失措,口中“阿义阿义”地大叫,执弓的手亦轻轻颤抖起来。
许惊弦急道:“阿义先不要出手。”他有意与跟踪者争锋相对,本想借问话之际探查对方来历。阿义这颇为莽撞的一箭本意或许是警告,却无疑被对方视为挑衅。
事态急转直下,对方眨眼间已近五十步内,许惊弦连忙踏上几步前去阻止,毕竟对方敌友难辨,不到万不得己,实不愿血溅当场。
一触即发之际,只听那青衣人口中连声呼哨,五名骑者一举勒马,原地绕了几个大圈,往后退去。
青衣人遥遥抱拳施礼:“无意冒犯尊驾,朋友,怕是误会了!”这一身中气充沛,虽相距甚远,但语音若实质般直刺入耳,语气经管示弱,却于有意无意间展露了一手上乘内功,以显实力。
许惊弦正欲作答,忽听到身后传来一记轻微的树枝断裂之声,已知跟踪于后的那人神秘黑衣人去而复返,隐匿在一旁。他眉头轻皱,略一思索,已有计议,望向前方青衣人,眼中神光暴涨,漠然道:“既然是误会,还请兄台奉还箭支,以示诚意!”
青衣人神态一窒,未料到许惊弦如此咄咄逼人,似也动了气,冷哼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手腕一抖,以掌为弓,将手中长箭反挣回来,看其来势正对着许惊弦的前胸。
许惊弦料敌先知,踏前半步,暗中集气待要接下这一箭。谁知箭至中途,一名灰衣道人从侧方迎上,先是掌裹长箭稍缓其势,旋即伸指一弹,正弹在长箭的箭头上,箭支受此一击,蓦然一转,改射向水柔清。
许惊弦斜跨半步,挡住水柔清身前,封住箭路。不料另一名灰衣道人策马赶上,再度于中途截下箭路,亦是依样出掌弹指。“叮”的一声脆响,箭头已被他已被他一指弹断,箭支再度改变方向,折射往阿义。
“阿义!”阿义一声大吼,不待许惊弦变换身形,已抢先一步跃出,将那长箭擒于手中。
长箭掠空不过一息光景,电光石火间却数度变化,双方尽县实力,彼此暗生戒备。
许惊弦淡淡一笑:“大道如天,各行一边。既然井水不犯河水,在下另有要事,就此别过!”也不等对方回话,拉着水柔清与阿义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那六人见许惊弦前倨后恭,高深莫测,只在原处观望,不再跟来。
水柔清正要开口,却见许惊弦闭目凝息,紧握剑柄,仍是如临大敌的模样,只好将满腹疑问憋在心中。
直行出半里后,许惊弦确定那隐匿附近的黑衣人并未追来,方暗松一口气,收剑入鞘,提声问道:“附近还有什么城镇?”
水柔清茫然:“你在问谁?”
却听那车夫答道:“东去十五里是安居镇,再过五十里就到了荆州县城,西边二十里是新方镇,四十里外是罗家集与柳河口......”
许惊弦忽听到一个熟悉的地名,眼睛一亮。
水柔清听那车夫对答如流,想起一事,在许惊弦耳边低声道:“此人刚才见为民拔刀动剑却毫不惊慌,必是有些问题,恐非寻常车夫。”
许惊弦一挑拇指:“嘿嘿,水姑娘果然精明,竟然一下子瞧出这么大的破绽。”
水柔清急道:“你小声点,也不怕被他听到......”眼角瞅见许惊弦笑的古怪,再看他神情语气,方才醒悟过来,柳眉一竖,“这车夫死裂空帮弟子?你,你竟敢取笑我!”
许惊弦哈哈一笑:“你以为我会随便选家店乱花银子么?”
车夫恭声答道:“弟子高小光,隶属玉霄门下忠义堂,见过水姑娘。”
原来许惊弦下了梅影峰发觉有人跟踪后,便在小镇上特意寻找裂空帮的暗记。那家木作点乃是裂空帮设在镇上的分舵,换上马车的同时已将消息传递出去,以便接应。
水柔清听了许惊弦的解释,知他谋定后动,暗中佩服,口中却道:“既然如此,刚才为何不干脆打一架?只要抓住一个拷问,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许惊弦不答,拍拍车厢壁,马车停下。他对高小光命令道:“你先回去将此事通报沐门主,那六人则不必阻拦。”
高小光领令而去。
水柔清看出蹊跷,轻声问:“你信不过这个高小光么?”
许惊弦叹道:“裂空帮十万帮众,良莠不齐,其中难免藏有敌人的奸细。即使包括几位门主在内,能够真正得到我信任的人,实则少之又少。”
水柔清咋舌:“看来你这个帮主当得也不容易,小心翼翼处处提放,有何乐趣?嘻嘻,还是回我黄雀帮逍遥自在些......”品味许惊弦言下之意,自己无疑是得他信任之人,不禁暗暗开怀。忽又一板脸,“喂,你可会驾车么?阿义怕是指望不上,别忘了那个车夫可是被你赶走的......”
许惊弦苦笑:“水大小姐万金之身,岂可受这份苦?当然是由小弟做车夫。不过还请水大小姐在一旁掠阵,以免我手忙脚乱时无人指点。阿义,你就坐在车顶上吧。”
水柔清大事得意,哼着小曲坐在许惊弦身旁,阿义则在车顶上连翻跟斗,好不快活。
许惊弦挥鞭驾起马车,起初略感生涩,渐渐得心应手,倒也有模有样。
水柔清忽有所悟:“你这小鬼头果然诡计多端,那些家伙见识过阿义的箭法,有他在车顶守着,岂敢靠近。”
许惊弦微笑点头:“你可知我刚才为何要激起对方出手?”
