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神弓偷天
那一年,群雄际会,枕戈乾坤,京师巨变;那一天,正月十九,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那一刻,泰山绝顶,双雄约战,震惊天下;那一战,偷天换日,雷震流转,凤云色变。留下一段传诵至今、无可替代的传奇!
暗器王挑战明将军,偷天弓力抗将军之手,两位当世绝顶高手延续六年之久的战约,在泰山之颠终分胜负。
当这一战吸引了所有人视线的同时,亦诱反了伺机而动的泰亲王。经由太子御师管平暗中策划、将军府总管水知寒巧妙安排,将军府、太子、追遥三派联合四大家族等江湖各方势力,一举击溃泰亲王,天下始定。
然而,这意义深远的一战却有一个矛盾的结局:暗器王林青须命泰山绝顶,而明将军则自认武功不敌。
尽管在许多不明真相的江湖人心中,明将军此举或许只是出于对暗器王的尊重:只有旗鼓相当的对手,才会有彼此间最真诚的顾惜之情。
但明将军名列六大邪道宗师之首,霸踞天下第一高手宝座二十余年之久,其间他统率大军横扫塞外各族,成立将军府威震江湖无不服鹰,并力克封隘侯、魏公子等诸多强敌,却终于迎来了他的第一次失败!
时过境迁,距离泰山绝顶之战已近五年,但那一战依然是江湖上最津津乐道的话题。激怀壮烈,弹铁悲歌。这一战,终结了明将军的不败神话,亦成就了暗器王知难不退、不畏强权的凛然风骨!
自此以后,出身平凡、凭着一腔侠肝义胆,为攀越武道巅峰不惜以身相殉的暗器王,成为了所有人心目的英雄!而那一把集三才五行之力炼制的偷天弓,则已成传说中的神兵利器。每一个初次踏入江湖、充满着梦想的少年,心底都装载着一部暗器王传奇与一把偷天弓,激励着他们去拼搏奋斗,好在江湖的史书上浓墨重彩地写下自已的名字。
汶河城下,三公子与那无念宗的青衣和尚原是骑虎难下,势必一决生死,却被阿义无中生有的一箭提前引发内力,总算避免了两败俱伤的结局。他们各自暗呼侥幸,一面调整呼吸,恢复元气,一面凝神戒备,静观事变。
事起俄顷,三公子的手下多是坟河城的捕快,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再加上那神秘黑衣人突然从天而降,一时都乱了阵脚。而青衣和尚的十余名手下早就屏息待战,这些人大多是久经战阵的杀手,见缝插针,寻隙而入,窥得时机,不等青衣和尚发令,齐齐狂吼一声,趁乱发动。
眨眼间,已有两三个捕快倒在了地上,随即四位杀手扑向三公子,另有几人分别朝许惊弦、水柔清、阿义与那个神秘黑衣人冲来……
然而,当许惊弦“偷天弓”三个字一出口,如有魔力般,在场的几十人全都滞了一下。
偷天寂寂映朱颜,换日奋奋尘梦间。相传泰山之战后,偷天弓弦断弓折,被暗器王的红颜知己兼葭掌门骆清幽收藏于白露院无想小筑中,从此不见天日,再也未现江湖。
英雄已逝,名器深敛,曾经名震江湖、无坚不摧、充满着传奇色彩的偷天弓,渐成绝响!
