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一声叹息
京师之西十五里处,高安小镇。
小镇仅有三百余人户家,散落在四周田园的住家、一条横穿小镇的窄窄街道、街道沿途分布着的数十家店铺,就已构成了髙安小镇的全部。朴实的人们男耕女织,习惯于平淡无奇的生活,闲时最多就到镇头那名为高家小院的酒店里尝几碟小菜,喝几杯浊酒,聊一聊邻里见闻,似乎根本不知道左近京师里的声色犬马、热闹繁华。除了每月初一、十五的赶集之日,小镇始终处于宁静与安详的气氛中。
这样一个并不起眼的小镇,再加上寒冬时节,风雪肆虐,家家闭门不出,镇上全无行人。然而,在那高家小院的小酒店里,生意却出乎意料得好,店家与三名伙计忙得不可开交,心头却直在打鼓,只愿早些送走这批客人。
酒店中五张桌子全都坐了人。
第一张桌前只坐了一个人,乃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模样的年轻人,剑眉朗目,英气勃发,十分英俊,然而却是眉头微锁,愁意沾面,似是藏有极重的心事,也不说话,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第二张与第三张桌子最大,人也最多,但也最安静,共计十五名黑衣人,个个身挟兵刃,冷眉冷言,不苟言笑,不动酒食,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木头人;第四桌坐的是几位当地农夫,起初还在大声谈笑,等这一批黑衣人进来后,渐已觉得气氛不对,本想结账离去,却听那第一桌的年轻人淡淡道一句:“都留在原地,今日的酒我请了!”随即那十五名黑衣人尽皆手按兵刃,蓄势待发,看来都是那年轻人手下,依其号令而动。几位农夫只得勉强留下,却是如坐针毡,不敢稍有异动。
第五桌坐了两人,俱身着白衣,头戴毡帽,高高竖起的袍领掩去了本来面目。左首那人端坐在阴影中,一动不动,若非时而伸筷拈起一颗花生米送入口中,定会被人误以为是一尊塑像;右首那人则是双臂伏案,似在熟睡,偶尔却从臂弯间射来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视全场。
两位白衣人由始自终一言不发,但已隐隐流露出江湖高手之势,年轻人与一众黑衣人看似并未留心,实则大半注意力都在这两人身上。
一行人呆坐了大半时辰后,方有一人急急走了进来,但见他年约十八九岁,身形健硕魁梧,面孔黝黑粗糙,短而黑的卷发胡乱披在额间,肋下斜挂着一柄战刀,乃是一位异族少年。
异族少年走到年轻人桌前,低声道:“他们来了,就在门外。”他虽也是身着一身黑衣,却与其余黑衣人大不相同,说话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嘴角挂着朴实而灿烂的笑容,让人一望便心增好感。
年轻人点点头,眼角一扫,示意其余黑衣人做好准备,慢声道:“吕堂使不告而别,在下特来送行。”
门帘一挑,两人站在门口。一位是卖货郎中,另一个却是位面容秀美的少女,正是御泠堂碧叶使吕昊诚与白玛。
吕昊诚立于门边,揭开面具,凌厉的目光扫过全场,却见一众黑衣人身上虽都有御泠堂弟子的标记,却大半不认识,心中已是微微一惊,淡然道:“那你可知我为何不告而别?”
年轻人浑若无事般一笑,语态据傲:“那幅南宫老宅的题诗都被你取走了,我若猜不出缘由,哪还有资格做什么平西公子?”此人正是桑瞻宇。这几个月来平西公子名头极响,可谓是京师的风云人物,店主人、伙计与几位农夫都听过这个名字,齐是一震。
吕昊诚本就怀疑他与简歌勾结,见他主动揭破此事,却全无悔改之意,反是语含双关,强调朝中賜下的封号,全不把自己御泠堂碧叶使的身份放在眼里,显是不怀好意,面色冷峻:“既然东窗事发,你我相见直如不见。”
桑瞻宇全无惶急之色:“事到如今吕堂使还执迷不悟么?若非我有意放行,你根本不可能把题诗带出平西府。”复又微微一笑,“白玛许久不见,可还好么?”只看他彬彬有礼之态,语含力锋的言调,谁也猜不透其内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白玛当初在平西府中喝下一杯热茶后晕倒,醒来后就已糊里糊涂地落入简歌之手。她在梅影峰将此事告知宫涤尘,虽然并非桑膽宇亲自下手,但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平西府中把人带出去,桑瞻宇难逃嫌疑。见他问询自己,不由心里害怕,缩在吕昊诚身后不敢回答。
吕昊诚岂会被桑瞻宇三言两语吓住:“既然你承认此事,可愿给我解释?”
