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里,她出现了短暂的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在向上游去,而是浮上了天空,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受力。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到最后,感觉竟如同飞向了澄澈的天空。
如果她就这样死了,魂魄能不能飘回洛阳去?
“迦陵频伽!”原重楼失声惊呼,不顾一切地从地上撑起身,拖着断腿爬了过去。然而那个黑影从洞穴的幽潭里闪电般蹿出,将毫无防备的苏微吞噬,又闪电一样地消失了。
“迦陵频伽…迦陵频伽!”他发疯一样爬到了水潭边,大喊着她的名字,却只看得到潭中的那个旋涡急速变平,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重新潜入了地底。水潭里空空如也,连里面的点点星光都变得暗淡了。
只是一转眼,一个活人就从这个空间里消失了。整个洞穴又变得漆黑如死,只听得到钟乳石上水滴一滴滴落下的声音。
“迦陵频伽!”原重楼一遍遍大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在空荡荡的溶洞内回响,他再顾不得别的,忽然间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
漆黑的水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冷得刺骨。
身体直线往下沉去,手脚的伤口急速失血,在水里扩散出一层淡淡的红。然而,当一口气用尽,几乎要窒息的时候,他还是没在水里发现任何异常。这个外面看起来不大的潭水竟然深不可测,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
意识在渐渐涣散,他吐出了胸腔中最后一口气,被水流卷着往地底深处而去。
忽然间,仿佛是被水里的血腥味吸引着,黑暗里又出现了那条黑影,如同闪电一样地上潜,朝着下沉的人迅速而来。靠近原重楼时,那个东西张大了嘴巴,急速旋转的水流将昏迷的人吸入,露出森然利齿,便咔嚓一声咬落!
然而,就在那一刻,闭合的利齿之间忽然有什么东西一闪,那个巨大的黑影发出一声吼叫,一下子从水潭里像箭一样冲起,重重地撞上了溶洞的顶部!
钟乳石纷纷折断,掉落在水潭里,那个巨大的黑影落回了水潭里,继续不停地扭动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剧烈地挣扎,长长的尾巴从水下甩出,啪的一声击在石壁上,竟然将坚硬的石头都打得四分五裂!
水潭里的水被搅得急速翻涌,原本冰冷的水此刻竟然如同沸腾。原重楼被水流冲到了潭边,咳嗽着吐出了呛入的水,慢慢醒了过来。
那一刻,眼前的情景令人震惊。
原本昏暗的溶洞里竟然有了点点的星光——那些光,来自于那个潭水里不停翻滚的巨大黑影。从隐约的光芒里,闪现出了一条从未见过的巨大的蟒蛇,头上长有独角,双目赤红,每一片鳞片都发出闪闪的金光,照亮了黑暗的洞穴。
那条巨蛇在水里翻滚,张大嘴巴嘶吼,似是痛极,不停地用头和尾巴撞击着石壁,似乎是想把什么东西驱逐出去,然而却未能如愿。最后,那巨蛇再度发出了一声嘶吼,整个身体从水里弹起,如同箭一样撞上了洞顶——这一下撞得狠,整个溶洞都发出了轰然的回声,无数钟乳石断裂落下,砸落在地面和水里。
那条巨蛇也轰然落下,溅起了高达一丈的水花,再无声息。
原重楼喘息着,努力挪动自己的身体,一分分靠近过去。发现那个怪物已经昏过去了,在水面上半浮半沉,一颗巨大的脑袋搁浅在潭边,猩红的舌头半吐,尾巴坠入了水潭里——然而,光露出水面的蛇身几乎就有十丈之长,几乎是噩梦里才有的怪物。
“迦陵频伽!”他已经衰弱到了极点,却还是撑着最后一口气慢慢挪动靠近那条巨蛇,手足并用,在身后留下了一长条血迹。他来到了巨蛇的旁边。忽然间那颗巨大的脑袋动了一下,利齿忽然张开!
原重楼悚然一惊,然而重伤的身体却已经来不及后退。巨蛇的嘴蓦然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张开,利齿上染满了鲜血——从那条蛇的血盆大口里,居然跃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人满身是血,身上居然裹着一层奇特的绿色,完全看不出面目。
“迦陵频伽!”那一刻他脱口惊呼,踉跄着冲了过去,“迦陵频伽!”
