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腹背受敌
直到三十余名行动悄然无声的蒙面黑衣人将两人远远包围,许惊弦方才从那犹如一场浓得化不开的绮梦中惊醒过来。
许惊弦一跃而起,稳立原地,凝神待战。令他震惊的不是敌人来去无声的乍然出现,而是对方的行动虽然谨慎,但却并未刻意遮掩行迹,显然自恃实力强大,视两人为囊中之物。他深吸一口气,默运玄动,将周围环境尽收于胸,仅眼中所见的已有二十余名黑衣人之多,耳中又听到匿于隐蔽处数人的呼吸声,敌人的总数至少在三十人以上。
他心头暗惊,朗声喝道:“到底是什么人装神弄鬼?还请现身一见!”回答他的,只有衣袂飘飞与兵器挥动划破寒风的声响。
水柔清一怔抬头,透过重重风雪,模糊中但见数道人影蹿高伏低,行动迅快,犹如山精妖魅。来人个个身着黑衣,面蒙黑布,身携短刃,或飘忽于空,或藏于山石峭壁与密林之间,恍若鬼影憧憧,杀机隐伏。她不由花容失色,低声问道:“是华山派的人么?”她的推想不无道理,华山派门人近些年少在江湖上走动,声势大不复前,但毕竟是百年正宗玄门,更有无语大师坐镇,外人岂敢在华山脚下摆开如此阵仗?何况方才海空与海林两位僧人急于催促他们离去,纵然是一番好意,亦必知道些内情。
许惊弦缓缓摇首道:“华山派虽以剑法名闻江湖,但大多是佛门弟子,除了长剑外以禅杖、棍棒、方便沪等重型兵刃为主。而这些人多是携带短刃,身法飘忽,配合无间,当是与华山无关,而是一群精于隐匿伏杀的刺客。不过在华山脚下如此胆大妄为,不避耳目,只怕华山派与之也不无关系……”他有意将这番话大声说出,借以査看对方的反应。若是华山弟子参与其事,必会忍不住开口争辩。
对方全无回应,更是分派有度,配合默契,分头抢占要点,将包围圈逐渐合拢。
许惊弦冷静下来,手按剑柄,大喝一声:“在下裂空帮许惊弦,诸位若再不道明来意,只好视之为敌了!”他早非昔日吴下阿蒙,遇袭不乱,先礼后兵,大有宗师气度。
众黑衣人依然置若罔闻,他们虽蒙着黑布,不见面容,但额间却勾勒出一道惨青色的标记,形如火焰,眼眶周围更是涂染得血红,摄人心神。虽是光天化日,乍见之下令人只觉身处黑暗,心生寒凉。
许像弦默观敌态,心知事无善了,至少他可以肯定,这绝非一场误会,对方乃是有备而来,若再迟疑不决,待敌人合围后同时出手,只怕难以应对。当即先发制人,将水柔清拉往身后,蓦然踏前两步,施出一招“繁华落尽”,朝着右首边一位黑衣人肩头削去,剑至中途,陡然转向左侧,剌向另一人的胸口。此乃“屈人剑法”中少有的变化繁复的攻招,虚迎右敌,实击左方,最揸以寡敌众。断流剑虽未出鞘,但在他内息催动之下,激起凛冽劲风,纵然钝锋无刃,一旦刺实亦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许惊弦出剑极快,又是声东击西,霎时断流剑已至那名黑衣人胸前。但此人亦非弱手,虽然一时格挡不及,却是不闪不避,大喝一声,迎面冲上,同时将手中短刀掷出,直取许惊弦双目,凶悍至极。但发力至中途,忽觉胸口一震,断流剑虽未及身,但那沛然内劲已至,手上一软,掷出的短刀偏了一线,朝着许惊弦的右肩飞去。周围的五名黑衣人也一并出手,两人执兵器挑向断流剑以解同伴之危,另三人则呈“品”字型分别攻往许惊弦的右肘与双膝,看似无甚套路,却是招招寻隙而进,出手狠辣,直取关节等要害处,显是惯于贴身近斗,以命相搏。
许惊弦虽可趁势一剑取那黑衣人的性命,但自己亦会受伤,岂肯与之相拼?脚踩忘忧步法,侧身一滑,避开飞刃,如一道旋风般反投入敌阵之中。