桑瞻宇手指敲击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之声:“吕堂使不妨坐下慢慢说话。在下毕竟蒙你教诲之恩,且以一杯水酒聊表寸心。”十五名黑衣人各自移形换位,悄然散于小店的四周,抢占要点。
吕昊诚面呈愠色:“看来瞻宇你是给我设下了鸿门宴啊。”
桑瞻宇默认:“堂堂碧叶,哪怕明知是鸿门宴,亦会安然入席吧。”
一旁的异族少年听出双方语气不对,上前一步:“瞻宇,你喝醉了么?为何对吕堂使如此无理?”
“多吉啊多吉,你总是这么愚笨?”桑瞻宇悠然一叹,“事到如今,你还瞧不出在这一场御泠堂内部的争斗中,若是站错位置,将会是怎样悲惨的下场吗?”他口中说得自信满满,眼中却掠过一丝淡淡的忧色,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否选对了方向,只不过当剑锋沾染上达娃的鲜血开始,命运就已让他身不由己,无可选择。
那位异族少年正是多吉,听了桑瞻宇一番话,先是茫然,复又惊愕:“莫非你要叛堂?”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叛的只是南宫世家,而非御泠堂。”
“这,有何差别?”
“你似乎忘了,本堂还有一位副堂主!”
多吉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过来,大惊失色:“你竟然投靠了简歌!”
“神风御泠,枕戈乾坤。本堂近千年的宗旨是就是要在乱世中重整天下,而宫涤尘竟然妄想与四大家族化敌为友,大违袓训,我岂会与他合谋?”提到四大家族,桑瞻宇眼中闪过恨意,冷冷道,“多吉,我还当你是兄弟,所以才提醒你这一句,只要你肯相从,日后简堂主与我都会重用你,有大好前途,若不然……等到大难临头,悔之晚矣!”
多吉大怒:“我决不会背叛宫堂主,你今日若要对吕堂使与白玛不利,我们从此就不是兄弟。”
“好好好!”桑瞻宇连道三个好字,左手举杯凝于唇边,“你要自取灭亡,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十五名黑衣人见桑瞻宇发出暗号,齐齐亮出兵刃,将吕昊诚、白玛与多吉围在当中。
酒店主人与几位伙计眼见厮杀将起,连忙悄悄躲起。那几名农夫则是目瞪口呆,吓得簌簌发抖,动也不敢动一下。唯有第五桌两位白衣人对小店中的变故置若罔闻。
原来距离此地半里外的一处荒宅中,就是御泠堂的三分半堂。碧叶使吕昊诚与宫涂尘在官道分别后,便带着白玛往三分半堂赶去,而这高安小镇正是必经之地。却不料在镇外被多吉拦住,告知桑瞻宇已在此酒店中相候。吕昊诚本对桑瞻宇叛堂之事半信半疑,虽从他书房中找到那首题诗,但亦有可能被人设计陷害,故来此一见,想不到桑瞻宇不但直承与简歌同盟,更是心怀不轨布下伏兵,眼见就要同室操戈。
吕昊诚心念电转,看桑瞻宇带来的手下皆是新面孔,大多是他到京师后新收入堂的弟子,恐怕其中还有简歌派来的高手。既然他叛堂已定,又特意排除了与自己相识之人,只怕已起杀心。以此类推,宫涤尘入京更是危机四伏,他身为焱雷旗碧叶使,忠于御泠堂近二十年,本不惜拼死一战,却务必要护得白玛与多吉的安全,更要伺机警告宫洛尘与何其狂……
想到这里,吕昊诚镇定一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瞻宇且莫急躁,不妨坐下来与我好好谈谈。”他已听出小店之外并无埋伏,凭他的武功脱困当无问题,但白玛与多吉则难幸免,所以不求杀敌,先谋退路,以话语稳住桑瞻宇,等待救援。
桑瞻宇眼神如电:“有什么好谈?吕堂使莫非是想拖延时间,好等三分半堂的援兵吗?”