然而腿骨折断,刚走了几步便无法支撑,向前跌倒。那一瞬间,幸亏有人及时伸手将他扶住。
“哎,你没事吧?”那个人急切地开口,声音赫然是苏微。她的手上满是鲜血,也裹满了绿色的黏稠液体,触手即滑,带着诡异的腥气。
“我没事。”他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结结巴巴,“你…你没事吧?身上这是…”
“哦,”苏微却只是淡淡一声,嫌恶地皱眉,“我划破了那家伙的咽喉,结果它嘴里全是这些东西,恶心死了…你先坐远点,等我去洗一下。”
原重楼惊魂未定地看着她,然而苏微却神色从容,浑不似刚从鬼门关上打了一个来回。她扶着他来到远离水潭边的地方坐下,然后回头走向水里,一跃而下。一潭碧水离合荡漾,她解开了长发和衣服,在水里迫不及待地将身上的污浊洗去。
原重楼侧头看去,发现那条巨蛇耷拉着脑袋昏迷在水面上,巨口里被一根利器刺穿,连着下巴被钉在了石头上——那是一根粗大的钢钎,插入石中几达两尺,死死钉住了那怪兽。
那…是迦陵频伽干的?他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想象着她在片刻间搏杀巨蛇、沐血而出的惊心动魄的场景,不由得往水潭里看了一眼。
溶洞里光线昏暗,只有巨蛇身上的鳞片发出点点金光。明灭的光芒投射在水面上,如同繁星无数。而她就在满天的繁星里沉沉浮浮,长发在水面上逶迤如墨,肌肤白皙如玉,宛如暗夜里的女王,令人觉得美丽至极,又强大至极。
原重楼侧头怔怔地看着,直到她从水中瞬地站起。
“喂!你干吗?”她怒叱,扔了一块石头过来,“不许看!”
他吓了一跳,连忙扭过头避让,那块石头啪的一声擦着他的肩膀落地。就在那一瞬,苏微探出身子,一把将岸边洗好的衣服抓起,唰地裹在了身体上。
“这水也太冷了。”苏微洗净了身体上的血污,裹着衣衫出来,忍不住抱怨,“都是这个畜生弄的吧?否则滇南那么炎热的地方哪来的冰水?”她跃上岸边,轻盈地落在巨蛇上,一只脚踩住它的七寸,另一只脚抬起来,踢了踢那一颗被钉住的蛇头。
金黄色的蛇眼死盯着她,充满了恶毒和愤怒。
“差点就被这家伙吃下去了,”苏微在水里洗去身上黏腻的东西,看着那只一动不动的怪物,语气里却镇定如常,“幸亏我及时拔下了这根插在石壁上的钢钎,横过来卡住了它的咽喉,才没有被活活吞下去。”
一边说着,她一边踩住了巨蛇的头,弯下腰来。
“奇怪,这是什么东西?”她皱着眉头,喃喃地伸出手摸了摸——这条巨蛇的头顶心上居然有一点朱红,微微凸起了大约三寸。那个地方似乎是巨蛇极其敏感的地方,她只略微碰了碰,耷拉下去的蛇又重新弹了起来,身体猛地扭动。
苏微猝不及防,差点被甩了下去,连忙在半空中足尖一点,整个人如同一片叶子一样轻盈转折,迅速地重新落回了蛇身,一脚重重地踩住了它的七寸。
巨蛇要害被制住,顿时又瘫软了下去。
她用手指弹了弹那个独角,有些诧异:“咦?看样子,这畜生和那个灵均养的双双像是一类…可人家是双角,它只有单角。”
“单角为螭,双角便为龙。我雕玉的时候经常遇到这些题材,”原重楼忍不住插嘴,打量了一眼这个怪物,“奇怪,这家伙居然还是个灵兽?”
“什么灵兽?差点把我给生吞了,就是个畜生!”她冷笑,弯下腰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在手里掂了掂,手腕忽然便是一扬——只听咔嚓一声,巨蛇嘴里上下两对毒牙,瞬间如同钟乳石一样清脆地齐根折断。
巨蛇发出怒吼,剧痛之下巨大的身体重新盘绕起来,尾巴抽打得水花到处飞溅。然而苏微踩住了它的七寸,站在那里,任凭巨蛇挣扎扭动,稳如泰山。
许久,巨蛇再也没有力气,软软地坍塌下来,尾巴重新垂入深不见底的潭水,一动不动,被钉住的下颌里鲜血如注。
“好了,这个畜生终于不能再伤人了。”苏微冷笑一声,从蛇身上跳下地来,“如果不是还留着它有用,我早就干脆利落地割了它的脑袋。”
“留着它有用?”原重楼愣了一下,“当储备粮吗?”
“啊?”苏微愣了一下,哧哧地笑了,“是啊,总比吃了你强,对吧?”
“我保证它的肉质绝对没我的细腻鲜美,不信你咬我啊!”原重楼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开玩笑,看了她一眼,情不自禁地赞叹,“你真是很厉害啊!居然把这样的怪物都降伏了——我还以为你刚才真的是被它给吃掉了呢。”
“那当然!”苏微朝着他走过来,语气里有一丝得意,“我不是和你说过吗?在中原,我可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你难道以为我是在说大话吗?”