但谁又能想到,这一把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偷天弓,竟会陡然出现在汉河小城中。
一记短啸忽然声震全场,一道身影冲天而起,许惊弦摹然发动。偷天弓乍现固然给他极大的冲击,但在见到那神秘黑衣人面容的一刹,他已大概判断出事情缘由。他知此际情势紧急,一旦让这十几名杀手冲入汶河城,百姓必受其害,是以更不迟疑,先按下心头疑虑,趁对方怔愣的片刻,断然出手。
许惊弦人在半空,场中情势尽收眼底,凌空换气,口中长吟:“北地之境,紫气呈韵……”他瞅准空当,落身于几名杀手间,左掌疾劈,先将一名措手不及的杀手击倒,随即原地猛一转身,让过从身后冲来的敌人,沉腕抬肘,未出鞘的断流剑剑柄反撞在对方下巴上。只听那人一声惨叫,捂脸踉跄而退。
那神秘黑衣人哈哈大笑,亦是开口长吟道:“霓旌羽驾,仙露繁枝……”声音苍老而激越,一语未毕已乍然出手,右手中那长形包袱反扫而出,正横击在一名杀手腰间。
许惊弦接口再吟:“水接三江,山连五岳……”说话间身形疾闪,断流剑鞘趁势一勾一挑,先挡住一柄刺向阿义的短刀,随即力凝剑尖,卷飞一把匕首,右脚同时旋踢,把欺近水柔清身畔的一名杀手蹦出老远。
“绀碧入尘,蟾魄堕世……”神秘黑衣人步法古怪,似进似退,飘忽难测,手中长形包袱点、挥、截、插。这包揪虽然足有五尺之长,却被他当作点穴橛般的短兵器使出,接连点倒两名杀手后,才被第三人的短刀格住。一声布帛裂响后,呈现出偷天弓暗赤色的弓柄。
“色幻七彩,质胜寒冰……”许惊弦斜跨一步,肘、膝分别撞击在两名攻向三公子的杀手身上。他未明敌人底细,手下容情,并未痛下杀手,是以剑不出鞘,招不见血。
“遇水则变,遇风而利……”神秘黑衣人挥去破布碎片,招法再变,掌中偷天弓施出棍法,挑、拂、劈、缠,一名杀手先被磕飞兵刃,随即又被一弓劈在头顶处,当场昏厥在地。
“遇敌愈强,遇坚即摧……”许惊弦右手连鞘带剑使出屈人剑法,左手化掌为刀施展帷幕刀网,脚踩忘忧步,默念弃天诀,更以阴阳推骨术预料对方的行动。
但见他在人群中奔行,腾挪于方寸之间,出手若电闪雷鸣般迅疾,身影似穿花拂柳般谦洒,神态如信步闲庭般从容……惨叫声连连响起,数名杀手接连中招,全无还手之力。
“天下名器,莫出其右!”许惊弦与神秘黑衣人同声吟出最后一句,并肩立于场中,双掌互击,相视而笑。
顾盼间,神秘黑衣人斗签下露出满面皱纹与如铁虬鬃,竟是一名年近花甲的老人。而在他们身旁,十余名杀手俱已倒下,或躺或卧,或被制住穴道,或是捂伤惨呼,尽皆暂时失去了战力。唯有那青衣和尚并未受制,却被三公子紧紧盯住,不敢稍有异动。
“啪啪啪”,水柔清兴奋得双颊通红,连连拍掌:“小……林员外好威风啊!”也亏她此刻还记得许惊弦临时的化名。
其实当敌人乍然攻来时,水柔清亦有所防备,满心以为要大战一场,却不料许惊弦与那神秘黑衣人出手太快,还不等她亮出缠思索,敌人已被制服。而她身旁的阿义依然木立原地,对周围的危险视若不见,只是满脸痴迷地盯着神秘老人手中的长弓,仿佛被其散发出来的神秘气息所慑。
许惊弦微微一笑,目光锁在青衣僧身上:“大师是无念宗的高僧吧,却不知是‘刀枪剑戟诗酒歌舞’中的哪一位?”
青衣僧微微一震,显未料到身份已泄露:“阿弥陀佛,小僧谈刀。”
天下僧道四派中,恒山静尘斋擅长洞察与判断,东海非常道精通隐匿与刺杀,滇南媚云教驱使毒物与下蛊,而祁连山无念宗却甚为低调,只知其不信神佛,不守戒律,所以称之为“无念”。除了有强讨化缘的恶名外,江湖上少现其踪,“须弥芥纳”之诡异功法亦不为人知。若非许惊弦曾先后见过谈歌与谈诗,亦难一举猜中。
谈刀眼中精光一闪,暮然醒悟:“原来施主就是许惊弦许帮主!贫僧的五师弟与七师弟曾与许帮主有缘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扫视周围横七竖八跌倒的同伴,帐然一叹,“难怪须臾间尽数受制,栽在江湖上最富盛名的少侠手上,亦算不冤了。”
事实上这十余名杀手绝非庸手,只不过乍闻偷天弓之名乱了心神,再加上看到许惊弦与那神秘黑衣人对吟而战,默契极深,以为掉入对方事先布下的圈套,不免心慌意乱,顾此失彼,才被瞬间制服。
许惊弦见谈刀尽处下风,却依然能不动声色地褒奖对手,颇有宗师气度,倒也佩服。然而听他语气,却似是才认出自己来,不由心头疑惑:如果谈刀根本不知自己身份,又为何大费周折跟踪,其中必有溪晓。莫非谈刀是故意如此说,好给他们通风报信的奸细掩护?