只听先是“锵啷”一声,随即叮叮当当的撞击之声不绝入耳,许惊弦断流剑出鞘,右手施屈人剑法攻敌,左手则以鞘为刀展开帷幕刀网护住自身,刹那间连续与十余名敌人交手过招,三名黑衣人踉跄而退,肘腕处皆被剑鞘点中,掌中短刀被磕飞,许惊弦趁势旋身急踢数脚,短刀朝四面射出,敌方登时阵脚大乱。而许惊弦则凭着奇妙的步法,在敌阵中疾行一圈后,安然返回。只是腰间衣衫迸裂,被敌刃划破,却未伤及皮肉。
这一下先声夺人,大出对方意料。但凡受袭者,或会夺路而逃,或会伺机突围,哪知许惊弦态度强横,突施反击。敌人原是强行冲击而至,却被他只手单剑所阻,不免气势受挫,重整阵型,不敢再贸然前行。
许惊弦左鞘右剑,威风漂凛。冷然道:“若再不停手,休怪我出手无情。”他初时未明敌情,不虞伤人,出手尚有分寸,但几招相接,已知敌方个个战力极强,若再留力,只怕难以脱身。
对方全不理会,步步为营,缓缓逼近。
水柔清一声娇叱,缠思索出手,她这些年矢志报仇,寒暑勤修,武功大进,索头在空中一折一弯、犹如灵蛇出洞,一式三变,点向冲在最前面黑衣人的双眼与喉头。左右两名黑衣人提刀相格,缠思索再生变化,将一名敌人的刀柄圈住,一放一提,卷飞短刀,随即斜扫在另一名黑衣人的肩头。
此刻许惊弦已看出端倪,黑衣人虽然人多势众,但每一人的武功皆不足虑,只是以六人一组,各成体系,两人主攻,两人主防,最后二人则视战局而动,皆精于联战合击之术。若是单打独斗,他自是夷然不惧,但六人合力,如若一体,稍露破绽则被身旁的同伴补去,实难应付。
两人虽是以寡敌众,但缠思索变化多端,灵动机巧,利于远击;断流剑大开大阖,锋锐刚烈,长于近战。黑衣人也不敢太过靠近,一时相持不下。
水柔清低声道:“敌人人数众多,围住三面,难以硬拼,唯一的退路便只有上山之途。”
许惊弦何尝不知如此?但以奕天诀猜度对方,既然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必有最后杀着。如今之计,擒贼擒王当是上策,他游目四顾,却未找出对方的头领;若能反其道而行之,直接杀出重围亦是中策,然而他虽有自信可突围而去,水柔清却极有可能落入敌手。而敌人显然已看出了这个弱点,正面参与进攻的有四组二十四人,山石崖壁间另有数人埋伏在一旁虎视眈眈,更有人手持弩弓,大多瞄向水柔清。不过假设对方不顾伤亡一拥而上,乱军之中实难将水柔清照应周全,由此看来,敌人亦不愿拼个鱼死网破,应是志在生擒。
无奈之下,许惊弦亦只得取下策:“往山上走,我来断后,务必小心。”
水柔清答应一声,挥索挡住两名黑衣人的攻势,转身先往山头上行去。许惊弦占稳一处狭道,横鞘于胸,挥剑如风,格住几支射来的弩箭,又连发强招,刺退几名攻来的敌人,半步不让,大有一夫当关之势。山道狭窄,仅容三人并行,令黑衣人无法发挥人数优势。
两人且战且退,过了栈道,将至半山腰,一条长长的索桥拦住去路,对面浓雾弥漫,隐见悬崖峭壁。许惊弦心头暗惊,这一路被对方以车轮战法轮番冲击,将他的内力消耗不少,假如敌人是有意将他们迫往此处,这里正是设伏的最佳地点。
水柔清亦有所響觉,放缓脚步,与许惊弦贴背而行,一面挥索以防敌人偷袭,又从怀中摸出贴身短剑,只等两人过桥后断索阻敌。
忽听身后传来一声长笑:“起初临险地而不自知,如今本应快速过桥摆脱追兵,但又过于谨慎,耽误后撤的时机。由此看来,许少侠虽然名震江湖,毕竟年轻识浅,却也不过如此,实是令我失望啊。”一人从索桥对面缓缓行来,虽然雪雾之中难见其面容,但龙行虎步,气势迫人。