“有点。”他挑了挑眉毛,“谁会相信中原天下第一高手会连件衣服都没有,还跟在我后面死皮赖脸地讨东西吃、求收留呢?”
“喂!”苏微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再耍嘴皮子我把你扔下去喂蛇!”
原重楼却依旧调笑道:“是吗?我打赌你舍不得——”
然而话音未落,身体忽然一轻,竟然真的被她拦腰抱起。他吃了一惊,顿时把底下要自吹自擂的话都忘了。
“喂,喂…”原重楼愕然,“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把你扔下去喂蛇啊!”她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真以为我做不出来?在中原的时候我手底下不知道杀过多少人,啥时候眨过眼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弯下腰,将怀里的人凑近那条被钉住的巨蛇,将他的脑袋往蛇口里送去。巨蛇受到了挑衅,猛然又是一挣,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原重楼就迎头咬了下来。
“喂!”他吓得往后一缩,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襟,“别…别开玩笑!”
她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却没有放过他,反而不停地将怀里的人凑近那条巨蛇,又不停地及时挪开——每次巨蛇狂怒探头咬来之时都只差了一两寸,腥味四溢,猩红的蛇芯子几次都舔到了原重楼的脸颊。
“够了!”他终于受不了,崩溃般大叫起来,“士可杀不可辱!”
“哼,”苏微冷笑一声,“我就不杀你,就要辱你,怎样?”
“好吧,辱就辱吧!”原重楼眼睛一闭,忽然把衣襟一撕,做出凛然赴死的表情来,“姑娘您想怎么辱?只是小的身上有伤,恐怕不能让姑娘尽兴——”
“…”苏微终于被他的不要脸打败了,悻悻然将他从蛇口挪开,转身走向那个水潭,“好了,不玩了。我先帮你清理下骨折的伤口,免得右手还没好,左手又废了。”
原重楼被她横抱着,借着水面粼粼的波光,无声地抬眼看着她:第一次遇见时,这个女子狼狈不堪,灰尘满面,可此刻恢复了武功,竟然屠灭巨兽如同反掌,从里到外散发出一种耀眼的光芒来,令人情不自禁地遥想起她在中原时又是怎样的非凡人物?
他默默看着她,眼神复杂,露出有些陌生遥远的表情来。
“唉,你真瘦。”苏微小心地把他放下,清理伤口,却忽然叹了口气。
他回过神来,笑道:“怎么,嫌瘦?现在不是有蛇肉了嘛,还嫌不够吃?”
“你孤身一人生活,应该对自己好一点。按时吃饭,少喝酒,别老自暴自弃。”她卷起他的衣袖,并指点了他手上的几处穴道,用清水擦洗血肉模糊的伤口,将里面的土轻轻洗掉,再用正骨的手法,将断裂的骨头接好,最后撕下衣襟,紧紧固定。
她动作熟练,显然曾经包扎过很多次伤口。原重楼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咬着牙,努力不痛呼出声,一时间也没法回答她的话。
“这次如果能活着出去,就别喝酒了。”她继续道,开始清理他的断腿,“把手治好,重新做天下第一的玉雕大师——就像以前那样,多好。”
“嘿,”他苦笑了一声,吸着气,断断续续道,“说得…说得好像…我们真能活着出去一样。哎妈…痛、痛死我了!”
“我们当然能出去。”苏微抬头看着他,眼眸坚定,一字一句地承诺,“放心,你绝不会死在这里的——就算我出不去,也一定会让你出去!”
那一刻,她的神态和语气,让他有一瞬短暂的失神。
这是一个誓约,她已经决定用性命来完成。
“哎,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就算有那么多蛇肉,也总会有吃完的一天啊。”原重楼看了一眼那条巨蛇,勉强开口笑,“你现在就算治好我的手,其实也毫无意义…过不了一个月,我们还是得死在这里。”
苏微清理完了他手脚上的伤口,手腕一翻,扣住了他的脉门,另一只手却唰的一声按在了他的心口上。
“别废话!”苏微右手贴着他赤裸的胸膛,压低了声音,“吸气!”