吕昊诚听他说出三分半堂的名称,不由“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吕堂使少安毋躁,我岂敢对你的一众爱将动粗?只不过你离开平西府时太过匆忙,少拿了几件随身物品,我就命人带着你的信物调开了他们。”
“你……你如何得知确切地点?”吕昊诚行事谨慎,三分半堂中全是他从吐蕃带来的心腹,根本未透露给平西府任何人知道。
桑瞻宇哈哈大笑:“吕堂使不必惊讶,我只是用最笨的法子:你毎次离开京师,我就派人偷偷跟踪。尽管你到了高安小镇后便可消失无影,但以我平西府的实力,将这一带暗地里细细搜索一遍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他目光转冷,“嘿嘿,你奉宫涂尘之命来京师,明里是辅佐我,暗中却备下这一支精锐之师,还不让我知道。既然得不到宫涤尘的信任,我叛他也是理所当然!”
吕昊诚暗叹一声,三分半堂的设立乃是宫涤尘提前布下的一招暗棋,一方面用于应对京师的突发状况,另一方面正是有暗中牵制桑瞻宇之意,所以才切切叮嘱他不让桑瞻宇得知此机密。至少以目前的情形来看,宫涤尘的担心不无道理。他勉强道:“三分半堂的弟子只会听我亲自传达的号令,你纵有信物也无用。”
“吕堂使,你已老了,只能教弟子练功,根本不僅什么是真正的智谋!”桑瞻宇眼含讥诮,“只要告诉他们你身处险地,亟待救援,他们哪还顾得上其他?嘿嘿,不愧是你亲手调教的心腹,果然忠诚无双,行动迅捷,三十人瞬间走得干干净净。只可惜你遇险不假,遇险的地点却是在这高安小镇,而非栖凤山庄,算来他们此刻应当已走出数十里外了吧……”
吕昊诚但觉满嘴发苦,那栖凤山庄位于百里外,待三分半堂的弟子筋疲力尽地赶到时,等待他们的大概就是另一场伏击。
“好!事已到此,我也无话可说。这些年你在我门下学艺,我对你颇为苛刻,恐怕积怨已深,不求你放我生路。但白玛与多吉与你同在鹰组多年,就让他们走吧。”
桑瞻宇大笑:“吕堂使也太小看我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又岂会为难你?你现在就可以离开,瞻宇决不阻拦!”
“我可以离开?”饶是呂昊诚江湖经验丰富,亦吃了一惊,不明其意。
“不但你可以离开,他、他、他……也都可以离开。”桑瞻宇伸手在酒店中指点着,所指之人包括多吉、另两桌的几名农夫与那两个白衣人。
几名农夫忙不迭地离去,两个白衣人却听若不闻,依然故态。多吉则是瞠目结舌,不知如何面对。
“但是我的小师妹白玛……”桑瞻宇的手指最终指在白玛身上,眼中闪过精光,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她,必须留下。”
白玛惊诧莫名,她本就沉默寡言,无端的愤怒更令她说不出话来,唯有对桑瞻宇怒目而视,秀美的脸孔染上了两朵红云。
吕昊诚惊道:“你疯了,白玛又如何得罪了你?”