许惊弦暗忖不出所料,果有高手于此处埋伏,若是刚才急于过桥,必会被其所趁,不免腹背受敌,陷于被动。出言讥讽道:“阁下到底是谁?在下的仇人虽多,但却少有这般鬼鬼祟祟不敢见人之辈。”
来人口中丝毫不让:“若是许少侠愿意弃剑投降,我自会告诉你答案,以免许少侠一旦脱困,引来大批裂空帮众寻仇。”离得近了,只见他身着淡蓝色长衫,亦是面蒙黑布,只有双目灼灼生光。
许惊弦观此人行姿似疾似缓,看似飘逸灵动,足下却是沉稳生根,几无破绽可寻,显非一众黑衣人可比,多半就是领头之人。心知难以探得对方来路,便莫测高深地一笑:“阁下本是埋伏于侧,不料被我等识破,只得现身出来。明明是狡计未能得逞,却说得好似早有预谋,以言语攻心,却是枉然。”
来人行至索桥正中,迫近至许、水两人十步前方才停下:“兵行诡道,实者虚之,虚者实之。无论许少侠信或不信在下的攻心之言,皆会对你的下一步行动产生影响,落入算计之中。”他两手各持一面圆盾,山风劲疾,吹得长袍如皱,索桥亦在不停晃动,但他双脚犹如钉子般扎在桥上,身体稳若亭渊,全不被周围环境所动。他身处的位置十分微妙,与许惊弦相隔十步,剑盾皆难以一攻而至,而若是中途换气,不免稍失先机,被敌所趁。这是一个难攻易守的距离,但一方孤立无援,另一方却随时可调兵遣将,可见此人老谋深算,心计缜密,巧妙营造出这般形势,令许惊弦心生急躁,难以尽展武功。
许惊弦见那两面盾牌皆以精钢打制,但直径不过半尺,仅能勉强护住心腹,不似兵器,反倒像孩童的玩物,不过盾牌周围却是锋如利刃,泛起精光。不由心头微凛,《铸兵神录》对天下奇型兵器皆有描述,盾牌利守不利攻,大多依靠坚实而宽阔的盾面防御,盾后往往藏有钩环,专克刀剑,一旦被其锁住,极难脱出。但此人却是舍长扬短,盾面狭小,盾侧锋利,或借此奇兵掩饰原来的身份,要么就是另有奇招。
许惊弦淡然道:“兵法亦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再次伐兵。阁下却是不分青红皂白径直设围伏杀,岂不落了下乘?”他听出对方有意憋住喉间气息,改变声调,猜测莫非是熟识之人。但仅观其身形,虽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来人哈哈大笑,凌厉的眼神锁住许惊弦:“许少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早在半月之前,我就已算准你的华山之行,故阵兵以待,此为谋;又査知水姑娘与你自幼相识,恩怨纠葛极深,你或有实力突围,却决不会弃她而去,此为交;如今我等以逸待劳,又借天时地利之便,将你迫入绝地,方才刀兵相见。嘿嘿,许少侠若不用心应付,只怕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辰。”两人狭路相逢,皆是蓄势待发,虽尚未交手,但唇枪舌剑,言辞锋利,各自找寻对方心智上的弱点,只要气势稍挫,便会引来惊天一击。蓝衫人口中说话,脚下暗施坠力,索桥缓缓上下晃动,他的身体亦随之起伏不休,似是暗合某种奇异的节奏。
^许惊弦握剑之手不由一紧,思及华山派袖手旁观的态度,此人所说多半属实,齐生劫故意留下扶摇鹰羽,乃是诱他之计,好在华山布下天罗地网等他入毂……如此猜疑下去,顿觉战志渐消,不等对方动手,战力已损了几分。
他蓦然警醒过来,放下心中杂念,目光从与蓝衫人的对视中移开,望向山谷深处,风雪、阴云、浓雾、峭壁、山石……这一刻,他的心神跳出战局,仿佛沉浸在那秀美的山水之中,将身边的危险视若不见。