话音未落,他只觉得心口一热,似有一股热流轰然而入,灌注入左心室的天泉穴,那种奇特的力量令他呼吸一滞,竟然说不出话来。苏微的手开始加力,那股内息瞬间散入奇经八脉,流遍了他全身。
“闭上眼睛,按我的指令,把这股内力往少阳三焦经上引。过肩髎、天井、阳池,最后从关冲穴上引回我体内,”她低声,左手抬起,顺着一处处点过他身上的穴道,一字一顿,“记住顺序,一处都错不得。”
原重楼看到她的眼神,当下收敛了笑意,慎重点头。
他闭上了眼睛,感觉到那一股热流从心口的天泉穴冲入,沿着经络迅速流过奇经八脉,所到之处身体的剧痛顿时缓解。当那股热流回归于苏微扣在他脉门的左手时,他只觉得全身轻松许多,不觉长长舒了口气。然而,很快第二次的内力又再度输入心口,以比第一次更强烈的速度流转而过。
他不敢再动,只是闭着眼睛配合着她。
黑暗里,只能听到钟乳石上的水滴一滴滴凝聚,坠入水潭的声音,以及那条被钉住下颌的巨蛇张着血盆大口在石上大口喘息的声音。
她将内力源源不断注入他体内,为他推血过宫、打通经脉,原重楼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松,在片刻之间,元气充足,竟然完全不似一个重伤垂危之人,不自禁地感叹身边这个女子武学的深不可测。
然而不等他睁开眼睛,却听到耳畔的呼吸声渐渐急促,苏微坐在那里默然不动,然而片刻下来,却似乎是一个疾奔了上百里筋疲力尽的人,汗透重衣,那只扣在他腕脉上的手也微微发抖,有细密的汗珠顺着指尖滑落。
“迦陵频伽?”他忍不住轻声问,想转过头看她,“你怎么了?”
“别动!”她喘息着,厉声制止,“还有三个周天!”
她按住他的心口,内息无穷无尽地注入他的身体,竭尽全力。他不敢再动,感觉到自己身体在瞬间健旺起来,气息充沛。在三个周天结束后,苏微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整个人往前一倾,几乎跌倒。
“迦陵频伽!”他失声,连忙伸出手扶住她,却忽地愣住。
——只是片刻之间,他居然已经举动自如!
“好了…现、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她却在他怀里吸了口气,勉力撑起了身体,声音有些虚弱,“我将真气注入你的体内,封住你伤处穴道,止住血流…但这也只能保你在半个时辰内宛如常人,撑不了太久。得快点。”
“走?去哪里?”原重楼有些愕然,却被她拉着身不由己站了起来。
“去地狱。”她却是笑了笑,看着他,“怕不怕?”
“只要跟着你,去哪儿都不怕!”他露出一贯的惫懒调笑,一瘸一拐被她扶着往前走——虽然身体还不大灵便,但和片刻前的手足完全不能动弹已经天差地别。
“你最多只能支撑半个时辰,我们必须加快速度——到时候千万要抓住我,不能片刻松开。”她说着,径直走向了那一条巨蛇,吸了口气,和那一双恶毒的金色眼睛对视了片刻,忽然伸出手,用力拔起了那一根钉住巨蛇下颌的钢钎!
巨蛇负痛,发出一声巨吼,身体陡然得了自由,瞬地弹开。
“小心!”一边的原重楼不由得失声惊呼。
唰的一声,黑影横空而来。那条巨蛇一旦被解除了束缚,立刻爆发出了最后的一点精力,嘶吼着,尾巴从水里横扫而来,直接削向苏微的天灵盖!
苏微却面色不变,在那一刻转过手腕,如同握剑一样握着钢钎,凌空飞跃而起,唰的一声直插进了巨蛇的背部!然而,这一次她插得不深,并没有将它直接钉在了地上,只刚好穿透了它的身体。
巨蛇吃痛,不敢恋战,从地上一跃而起,哗啦一声蹿入了水中。
“快!”她握住钢钎,随之凌空而起,短促地低喝,“抓住我!憋气!”
原重楼下意识地伸手抓住了她,被苏微一把拉上了蛇背。还没有回过神来,巨蛇唰的一声入水,将背上的两个人同时带了下去!
只是转瞬间,冰冷的水淹没了头顶,眼前已经是一片诡异的黑。
重获自由的巨蛇负痛,拼命向着深不见底的潭水深处钻去,快得如同闪电。苏微屏住了呼吸,用钢钎深深扎入它的背部,双手握紧,竟然借力骑在了它的背上!
原重楼紧紧抱住她的腰,咬住牙,闭上了眼睛。只觉得水流向两侧分开,迅速滑过,如同刀一样割着肌肤。很快窒息和恍惚就弥漫起来,他几乎就要松开手来,一头坠入深渊。
眼前的黑暗无穷无尽,只能听到水流在耳边迅速变幻的声音。如果不是这种暗示着他们所处方位不停变化的声音,他一定以为自己已经死去,灵魂被凝定在了某个黑暗空间之内,不能超生。
这潭水不知道有多深,巨蛇负痛一个劲地往下钻入,竟似永不到底。
飞速的潜行中,他只觉得身体里被注入的那一股真气在渐渐消散,冷得颤抖,神志开始渐渐模糊。窒息之下,他不知不觉松开了抓住苏微的手,情不自禁地在深潭底下张开嘴,想要呼入一口空气。
他被水流卷走,冰冷的水瞬地进入肺腑。
然而,就在那一刻,前面的女子忽然也松开了握着钢钎的手,不顾一切地扑向他,伸出双臂,将已经漂出去三尺的他一把抱住!