谈刀转向三公子:“这位施主又是何人?实难相信小小坟河城中竟有能与小僧一战的高手。”
三公子笑道:“除了谈刀大师与两位非常道的高手外,其余那些紫衣帮、花刀门、滴仙局的小喽啰又算得了什么?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胜之亦不为奇。”他虽是谈笑间信口而谈,却明确无误地指出敌人的来历,眼力足见离明。同时亦巧妙地避开谈刀的问题,绝口不谈自己的身份。三公子手下的一众捕快惊魂初定,连忙拿着锁镣上前,却被三公子抬手止住:“身为官门中人,总要依着规矩。这些人虽然身份可疑,但也未在城中生事,暂且不必辑拿。”
一名捕快捅口道:“他们刚才打伤了黄老八和郑兄弟,先关在牢里让我们出出气再说。”
三公子淡淡地望一眼手下:“罗捕快是在提醒我滥用私刑么?”他的目光未见凌厉,语气也依然轻柔,却有一种无形的威势,闻之蓦然生寒,众捕快皆噤声不语。
谈刀见事有转机,低叹一声:“小僧法名有个‘刀’字,自是精于刀术,除了离开师门多年的大师兄外,武功亦居本门之首。本以为可纵横江湖,想不到今日刀未出手,竟已受挫于施主,方知天下之大,高人辈出,实非小僧这井底之蛙可窥,着实惭愧!今日之事,恐怕与诸位施主有些误会,若能放我等一马,小僧此后必将重归山门,虔心悔悟。”
许惊弦见谈刀说话间低眉垂目,态度恭谨,一副有愧于心的模样,大觉好笑。何况刚才谈刀与三公子交手半招,两人武功应在伯仲之间,此刻他却有意夸大对方的实力,足见能屈能伸。若非曾见识过谈歌与谈诗外谦内傲的作态,只怕还当真信了他,冷喝道:“你鬼鬼祟祟地跟着我们,到底有何居心?”
谈刀一时语塞,目光游移,望向水柔清与阿义。水柔清回瞪他一眼:“看什么看,还不快说!”
谈刀静默半晌,方肃声道:“小僧在同门中排行第二,自从十余年前大师兄谈世反出师门后,便做了无念宗的掌门师兄,但自知才学疏浅,难堪大任。所以这些年来云游天下,四处打探大师兄的消息,只想劝他重归无念宗,光复本门……”
许惊弦曾在观月楼听夏天雷与雪纷飞等人提及过无念宗之事。那无念九僧之中,“刀枪剑戟诗酒歌舞”八僧皆以师父相传的法名为号,唯有武功最高的大师兄早年反出师门,自号谈世,暗喻不但要谈遍“刀枪剑戟、诗酒歌舞”,还要谈尽“世情冷暖”。如今看来,这谈世口气虽然狂妄,却也符合无念宗逆天而行的一贯宗旨,反被谈刀等师兄弟视为偶像。
只是不知谈刀为何此刻提及大师兄,莫非是有意东拉西扯,混淆视听?水柔清不耐烦道:“谁要听你师门之事?你手下有非常道的杀手,必是慕松臣派来的。简歌是不是也在幕后主使?”她念念不忘的就是替父母报仇雪恨,提及简歌之名时银牙紧咬,恨意满面。
“阿弥陀佛。”谈刀双掌合十,“既然瞒不过,小僧便认了吧。正是奉简公子与慕道主之命,前来梅影峰下打探消息。每一个下山的人都会受到我们的监视……”
许惊弦抬手揭下唇边乔装的胡须,露出本来面目,冷笑道:“你这番鬼话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我。这几日本帮派出不少弟子下山,你既然本不认得我,为何唯独跟着我们,是否有人通风报信?”
谈刀一怔,眨眨眼睛:“我虽不认得许帮主,但手下有人曾参与夏老帮主的吊唁之会,远远见过许帮主一面。嘿嘿,许帮主面容虽改,气度犹在,最初跟踪只是起疑,待到那小镇上打过照面后,便确定了六七分。”
许惊弦听他语气勉强,神情含混,大有不尽不实之处,正待详细追问,却听三公子道:“这里是汶河城,本公子不管江湖之事,只保一方平安,诸位若要了结恩怨,最好换个地方。”
水柔清忍不住道:“三公子是什么意思,两不相帮么?”
“很简单。汶河城二十里之内,严禁动刀枪,若不然……”三公子悠然道,“只好请诸位都去本县牢房里一聚了。”
身携偷天弓的神秘老人哈哈大笑:“这位大人口气不小啊。就凭你一人之力,再加上几十个小捕快?”
