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血液陡然冰冷,心里像有把钝刀在慢慢地绞着,手足僵硬,尴尬地想说点什么圆场,就是迟钝得无法开口。
发现我的异样,白见翔温和美丽的眼睛闪过一道光芒,忽然紧紧握住了我冰冷的手。我没预料到她这个越礼的动作,脑门一晕,明显地哆嗦了一下,却听她静静地说:“东关之叛,势不可阻,朝廷未必能抢到先手。你这次去,要多多查看青龙州军情。云州靠近青龙州,万一东关王提前举事,你要第一个阻击。”
这句话寄望深厚,让我的血液猛然沸腾起来,人也顿时清醒过来。我沉默地点点头,然后告辞。
白见翔微微一笑:“我送你一程,墨儿。”
出来时候已经日色微斜了,白见翔沉默地和我走了一会,忽然说:“墨儿,我要你别来小固城,你不欢喜了,是吗?”
我向来瞒不过她什么,只好点头承认。
她轻轻叹息一声:“墨儿,我……怎不明白你的心事……我……现在国势艰难,正是用人之际,好男儿正当有所作为。你平生志气,都在东关之行了。不管我在多远的地方,都盼着你好好的……”
她平静温柔的声音突然有了一丝裂缝,仓促地停下,不再说什么。
我一下子明白了她的心事,巨大的甜蜜暖流冲入心头,心醉神迷地对她跪下,低声说:“公主,等打败东关王,我再来见你。”
她笑了笑,没有回答,纤细的手指轻轻挥了挥,示意我起来。我顺势亲吻她的手,她哆嗦了一下,并不反对。随行宫女几乎吓傻了,却被白见翔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夕阳下,我看到她眼中柔情而悲伤的神情。我忽然疑心,她对这场东关之危十分悲观。
来不及想太多,我匆匆低下头,亲吻她的脸,她的脖子,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唇。那是我梦想了太多次的事情。
白见翔在我怀中颤抖,忽然阻止了我,示意我放手。我向来对她依顺,果然放手了,她却踮起脚尖,亲了亲我的嘴唇。
“墨儿,记住你的话。”她浅浅一笑,柔声说。
离开浩昭苑,我从极度的晕眩中清醒过来,忽然想到:白见翔自请去苦寒极北的小固城,难道也和东关之事有关?她打算在小固城做什么?
西丹古国的谜语
赵登峰嘴里叼了一枝铅笔,对着书本直打瞌睡。为了跟得上白翦翦的进度,他主动要求学一些辅助知识,不料白翦翦直接塞给他一本3I算子的资料,可怜赵登峰大学里面高等数学就是低空通过的,工作之后数学知识早就还给老师了。要他看这个玩意,简直就是要命。
问题是,除了这个莫名奇妙的3I算子,白翦翦给他的书单还有什么混沌、模糊、小波、分形等等一大堆古怪东西。分开看倒是每个汉字都认识,充分说明他赵登峰绝对不是文盲,可合在一起,十分的满天星斗不知所云。赵登峰看到后来,惨呼不断,简直哭出来的心思都有了。要不是赵墨的神秘一生莫名其妙地吸引着他,依照赵登峰懒散的脾气,早就丢下书不管了。
呵欠……越看越闷,好想睡觉……呼呼呼呼……赵登峰的头一会儿啄一下,越埋越低,没多久就垂了下去,趴到书上睡着了。
梦境千奇百怪,他好像听到千军万马的呼啸,还有什么低沉的声音不断重复着,温存而压抑,像呼唤也像叹息,带着无穷无尽的缠绵惆怅。四周都是绵延广袤的荒芜大地,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好像看到一个不断练武的人影。
赵登峰知道在做梦,也不吃惊,反而有点心醉神迷地想:这是不是赵墨呢?或者是赵墨崇拜的皇兄白铁绎?那人影矫健灵动,刀光纵横,英气夺目。赵登峰越发好奇了,问他:“是赵墨吧?想不到你蛮帅的。”就想凑近一点看看。
“哎哟!”脑门忽然一痛,他一下子惊醒过来,看到白翦翦正笑眯眯正在身边,说:“又看得睡着?是谁说要发奋刻苦,和我一起破解西丹古国之谜的?原来是做梦解谜去了。”
赵登峰不好意思地挠挠被敲痛的头,认真地说:“你别说,我还真做梦了。”于是把梦境说给白翦翦听,末了抱怨:“要不是你敲醒我,搞不好我就能梦到赵墨!”