张开的嘴被堵上,一口温暖的空气代替了冰冷的水,吐进了他的肺部。苏微在紧急关头扑过来拉住了他,然后毫不犹豫地低下头,将身体里的最后一口真气度入了他的唇间!
然而与此同时,她也被巨蛇从背上甩下,和他一起漂落在漆黑的水底。
巨蛇转瞬已经游得不见了踪影,只有水流在身边激荡,将他们两个人如同水草一样拨弄着。她即便武功再高,在这样的诡异水底也是完全无法定住身形,只是随着水流急卷而去,唰的一声,转过了一个峻急的弯道。
已经是不知道多深的地底,然而那一个弯过去后,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亮光。
——那一点光又重新出现了!是了…就是那里!
苏微抱着原重楼,心里迸发出一阵狂喜,从骨子里挣扎出了最后一点力气,用尽全力拼命地踩着水,向着光的来源之处,奋力游了过去。
这最后短短的十几丈路,漫长得似乎看不到头。
她的内息也渐渐急促,感觉到了窒息的逼近。冰冷的水里,她出现了短暂的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在向上游去,而是浮上了天空,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受力。眼前的光亮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到最后,感觉竟如同飞向了澄澈的天空。
如果她就这样死了,魂魄能不能飘回洛阳去?
她恍惚地想着,直到一波水流猛烈地卷起,将他们两个人一起重重地拍在了坚硬的石头上。剧痛令她短暂地清醒过来。
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不是接近了天空,而是被大浪凌空卷起,从一道瀑布口里冲下,正抛向一堵刀削一样的石壁!
而石壁下面,是另一个比溶洞大上十倍的深潭,里面盘绕着无数巨大的蟒蛇,黄金的蛇眼冷冷地看着被从深穴中冲出的两个人,张大了嘴,嘶嘶地吐着毒气,似乎等着当空掉落的美食——而其中,就有那一条被她敲断了牙齿的巨蛇!
怎么…怎么回事?这个溶洞里深潭的尽头,竟然连接着另一个深潭?这里才是这些巨蛇的老巢?那么,原来的那条巨蛇又是如何越过石壁,跳入瀑布逆流而上的?
但是她根本来不及多想这些问题,便和原重楼一起从瀑布上跌落。
掉落的那一瞬,苏微仰起头,看到了头顶那一方圆形的蔚蓝色——这瀑布的上空,便是通向外界的所在!
阳光照在脸上,带来久违的温暖,令她精神一振。
无数次经历生死劫难,她的意志力远比普通人强悍,此刻在绝境之中只要见到一丝希望,便是激起了全部的潜在力量。只是一声低喝,在快要掉落到蛇群里时,苏微忽地伸出手在石壁上一撑,手指灌注了真气,竟然硬生生地插入了坚硬的石头之中!
然而,因为还抱着一个人,下冲的力量过大,刺啦一声,随着身形的下坠,右手在石壁上拖出了一尺多长的深痕,所有指甲都被掀开,五道鲜血沿着石壁流下,滴落水潭。然而,他们两人也终于在坠入蟒口之前定住了身形。
此刻,脚下离那些巨蛇已经不足三丈!
闻到了血的味道,底下的蛇群起了一阵骚动,纷纷簇拥到了他们脚下。眼看仇人和美食已经近在眼前,那条受伤巨蛇再也忍耐不住,一声低吼,箭一样地弓起身子,从水面上弹了出来,一跃几丈,直奔他们两人而来,一口咬下!
“迦陵频伽!”那一刻,怀里的人醒过来了,失声惊呼。
“别动!”她低喝。然而此刻她一手插入岩石,一手抱着原重楼,身形凌空,竟然是完全没有地方躲闪,只能在最后一刻侧过身体将他护住,用自己的身体迎向巨蛇的血盆大口!
咔嚓一声,巨蛇咬住了她的双腿。
“迦陵频伽!”原重楼身体一震,便要挣扎。
底下的潭水里,无数的巨蛇发出了兴奋的嘶嘶声,纷纷弓起了身体,对着悬挂在峭壁上的食物蠢蠢欲动,当先已经有一两条按捺不住,唰地冲了上来。
“别动!”苏微却是咬着牙,忍痛低叱。一声方落,那条咬住她的巨蛇头部却忽然爆开了一团血花!