三公子淡淡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最多就是拼上一条命罢了。”
谈刀万万未料到三公子会替自己解围,满脸疑惑。
三公子笑道:“大师还不走么?出城二十里后,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阿弥陀佛,诸施主后余有期。”谈刀躬身一揖,连忙招呼手下离开。
水柔清怒气上涌,暗咐若有那黑衣人相帮,纵然三公子倒戈,己方实力亦不输对方,纵身拦住谈刀等人的去路,只等许惊弦一声令下,就要动手。
许惊弦大笑:“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清儿让他们走吧。”他知谈刀表面谦恭,内心却是狡诈无比,既已坦承受简歌与慕松臣支使,除非擒下他严刑拷问,否则绝对不会再泄露关于梅影峰奸细的秘密。而他一众手下也不可能知情,留之无益。更何况他已隐隐猜出三公子的来历,为确保黑二的安全,与之反目实属不智。权衡之下,只好放谈刀等人离去。
三公子笑道:“许少侠遇事果决,当有一帮之主的风范,佩服佩服。”转眼看着那神秘老人,“还来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老人傲然道:“江湖上的无名小卒,不劳大人过问。”一双老眼望向许惊弦,目光里满是问温暖,“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许惊弦上前两步,曲膝下拜:“师叔!”
老人扶起许惊弦:“好孩子,把你手中的正事了结后,我们再叙叙旧。”言罢垂暮敛神,扶正头上斗笠,面容再度消隐不见。似乎除了许惊弦之外,不愿与其他人另有交往。
水柔清听得糊涂,如坠迷雾。她知许惊弦得义父许漠洋代巧拙大师传下《天命宝典》,可算作是昊空门的隔代弟子,其后虽在御泠堂学艺,却并未行过拜师之礼,更未听他提过有什么师叔,暗咐难道是昊空门的隐秘高手?不过看方才这神秘老人的出手,与道家武学路数全然不合,一身倨傲的牛牌气亦不像是修道之士,着实猜想不透。
三公子受那老人挤兑,也不动气,呵呵一笑:“诸位大驾光临汶河,足令小城增辉,便由小弟做个东道,同去喝一杯如何?”
许惊弦淡然道:“酒就不必喝了,不如找个清静的地方与兄台一叙。”
“许帮主说得极是,那就随我去见见久未谋面的老友吧,请!”三公子言笑晏晏,伸手相邀,姿态从容优雅,既无县承捕头之官威,亦不复狂傲剑客的霸气,俨然化做一位盛情好客的翩翩公子。
当下众人再入汶河城,许惊弦与三公子并肩而行,谈笑风生;阿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那神秘老人似乎是随遇而安的性子,一路观看小城风貌,态度悠闲。唯有水柔清本就不忿轻易放走谈刀等人,见许惊弦对三公子信任有加,毫无怀疑,不由满腹疑感。
不多时来到城中,水柔清忽见前方正是县衙,暗吃了一惊,上前对许惊弦附耳低声道:“这个三公子到底是什么来路,怎么把我们带往县衙?敌友难辨,可要小心,莫中了他的诡计。”
水柔清声音虽小,却来瞒过三公子的耳力:“水姑娘敬请放心,在下总算还有些自知之明,三脚猫的功夫对付谈刀也还罢了,岂敢对裂空帮帮主造次?何况凭你几人的功夫,就算龙潭虎穴也可一闯,何惧这小城的县衙?”
许惊弦心中有数,微微一笑:“三公子何必自谦?以你幕后的实力,江湖上任何门派都会怯让几分,裂空帮亦不例外。我并非托大,只不过相信你不会行此小人行径罢了。”
水柔清闻言一呆,如果许惊弦之言属实,江湖上能敌得住白道第一大帮的门派实是屈指可数,看来这三公子的来头当真不小。
三公子未料到许惊弦似乎已隐隐猜出自己来历,心头震惊,脸上却笑意不减:“嘿嘿,能得到许帮主如此评价,实不知是福是祸。那就容我先遣散随从,稍释君疑吧。”转身对手下低声吩咐几句,两名捕快径入县衙通报,其余人则一哄而散。
许惊弦记得当年在汶河遇见黑二时居于县衙之外,却不知三公子为何带自己来此,当即以目相询。
三公子低声解释道:“许帮主不必生疑,我早已将你那老友住所安排到县衙中,以策安全。”
许惊弦听他和自己小声说话亦不提黑二之名,足见谨慎,此人文武双全,确是个不好对付的人物。
五人直入县衙大门,内里一片寂静,竟无半个人影,想是得了三公子的吩咐,诸位闲杂人等尽数回避,连知县亦不例外。由此可见三公子才是掌管汶河城的真正实权人物。
连接穿过几道偏门后,已到县衙后院,却见前方一道铁门,铁栏如儿臂般粗细,其上悬挂巨锁,阴气沉沉,竟是汰河城的地牢。
三公子立住身形,眼望许惊弦:“此处人等都被我支开,绝无人偷听。在见到许帮主那朋友前,我想私下与你说几句话。”
许惊弦一摆手:“无妨。水姑娘、阿义与这位前辈都是我极信任的人,兄台有话请直说。”
“用人不疑,足令人以命相托矣。”三公子慨然一叹,面容一整,“我有一事不解,许帮主似已瞧破我的来历,却不知是何处露出了破绽?”