“嗯,我发现自从你当了裂空帮帮主之后,行事谨慎了许多,如此做法必有原因。嘻嘻,你可别得意,我的意思其实是说假如在几年前,似你这般莽撞行事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胡说八道!几年前我不过是个小孩子,根本不通武功,遇上这帮凶神恶煞只会逃命,岂敢主动招惹,哈哈......”许惊弦摇头失笑,感怀复生,神负责任不但令他变得成熟,更带给他一份强烈的自信。
他一整面色,正容道:“这里毕竟是裂空帮的地盘,按常理他们绝不敢翻脸动手。但那几个黑道汉子与道人却被阿义一箭所激,若非那青衣和尚及时阻止,必将引发一场争斗,足见他们平日桀骜不驯,裂空帮的名头震慑不了他们。由此看来,跟踪者以那青衣和尚居首,六人虽非同门,但皆是颇有些来头的人物。”
“既是乌合之众,更不必怕他们,何不痛痛快快地打一场?”
许惊弦缓缓道:“你可知道刚才与那六人对峙时,另有一人正藏于我们身后?”
“啊!莫非是那个戴着斗笠的神秘黑衣人?”
“多半就是此人。”
“这我可不懂了。既然腹背受敌,那你为何还要主动挑衅?”
“以此人的武功。想要偷偷掩藏至我们身后亦非难事。但他却故意踩断树枝发出轻微的响动让我得知,难明其意。所以我挑动那六人出手,其实只是为了试他。但那青衣和尚掷出箭支后,此人便悄然离开了,直到此刻,我也不知道他的真正目标究竟是谁。”
水柔清疑惑道:“若此人是敌,自当伺机从后夹击我们;若是朋友,则会出手相助。就算两不相帮,再不济也会留下看场热闹,着实让人捉摸不透啊!难怪那六人退去后,你这一路仍吧放松警惕,原来竟是提防这他。”
许惊弦笑道:“你当人人都像你那么好事么?老江湖明哲保身,远离是非亦是人之常情。这里毕竟仍在裂空帮的势力范围内,假使那六人贸然动手,绝计讨不到半分便宜,此人必是早看破这一点,所以才置身事外。其动机不明,而我们另有要务,不必多生事端,小心谨慎些总不会错。”
事实上他并没有把心中真正的想法告诉水柔清;这个神秘人身后所负长形兵刃极其眼熟,若不查出其真正身份,实是如鲠在喉,难以释怀。
水柔清托腮沉思:“经你刚才这么一吓,那六个人只怕不会再跟上来了。可是,我们被无缘无故地跟踪一场,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许惊弦胸有成竹:“你放心,他们决不会轻易放弃,必定还会跟上来。”
“你如何这么肯定?”
“我当年在吐蕃曾与非常道第二大杀手‘生香’香工资打过交道,他一众手下马术精湛,行动间始终保持在不偏不倚五步的距离,与那两个灰衣道人的驭马之术如出一辙,更何况他二人以掌指弹箭的手法,亦正是慕松臣的独门功夫‘摄长虹’。那和尚与三个黑衣人的来历还不清楚,但已可断定这两个灰衣道人必定是来自非常道!嘿嘿,非常道向来以‘难缠’著称江湖,一旦出手,不达目的决不中途放弃,我也很想知道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非常道主慕松臣一向行事低调,鲜有出手,“胆寒”、“心惊”之势名动江湖多年,却极少有人一睹他的真实武功。而许惊弦在观月楼曾与慕松臣一场大战,先后领教了其“蓬莱刃法”与“摄长虹”。
“蓬莱刃法”用长不盈尺的锋利短刃寻隙而进,以断博长,险中求胜,江湖上颇为少见,叶莺的兵器“眉梢月”即由此衍生而来。那“摄长虹”更是慕松臣的独门秘功,糅合各种擒拿错骨之术,拳中夹指,变化多端,犀利霸道。许惊弦事后还特意一次向雪纷飞请教过,印象深刻,故当那两个灰衣道人以掌指弹箭之时,尽管出手隐蔽,亦被他一眼识破“摄长虹”的手法。
水柔清愤声道:“慕松臣阴魂不散,着实可恶。干脆派人跟着这六人,最好能找到非常道的老巢,把他们一网打尽。”
许惊弦淡然道:“那个老狐狸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另有打算。”
“要不我们弃车骑马,一路快马加鞭,必能甩开他们。”
“坐在马车里以逸待劳,何乐不为?再说你不是喜欢看热闹么,我们就把这场戏好好演下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倒希望这链各个非常道弟子不要跟丢了我们,砸了慕松臣的招牌。不过势必不能暴露我们的目的,那就暂时不去鸣佩峰,先绕个圈子逗逗他们吧。”
水柔清抚掌大笑:“怪不得支走车夫,原来你这小鬼头早有了计划。我们下一步去什么地方?”
“嘿嘿,我要去见一位久别多年的老朋友。”
尽管沿途未见跟踪的痕迹,但他们皆心知肚明,非常道杀手向来精于隐匿伏击与追逐之术,迟早会再度遭遇。
马车行出几里路,来到一个岔路口,许惊弦找当地几位农夫细细打探道路,随即上车转向西行。
水柔清奇道:“我听你问了许多地名,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啊?莫非你自己都没想好?”
“既然要演戏,就一定要演得像,若不给跟踪者增添一点难度,只怕他们也会起疑吧。”许惊弦若有所思地凝视前路,心不在焉地回答着。
水柔清听他答非所问,气得暗自跺脚,转过头不理他。那一座无形的冰山仿佛又慢慢横在两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