这条蛇在溶洞里已经被她敲掉了尖牙,因此她虽然双足被咬,却没有受任何的伤。在这生死关头,苏微凌空提起一口内息,双足用力,唰的一声如剪刀般在蟒蛇嘴里交剪而过,竟然硬生生地将那条巨蛇从口部一分为二!
巨蛇的上半个头颅冲天飞起,下半个头颅却连着身体往下坠落。然而这一咬之力,却也硬生生将她的手从石壁上血淋淋地拔了出来,拖下了水潭——她再也定不住身形,手一松开,他们两个人立刻往下急坠。
“小心!”苏微低叱,看向了脚底的水潭。
两人凌空下坠,刚从这一条蟒蛇口中解脱,第二条巨蛇却已经呼啸而至——而这一条蛇显然是群蛇之首,拥有率先享用猎物的特权,体型比原来那条大了一倍有余,张开的嘴巴足足有三尺宽,猩红的蛇芯子吞吐,剧毒的尖牙在阳光下闪着白光,来势如箭。
苏微和他凌空向着蛇口坠落,眼看已经无从躲闪。
那一刻,原重楼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女子,眼里有一丝复杂的情愫。然而,苏微却压根没有看他,只是聚精会神地凝视着飞速靠近的血盆大口,眼神如剑,一瞬不瞬。
在快要被蛇咬到的时候,她低喝一声,忽然间在半空中抱着原重楼凌空翻身,竟是再度侧过身,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撞向了那张血盆大口!
“不!”他失声惊呼,奋力挣扎。
瞬间,猩红的蛇芯子已经在她脸颊上一掠而过,留下了腥涎一片,毒牙迎面刺来。然而苏微连眼睛都没有眨,低喝了一声,右手翻起,竖起的手掌凝聚了真气,锋利如刀,竟唰的一声刺入了那一双金黄色的蛇眼!
巨蛇发出了一声大吼,猛然负痛向上弹起,一下子撞到了他们的腰间!
那一瞬,苏微抓住原重楼,手掌再度一翻,一掌按在了那条巨蛇的顶心,借着那一顶的向上之力,同时纵身也是往上一跃!
巨蛇的嘶吼在耳边回荡,全身如同碎裂一样疼痛。然而,她用尽了全力,纵身而起,从头顶的那个洞窟里飞掠而出!
当外面的阳光洒落在脸上时,她终于无法支撑,昏倒在洞口的草丛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周身冰冷,如同重新坠入了潭水深处。有人轻轻地拍打着她的面颊,喊着她的名字:“迦陵频伽!迦陵频伽!”
——不对,那不是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苏微?
是苏微吗?还…还是阿九?
竟然已经遥远得快要想不起来了,连同在洛阳的种种。
她睁不开眼睛,感觉内息非常紊乱。血很冷,似乎渐渐凝滞,不再流动。内息下意识地凝聚齐,巡行于任督两脉,上下周天,推血过宫——在生死之间走了许多回,在濒临绝境的时候,唯有一身卓绝天下的武学不曾辜负她。
“是中毒了吧?”耳边听到有人低声议论,“手这么冰!”
“对,这儿附近有个蛇窟…去年还有人见过笆斗那么大的蛇探出脑袋来呢!你们从那座山上下来,肯定也遇到过蛇吧?”
“是的。”有个熟悉的声音焦急地说,“我去弄一些草药来!”
“喂喂,这位小哥,你已经不能走路了!要什么草药?我出去采就是了。”
“半枝莲或者重楼都可以。阿伯你不认识草药,我跟你一起去!”
重楼?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她恍惚中忽然想起来了。对,重楼呢?他、他怎么样了?在最后那一刻,她是已经把他从蛇窟里一起拉上来了吧?