“兄台可曾记得方才提及观月楼之战,并说因此认出了水姑娘……”
三公子不解:“这有何奇怪?”
“我当年与黑二结识之事,只有京师的人得知。而那时在观月楼一战,水姑娘却并未出手,敌方阵营中,认识她的人也只有一个。综此二者,兄台的身份已是呼之欲出……”
水柔清惊呼一声:“只有鬼失惊认得我!你是明将军派来的人!”
“原来如此!”三公子恍然大悟,苦笑道,“许帮主观察入微,分析通彻,着实令人钦佩。不过水姑娘却只说对了一半,我来自将军府不假,却非奉明将军的命令。”
许惊弦眉梢一挑:“是水知寒?”
三公子点头承认:“实不相瞒,在下行云生,将军府五指中,排行第三。”
四年前泰山绝顶一战后,明将军渐隐不出,将军府的大部分事务皆交由总管水知寒打理,水知寒随后在江湖上大肆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其中有五指、十风、十七令符之说。最负盛名的就是号称将军府五指的五大高手,分别是拇指凭天行、食指点将山、中指行云生、无名指无名与小指挑千愁。
另外“十面来风”负责收集江湖情报,而最为神秘的“十七令符”则无人知其底细,据说是水知寒的贴身亲信,精通隐匿、用毒、伏击、刺杀等术,与鬼失惊手下二十八名弟子组成的“星星满天”隐成分庭抗礼之势,或许是将军府内部争权夺利所致。
年初在擒天堡,许惊弦曾从夜莺与化名丁先生的宁徊风手中救出拇指凭天行,与他可算是生死之交。气候随军出征乌槎时结识了小指挑千愁,那个来自净尘斋、有一双慧眼的淡定女子被十毒搜魂蛊所害,最终导致明将军判断失误,孤军奇袭荧惑城,落入宁徊风精心布置的陷阱,以泰亲王之性命换来“刺明计划”的致命一击……
而听说一年前将军府击破江湖五剑联盟一役中,无名指被碎空刀叶凤所杀,中指行云生亦被碎空刀断腕,也难怪他声明“最恨使刀之人”!这之后,中指行云生销声匿迹,从此不现江湖。还有传言说其因办事不力,已被将军府暗中处置。
想不到,行云生竟来到汶河小城中。化身为三公子。
一片疑云在许惊弦心头悄悄飘过,若行云生所说属实,他奉水知寒之命保护黑二,并等待自已的到来。这其中究竟隐含着什么样的策略呢?
许惊弦沉吟良久,缓缓发问:“行兄曾说我既然来到了汶河,便不需继续做三公子,不知接下来会怎么做?黑二如今何在。是否一切无恙?”
他心中暗想如果三公子恢复将军府中指行云生的身份,区区县承自然不在眼里,是否就会图穷匕现用黑二要挟自己?假若这是水知寒几年前就布下的局,着实令人惊叹。
行云生一笑:“许帮主多虑了。水总管交给我的命令,第一就是保证黑二的安全,他自然不会有事,此刻就在官牢旁边的殓房中,随时可见。至于第二项任务么,我只需负责把许帮主到来的情况如实记录下来,然后回京师呈报水总管即可。嘿嘿,来汶河城已有一年,若是等不到你,只怕就要老死异乡了,幸好,你没有让我失!”
许惊弦大感惊讶,细算一年前正是行云生被碎空刀叶风所伤的时间,而那时的自己还在吐蕃魔鬼蜂下御泠堂中学艺,水知寒根本无从预料自己的行动,也不可能想到自己会成为裂空帮帮主,又怎能算到自己会来寻找黑二?若不是自己被谈刀等人跟踪,临时起意来到汶河,行云生岂不是要被困死于此地?将这样一员重将弃置于此,着实与理不合,他完全无法判断水知寒的用意。
当年清秋院之会,宫涤尘嫌蒙泊国师之口评判京师六绝,除了“泰王之断”是宫涤尘有意诱反泰亲王面杜撰外,“将军之手”、“清幽之雅”、“管平之策”、“凌霄之狂”俱无异议,而其中最耐人寻味的就是“知寒之忍”!