桑瞻宇脸色一沉:“我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用再重复第二遍。在目前的情形下,你只能服从,根本没资格问我。”事实上他也只是奉简歌的命令,并不知擒下白玛的真正用意:能解开青霜令的人,只有白玛!纵然宫漆尘对所有人隐瞒青霜令的秘密,白玛亦能知晓一二。
吕昊诚哈哈大笑,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对判官笔:“桑瞻宇,你果然长进了。却不知武功是否也同样长进了,想留下白玛,就先要我的命吧!”他还不及询间白玛这些天失踪后的遭遇,但当年从非常道杀手中救下襁褓中的白玛,视之若女,宁可战死亦要护她周全。
多吉战刀出鞘,亦拦在白玛身前:“还有我!”在这个淳朴的吐蕃少年心中,生死皆不足虑,只要谁是自己的朋友,便会为之一战。
一旁的白玛亦擎鞭在手,蓄势待战。她虽武功不髙,但既然是御泠堂帐下弟子,断无任人宰割之理。
桑瞻宇漠然一笑,杀气乍现:“送你们的阳关大道不走,那也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了。吕昊诚,念你曾为我师,先让你三招;至于多吉,就自求多福能留具全尸吧。”他这些日子从简歌处习了不少武林秘笈,每每苦练至深夜,自觉武功大进,正好借此机会试招。左手依然举杯于唇,右手微微一抖,亮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剑。
吕昊诚见他拔剑在手,又直呼己名发下狠话,知事无善了,低声对多吉道:“护着白玛,缓缓往门外退去。”
桑瞻宇眼神变冷,吩咐左右:“记住,留下那女子的命,其他两人,格杀勿论。”
十五名黑衣人同声应诺,只待他左手酒杯摔出,就要一拥而上。
千钧一发之际,眼见昔日师徒、同门就要拼个你死我活,却忽从酒店的角落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来得如此突兀,如此深邃,仿佛从遥远的地底下传来,却又清楚地回响在每个人的耳边。那十五名御泠堂黑衣弟子浑觉被人往耳朵眼里吹了一口气般,几位功力稍浅者已忍不住惊跳而起。
声来自第五桌那端坐于暗影中的白衣人。
桑瞻宇处变不惊,不回:“何人装神弄鬼?”
白衣人语声沉重:“唉,此子如此阴毒,教我如何面对他九泉下的母亲?”
桑膽宇听得声音淳厚乎实,似曾相识,一时却想不起来,对方言语中贬损自己也还罢了,还提及母亲,不由勃然大怒:“见不得人的东西,且吃我一剑。”掌中一紧,就要剌出。
“师父,他骂你啊。要不要我把他舌头割下来给你下酒?”这是个孩子的声音,却透着剌骨的寒意,口气更是大得无以复加,仿佛他就是武林至尊。
桑瞻宇心头一紧,他记得这个独特的声音,凝在剑上的内劲急收,趁势回过头来,目光紧盯在那个原本趴在桌上装睡的白衣人身上:“童颜!”
白衣人抬起头来,年约二十,却生就一张可爱的娃娃脸,宛如孩童,正是乌槎国收魂人之后,剑法冠笔南疆的童颜。
童颜喜滋滋地道:“师父,他竟然认得释呢?对了,他为什么端着酒杯不喝,难道是酒量太浅,唯恐醉了么?”
“他可不是要喝酒,而是打算摔杯为号。只要这杯子一摔,十五名黑衣人就要同时发动。”另一白衣人脱下毡帽,放低袍领,露出满头白发与一张清雅雍容,此人正是鹤发。
吕昊城眼前一亮,大喜道:“桑兄、想不到竟然是你!”
鹤发本名桑雨鸿,本是二十年前的御泠堂碧叶使,他心伤胞妹桑云雁之死,辞职归隐后,才由吕昊诚接任。
鹤发笃定一笑:“我已来京师数日,只因另有要事,一直未来得及与吕兄打招呼,想不到竟在此地相见。闲话容后再说,现在我倒要看看这个不成器的孩子还会闹出什么事来?”言罢紧紧盯在桑瞻宇身上,眼神复杂,神态悲喜难辨。
桑瞻宇只知自己的父亲是四大家族中的蹁跹楼主花嗅香,却不知他的亲生母亲正是鹤发之妹桑云雁,鹤发乃是其亲生娘舅!