应该拉上来了吧?难道还是…
“重楼!”那一刻,她心中一急,猛然坐起,一口血箭一样从口中喷出。
那一口血竟然是黑色的,被内息生生从肺腑之中逼出。一口毒血吐尽,心中的烦闷和阴冷似乎一扫而空,她只觉得体内真气流转,轻盈通透。
眼前是一间破旧的竹楼,外面正是清晨,凤尾竹婆娑地扫过窗子,林间有不知名的鸟儿啼叫。她睁开眼,床边坐着一个面色黝黑、眉心点着一点朱砂的老妇人,带着两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正在拿着布巾擦拭着她裸露在外面的双手和双腿,洗下来一盆血水。看到她醒来,个个面露喜色。
“她醒了!老头子,不用去了!”那个老婆婆立刻扑到了窗边,对着远处喊了一声,然后回过身,喜不自禁,“天,姑娘竟然自己醒了?可把你家官人给吓坏了。”
“官人?”苏微一时间还没回过神。
“唉,你们小夫妻两个,没事跑到这荒山野岭里干吗?”那个老婆婆让孙子把那一盆血水端出去倒掉,指了指窗外的大山,“那座山上毒虫出没,如果不是你官人挣扎着爬了三里路来求救,你们两个估计就死在那儿了!真是造孽啊。”
“…”苏微这才明白过来她嘴里说的“官人”是指原重楼,不由得一时哑然。
“他…他还好吗?”她涩声问,忐忑不安。
“唉,比你也好不了多少,虽然没有中毒,但手脚都受了伤。”老婆婆摇头,看了一眼苏微,笑道,“你官人真疼你!你不醒,他就不肯休息。刚才看你一天一夜还没醒来,再坐不住,非要出去采草药,拖着一条断腿就出去了…”
苏微脸上微微一红,刚想说什么,竹门开了。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人挎着一个空的药篓子,一手搀扶着一个一瘸一拐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路道:“老婆子,那姑娘醒了?那可太好了,否则我拖着这个家伙非得累死在半路上…”
“迦陵频伽!”被扶着的人看到她,踉跄着冲了过来。
“重楼!”苏微一眼看到他,也是情不自禁地失声。她刚坐起身来,就被他一把紧紧抱入怀中,踉跄着靠到了床头。他抱得很紧,丝毫不顾及他自己和她身上的伤口,似是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身上有清晨露水和阳光的气息,将地底带来的黑暗一洗而尽。
“太好了!你醒了!”他喃喃,语无伦次,“活着就好…太好了。”
“哎,好了好了,”旁边的老婆婆咳嗽了几声,斜觑着他们,“小两口死里逃生,先别忙着亲热,好好处理下身上的伤吧!特别是你家官人,左手左腿都断了,不好好正骨接上,只怕以后会落下残疾。”
苏微满脸绯红,连忙推开他。老婆婆指挥着那个老爷子,道:“快去看看药吊子里的虎骨熬好了没?药膏得趁热贴上!还有,给这个姑娘打一盆洗脸水来,她刚吐了血呢。”
楼上楼下一直忙到黄昏,才缓过了一口气来。
在这对老夫妇的照顾下,原重楼的半边身体被重新包扎好,左手左腿都被木板固定,敷上了厚厚的膏药,躺在床上一动也不能动。反而是苏微因为逼出了蛇毒,吐尽了瘀血,很快就行动自如,便接过了手来照顾他。
“来,这里有盆龙眼,你们先吃着。我去做晚饭了,”老妇人殷勤地将水果递了过来,同时把桌子收拾干净,“等晚饭好了再端上来给你们。”
“大恩不言谢,”苏微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叫我魏大娘就好,”老妇人笑道,满脸深深的皱纹,“老头子叫吴老广,我们都是从滇南来的客家人。年轻时在矿上挖翡翠,老了挖不动了,就到这儿盖了个房子住下来,种点菜打点猎,都已经十几年啦。”
“哦…”苏微看了看两个小孩,“这是您的孙子吗?”
“对。皮得像两只猴子一样,没一刻消停。”魏大娘叹了口气,摸了摸孩子的脑袋,“他们的娘去得早,爹在孟康矿上挖翡翠,平日等满月那天,都会拿工钱买点油盐酱醋带回家来——也不知怎么的,这两天居然没回来。”
苏微心下一惊,和原重楼交换了一下目光,两人均是默不作声。
魏大娘却没有看出他们的异常,只道:“那你们休息下,我去做饭。”她带了孙儿下了竹楼去做饭,出门时还不忘回头叮嘱了一声:“对了,你家官人的手脚刚重新绑了绑带,你要小心点儿,动作别太大,可别压着他伤口——要是正骨正歪了,日后会落下病根的。”
“好。”苏微随口答应,愣了一下,忽然有些脸红。
回过头,却看到竹床上有一对狡黠明亮的眼睛看着她,满含笑意。原重楼笑吟吟地听着老妇人唠叨,看到她脸红,便挑起了眉毛,学着魏大娘的语调,拖长声音道:“哎,现在没人打扰我们小两口了,来吧——动作轻些,别压着伤口。”
苏微脸颊绯红,怒道:“你…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我说我们小两口是腾冲人,家里穷,只能来这里挖点翡翠,背回去赚点钱,结果在山上迷了路。”原重楼似乎毫不在意她的不悦,“否则荒山野岭孤男寡女的,要怎么解释?我们两个长得又完全不像,若说是兄妹,你当别人是瞎子吗?”
“你…”苏微被他噎得答不出话来。
“而且,当我的老婆难道委屈你了吗?”他看了她一眼,忽然侧转脸颊,眼眸似风地瞥过来,笑了一笑,“要知道在腾冲,姑娘们都叫我一枝花——就算我后来穷成那样了,也有好多人愿意倒贴上来和我好!你信不?”