蓝衫人微吃一惊,他的乍然现身原本令惊弦措手不及,更以犀利的言语隐隐占得一分先机,但不料对方忽然避开锋芒,一时竟有发力在空处的挫败感。望着许惊弦笃定悠闲的态度,再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意。
许惊弦看似沉吟不语,实则口唇微动,已对水柔清暗自传音。忽然对蓝衫人悠然一笑:“如此良辰美景,阁下却只想着杀伐之事,未免大煞风景了吧。”
蓝衫人叹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日一战,势在必行,若是许少侠不甘束手就擒,我只好命部下全力进攻了。”
许惊弦冷喝道:“你巧舌如簧,无非是想惑我心智,但别忘了要想杀我,你们也势必会付出惨重代价。”
“许少侠身为白道第一大帮之主,要挟你远比杀了你更为合算。我不会强阻许少侠,但水姑娘却必须留下。”
水柔清面寒如霜:“休得大言不惭,要我留下就拿出你的真本事吧!”一言未毕,陡然冲上,缠思索已然出手,朝着对方头顶圈去。
剑、盾不便攻远,但缠思索长达三丈,无此顾忌,无论蓝衫人格挡或闪避,许惊弦皆可乘虚而入。毕竟前有阻截,后有追兵,若就此对峙下去,实是有弊无利,所以许惊弦暗中授意水柔清强行出手,正是打破当前平衡的绝妙一招。
蓝衫人眼中精光迸现,大喝一声,掌中双盾骤然高速旋转,宛如两面飞钹,腾身而起,缠思索由他脚下掠过。随即弃水柔清不顾,飞身扑下,目标直指许惊弦。与此同时,身后的黑衣人齐发一声喊,全力攻来。
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起初蓝衫人的一番话果然都是惑敌之计,水柔清虽然武功稍弱,但身为温柔乡嫡系传人,奇功秘技层出不穷,要想生擒谈何容易?唯有以此缚住许惊弦的手脚,令他生出与敌死战之心,不思逃脱。
许惊弦腹背受敌,只得剑鞘齐施,分挡蓝衫人的双盾。这是双方功力硬拼,容不得丝毫取巧。蓝衫人这一击乃是平生功力所聚,不求一击毙敌,只要能将许惊弦缠住片刻,待众黑衣人合围之后,就是插翅难逃之局。
“当”的一声大响,断流剑鞘先触到蓝衫人的左盾,两人身体齐是一震,蓝衫人但觉内息一滞,竟已受了不轻的内伤,大感讶异,他蓄势已久,又是由空中扑击,本以为至少可斗个旗鼓相当,哪知却依然稍逊一筹。想不到许惊弦年纪虽轻,但内力修为竟如此精深,纵然事前有所预料,仍是对他的战力估计不足,与之硬拼实属不智,不由稍有悔意。
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任何一方稍有退缩,就必是败亡之局。蓝衫人右盾已迅捷而至,眼看将与断流剑相接,却见许惊弦微微一笑:“阁下文武双全,小弟自知难敌,恕不奉陪……”断流剑忽还鞘中,身体蓦然绝无可能地平平移开数尺,间不容发地从蓝衫人的盾下飞过,直往索桥对面投去。
蓝衫人全力施为的右盾砸在空处,力道用左,几乎喷出一口鲜血,跌跌撞撞的身体反将几名赶来的黑衣人挡住。
蓝衫人回头望去,这才知水柔清缠思索出招相袭竟是虚招,一击不中后立即倒圈回来。许惊弦收剑入鞘,随即一把抓住缠思索,更是借了鞘盾相击的力量,去势疾如奔豹。
原来许惊弦早已看穿蓝衫人的用心,算准他意在阻击自己,不会留难水柔清,将计就计,反借此摆脱纠缠,突出重围。
两人这一次交手,武功皆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心智上的斗争。