原来明将军兵发南疆时,因乌槎国君疑鹤发暗中通敌,将其暗中囚禁,随后明将军奇袭焚惑城,泰亲王自尽,乌槎兵败请和,南疆自此平定。然而乌槎国君最宠爱的小儿子桂岩王子却失散于中原,最后落到了裂空帮手中。童颜孤身前往梅影峰营救,最终在许惊弦的帮助下救出桂岩王子。将功折罪之下鹤发重获自由,并被乌槎国君委以重任,派来出使京师,好暗中结交权贵,以减免纳贡。
鹤发人如其名,不但早生华发,心性亦只想做那行云野鹤,原是无意陷入两国争端,但听闻桑瞻宇在京师做了平西公子,这才欣然受命,携爱徒童颜前往,前日方至京师。他一生无后,唯挂念着妹妹桑云雁留下的这个苦命孩子,结交权贵本就不事张扬,是以并不急于暴露身份,反倒先抽身关注平西府的动向,却意外地发现桑瞻宇行踪诡秘,暗中调集人马,意图不轨。鹤发心中起疑,所以带童颜提前一步赶来高安小镇的酒店中,隐于一旁静观动向,却不料听到这一番对话。
鹤发何曾想到当年那可怜的孩子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痛心疾首之余,只想一走了之,权当从未有过这侄儿,这才一直隐忍不发。直到见桑瞻宇利欲熏心,意欲对吕昊诚等人下毒手,这才按捺不住。
童颜胆大妄为,对师父却是敬若天人。他于各种江湖恩怨全无兴趣,若非鹤发插手,任桑瞻宇与吕昊诚等人打得昏天黑地也不理会,但既然鹤发开口指责桑瞻宇,便认其为敌,再不客气。听鹤发讲解为号,冷冷道:“师父,我与你打个赌可好?”
“你要赌什么?”
“杯子未落地前,我就可斩下他的项上人头!”十五名黑衣人听他口出狂言,辱及主子,齐声大喝,不待桑瞻宇发令,弃了吕昊诚等人,将鹤发、童颜团团围住。
童颜嘻嘻一笑:“看来有许多人想陪我打架呢,请师父恩准。”
鹤发素知爱徒出手狠辣,不留活口,瞪他一眼,厉声道:“不行!”
童颜吐吐舌头,望着一众黑衣人叹道:“哎呀,师父不许,算你们走运了。”
一群黑衣人本已靠近,却见童颜视若无睹,口气依然骄横狂妄,怒起心头,相互对视一眼,就待一拥而上。
童颜大喜:“师父,若是他们主动来惹,那可就怪不得我了。”语气中透着一股兴奋,眼神中更是闪动着嗜血的光彩。几名黑衣人刀剑都已高举,触到他那仿佛寒针剌体的眼芒,禁不住手脚一软,刀剑凝于半空,竟不能再落下。
“都给我退下。”桑瞻宇一声大叫,喝退手下。别人不知童颜之能,他却曾在吐蕃那峡谷上静观过童颜的出手,御泠堂几十名弟子联袂出击才勉强与其打个平手。那还是因童颜奉师命不下杀招的缘故,若让他发了杀性,在场从包括鹤发在内,恐怕都难挡他二十招。
事实上一来小店,桑瞻宇就早早注意到两位白衣人,只是擒下白玛要紧,不想多生事端。料想最多不过是偶尔路过的江湖客,却何曾想是这个煞星。
在别人看来,童颜与鹤发打赌是一派信口胡言,但桑瞻宇却清楚地知道,假如自己果真摔杯于地,那后果绝对非常可怕。如今双方实力完全逆转,或许凭自己的武功有四五成的把握能逃出,但十五名手下怕是无人能走出这小酒店。想到童颜那稳、准、快皆至化境的剑法,出手之毒更是当世不二,额间不由冒出一层冷汗。
桑瞻宇强自镇定:“今日新旧碧叶使重会于此,当是本堂幸事,岂能再动刀枪,伤了和气。在下先干为敬,且以此杯敬鹤发前辈与童颜兄。”一口饮尽杯中酒,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酒杯轻轻放在桌上,唯恐失手摔下引来童颜那鬼神皆惧的快剑。
鹤发将他动作尽收眼底,叹道:“那么,我们可以离开了么?”
桑拱手一揖:“当然,晚辈恭送前辈大驾。”
“也包括白玛姑娘么?”