白翦翦倒没有笑他,反而有点担心地说:“赵登峰,你真的走火入魔了。每天都念着这个赵墨的事情,这样可不成!”
赵登峰笑了:“我倒觉得说不定做梦时候更有灵感,可以想通一些我平时想不到的东西。”白翦翦直摇头,赵登峰不想他担心,索性岔开话题:“你让我看这么多书,到底有什么用啊?”
白翦翦不做声,似乎有点心虚,赵登峰觉得不对,又追问一句。白翦翦无奈,小声说:“其实对这次的金匣书话翻译没太大用,而且现在的翻译可能做不下去了。不过,我觉得你数学太差,以后做深层数据分析可能比较吃力,所以骗你多学点东西。”
赵登峰气得瞪眼,但听她说翻译可能做不下去,有点着急,问:“为什么做不下去?”白翦翦解释:“赵墨成年后用词变得很复杂,重复率非常低。加上以前从没出土过类似文字,光靠金匣书札,样本数量太少,后面的东西,我只能分析出20来个单字,但组合不起来。越到书札的后面越是这样。”
赵登峰听了很是失望,喃喃道:“没有办法吗?没有办法吗?”急得不住挠头。白翦翦摇头说:“除非我们找到更多的西丹书简,否则翻译很难继续。”
她说着苦笑一下:“不过现在的研究成绩,已经足够我们发表质量很高的论文。以前的考古学界,对长老赵约翰一直无法确认来历,甚至有人认为他可能是带有欧洲血统的景教徒。但现在,我们证明了赵墨和白氏皇族的关系,还有他的身世,童年。最关键的是——我们证明了赵墨是不折不扣的中国人,西丹古国位置虽横跨中亚、西亚和新疆,却是中国人建立的。我现在怀疑,当时的西丹国民,应该有不少是赵墨的部众。也就是说,十一世纪的时候,中国人已经在那个地方繁衍壮大……”
赵登峰见她说得眉飞色舞,口气越来越急,知道这丫头的考据癖又发作了,赶紧止住她:“好吧好吧,你说得都对。可是我还是想破解这个金匣书札的秘密啊。赵墨后来怎么样了,西丹古国到底怎么回事,可能这个金匣都能告诉我们。赵墨是罕见的英雄豪杰,我们能解开他的一生经历,也是荣幸啊。白翦翦,我们再想想办法好不好?”