蓝衫人低叹一声,许惊弦比他想象中更为高明。然而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恐怕谁也救不了他,心头不由浮上一丝惋惜。
水柔清已奔到索桥另一端,左手利刃高举,右手强扯缠思索,许惊弦疾飞如箭,只待他赶到,水柔清即可一刀斩下断去索桥。
奇变忽生,“咄”的一声暴喝传入两人耳中,霎时犹如平地惊雷,脑中一眩,动作亦慢了几分。
人随声至,一个白影陡然从水柔清的侧后方跃出,手持一柄粗大的禅杖,无声无息袭向半空中许惊弦的腰间。
这一击犹如天马行空、羚羊挂角,事先全无半分征兆,水柔清固是措手不及,许惊弦亦是人在空中,难以应变,更是在两人以为已摆脱追兵、心神略分之际,时机把握得绝好。杖法大拙胜巧,没有任何精沙惑敌的花招,唯有把狠、准、刚、劲四字诀发挥到极致,迅若闪电,势如奔雷,连破空的风声都被狂猛的杖势所掩盖。施杖之人一直隐伏于桥侧,默敛心意,直等到这稍纵即逝的一刻,方才将全部精、气、神贯注于一招之中,施出必杀之一击!
水柔清一声惊呼,不假思索,奋不顾身地扑向禅杖,欲以血肉之躯替许惊弦挡过杀劫。奈何对方出手太快,已然晚了一步。
面临这惊天一击,许惊弦电光石火间已做出判断,这一杖威猛无铸,若是以掌中断流剑强挡硬格,只怕自己连人带剑都会被劈成两半,唯有避开正面锋芒,方有可能逃过一劫。
说时迟那时快,许惊弦腰腹用力,头下脚上一个翻身,疾出左掌,禅杖险险攻至他胸前半寸处时,已被他左掌按个正着。
“噗”的一声,如中败革,许惊弦斜斜弹起,却又朝着索桥另一端的蓝衫人反扑而去。原来看似全力相格,实则他用的却是粘、缠、拂、拨、按的轻巧手法,遁敌劲而导势。不过这一击着实太过霸道,纵然被震起丈余高,仍难完全化去对方的劲力,但觉五脏六腑中翻江倒海。
许惊弦强忍痛楚,人在空中,长剑再度出鞘,正落在蓝衫人身前半步,剑光迅快一闪,蓝衫人手中双盾才提至胸前,剑尖已抵在他的喉间,凝立当场。
禅杖经许惊弦一拨,方向略偏,却是朝着扑来的水柔清当头罩去……
施杖之人猛一横身,禅杖由水柔清额边擦过,转而击在道边一块大石之上,砰然一声巨响,大石粉碎成尘,险至毫厘就是脑碎颅破之祸。
但水柔清受杖风一激,亦是头晕目眩,软身摔倒,被施杖之人拦腰抱住。
施杖之人乃是一位四十余岁的和尚,身着白色僧袍,并未蒙面,一手扶着水柔清,一手合十于胸前:“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只见他身形高大魁梧,目光湛然,眉含正气,宝相端严,俨然―副得道高僧的模样,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刚才的偷袭是出于他手。他的嘴角边隐有一丝血迹,那是方才唯恐误伤水柔清,急急逆力收杖导致了内伤。
不过几个呼吸间,蓝衫人与水柔清同时受制,而许惊弦与那和尚亦各自受伤不轻,实令在场之人始料不及。
许惊弦对那和尚朗声道:“佛门神功,果然非同小可。多谢大师手下容情,请问可是华山门下?”此僧功力深厚,杖法超卓,若非年龄有所偏差,他必会猜其是无语大师。
和尚合掌垂首:“贫僧妄语,险些误伤水姑娘,实在抱歉。”他既然亦是“语”字辈,当是无语大师的同门师弟。
许惊弦听闻华山派除了无语大师外,另有三僧江湖声誉最响,其中六语大师数年前被鬼失惊所杀,另还有精于剑术的隐语大师与拳法通神的空语大师,却是从未听说过妄语大师之名,不过仅凭他方才出手那一杖,其武功决不亚于任何一位江湖成名多年的英雄人物。