“信信信。”苏微看到他邪魅狷狂地一笑,见他凑上来,立刻想起他两次毫无预兆的突袭,不由得往后缩了缩,转开了话题,“不过,为啥要叫‘一枝花’?”
“因为我的名字啊。”他挑了挑眉毛,“人如其名,不是吗?”
“啊?”苏微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重楼。”他不得不提醒了她一下,“别名是什么?”
“是…”苏微愣了片刻,忽然间明白过来,止不住地笑出声来,“七叶一枝花?哈哈哈…好名字!”
她捶着床沿,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牵动了伤口都不顾上。
“不会吧?有这么好笑吗?”他诧异地看着她,嘟囔,眼神却一瞬间变得无比温柔,“迦陵频伽,你笑起来的时候真是很美,应该经常笑一笑才对。”
“…”她收敛了笑容,心中忽然有些奇特的感觉,不由得低下头去。
“哦,对了!”原重楼看着她,仿佛想起了什么,右手伸进怀里摸索着,忽地松了口气,从怀里抽出手来,道:“还好,还在。”
“什么?”苏微有些愕然,却看到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小心地打开,从里面拎出了一对青翠欲滴的明亮耳坠,笑道:“你的绮罗玉。”
她愣在了那里,看着那两滴春水在他指间盈盈摇晃。
“来,我帮你戴上。”他道,看着她。
那一刻,苏微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侧过脸凑近了他的手指。原重楼靠在病榻上,半边身子不能动,只能单手拿着耳坠,轻轻撩开了她散开在耳畔的青丝,将绮罗玉耳坠小心地戴在了她耳上。他的右手还没有恢复,动作有些慢,她低下头静静地等着,感觉到他的鼻息轻轻吹拂在鬓上,不由得心中一荡。
“迦陵频伽,在溶洞里,你第一次被那巨蛇带下去时,应该已经看到了潭水的另一边就是出口吧?”劫后余生的人在耳边轻声叹息,“当时你明明可以自己一个人闯出去,却又舍不下我,居然冒着危险再度返回来。”
苏微只是低下头笑了笑:“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
原重楼替她戴好了耳坠,转过她的脸看着她,眼眸深湛,轻声说:“在最后关头,那条巨蛇咬过来的时候,你不惜用自己的肩膀去堵住它的嘴,只是为了不让我被咬中,是吗?”一边说着,他一边抬起手指,低声说,“你这是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啊…”
她微微颤了一下,连忙往后退开,让他的手指离开滚烫的面颊。
“迦陵频伽,你这样不惜一切救我,仅仅是为了弥补昔年的过错吗?”然而,他却并没有因此止步,反而更加得寸进尺。她转过眼睛不敢看他,只道:“我以前经历过很多比这个危险得多的事,这真的不算什么。你…你不用替我担心,也不用想得太多。”
她的声音有不易觉察的微微战栗,然而却克制平静。
“…”他看着她,眼眸似是含着失望。
“好了,”苏微不想再说下去,将剥好的一盆龙眼放在了他怀里,岔开了话题,“吃一点东西吧,补补力气。听说你爬了三里路才找到这里?”
“嗯,幸亏这方圆十里内还有一户人家。”原重楼终于没有再继续逼问,顺着她的话题说了下去,用还没折断的右手拿起一颗龙眼,叹了口气,“连滚带爬,满身泥水。到最后实在是爬不动了,想着要是再找不到人,我就只能原路返回去了。”
“返回去干吗?”她皱眉,“你也没法背着我下山,还不如一直往前走碰碰运气。”
“爬回去死在一起呗。”原重楼的薄唇上泛起了一个微笑,扬了扬眉毛,“我也不能把你一个人扔在那里——反正我也是个废人了,活着没什么大意思。”
“别胡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他说这种自暴自弃的话了,苏微脸上忽然有了怒意,“我马上就把你手上的经络打通,你还能做回你的原大师,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不可能的…”原重楼摇了摇头,轻声笑,“十年了,什么都不一样了。那些失去的东西,都永远回不来了。”
苏微一怔,忽地想起了那个尹家的小姐,不由得也沉默了,心情有些复杂。
“逝者不可追,”她停了一停,轻声道,“但好在总能从头再来。”
“从头再来?”他转头看着她,不置可否,忽然问,“迦陵频伽,如今你的毒解了,我的手也很快就要治好了,接着,你是不是就要返回中原去了?”
她微微颤了一下,沉默许久,最终轻声道:“是啊。”
那样轻轻两个字的回复,让他眼里的光芒瞬间暗淡下去,如同烛火的熄灭。原重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捻起一粒她剥好的龙眼扔进了嘴里,喃喃:
“你看,终归是没有什么能从头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