白翦翦其实也对这金匣书札很有兴趣,想了半天,说:“除非我们想办法去一趟中亚,找找看有没有别的线索。可你也知道,咱们很难跨国去考古,而且听说苏联解体后中亚各共和国的局势一直不大稳当。再说,中亚地广人稀,除了昔日的西丹王城,普通地方恐怕找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现在谁也说不清西丹古国的王城在哪里,我们就算要去,也显得太盲目……总之麻烦。”
她说了一大堆困难,赵登峰越听越头大,却又不甘放弃,只好说:“那我们慢慢琢磨你已经查出的词根,说不定有用。”白翦翦叹气:“也只好这样。”
但事情并非如此容易。
白翦翦分析出的词,主要有“战斗”、“叛徒”、“想念”、“忍耐”、“受伤”等几个词,还有几个大概是地名,但很难看出所指的地理位置。两人忙活了足足半个月,几乎没有进展。
在赵墨的书札中,出现这些词,意味着什么呢?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战斗与叛徒所代表的血腥意味,那是不言而喻的。赵墨说到“受伤”的次数之多,更是令人惊心。金匣书札的颤抖乏力笔迹,也证明了书写者的手的确状况恶劣。想必西丹立国的过程中,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恶战。
可是,赵墨不断提及的想念与忍耐,又是指的什么事情?从以前的翻译笔记,可以看出赵墨是个性格强烈的人,这个神秘王者的感情世界,大概也藏着一些恩怨缠绵的故事吧。
双色笔迹与放射状血点的暗示
赵登峰反复思考着,没有答案,却越发好奇起来,渴望了解赵墨更多。他狂热的程度,连白翦翦也觉得离谱,赵登峰却不管这么多,索性到市里图书馆借来一整套《白史》,细细研究。这倒是提醒了白翦翦,觉得是个可行的方向,便陪着赵登峰一起钻研故纸堆。屋子里堆满了白朝的正史、野史和书集杂典。
奇怪的是,史书很少提到白朝宣宗皇帝白铁绎堂弟的事迹,到底他是不是后来的西丹皇帝赵墨,很难证实。甚至对赵墨提到的父亲,西海郡王白震岳,也只有《白史•卷七十一》的《德宗武德皇后律氏传》上寥寥两句话:“天辅二年,西海白震岳反,诸州皆遭涂毒。后遣李德让平之,五月,震岳败死。”
这话虽对得上金匣书的叙述,却不能证明赵墨就是白震岳的儿子。至于赵墨的母亲律氏王妃,更是不见于任何史书和笔记。这一家人,似乎被什么神秘的力量牢牢藏入了历史的风烟,他们的存在痕迹都消逝得差不多了。
赵登峰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白翦翦的翻译一开始就出了错。但白翦翦坚定地说:“绝对没错。”赵登峰忽然想起上次发现书简上黑红两色笔迹都有颤抖,以及上面的放射状血点,于是和白翦翦说了。
白翦翦吃了一惊:“是么?你怎么不早说?”赵登峰惭愧地说:“我那时候一下子痛昏了,醒来就忘记啦。刚才突然想起来的。”白翦翦顾不得多说,急急忙忙去保管室找出金匣和书札,用放大镜仔细研究。
赵登峰老老实实守了半天,却见白翦翦的眉头越皱越紧,忍不住问:“喂,老白,你觉得怎么样?”白翦翦不理他,找了个小尺子出来,小心翼翼比划着血点的形状,赵登峰越发不明白,推了推她的肩头:“这是干嘛啊?”
白翦翦闷声不吭地测量了几个血点之后,这才抬头说:“血点的形状可以看出当时血流出的速度。如果是刀伤喷溅的血,应该是极快速度溅出,血点呈斜线状。如果是旧伤裂口缓缓流下的血,血点应该是圆形。如果是咳血,速度比刀伤引起的血管破裂要慢不少,但又比滴落要快,血点会呈溅出的扁圆形,而且外圈颜色比较浓重。所以,这个应该是咳血的结果。”
这个结论倒是和赵登峰想得差不多,他的专业知识远不如白翦翦,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一看金匣书札的血点,就直觉那是咳血的微沫。
赵登峰有点得意地说:“好啊,我们英雄所见略同。”可想象着当时赵墨的状况,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闷了一下,忍不住问:“白翦翦,你说这个写书札的会不会不是赵墨啊?如果真是他,黑红两种字迹怎么解释?他童年时候不是该用汉文么?”
白翦翦用放大镜仔仔细细瞧着墨迹,过一会说:“你提醒了我。现在才觉得,两种墨迹其实是同一时间的,墨的胶质构造很接近,是同种光泽度的动物胶,添加了不同的颜料而已。看来这个人变换着字迹在写。黑色笔迹故意写得比较稚拙,但布局很好,而且偶然有连笔,你知道,一般成年人写快了喜欢连笔书写,小孩子总是一笔一划的。朱红笔迹才是他平时的书写习惯,虽然收笔有点颤抖乏力,瞧着非常流利漂亮。他大概手伤很严重,可惜了。这人如果写汉字,应该也很有功底,手没受伤时候,绝对够得上书法大家的水准。”