蓝衫人眼中惊疑不定,喃喃道:“你如何知道桥边另有伏兵?”这本是一个精巧的杀局,最妙之处就在于蓝衫人先行现身全力阻截,令许惊弦错以为只要过得了他这一关便可摆脱追杀,才被妄语大师乘虚而入。哪知许惊弦却如未卜先知般,借机反扑,若非极度震惊之下,蓝衫人亦不会轻易失手被制。
许惊弦轻声一叹:“我只是一直很奇怪,阁下本就是一记隐藏的伏兵,本不必现身而出,而华山派对此不闻不问,亦令人心中生疑,只好赌上―把。”不过他虽是早有防范,却还是未料到出手的竟会是华山派顶尖高手,更是被妄语大师一声佛门狮子吼震得顿失方寸,险些命丧杖下,水柔清亦落入敌手,若非提前定下借机反擒蓝衫人为质的计划,再无半分胜机。
双方斗智斗勇,却又各有误算。许惊弦应变奇速固然令蓝衫人始料不及,许惊弦亦不曾想与之合谋的竟会是华山派数一数二的绝顶高手。
蓝衫人不怒反笑:“不错,这一场与你斗的不仅是武功,更是兵法。许少侠的表现令我既惊且佩,矛盾交加。”
“有何矛盾?”
“许少侠武功谋略皆属上上之选,日后必是劲敌。我本只想生擒你,如今却改变了主意,务要赶尽杀绝,不留后患。”
“阁下好像忘了自己命悬一线。”
“嘿嘿,以我对许少侠的了解,水姑娘的重要性远在我之上。她若遇害,许少侠势必以死相报,以我一命换你二人,倒也合算……”蓝衫人虽被长剑指住要害,却是全无惧意,反倒出语相胁,连说话语调都一如平常,若非久经生死战阵,就是自信拿捏住许惊弦的弱点,所以有恃无恐。
许惊弦反驳道:“妄语大师有道高僧,岂会枉害无辜?”
蓝衫人冷冷一笑:“许少侠毕竟涉世未深,妄语大师既能不顾身份偷袭于你,还会顾忌多杀一个水姑娘么?”
许惊弦知此人口才极好,若与之辩论下去,徒乱心志,遥望妄语:“大师怎么说?”
妄语不与他目光相对,右手禅杖一扬,左掌按在水柔清的背心,低声道:“除魔卫道,拯救苍生,吾辈义不容辞。”
许惊弦大讶:“晚辈自问平生未做有亏德行之事,大师是否听信小人奸言,有所误会?”
妄语沉吟良久,方才开口道:“就由贫僧与许少侠一诀生死吧,只要你胜得了一招半式,决不留难。”
蓝衫人道:“此子武功已臻大成之境,大师切莫轻敌。”
妄语叹道:“贫僧决不敢小觑许少侠,但至少有把握与他同归于尽。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许惊弦一震,自己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妄语大师又何须如此?其中必有蹊跷。慨然道:“我与大师无冤无仇,岂肯性命相搏?你们既是冲我而来,此事与水姑娘全然无关,但请放她离去,我留下与诸位一战,是生是死,全凭武功而定。”
蓝衫人大笑:“听此一言,即知许少侠是重情重义之人,断不肯舍下水姑娘,既然奇货可居,自当漫天要价。假设要求你立刻举剑断去一臂,却不知许少侠会否听命?”
“观阁下言行,并非穷凶极恶之徒,实想不到竟会行此小人行径。”
“这正表明了我对许少侠的敬重。因为舍此良机,再难令你就范。”
许惊弦剑尖微扬,欲要挑开他的蒙面,却听蓝衫人沉声道许少侠且三思而行,若现了形迹,怕是不好收场。” ^
许惊弦冷然道事到如今,还由得了你么?”挥剑挑去面巾,却是一怔,眼前是一张极为普通的面容,全然陌生。
蓝衫人轻轻一叹:“看来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活着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