水知寒与明将军同为六大邪道宗师,却甘为所用,做了将军府的总管,到底有何居心?在明将军看来,他们二人是一对危机时彼此促进的敌手,但从水知寒的角度又是如何呢?“知寒之忍”又会忍到几时?
除了水知寒自己,恐怕谁也无法解答这些疑问。
许惊弦本来打算确定黑二安全后便悄然离去,但如今既知将军府插手其中,已改变主意要带黑二去梅影蜂。明将军也还罢了,虽视之为头号劲敌,却也是光明磊落,但水知寒此人城府太深,岂可留黑二在其监视内,若不加以防范,只怕还会连累裂空帮,自己岂不成了帮中罪人?
“水总管除了让你如实记录我的言行外,可还另有吩咐?”
行云生道:“我受命来此时,许帮主尚来现于江湖,本想打探一下你的下落,但水总管特意嘱咐我,只要你不来汶河,做任何事都不必去管;但若你来了,无论你想做任何事,皆可如实作答,无需隐瞒。”
许惊弦脑中灵光一现:“我看行兄本是极通情理的人,但今日却颇蛮横地强迫谈刀动手,显然大异往常,怕是有什么心结吧?”
行云生一窒,欲言又止。
“不知行兄接到水总管的命令时,心头可曾有过疑嫌?”
“许帮主问得好!”行云生涩然一叹,“既然被你瞧破,我也就不需隐瞒了。当日我身受重伤,武功大损,奉命来了到汶河见了黑二,才知其安于小城,与世无争,根本不需要保护,确实怀疑自己成为了一枚将军府的弃子。这一年来左思右想,不免心灰意冷,直到今日终于等到了你,心结顿开,行事不由莽撞了些。”
许惊弦微笑:“不过行兄必是天性倔强不肯服输之人,我瞧你左手剑法已练至无形剑气,武功想必更胜从前吧。”
行云生不语,内心却是大生知遇之情。他当年右腕被叶风一刀斩断,武功几近全废,又被派来汶河小城接受这看似无望的任务,已是认定自己被将军府弃之不用。心底对水知寒不乏怨恨,这才憋着一股劲改修左手剑法,经过一年苦炼,武功已然更胜昔日,早就有意一显身手好让水知寒追悔莫及。想不到果然等来了许惊弦,此刻方知将军府大总管之深谋远虑,既惊且佩。
许惊弦沉思:“这一年中你对于将军府的情况可曾清楚?”
“每隔一段时间,水总管会派人带给我一些消息。”
“那么,你故意放走谈刀等人,是因为知道慕松臣与无念宗勾结,并已与将军府暗中结盟么?”
“不错。起初我并不认得谈刀,但既然知其是无念宗的人,当然不会再为难他。”
“除了谈刀与非常道的几名杀手外,另几个小帮派的弟子可是简歌招揽的人?”
“这,在下委实不知。”
许惊弦料知水知寒只是有选择地给予行云生相应的情报,多问无益。略一思索,缓缓道:“好,我想再请教行兄最后一个问题。”
行云生见许惊弦神情凝重,此问必是关键,亦有些紧张:“许帮主请讲。”
“将军府与非常道、无念宗的联盟,是出于明将军的授意,还是水知寒?”
行云生沉吟良久,方才开口:“这一年我隐居汶河小城,远离江湖是非,京师之事仅偶有所闻,对将军府的核心机密更是不甚了了。本可推说一声不知道,但如此一来势必被许帮主轻看,更何况水总管特意命我对许帮主知无不言,想必也会算准你的问题。这些年明将军把江湖诸事皆交由水总管打理,与慕松臣等人结盟应是水总管的计划,明将军对此必然知情,却不明其态度。”
许惊弦心头雪亮,微微一笑:“多谢行兄直言相告,还请带我们去见黑二。”
行云生目视地牢旁一间黑沉沉的小屋:“黑二兄性情古怪,这几年深居简出,也不与外人打交道,平时就住在那殓房中。”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麻烦行兄了,有事请便。”
行云生见许惊弦来见黑二前已允他离去,一方面是出于信任,更有可能是要带走黑二,不愿再受将军府的监视,哈哈一笑:“如此也好。反正我只是奉命暗中保护黑二兄的安全,平日并未与他深交,亦无需辞行。其余事项我早已安排好,只要他愿意,许帮主可随时带他离开。事后我就挂职辞官,回京复命。”
许惊弦见行云生刹那间已猜破自己的用意,并且行事周详,滴水不漏,亦生敬意,一拱手:“预祝行兄一路顺风。相信日后我们一定会再见,届时无论是敌是友,小弟都会铭记行兄的眷顾旧友之情。”
行云生洒然一笑:“只要不损将军府的利益,我就交了许帮主这个朋友。”深施一礼,飘然离去。
一旁的神秘老人慢慢除去碎裂的布帛,喃喃道:“甚好甚好。此弓韬光养晦数年,当以殓布包襄,以复昔日杀气。”
水柔清望着那逐渐显露出来的弓身,但觉一股煞气扑面而来,轻声问道:“这果然就是当年林叔叔的偷天弓么?”