“呵呵,自然自然。方才只是与白玛姑娘开个玩笑,我与她同门多年,岂敢多有冒犯?”桑瞻宇言笑晏晏,全然一副语出诚心的模样。
童颜自言自语般道:“师父啊,徒儿今日才知天底下竟有这般厚颜的人。”
桑瞻宇眼中愤恨一闪而过,只装未听到。
鹤发再叹一声:“能屈能伸,也算是个人物。我只盼你能浪子回头,重新做人。”他对桑瞻宇已是心灰意冷,却又势必不能杀了亲生侄儿,一语说毕,再不多言,拉过童颜与吕昊诚三人扬长而去。
一名黑衣人忍气不过,低声道:“我们人多几倍,岂会怕那小毛孩子……”
“啪”,桑瞻宇一掌掴在那黑衣人脸上,将一只怨气尽皆泄出:“你若想死,就自己去追吧。”复又悠然一笑,“人若死了,便再无机会。但只要有一口气在,天大的仇也可以报回来,你们又着什么急呢?”
其余黑衣人面面相觑,再也无人开口。他们在桑瞻宇手下多后,平日只觉得他彬彬有礼,宽容大度,智略过人。此刻才第一次领教了其喜怒无常与极深的城府,惊惧交加之余却也不得不带着一丝自问难以做到的佩服。
鹤发一行走出高安小镇,相互问候别后情景。
吕昊诚道:“桑瞻凑敢下此毒手,必有所恃。只怕宫堂主有难,我必须立刻赶往京师相救,我知桑兄当年立下重誓离开御泠堂,从此不再与人动手,只请你代为照看白玛与多吉。”
多吉与白玛同声道:“我们也与吕堂使一起去。”
鹤发摇摇头:“怕是为时已晚。敌方运筹已久,决不可能犯下打草惊蛇的错误,在未向涤尘动手前先加害你。不过你们大可放心,涤尘素来精明,有身挟‘虚空大法’识凶辨祸之术,应有方法脱身。”
启昊诚却道;“虽然桑兄所言有理,但小弟受南宫世家深恩,此等关头岂可退缩不前。若是堂主有难,便拼了这条性命也要替他报仇。”
鹤发咄然大喝:“莫说涤尘未必有难,就算真有意外,敌人必有超强的实力,凭你三人之力,纵然赶去也于事无补,唯增拖累而已,又有何用?送命容易,报仇却难。还不如细细査明情况后,再谋下一步打算。涤尘既然特意把白玛交给你,方才桑瞻宇又非要留下她不可,其中必有玄机。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安顿好她才是正道。”
吕昊诚被鹤发一语点醒,又素知他判断精准,几无错漏,点头应承,黯然叹道:“但三分半堂已被堵所知,京师此刻危机四伏,何处才是安全之地?”
鹤发沉吟许久,陡然眼前一亮:“恒山翠屏峰,静尘斋!”
吕昊诚大喜:“不错,恒山离此不过三五日的路程,而且白玛方才也跟我说过宫堂主下一步就将去翠屏峰拜见玄宁师太,我们不妨到那里等他。”
鹤发微微一笑:“我离开恒山多年,也是应该去见见当年的故人了。”他原本就出身于静尘斋,名列“冥沉士”!
五人计议已定,当即改道往西行去,多吉犹不放心,悄悄问道:“鹤发前辈,你说宫堂主不会真的有事吧?”
鹤发泰然一笑:“你也不想想,涤尘与凌霄公子联手,这天下还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么?”
多吉转忧为喜:“是极是极,我被桑膽宇那混蛋气糊涂了,堂主与何公子在一起,就算天下第一高手明将军来了,也未必有胜算。”
只可惜他们忘了一点:若论单打独斗,“将军之手”可谓当世无敌;但若论阴谋诡计,“管平之策”才是真正的防不胜防!
纵然鹤发出身静尘斋,最精于洞察与判断,却也猜不到宫涤尘与何其狂面临着的局大危机,已然命悬一线。
下期预告:
何其狂与宫涤尘被困山谷,命悬一线,他们能否等到援兵冲出重围?
鹤发、童颜、吕昊诚、多吉和白玛能顺利行至恒山翠屏峰静尘斋吗?
御泠堂三分半堂一众遇到伏击能顺利脱困吗?
许惊弦与水柔清、阿义在鸣佩峰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