神秘老人怪眼一翻:“千年桐木的弓胎,大蠓之舌灿莲花的弓柄,此弓名为偷天,如假包换。”
“不知前辈如何得来?”
“此弓乃蒹葭掌门骆清幽亲手送给我的。”
水柔清大奇:“这是林叔叔所留的遗物,骆姑姑必是极为看重,又怎么会甘心给你?”
神秘老人手抚偷天弓暗赤色的弓柄,神情似倔傲似黯然:“小丫头有所不知,这把弓本就是我兵甲派的神器,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随着他的手指从弓上滑过,隐隐发出龙吟之声,阿义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阿义。”
“兵甲派?我曾听林叔叔说过当年铸弓的杜四前辈,正是来自兵甲派!”
许惊弦接口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前辈正是杜四的师弟。”
“嘿嘿,小丫头可知那杜四本名杜四两,而老夫大号则为千金。取得就是四两拨千斤之意。”原来这位身携偷天弓的神秘老人,正是当年在吐蕃与许惊弦相识的斗千金。
水柔清心知遇见高人,不敢怠慢:“温柔乡弟子水柔清见过斗大伯!怪不得小鬼头要叫你师叔,我记得那年在涪陵他用过兵甲派的嫁衣神功,因此还惹出老大的麻烦呢。”想到那时两个孩子彼此赌气,与许惊弦在舟中争棋,自己明明必输无疑,许惊弦却故意兑子求和,反倒被自己抓住了反败为胜的机会,却于最后关头主动弃成和局……忆起儿时往事,嘴角不禁噙着一丝暖暖的微笑。
“小丫头好甜的嘴,既然叫老夫一声大伯,便再说个秘密给你听。”斗千金眼光老辣,瞧出两个少男少女间的异样,有意道,“其实你这个小鬼头早已正式拜入我兵甲派门下了,如今他做了裂空帮帮主,老夫的江湖地位可不低哦。”
“哈哈,我要把这个秘密说出去,会不会有人借机抢他帮主之位啊?小鬼头,你可要好好巴结我才行。”
许惊弦受他二人打趣,闻言唯有苦笑。
斗千金大笑:“一日入我兵甲派,死也是兵甲派的鬼。你小子可休想反悔,别说做了裂空帮帮主,就算做了皇帝,也依然是老夫的师侄,必须传下我兵甲派之薪火,不得有误!”
“师叔放心,师侄必不辱使命!”许惊弦含笑伸手,与神秘老人击掌而诺,极为开怀。
事实上斗千金不但是许惊弦的师叔,当日在吐蕃那无名山洞中,更以兵甲派《用兵神录》相赠,事后许惊弦用心参详,获益良多,彼此可谓有师徒之实。
兵甲派本是江北流马河边一个神秘的门派,开山祖师云歧子乃是春秋战国铸剑名匠干将、莫邪之子赤的后人。每代只有两个传人,一人炼兵一人铸甲,规定门人一生最多只炼三件神器,所铸之物无不为名动一时的神兵宝甲,唯有炼成神器方可坐上掌门之位。杜四与斗千金多年前因一时不和,分道扬镰,各自隐于江湖,寻找铸造神兵宝甲的材料。
杜四习得铸甲之术,却在机缘巧合下炼成偷天弓,虽因之身亡,亦死而无憾;杜四既死,斗千金反念其恩,化开昔日恩怨。他以铸兵为长,在东海之滨寻到赡魄之铁炼成显锋剑,并在吐蕃那无名山洞中赠与许惊弦。
杜四弥留之际把兵甲门秘笈《铸兵神录》送交许漠洋,本意是想助他炼制换日箭,许漠洋则传于许惊弦。他阴差阳错成了兵甲传人,亦是造化使然。
而在《铸兵神录》之尾,另附有数页《神兽异器录,》遍述天底下可用于锻造兵器的各种材料的特性,包括传说中的奇禽异兽、名玉精铁等等。而那赡魄之铁正属其中,在所记载的三十六种神器中排名首位。
“北地之境,紫气呈韵。霓旌羽驾,仙露繁枝。水接三江,山连五岳。绀碧入尘,赡魄堕世。色幻七彩,质胜寒冰。遇水则变,遇风而利。遇敌愈强,遇坚即摧。天下名器,莫出其右。”这一段话正是对赡魄之铁的描述,许惊弦与斗千金皆熟记于胸,在对战之际同声吟出,竟收攻心之奇效。
“良笔画美人,名器赠明主!”斗千金如研究名画古玩般细细盯着阿义的手,喷喷而叹,“这位小兄弟弓法极好,平生仅见,若是依老夫以前的性子,必是以此弓相送。只可惜,它并非老夫之物,做不得主。”
阿义也不知是否听懂,只是痴痴望着偷天弓?“阿义。”
水柔清不解道:“既然你是兵甲派的人,为何做不得主?”
“受骆门主所托,重续偷天弓。然后再交给他真正的主人一一”斗千金略停顿一下,目光望向许惊弦,吸一口气,方才缓缓吐出四个字,“换日之箭!”
许惊弦一震,当年义父许漠洋受宁徊风重伤,由媚云赤蛇右使冯破天护送而来,无意间道破自己的身世乃是媚云教前任教主陆羽失踪的亲生孩子。而他的出身之日四月初七,却正是精于命理的巧拙大师算出的明将军一生中最不利的时辰,并于当日悟出偷天弓,绘出图样以备日后炼制。
那一刻,林青才摹然醒悟:少年小弦,就是他踏遍江湖苦寻不得的换日箭!
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原来只要神弓在手,纵然无箭亦可称雄江湖,重要的不是离弦之箭,而是持弓在手的那个人!
苦意大师临终坐化前道破的“天命谶语”,似乎也已暗示了许惊弦就是日后真正击破明将军不败神话的那个人。
但,这到底是无意间泄露的天机,还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美丽谎言?凭着偷天神弓,许惊弦果然能击败他一生中最大的宿敌么?他无从得知,他只能感觉到:与明将军对决的日子,正在慢慢接近!
重睹偷天弓,许惊弦心中感怀万千,不由暗自感叹。当年暗器王林青、许漠洋、杜四、杨霜儿、容笑风等人按昊空门长老巧拙所留的图样,以巧拙拂尘柄之千年桐木为弓胎,拂尘丝之火鳞蚕丝为弓弦,大蠓之舌灿莲花为弓柄,锁禹寒香之液汁胶合弓弦,再加上引兵阁的定世宝鼎,集三才五行之力才在笑望山庄炼成偷天弓。可谓有惊天地泣鬼神之能,弦力极强,能射千步之外。暗器王本是“八方名动”中的一员,但得到偷天弓后武功大进,一跃为江湖上宗师级的绝顶高手,纵横江湖数年未逢敌手。
偷天弓弓弦虽然已断,但当年许惊弦在清秋院书房烧毁《天命宝典》原本时,无意间在《天命宝典》的夹层中找到一卷包裹着十字形木架的织网,后被平惑巧手穿针,解成了一根足有十余丈长的丝线,后以此绣成许惊弦的画像带于身边以解思念,并在九幽府地下黝黑阴暗的山洞中用于牵引。而那卷丝线如今就在许惊弦的怀中,正是炼制偷天弓弦的材料——火鳞蚕丝!
当年参与铸弓的几人中,杜四铸成神弓后被顾清风偷袭,自运嫁衣神功破除禁制,死于笑望山庄;义父许漠洋在滇南被宁徊风暗算,最终逝于鸣佩峰下萍乡城;暗器王林青在泰山之巅会战明将军,招胜身死、弦断人亡;容笑风则在明将军率军南疆的途中,暗中盗取小指挑千仇的佛珠,令媚云教护法依娜布下十毒搜魂蛊害死挑千仇,最终内疚自尽;唯有无双城主之女杨霜儿尚在人世。若想要重续断弦的偷天弓,势必还要去关中一行。
斗千金打断许惊弦的沉思:“嘿嘿,老夫与你分别近一年,却在江湖上听到你许多事情,知闻兵甲派后继有人,甚是痛快,有许多话儿要对你说。不过你还是先去见见你那旧友吧,我们有闲再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